第4章 大理寺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449
第4章 大理寺
聞欽鬧的不歡而散,離開世子府時腿還打著顫,盛著攝政王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就算他想同沈宓計較一番也還是得滾。
院裏一時間走了個清淨,但到底攝政王的不怒而威在跟前吊著,沈宓這潑皮貨再怎麽不要命,也得講究個分位尊卑。
秋風揉的雞窩頭一擺,便指揮著傍邊站著的小侍衛,拎著兩筐棗子湊在了聞濯眼前。
“殿下趕的巧,剛摘下來正新鮮的果子,甜的很。”
聞濯見他笑的跟朵花兒似的臉,冷哼一聲眯了眯眼:“你以為你在做什麽?”
沈宓不動聲色,紈絝那一套學的頂好,伸手在聞濯麵前的筐裏撈了兩顆棗子喂進嘴裏,漫不經心道:“冤枉至極啊,我這瞎子不過院裏消遣打個棗,又礙著殿下什麽要事了?”
聞濯見他裝傻充愣,直接往他筐子裏撈棗的手背上甩了一袖子:“沈序寧,你到底有什麽不如意的?”
沈宓收回的手頓了頓,麵上笑意也微收,腳下撇著八字站正:“或許是因為作惡多端,自個兒都看不下去。”
聞濯懶得聽他滿口胡言,吩咐侍衛給他穿了雙鞋,隨即便半分不講究情麵,鉗著他的胳膊把人押到了世子府的大門前。
是時門外正立著一人,身高七尺、蓄長須,著鶴紋衣冠,唯獨麵上神情凝肅的像是剛死了兒子。
沈宓這連天塌下來都不怕的潑皮貨,連人聲音都未聽見,便已然猜出來下站著的是何人,遂笑出聲道:“喲,丞相大人稀客,”他聳了聳肩,有意坦蕩承認自個兒正被擒拿的事實:“如您所願,倒勞煩您親自跑一趟了。”
姚清渠皺眉,理都未理沈宓的嬉皮笑臉,一拱手屈身徑直向一旁的聞濯行了禮:“殿下嚴明。”
聞濯十分從容地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指著沈宓道:“帶去大理寺。”
——
朝廷刑審斷案在各司部分的都十分嚴苛,一般來說倘若案子審理證據確鑿、便不會多給大理寺增添差事。
除開早年間有的上位者十分熱衷於依靠這層機關辦些私差,但到如今根據各位皇帝的喜好不同,終究也淪落了個名存實亡的地步,其中設置的大理寺卿通常在要事露麵事耳,其餘時候都是照例混口白飯,蒙著官蔭給祖上門楣添光。
前些日子聞濯下旨在朝廷各部抓漏網之魚,這清淨多年的大理寺也無能幸免,上任大理寺卿才下台,聞濯便著手提了個新的上去。
新任的大理寺卿當職不到一旬日,雷厲風行的攝政王殿下亦半點不含糊地給他提了個燙手山芋過來。
有刑審案子固然是好事,但誰也沒同他說過他要審的人叫沈宓。
大理寺卿一個頭兩個大,估摸著攝政王的意思把人扣在了牢獄裏,不僅一日三餐有魚有肉有茶有點心地伺候著,還不忘夜間天涼往裏頭多送幾床棉被。
這可把沈宓這小王八蛋給伺候的開心了,混吃等死的念頭付諸實踐,他恨不得從此就不回去了。
審問之際,人家說什麽他應什麽,配合的叫從前人微言輕的大理寺卿受寵若驚。
但看著認罪書上一筆一畫寫著的“蓄意報複”、“拋屍湖中”、“密謀殺害”等諸如此類的字眼,他又心裏實在犯了難,一審多日的結果呈到攝政王麵前,連口大氣也不敢喘。
誰知攝政王翻了半晌不言語,到頭一把撕了認罪書,冷漠無情地給他甩了三個字:“繼續審。”
於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摸出了門道,連夜收了沈宓的大魚大肉、點心被褥,單獨把把關押進了一間以前許多死刑犯都住過的牢房。
夜裏秋風一掃,實實在在地給這小祖宗凍了一晚,於是才第二日這位“老爺身子”的祖宗便被折騰壞了,豆腐做的裏子受了風寒,燒的他直說胡話。
此狀驚壞了大理寺卿,提心吊膽地上報請太醫來看,結果攝政王聞訊也跟著一塊兒來了。
見沈宓蒙著白布臉色蒼白地跟榻上躺著,出的氣都快瞧不著了,大理寺卿自個兒內疚的不像話,拽著聞濯的褲腿就開始替沈宓求情:“下官無能,針對丞相之子一案並未審出什麽。”
聞濯居高臨下:“你還想審出什麽?”
大理寺卿:“……”
聞濯繼續不緊不慢道:“你說不怕坐牢也不怕死的人,到底害怕什麽?”
大理寺卿:“下官不知,”他抬頭看了一眼聞濯的神色,繼續說道:“不過下官以為寧安世子並無理由殺害丞相大人的公子。”
聞濯冷笑:“倘若他就是一時興起想殺人呢?”
大理寺卿毫無遲疑地搖頭:“下官前些日子聽聞了些傳言,”他抿唇言:“敢問殿下,世子雙眸可由他自己親手所毀?”
聞濯稍頓未曾作答。
大理寺卿接著道:“倘若有人性本歹惡,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傷自己一分一毫。”
聞濯:“你又怎麽知道不會。”
大理寺卿:“他若真遇到不痛快不如意,依仗著身份私下傷人再簡單不過,何必鬧的如此人盡皆知。”
聞濯眼神淩厲:“你沒聽傳言麽,他們都說他瘋了。”
大理寺卿心下莫名有些堵:“下官以為那是誤傳。”
聞濯笑問:“誤傳?”
大理寺卿垂首:“是,誤傳。”
聞濯眼底閃過許多情緒:“倘若他是假瘋,又怎麽會狠的下心將自己的眼睛搗瞎了?”
大理寺卿一時無言以對,半晌才緩緩道:“下官不敢妄言評斷寧安世子,不過以丞相大人痛失血親來看,他似乎沉靜的多。”
聞濯眸光略微調侃起來:“噢,怎麽說?”
“倘若下官是丞相大人,下官會聯合朝中所有大臣一同給殿下施壓,甚至無所不用其極也要將凶手置於死地。”
聞濯輕挑眉頭:“丞相大人剛正不阿,並不屑此種手段逼人就範。”
“或許有這種可能,但問剛正不阿的丞相大人為何會放任自己的公子,在私底下肆意妄為猥褻淫穢之事?若是問心無愧,為何會有所顧忌地不敢再添一把火呢?”
聞濯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他:“溫珩,這些話當日怎麽未見你說?”
溫珩一慫:“下官愚鈍,當日並未覺得流言蹊蹺。”
聞濯移開目光:“你可知悅椿湖那日,所有圍觀者皆指證沈宓行使謀殺?”
溫珩點頭:“下官知曉。”
聞濯:“如此這般,你依舊信他?”
溫珩神色凝重:“下官曾在刑部當差,所見案子成千上百,其中為惡者十有八九利己為上,剩下一成哪怕瘋傻也知曉不教自個兒受累受疼,凡是打足了心思拖人下水的,定然是要在大庭廣眾之下作歹示威,如世子這般的說不通。”
聞濯若有所思:“既然如此,針對這件案子的結案章程,明日你便整理好呈到丞相大人麵前驗看,人,本王便先帶走了。”
溫珩眉頭一擰:“可是臣隻是推測,並無直接證據,倘若隻憑推理便能結案,怕是不足以服眾。”
聞濯又拿他那雙鐵馬冰河的眸子盯著人:“那你便根據所得證據下令處死沈宓,一樣可以結案。”
“殿下?”
聞濯不給他餘地:“溫珩,結果如何皆在你一言一行。”
溫珩進退維穀:“殿下也是認為世子無罪是嗎?”
聞濯未搭理他,大袖一揮便徑自揚長而去。
溫珩:“……”
溫珩自長靖十九年當差以來從未處理過這樣複雜的案子。
早年時他雖辦差麻利公正,卻一直教頂上承蒙官蔭祖德的關係戶,壓的抬不起頭來,好不容易擺脫世家子弟的門第,躋身一躍而上升至正三品,現如今第一回大試身手沒想到直接踢到了鐵板。
他拿著如今比以前多幾倍不止的俸祿忽而有些頭疼,結案章程寫到第一條才落筆“沈宓”二字便撕了紙。
屬實沈宓這名字也沒做錯什麽。
更何況眼下沈宓本人還擱大理寺卿臥居裏躺著。
他那身子早教他先前接二連三地折騰出了病根兒,觀其行徑,任是哪個身高八尺的壯小夥子正值三秋天跳塘,打赤腳,自毀雙目,撞大牆,蹲大牢,將離經叛道的事情作個一條龍,也不能還跟從前似的生龍活虎,別說他個雲朵做的脆白花了。
一頓高熱總算逼出來點原形。
蒙著眼睛皺著眉,不跟人調笑、也不再牙尖嘴利,不言語時確實是副瞎了眼惹可憐的模樣。
朝中來的太醫把完脈,遂開了幾副治風寒的方子,一時見攝政王在前監察的嚴、當即就業業矜矜地在大理寺找了個爐子,撿藥、察火、熬煮親身著手,半分沒有馬虎。
兩個時辰藥一煎好,進了大理寺廂房發現攝政王竟然還在監看,提心吊膽地放下藥,生怕出了錯叫聞濯當場逮著,手腳麻利地便溜了。
隻剩聞濯跟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僵持不下。
礙於聞濯的身份,他在寺廟裏許些年,有下人伺候的時候,根本沒真正做過什麽重活,更別提端茶喂水的照看人的差事。
可憐如今的攝政王殿下與佛相伴數載,真把抄抄經書、打打坐,順帶畫畫美人圖,以作消遣奉作行事鐵律了。
等了半晌不見沈宓有蘇醒的跡象,他才出聲喚人,板正地叫了幾聲沈宓的字,卻發覺他連丁點兒反應都沒有。
上手推了兩把,忽然察覺這人實在清瘦的很,不似平時巧著的那副玩世不恭,怕實在給他推出個好歹來,便輕手輕腳地收回了胳膊。
正打算再喚他幾聲,卻見沈宓自己倏地一頭坐了起來。
他臉色比方才還要蒼白,額上冒了些汗。
“誰?”他瞧不見,便有些煩躁地開口直問。
聞濯不緊不慢地拿起一旁的湯藥,盯著他攥著身下被衾冒起青筋的手背淡定道:“我,聞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