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十月：怪物

  夏嫣盡力去理解她的喜悲。

  “小甜，輔導員也是關心你，最近學校有三個人跳樓，上麵風頭一定很大。”

  江甜的眼淚湧出，“不是的，她關心的不是我。”

  “她關心的是，我會不會死在學校，我的死會不會給學校帶去影響，如果我一心求死，要念著她的好，至少別死在南喬……”

  “最好我能夠退學，能夠離開這裏，這樣就和她沒有關聯了，他們就不用付任何責任了。”

  “他們想把我逼走，他們不想賠償我的死，所以要一次次刺激我，問我什麽時候看醫生，可我每周都看，每周都不落下，我就像個怪物！”

  一口氣說完，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和冒犯。

  “對不起。”江甜無措著，“我不是那個意思，輔導員她很好，隻是我不希望一次次一遍遍地……”

  夏嫣跪到地上，抱住了不停發抖的她，“好了，別想了。”

  “我帶你去吃烏冬麵吧！”

  食堂二樓，江甜放鬆下來後，難以啟齒的東西都不再是秘密。

  “所以，我可以知道嗎？”夏嫣盡可能讓自己語氣單純，“關於你煩悶的部分。”

  江甜念著她的好，沉默很短暫。

  “就隻是經常被騷擾而已。”“可我不能這麽說，他們會反駁我，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夏嫣很憤怒，“這不就是受害者有罪論嗎？!”

  看見她那麽生氣，江甜笑得無邪：“沒事的，我習慣了。”

  心裏空落落的。

  生這一場病，她的生活和視野還是和之前一樣，灰白一片。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心室的角落裏，風塵仆仆又無可遁逃。

  葉廷深的信件被夏嫣分作兩半，一半給了荊曼蓉，一半給了江甜，歪曲了本意，掩埋了真相，燒焦了怒意。

  夏嫣帶著愧疚，用力和江甜相處。

  直到遇見祝雅慧，她發覺，自己和江甜是一樣的人。

  顧鑫的眼睛好亮，在望向祝雅慧的那刻。

  那樣的神情，夏嫣希望他注視的是自己。

  維持著別人眼裏堅強的形象，她沒想到會因為祝雅慧見到葉廷深，彼時，顧鑫還沒有和她斷幹淨。

  “分手了還舔著臉湊過來，不是騷就是賤。”夏嫣嘴很硬，“這不是你說的麽？”

  顧鑫被逗笑，“沒味道的水，渴了也能喝。”

  “半斤八兩。”她隻手抹上他唇瓣。

  顧鑫很少拒絕女人的主動，但這次，他握緊夏嫣的手，“祝雅慧要來，你當我同學還是當我妹妹？”

  “妹妹算是家屬麽。”她的聲音冷了不少，“算的話，就是妹妹。”

  顧鑫側目，“從前沒看出來，你是野心家。”

  祝雅慧應當是故意的，從來獨來獨往的她，帶上了一個氣質卓越的男人。

  夏嫣一眼就認出來，是葉廷深，對江甜和江羽桐的愧疚愈發濃烈，又深知自己不配抱歉。

  反正葉廷深不認識她，她此刻就是顧鑫的妹妹。

  “妹妹。”顧鑫突然低頭，“如果我死之前，想完成最後一個願望，你會幫我？”

  ……

  夏嫣是逃走的。

  她第一次看見歇斯底裏的顧鑫，觸犯底線充滿侵犯意圖的顧鑫，不應該是她傾慕的對象。

  恐懼又在意，他說的死前是什麽意思。

  江甜用門牙咬著藥，初見橋上的風不似夏季溫柔。

  她輕輕“呸”了聲，藥片在空中劃出弧度，落入橋下的河裏，“咚”出波瀾。

  誰都該吃這片藥，唯獨她不該，江甜的精神臨近崩潰。

  耳邊所有的聲音都被冰封弱化，仿佛來源千裏之外，她的世界除了她自己，就隻剩下這片冰冷河水。

  這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想要了結，就隻能投身浸入這片冰涼。

  扶上初見橋的護欄，江甜的耳畔已萬籟俱寂。

  轉身是深淵，下方是解脫，她夢寐以求的解脫，心心又念念。

  踮起腳尖——

  “江甜！”俞聖曄撲過去，抱住她的身子。

  煙花突然綻放，江甜的瞳孔裏有了色彩。

  “不能那麽傻。”他帶著哭腔，幾乎打動那顆幹涸的心，“你看那些煙花，江甜，它們也是為了救你才盛開的。”

  為了，救她？

  雖然知道，這是俞聖曄出於安慰的妄語，但江甜，還是對天邊那一朵朵遙不可及的繽紛，生出眷戀。

  隻要感知到自己是被挽留的存在，這個沒有溫度的狹小世界，就好像沒有那麽冷。

  “小甜，你對我很重要。”俞聖曄捧著她臉頰，說出口的每個字都似告白，“這樣不愛惜自己，知道我多難受嗎。”

  五十米開外。

  男人停下血液裏沸騰的衝動。

  她的身邊，已經不需要那個護她憐她的葉廷深了。

  總會有其他人，在每一場守護中捷足先登，站在距離她最近的地方擁抱她鬆散的脆弱。

  ‘他們站在一塊和般配。’

  ‘他比起高高在上的自己，更加能讓她感到暖意。’

  ‘他很好，因為他和她在同一個世界生活。’

  分開的理由是什麽都不重要，就當她突然學會了現實，就當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麽，葉廷深由衷的，祝福江羽桐找到能夠保護她的人。

  他該退場了。

  葉廷深看人很準，唯一沒有看準的，是俞聖曄。

  分開的第三個年頭，江甜手上的炭筆勾勒出‘Firework’的雛形，那是她在天空上炸裂的救贖。

  她牢記秦笙說的話，不要把靈感分享給狼子野心的人。

  所以俞聖曄，是第一個看見‘Firework’的人，再往後，沈孝第二個是見到精草的人，直到初稿出來，班上才有寥寥幾個人看過。

  唯獨導師秦笙，看著江甜將想法躍然於紙上，一點點鋪成著完美。

  然後，天塌下。

  秦笙的課本狠狠甩到她的臉上，打紅了一大片，擦破了眼角。

  “你是我職業生涯裏的敗筆！”

  江甜不敢問，他為什麽不信她。

  所有人都有不相信的理由，可是為什麽秦笙都不相信她，他在‘Firework’上投入的指導，難道亦如他所說是個‘敗筆’？

  夏嫣時隔一年，再次收到顧鑫的消息。

  但這一回的她，身處大洋彼岸，手上的醫用手套仍未摘下。

  【夏夏，給我江甜的聯係方式，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