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作者:紀煬      更新:2022-12-19 18:56      字數:11066
  第119章

    紀煬回來這許多天, 汴京中的局勢悄然發生改變,林家武將那邊顯然很高興。

    宗室跟文官那邊則低調不少, 都怕撞紀煬手裏。

    特別是聽說他要當汴京府尹, 更是讓人震驚。

    紀煬治下厲害,這些大家都知道,但他對百姓好, 對豪強那可是滅絕人性的。

    一時間,朝中不少奏章都在反對這件事。

    還沒等皇上處理,又傳出紀煬在搜集反對的名單, 並放出話,所有反對他的, 且沒有正當理由的, 肯定是心裏有鬼。

    心裏有鬼, 那他肯定清查。

    ???

    這也行。

    你是不是太囂張了?

    可紀煬囂張, 好像又很正常。

    對方也沒被嚇到, 反對聲音更大。

    皇上那邊不動如山,隻讓吏部處理文書, 等到九月份紀煬便上任。

    皇上看出來, 紀煬這樣做, 就是故意抖抖這裏麵各個派係, 所以根本不插手。

    還有一個多月紀煬才上任,完全有時間慢慢來。

    宗室跟文家為首的文官,加上林家跟武將, 幾方熱熱鬧鬧吵了好幾架。

    那兩份報紙更是打的有來有回。

    不過再怎麽吵,再怎麽爭, 事情也還是在原點。

    上麵有皇上穩住, 絕對不會讓某一方勢力過大, 他就像定海神針,隻要能主事的皇上在,不至於讓各方失衡。

    畢竟不動搖國本的清查某些黨羽,是個技術活,皇上已經任命紀煬來做,那便不著急。

    皇上的耐心,可是非常足的。

    但皇上的耐心過於足了。

    紀煬看到喬裝打扮的皇子被送到他身邊時,一時有些無奈。

    他今日要去報紙小院看看,怎麽皇子還來了。

    這也行?

    皇子還有些靦腆,認真道:“我早就想去看看報紙怎麽印刷,怎麽做的,隻是一直沒機會。這次央求了父皇,所以才能過來。”

    皇子身邊還有一個內侍,兩個護衛,暗地裏不知還有多少人。

    可皇上唯一的皇子堵在伯爵府角門處也不是個事。

    紀煬幹脆讓平安把本來要去上學的小雲中喊來。

    今日本來是婉芸帶著兩個孩子去國子監報到,依照兩個人的身份,他們兩個去國子監上學沒什麽問題。

    雖說跟國子監主簿不合,但國子監那樣大,下麵十三處機構,也不會刻意針對。

    兩人一個去武學,一個去宗學。

    林婉芸自然是去醫學當夫子,不過具體教不教課,還是看婉芸自己。

    原本三人要一起去國子監,現在想著江雲中跟皇子年紀相仿,不如一起帶上,他倆也有個伴。

    小雲中小白鶴過來的時候,皇子還有些好奇,他自然知道他們兄妹倆,機緣巧合來在紀煬身邊。

    看到江雲中身板的時候,皇子由衷豔羨,明明兩人同歲,他個子卻要更高,體質明顯更好。

    那江白鶴也是個機靈的。

    皇子跟江雲中今年都是十四歲,正是少年郎的年紀,江白鶴十二,還是個小姑娘。

    皇子估計鮮少跟同齡人來往,顯得很是高興。

    既然這樣,幹脆大家一起去報紙小院好了。

    而且人多,也凸顯不出皇子。

    紀煬有些頭疼。

    可沒想到接下來這幾日,皇子竟然天天過來。

    甚至跟著小雲中練武。

    紀煬:我還好,我挺好的。

    不過時間一久,大家也就習慣了。

    紀煬再出去的時候,幹脆帶著雲中跟皇子,身後多派幾個護衛即可。

    來這幾趟,紀煬算熟悉皇子的性子,是個好脾氣的,比當今皇上脾氣還好。

    估計是宮中唯一的孩子,雖不是皇後親生,卻從小在皇後身邊養大,跟他父皇母後的感情極好。

    這樣長大的皇子,竟然沒有皇室孩童的早熟。

    若不說出去,反而像個家境殷實父母和睦的溫和少年。

    對於這樣的少年皇子,紀煬稍稍放下心,做事的時候也會多說幾句。

    算算年紀,以後自己肯定要在他手下當差!

    現在不打好關係,那他就是傻子!

    更意外的是,皇子跟江雲中竟然關係不錯,江雲中不太知道皇子的身份,隻當是紀大哥認識的人。

    這會去報紙小院看印刷的新報紙,兩人甚至一起騎馬過去。

    小白鶴欲言又止,到底什麽都沒講。

    大概是覺得傻人有傻福?

    一般來說,報紙都會提前收集素材,然後排版印刷,所以到報紙出來的前一天,整個小院都會非常忙碌。

    映月郡主剛到門口,就被她夫君晁盛輝送了回去。

    那油墨聞多了對孩子不好。

    等晁盛輝回來,就看到紀煬,小雲中,還有個叫餘九少年一起看著他。

    明顯在說,看看你對你媳婦的樣子。

    晁盛輝摸摸鼻子:“等你們有媳婦就知道了。”

    晁盛輝又看看紀煬:“等你有孩子你就知道了。”

    紀煬幹脆點頭,好像說的沒錯。

    兩個少年則麵麵相覷,對他們來說,什麽媳婦不媳婦,不如印刷讓他們感興趣,兩人甚至親自動手試了試。

    紀煬看著皇子融入得非常順暢,也就沒說什麽,看了明天要出的報紙。

    明日七月二十,正是報紙發行的時間。

    從昌盛三十八年二月二十五辦的報紙,到現在有三年半的時間。

    三年半裏,京都趣聞成為汴京,乃至整個承平國街頭巷尾必看的報紙。

    本來按照皇上的意思,寬限幾期也就行了。

    但京都趣聞一直恪守本分,絕對不妄議朝政,一來二去,也就繼續辦下去了。

    這幾年裏,其實也有幾個小報紙出現,但到底不如京都趣聞有意思。

    更比不上汴京文報高雅。

    這兩個報紙幾乎占據了所有市場。

    也是兩個黨派的喉舌。

    就算以前那些老頑固的不知道報紙的好處,這麽長時間過去,早就摸清內裏的玩法。

    可惜了,他們的對手是紀煬。

    紀煬回來,自然多次來看京都趣聞,保證新奇又誇大,有意思還有真實性。

    這才是報紙長久不衰的秘訣,那些動輒誇張言論的,沒多久就會被取締。

    說起來,以後取締報紙這差事,也是汴京府尹需要幹的。

    畢竟發生在汴京府內。

    既然這樣,他這的京都趣聞就更要小心謹慎。

    報紙既要有意思,還要有內容,更不能過線。

    廣告也不能太多。

    聽到紀煬這些要求,晁盛輝跟苗書傑兩人都有點哀怨。

    聽聽,這是人類能提出的要求嗎?

    跟在紀煬身邊的其他小吏早就習慣了,他們都是從灌江府跟著出來的,這些要求?很難嗎?沒發現啊。

    說起來,從灌江府跟來的人,最近一段時間也算長見識了。

    汴京確實是好地方,他們大人也確實是厲害人物。

    能得知要在京都府當小吏的時候,小吏魯戰,嶽文塞等人,那叫一個興奮。

    跟對了領導,那一定能升職!

    不過大家也奇怪,一般來說任命下來,雖說到九月份去任職,可都會提前去府衙看看。

    為什麽他們大人氣定神閑,這都七月底了,就算路過汴京府衙,那也是不進去的?

    紀煬還是那樣淡定,笑道:“咱們不就在了解汴京府嗎?誰說隻有進了府衙,才是了解汴京?”

    “汴京城內外,到底是百姓多,還是那些官員多?”

    這還用講,肯定是百姓多啊。

    特別是京郊百姓,周圍種菜的賣花的做手工的織布的,全都在給汴京城提供生活用品。

    難道他們就不重要?

    要了解一個地方,不一定要去府衙了解。

    皇子徐九祥在旁邊若有所思,他最近跟著紀煬,也算跑東跑西,汴京城內大多走了一遍。

    按照行程,後麵半個月就要去京郊田地廟宇等地。

    為了安全起見,他是不應該去的。

    但徐九祥卻隱隱覺得,自己不去那才是損失。

    紀煬沒想到,因為自己一句話,當晚回宮的皇子又跟父皇請求跟著去京郊。

    所以第二天起來再看到徐九祥,紀煬忍不住搖頭。

    算了,如今也算太平盛世,沒人敢強行拐走皇子吧?

    接下來大半個月裏,皇子跟著紀煬算是走遍汴京大大小小的地方,實地了解了自己生活的十四年的地方。

    越走下去,徐九祥越覺得天地寬廣,他所在的皇宮實在太小了。

    江雲中聽此笑道:“這還叫大?你是沒去過灌江府,灌江府才叫天地廣闊。”

    “站在古博城上,更能知道,什麽叫大漠孤煙直。”

    眼看徐九祥眼睛越來越亮,紀煬趕緊打斷:“那裏騎馬都要走二十天,平常要去至少兩三個月,多少商販在半路上病倒。”

    “是不好走的。”

    不是他心狠,直接打斷皇子的想法,是實在不能去啊。

    好在皇子徐九祥確實是聽勸的,認真想過之後,歎息道:“是了,那裏太遠了。”

    是他這輩子都不能去的地方。

    紀煬見此,安慰道:“史記,袁盎晁錯列傳曾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有時候各司其職,更為重要。”

    這會身邊人少,隻有小雲中在旁邊,紀煬也大著膽子道:“您父親也並未去過灌江府,卻不妨礙他的英明決斷。”

    徐九祥心裏漸漸開闊,拱手作揖道:“是我想岔了。”

    江雲中這才有些疑惑,這會要是再不能發現異常,那他是真的傻了。

    走過京郊各處田地,紀煬還要往遠處走走,徐九祥自然不能跟著,但過了幾日宮中下令,想讓江雲中去宮裏當皇子伴讀。

    江雲中本人差點把手裏筷子吃下去。

    怎麽好端端在吃飯的時候說這件事啊。

    紀煬,林婉芸,江白鶴倒是早有些預料。

    皇子確實需要伴讀,宗室那邊也喊了許久。

    最近皇子跟著出去辦差的時候,隱約有這樣的想法。

    反正總要找個伴讀搪塞,不如找紀煬身邊的人。

    江雲中無父無母,隻有紀煬這個認的哥哥,本身又習得好武藝,選江雲中進宮,竟然再合適不過。

    江雲中忍不住道:“他還真是皇子啊。”

    他剛開始隻覺得是個好玩伴,誰能想到身份這麽尊貴。

    皇上提用紀煬身邊的人,自然又給他即將上任汴京府府尹一層保障。

    現在就差直白地說,紀煬,他親信,不要惹!

    也是,要用他來動汴京那些宗室,不給點好處跟體麵怎麽行,就算是把刀,也該開開刃的。

    江雲中對進皇宮當伴讀,還是很興奮的。

    別看他十四歲,但跟著也算走南闖北,又是在軍營裏練出來的騎射武功,再加上天賦好,其實當個護衛完全夠格。

    江雲中進宮後,皇上也考究一番,發現這少年郎確實可行,他既是伴讀也是護衛,身份一躍而上。

    江白鶴對此倒是沒什麽想法,隻是在國子監裏,更多人過來巴結而已。

    她上的國子監裏的宗學,都是宗室子弟過來。

    剛開始也有人想欺負她,但小白鶴眼睛一轉,完美繼承紀煬跟林婉芸平時的做派,幾番計謀之下,身後有一幫擁護者。

    單說見識這方麵,可能國子監的夫子都沒她走過的地方多。

    等紀煬特意尋了些灌江府送來的新鮮果子送過來,以小白鶴的名義給同學們嚐個形象。

    這之後小白鶴的日子可太舒坦了。

    灌江府的果子,那都是有名的好吃,有名的難買。

    林婉芸更不用操心,她到國子監是當醫學的夫子,再加上她本身跟著名醫韓家大夫學習,本身實踐經驗還豐富。

    從種草藥到問診開方,都是極厲害的。

    林婉芸更有辦女醫館的經驗,應對國子監的事,簡直不值一提。

    他們在外麵受過的磨煉,用到汴京這裏麵,可以說遊刃有餘。

    林婉芸本就聰明,如今還有立身之本,便是回了林家,再麵對母親跟三姐,她也能坦然麵對。

    以往總要做個她們喜歡的模樣。

    如今卻是不用了。

    更別說皇上給紀煬賜官的時候,又給林婉芸賜了跟夫君同品級的誥命,從三品的誥命夫人,直接高出身邊人許多。

    平常的知府,比如紀煬在灌江府的時候,那會是正四品的知府。

    如今同樣是知府,卻因為是汴京都城的知府,品級自然高了一層,是從三品的府尹。

    他是從三品的官員,娘子自然也是從三品的誥命。

    從賜官封誥命,再到召他身邊少年進宮當伴讀。

    紀煬還未正式坐上京都府尹的位置,卻有了把無形的尚方寶劍。

    至於他最近東跑西跑的,不少流言蜚語竟然漸漸找上門。

    說他還是同之前那般放浪形骸,仗著自己有點功績,如此狂妄自大,依舊愛玩樂。

    眼看謠言起,稍微溯源一下,自然是打擂台的汴京文報寫的。

    紀煬看了這些東西隻是笑。

    他心態還好,跟在身邊的小吏護衛們卻十分不爽。

    在灌江府的時候,哪有人敢這麽說他們大人?

    再說,最近大人帶著他們去汴京內外,那是吃酒嗎?

    吃確實吃了,更去了最後的酒樓,但也都是正正經經喝酒,半點汙糟事都沒有。

    剩下大多時間還是在看各處的情況,是在辦差事。

    小吏們還好,護衛們叫囂著要去堵汴京文報的門口。

    眼看小吏們要攔著,紀煬卻想了想:“且慢,去的話,手裏不要拿家夥,隻在門口喊就是。”

    “便喊,無良報紙,春秋筆法。”

    都說他紈絝,還說他傲慢自大,不坐實謠言,豈不是白挨罵名了?

    紀煬又道:“讓明日咱們的報紙大肆報道這件事,著重描寫一下汴京文報裏麵讀書人的臉色。”

    “咱們臉皮厚,咱們沒事啊。”

    反而那些文人們,隻怕頭一個撐不住。

    明日京都趣聞的頭版頭條就給到他們了,看自己多大方,連版麵費都不要的。

    護衛們聽到有這種熱鬧可以玩,自然一口應下。

    等汴京文報被堵著門口罵的時候,裏麵春秋筆法的書生們果然沉不住氣,有些給他們專門寫稿子的大人同樣氣得捂著胸口。

    可惜了,胡亂編造的時候,就要有這個覺悟。

    等第二天京都趣聞把這件事繪聲繪色寫出來,並直接下了定義。

    什麽汴京文報。

    就是假消息的發源地!

    說著,還列舉了其中幾個被證實是謠言的東西,他們發了謠言還沒澄清,這不就是假消息發源地!

    其實說實話,任何報紙都會有寫錯東西的時候。

    紀煬的京都趣聞也不例外,可如果有錯誤的消息,會在弄清真相的時候登報道歉。

    他如此謹慎,反觀汴京文報還不知曉,一個報道假新聞的報紙,那帶來的危機則是毀滅性的。

    從此就會有無數人質疑其中真假。

    便是登了真的消息,也會被人問一句是不是真的啊,聽說他們經常放假消息。

    時間到八月二十五,這期報紙幾乎把對家汴京文報判了死刑。

    紀煬隻是騰騰手,就讓這些人吃了最大的一次苦頭。

    上次的苦頭,可能還是紀煬讓整個京都趣聞的頭版隻登了嗬嗬兩個字,從未街頭巷尾各種閑話的源頭。

    不知道什麽意思?

    那你猜啊。

    這次,別猜了,在罵你呢。

    偏偏巧,馬上就到紀煬上任的時候。

    還有幾天時間,紀煬就要當汴京府尹了,汴京文報想報官讓捕快抓捕門口鬧事的護衛們。

    可惜這些捕快們慣怕這種事,根本不敢摻和裏麵,直接和稀泥。

    什麽?府尹呢?

    府尹都快卸任了,怎麽惹自己一身騷!

    那可是紀煬!能把你們整這麽慘,報紙銷量一落千丈,我們呢?我們不敢啊。

    不怪現在的府尹膽子小。

    隻怪根本沒人敢惹紈絝啊。

    紀煬回京沒多久,事情又做了不少,直接讓原本能跟京都趣聞平起平坐的汴京文報元氣大傷。

    不知到什麽時候才能恢複。

    再有他的行事做派,就兩個字,囂張。

    到他上任當汴京府尹那天,已經沒什麽人敢直接觸黴頭。

    紀煬穿著紫色綾官服,雖說不如之前緋紅官服更英俊倜儻,但腰上的金玉帶十三銙顯得他身姿挺拔,整個人帶了些淩厲之感。

    不笑的時候劍眉星目,麵如刀削,讓人不寒而栗。

    正所謂紫,緋,綠三色為九品之別。

    紫排在最前麵,足可見如今的紀煬,已經成了高級官員。

    當知縣時候朝服冠上為二梁,當灌江府知府的時候冠為四梁。

    如今做這汴京府的府尹,則是五梁,作為京官,以後每五日要上一次早朝。

    可以說,朝中位置,定然有他一個。

    而且這位置來得讓人心服口服。

    說他紈絝,說他不著調,說他囂張都可以。

    唯獨不能說他治下不行。

    紀煬踩著皂靴前來,他身量本就比一般人高,練過武的身板還筆直,一進汴京府府衙,府衙內眾人目光立刻跟隨過來。

    完蛋。

    不比不知道,比了才難受。

    紀煬穿著紫色華服,隻讓人覺得他冷漠淩厲,而身邊之前的府尹穿著官服竟然趁得醜了幾分。

    這跟當初穿了紅色官服去灌江府交接的知府一樣。

    總感覺以後汴京要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了,不要跟紀煬同時穿官服站在一起!

    否則你會顯得更醜!

    紀煬半點不在意這些事,笑眯眯道:“府尹大人,我是否來遲了?”

    前府尹連連擺手:“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這位府尹同樣和善,但說了這話之後就沒了下文。

    紀煬心道有些不好,來了個軟刀子的。

    前府尹其實心裏也苦,按他自己的想法,自然是能跑多遠跑多遠,反正要外放了,汴京府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當初以為當汴京府尹是個好差事,但看到他的前任跑得多快,就應該知道這事難纏。

    什麽昨天國公家孫兒跟戶部哪哪侄兒打架。

    今天哪家武將當街縱馬。

    還有公主世子侵占民田,還有哪個三品大員家強買強賣。

    反正一句話,是個人都比他官大。

    官沒他大的,關係比他硬,說不定還直達天聽。

    皇上那邊還好,可他也不能個個案子都找皇上做主,那要他這個府尹還有什麽用?

    可以說當府尹六年時間,多數時候他都在躲著其他官員,生怕剛判了個案,回頭家長就找上門。

    這些家長哪個講理啊。

    誰會不怕?

    他這種有背景,但背景不深的官員,隻有認慫的道理。

    好不容易熬到頭了,本以為把事情交給紀煬,自己就可以快樂外放。

    現在呢?

    現在呢?!

    趕在臨到頭的時候,昨天家中深夜有人來訪,讓他辦件事,辦好有賞,辦不好自不用講。

    府尹想到那些人的手腕,隻能硬著頭皮接下。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這會看到紀煬又泄氣一半。

    這不就是他當府尹的真實寫照嗎!

    全都得罪不起就對了!

    紀煬看他的模樣,心中猜到七八分,他做事向來不會橫衝直撞,汴京府衙的事情他是清楚的。

    不過當著這麽多官員的麵,自然不會多問,隻當是正常流程。

    汴京府衙的配置比其他地方簡略了些,但該有的官職都有。

    行政長官便是他,也就是開封府尹,下麵再設判官,推事,再有司錄指揮使。

    另有帥司,漕司,憲司,倉司各一人。

    對比其他府的情況,汴京府到底麵積不大,城內外處理更多的事情還是斷斷案,收收稅。

    因在汴京,上傳下達的政務少了些,但案件多了,情況更為複雜。

    說是處理政務,不如說處理人情世故。

    畢竟汴京這地方,到處都是皇親國戚,到處都是高官子弟。

    但也有個好處,想要揪住誰的錯處那也更加簡單。

    紀煬被放在這個位置,那就是要肅清宗室,肅清各方勢力貪下的民脂民膏。

    可怎麽在肅清的同時保全自己,這就是大學問了。

    他們可不是灌江府裴劉鮑三家,而是久經官場的老油子,一招一式的,對他們不管用。

    這會前府尹一邊介紹汴京府衙內裏的情況,一邊打量紀煬。

    他說的肯定比較淺顯,都是明麵上的事。

    紀煬隻是聽,他表情不多,眼神微挑,不像是個文官,倒像是個殺伐決斷的俊朗將軍。

    前府尹不知道自己摸魚劃水的行為有沒有被發現,可看著紀煬的模樣,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一上午時間,前府尹“勤勤懇懇”介紹情況,等到中午休息,身邊人少了些。

    前府尹剛想離開,就聽紀煬開口道:“誰跟你打了招呼?”

    前府尹愣住。

    紀煬看似十分好脾氣道:“國子監的,還是禦史台的,又或者宗室。”

    “他們讓你給我吃軟釘子,是嗎?”

    前府尹再次愣住。

    他心裏有兩個疑惑,紀煬怎麽知道的?紀煬知道了,竟然不發火,他不是脾氣很壞嗎?

    平安等人把汴京如今最好酒樓的飯菜抬了過來,紀煬一邊招呼前府尹吃菜,一邊道:“你早點說,也能早點走,否則我就說自己做不好汴京府尹的差事,需要你在旁協作。”

    “協作個一兩年吧。”

    ???

    留在汴京府一兩年?

    還是新府尹都到了,還讓他留下來?

    這是覺得他受的磋磨還不夠啊!

    既要處理那麽複雜的關係,還要看著紀煬臉色。

    這是當官嗎?這分明是修道念佛。

    他留個一兩年直接可以成神仙了。

    紀煬吃著菜,見他還是不答,笑道:“你隻要說個人名,接下來該針對針對,我既不介意,你也能交差。怎麽樣?”

    隻要說個人名,就能讓紀煬不介意?

    前府尹腦子轉了幾圈,咬牙道:“國子監主簿。”

    又是他。

    當初在灌江府,當地學政就是給這位主簿寫信,然後有了之後的報紙罵戰。

    不過那學政因為傳播謠言,之前被他扔到古博城修城牆,倒是罪不至死,這會應該離開了。

    但想想也是,這梁子結下,估計恨極了他。

    再加上前幾日將他們辛辛苦苦辦的汴京文報給拉下來,仇隻會更深。

    紀煬笑:“雖未跟他見過,但也確實有仇。”

    前府尹有些無語。

    您到底跟多少人有仇啊!

    這沒見過都能有仇嗎?!

    紀煬聽他說了人名,又道:“接下來無論兩個府尹發生什麽,希望你都不記仇,我也不會記仇。”

    “回頭順順利利去外放。”

    那就是演戲了。

    能完成權利頗多的國子監主簿吩咐的事,還能讓紀煬不記恨,這可太好了。

    前府尹跟紀煬接觸這一上午時間,其實心裏對紀煬並不厭惡,甚至覺得他做事利落,不愧是出名會治理地方的人。

    他所在的地方,都會天翻地覆。

    靠的根本不是所謂的紈絝無賴,這點前府尹還是確信的。

    看著紀煬做事不緊不慢,他都覺得值得信賴得很。

    這會兩人說話間談妥,眼看衙門小吏進來,兩人立刻變成之前的模樣,一個給軟刀子,一個笑眯眯。

    那小吏看了會,確定自己離開不到一刻鍾時間,他們應該也說不好什麽,這才放心。

    就被支開一會,肯定沒事。

    紀煬看看他,那前府尹為這個小吏捏把汗。

    人家一眼就看出你在做什麽,可別裝了。

    方才時間雖短,可人家一句話就說中痛點,他不交代都對不起剛剛的情況。

    紀煬正式在開封府任職,前府尹教了四五天時間,外麵消息就傳了四五天。

    什麽紀煬跋扈,什麽紀煬根本不懂開封府的事,什麽他隻會經營賺錢,對開封府這種政務一竅不通。

    連科考都沒考過,律法更是一問三不知,這以後怎麽斷案啊。

    誰傳的,為什麽傳,紀煬心知肚明。

    如果換了其他人,可能早就扛不住壓力。

    畢竟官員要升遷,要名聲要官聲,再加上同僚排擠,肯定會服軟。

    他們用這種方法整治過很多不聽話的官員。

    眼前的前府尹就是其中一個。

    但紀煬是誰?

    他之前的名聲又怎麽樣?

    所以毀清譽官聲這事,還真拿他沒辦法。

    至於前府尹根本不交接工作,處處軟刀子,讓他融入不了府衙這事,紀煬也不著急。

    急有用嗎?

    對方越讓他著急,他越要慢悠悠的。

    耐心這種東西,他可從來都不缺。

    其實前府尹做的時候都是膽戰心驚,生怕紀煬一個翻臉,那他就裏外不是人了。

    可紀煬表現出的耐心跟大度,讓他心裏暗暗欽佩,其實心裏有了轉向。

    等前府尹走的時候,剛要說什麽,紀煬朝他微微搖頭。

    都這樣了,還是利利索索外放,不要讓人拿住把柄。

    實在沒人的時候,前府尹才隱晦道:“那汴京府衙?”

    “放心,一切都會好的。”紀煬笑道,“外放也不容易,若有什麽事,也可以寫信給我。”

    寫信給紀煬?!

    想到紀煬在外放時的功績,前府尹覺得自己可恥地心動了!

    這可是紀煬啊!

    他做過多少事,還用說嗎?

    陛下對他如此縱容,那都是因為外放時候的功績。

    如果能有他指點,必然感激不盡。

    前府尹拱手感謝,等走了之後才忽然想到。

    明明自己奉命針對紀煬,紀煬也知道這回事,自己隻講了個他可能早就猜到的名字,他就把自己輕輕放過了?

    不僅絲毫沒有追究府衙軟刀子的事,甚至還說以後可以常聯係。

    這是傳聞中的紀煬?

    好脾氣的有點過分?

    可轉念一想,前府尹又明白過來。

    自己對人家來說,不過是個小人物,甚至是可以拉攏的小人物。

    對付他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還不如找準背後的人,何必隨便結怨。

    前府尹也慶幸自己沒有死扛,若紀煬試探自己時,自己堅持不說背後的人是誰,那他今日還能安安穩穩去外放?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紀煬此時不知道前府尹想明白其中關鍵,估計知道也不介意。

    他正在府衙正堂坐著,手底下帶來的十幾個小吏直接安排到各處,帶著的二十兵士則輪流在辦公的小院裏值守。

    不到片刻,府衙各處都有他的人,辦公的地方也是密不透風。

    當初他帶著玉縣丞淩縣尉都敢闖灌江府,如今手底下十幾個能幹的小吏,那都是從最底層一點點曆練上來,挑選最優的跟著。

    不用紀煬吩咐,他們都會找準自己的位置。

    身邊的人自然還是平安,嶽文塞,魯戰,三人各司其職,也有章法。

    這麽多年的官,可不是白做的。

    紀煬翻翻近來的卷宗。

    沒過片刻,汴京府衙判官跟推事便來了。

    兩人手裏捧著嶄新的案子,進來就哭喪著臉道:“府尹大人,您快來管管吧,這又有人在汴京街上跑馬,還傷了兩個人,這要如何處置!”

    紀煬聽了這話,心知肯定不會那麽簡單。

    而且他剛送走前府尹,棘手的案子就來了,能這樣巧?

    紀煬開口道:“把當街跑馬的人抓起來即可,這麽簡單的案子,為何還要問怎麽處置?”

    判官連忙回道:“若是普通人也就算了,跑馬的人,是琨王的十二孫兒。”

    “琨王的脾氣您應該知道,當初跟林大學士都叫板的,去王府抓他的孫子,我們哪敢啊。”

    紀煬看著他們笑,眼神輕掃片刻。

    這點笑意在俊朗的臉上顯得格外嘲諷。

    似乎就在說,你們那點小把戲,在糊弄誰?

    判官跟推事兩人還穩得住,能在汴京府衙待著的人,也不是尋常官員。

    其實他們兩個隻是想看看,遇到這種事,新府尹要怎麽處置。

    宗室子弟在汴京鬧事的情況十分常見,若這種事都處理不了,他們便知道以後汴京府衙要怎麽行事了。

    說白了。

    對空降的領導試探一下,看看大家以後如何做事。

    紀煬覺得這兩人倒是有意思,開口便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琨王的孫兒怎麽了?該抓就抓。”

    判官跟推事兩人見紀煬吩咐自己的護衛們前來,當時嚇了一跳,他們新府尹是不是有點太虎了!直接派人去王府抓?

    他不要命了?

    不對,他不想在汴京混了?

    “別,別這樣。”推事立刻道,“紀大人,您這麽做,會得罪琨王的。按照以前的處理方法,您可以去找琨王說說,讓他家孫兒給足傷者銀錢,基本就能了結。”

    紀煬的架勢明顯真的要去抓人。

    如果真抓了,丟了麵子的琨王還不直接找到府衙鬧事?

    推事趕緊說了解決方法,心裏既埋怨前府尹不認真教,又覺得紀煬恢複民生那種事還行,這種彎彎繞繞,隻怕他根本不會。

    可惜到了汴京,人情世故才是第一,會做事反倒沒什麽大用。

    判官同樣心灰意冷。

    上個府尹油滑,這個府尹愣頭青。

    他們這汴京府衙,還是跟之前一樣難過。

    他跟推事到底怎麽想的,為什麽還抱有希望啊,明明汴京府尹這差事,很難有人能做好。

    上個沒做好,這個估計同樣不成。

    紀煬聽著他們倆的對策。

    其實不失個折中的方法。

    宗室子弟縱馬傷了平民,讓他們用錢來擺平傷者,一邊不缺錢,一邊為了錢忍忍委屈。

    這樣下來,算是兩邊都好。

    可就是這樣,才會治標不治本。

    賠償那點銀錢對宗室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對方敢獅子大張口,立刻反手告平民訛詐。

    賠錢賠的少,人家也不在乎,明日再縱馬幾次又如何?

    賠償多,會告訛詐。

    這樣的處理方法,其實在助漲行凶者的惡行。

    隻有狠狠責罰,才能讓行凶者長記性,讓他們再次遇到這種事,就想到自己挨過的板子。

    紀煬見判官跟推事苦口婆心勸道,直接道:“本官主意已定,既是本官上任第一件案子,那就不能馬虎,該賠的錢要賠,該打的板子還要打。”

    紀煬直接起身,對門口的護衛道:“去,跟捕快一起,去坤王傳召琨王十二孫兒,再請傷者家眷來此。”

    “本官今日就要審審這個案子!”

    判官:???

    推事:???

    是個愣頭青吧?

    真的是吧?

    這跟恢複任地民生不同啊!

    怎麽可以這樣簡單粗暴!

    紀煬笑笑。

    別人都怕對上宗室。

    可誰又知道,他當這個汴京府尹,要的就是對上宗室。

    上任頭一天便撞到自己手裏,這簡直正合他意。

    指望他直接放下?

    那不可能。

    不借題發揮,他就不是紀煬!

    判官跟推事看著紀大人的護衛催促捕快帶路,他們以前在邊關當將士,這點場麵是不怕的。

    再說,他們完全信任紀大人。

    大人說什麽,他們就做什麽。

    這種信任別人都不懂!

    等跟他們大人多接觸接觸,就知道什麽叫料事如神了!

    是不是料事如神汴京百姓還不知曉。

    但看著紀煬當上汴京府尹第一天,剛把前府尹送走,便立刻去抓宗室子弟,這種天大的熱鬧,他們一定要圍觀!

    愛湊熱鬧的汴京百姓,又怎會錯過這個?!

    不看不是汴京人!

    紀大人頭一次開堂審案,他們必須在場!

    百姓們想看熱鬧,宗室那邊不敢置信。

    紀煬他沒事吧?

    他跟宗室一直有仇怨,宗室還沒提起他挪用關市稅的,紀煬自己先來找茬了?

    簡直欺人太甚!

    他們宗室有那麽好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