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作者:紀煬      更新:2022-12-19 18:56      字數:11888
  第77章

    知縣還沒上任, 就被山賊擄走,還在山寨裏幹苦力, 這話誰信?

    若傳到汴京, 隻怕宗室都要給他除名。

    紀煬一言難盡,下意識搖頭。

    可既然知道這事,肯定要管。

    更不用說, 那關泉峰還是在太新縣內。

    救下這位宗室不難,難的是怎麽不傷顏麵的情況下救他。

    總不能這會去跟山賊說,你們抓了隔壁要上任的知縣?

    那他們確實會放人, 可之後這個宗室的名聲?

    就算不管他的名聲,自己這邊也不好做。

    要不是韓瀟意外被抓, 估計要等朝廷那邊詢問才知曉, 到時候他要死在這裏麵, 那更是事。

    紀煬頭疼, 不過看看韓瀟。

    昨日韓瀟不帶捕快回老宅, 他都覺得奇怪。

    這次又是?

    韓瀟尷尬笑笑,他確實有秘密, 也確實不是貿然過來, 而是有非來不可的理由。

    眾人見此, 自然有眼力退下。

    韓瀟這才起身拱手:“其實這事也不該瞞你, 但事關重大,也關乎韓家基業,不好損傷。”

    韓家離開時, 田地分給佃戶,幾乎沒怎麽收租金, 老宅封存, 留了幾個不方便行動的老仆。

    家裏物件還好, 能帶的都帶了。

    但對韓家來說,有些東西,既不好挪動,也不願意移動。

    因為那些東西太脆弱,太珍貴。

    他們想著,等自己安穩之後再去動它們。

    那就是書。

    當初韓家到扶江縣,那兩車書已經夠引人注目,也因為那些書,讓紀煬對他們關注多了不少,甚至寫信詢問這家情況。

    但這樣的世家,怎麽可能隻有兩車書。

    再精簡,也不可能隻剩這麽多。

    大部分書都被韓家藏了起來,畢竟那時候,韓家人誰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停下。

    這些書太過珍貴,不能毀在路上。

    其實韓瀟跟著紀煬回灌江府,也有過來看護書籍的意思。

    這東西他們全家提心吊膽,生怕被當地賊人發現,隨意毀壞。

    之前知道書沒事,也就忍了下來。

    但每逢二月三月,韓家都會曬書,這次曬衙門書籍的時候,自然勾起韓瀟的記憶。

    藏書的事事關重大,更是他們韓家的根基所在。

    老宅也好,田地也好,在他們眼裏都不如這些書重要。

    所以他隻帶了兩個下人回老宅,第二日去藏書別院的時候,還是自己去的。

    具體藏書的位置,隻有韓家不到五人知曉。

    “不是故意瞞你,但韓家知道這事的都不多,而且我們走的時候,這裏山賊也沒那樣猖狂。”韓瀟邊說邊歎氣。

    紀煬表示理解。

    在古代,書這東西確實可以當傳家寶,更不用說這是韓家幾百年來的藏書。

    想想都知道有多珍貴。

    紀煬道:“幸好你被抓了,否則還不知道這位宗室被困到這。等朝廷發現,估計人都要沒了。”

    就算人還在,朝廷都不好意思繼續用他。

    汴京到灌江府這樣遠,等汴京那邊詢問你們知縣上任了沒有,他們這邊再回複沒有。

    兩邊再找找的時候,估計小半年都要過去。

    困在賊窩小半年,紀煬都要為這位宗室捏把汗。

    就算再冷門的宗室,那也是家裏仆從甚多,怎麽吃得了這種苦。

    不過算著時間,估計剛過完年,這位就從汴京出發,前往灌江府上任,也是個有點進取心的。

    衝著這點,紀煬肯定要救。

    韓瀟無奈:“看著他十分年輕,身上臉上傷痕累累,估計想要逃走,但被打得很慘。”

    既如此,就更要救了,那邊肯定缺醫少藥。

    紀煬想了想道:“你還記得是那個山嗎?我們一起去看看。”

    ???

    一起去看看???

    你可是知縣!

    紀煬道:“那山賊不敢碰你,更不敢碰我。多費幾句口舌的事,就說這是祖輩故交認識的,給些銀子,把人撈出來。”

    這些山賊隻是求財,就算不表明身份,給些銀子也成的。

    而且紀煬一直對此處山賊有些好奇,順便也要去看看。

    這些隱患遲早要清除,提前了解也行。

    對於這些山賊,紀煬想的當然是招安,強行攻進去,山上那麽大,人家還了解地形,會非常吃力。

    萬一再直接撕票,那就白忙活了。

    而且這些山賊裏,有許多都是被那三家逼得沒辦法,這才落草為寇。

    隻要三地治安恢複,讓他們知道山下日子比山上好過,自然而然便會回來。

    當然,裏麵也有真正的窮凶極惡之徒,那必然殺之。

    可這個想法,就不用說出來了。

    紀煬既是要救隔壁今安縣的知縣,又要了解此處山賊情況,自然要親自去談。

    倒也沒那麽傻,直接去他們寨子裏,隻要在山腳走一走,說明情況,那邊便會有定論。

    對別人來說棘手的事,放紀煬這根本不是問題。

    但說實話,這樣做還是有很大危險。

    別說韓家下人不同意,紀煬的手下們自然也反對。

    平安跟淩縣尉更是異常反對。

    “那是山賊,雖說他們膽小,但您的安全才最重要。”

    “對啊,您不能不顧自己安危,那小子是個蠢的,活該他。”

    “就算隻有一點危險,您也不能去。”

    紀煬笑:“這點事都不能麵對,還守什麽邊關,若有朝一日,讓我們去定江關守城門的時候,難道我也要往後推?”

    “知縣大人,這不一樣。”

    不過衛藍反而開口:“我相信咱們知縣大人,他肯定有把握。”

    見衛藍這麽說,平安跟淩縣尉立刻瞪眼。

    但他真的這樣想啊!

    這可是知縣大人!

    紀煬反而拍拍衛藍腦袋:“盲目崇拜要不得。”

    “要學會質疑我。”

    眾人聽得更是摸不清頭腦,那這去還是不去?

    當然去。

    他們這些人當中,隻有韓家人沒有拳腳功夫。

    紀煬,衛藍,淩縣尉,乃至平安,平日都有練習。

    旁的不說,跑還是行的。

    韓瀟見此,隻得點頭。

    不過他也是信任紀煬,他的想法一向都靠譜。

    但今天肯定不行,都已經晚上了,還是讓韓家下人先去衙門報平安,他們明天再回。

    報平安的時候肯定都穿著小吏的衣服,淩縣尉差點把官靴脫下來給他們。

    好在一路安全,第二日清早,紀煬等人便起來了。

    大家都換了平常的衣裳,如果穿著官服過去,會讓他們成為驚弓之鳥,以為韓家要報複。

    能用錢把人換回來,那還是用錢吧。

    韓家眾人看著知縣大人,韓瀟家主,淩縣尉,衛捕頭,平安一起往上次被擄走的地方。

    估計那邊山賊也疑惑。

    不是都把你放了!

    怎麽還過來?

    還帶著人?

    但這也不多啊!

    關泉山上的關泉峰山賊,自然跟他們寨主說了這個消息。

    好在沒等他們詢問,也沒等組織人過去,方才值守的人又來報。

    說下麵韓家人講,他昨天在寨子裏見到一個年輕人,說他跟自己朋友有些關係,想用五百斤大米來換他。

    寨主聽此,自然讓人把他們所說的年輕人給提上來。

    一起拉過來的,還有年輕人身邊的護衛,一共五個人,那四個護衛身體還算強壯,但寡不敵眾,這周圍地形山賊們又熟,自然一起抓來當苦力。

    年輕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所以在旁邊砍柴。

    那四個護衛因為身體好,又有些功夫,所以雙腳都帶著沉重的自製枷鎖。

    他們被提上來的時候,自然一臉不解。

    這些日子他們也嚐試逃跑,但實在跑不掉,有個人的腿都被打瘸了,最近才沒行動。

    這是幹嘛?

    年輕人想到昨天的事,心裏有些激動,但也不好表現出來,隻問喊他們做什麽。

    那寨主敢想踹他,又想到下麵的韓家人,以及五百斤大米,開口詢問:“你認識灌江府韓家的人?”

    年輕人眼前一亮,昨天他聽說那同樣被找來的書生是灌江府韓家人,便急中生智告訴他自己的姓氏。

    原本就是試一試的態度。

    誰不知道韓家人膽小怕事,說不定再也不回來。

    可現在他又來了?

    看來猜到他的身份?

    眼看寨主要不耐煩,這個叫徐銘的年輕人忽然想到:“認識!認識的!”

    “不錯,竟然有人願意贖你。”寨主嘿嘿一笑。

    之前擄走這小傻蛋,也想過問傻蛋家裏要贖金,沒想到一說寄信,竟然要往汴京寫?

    那麽老遠的地方,他有病吧。

    勒索不成,自然扔過去做苦力。

    沒想到他還跟韓家人認識。

    不錯,也沒白忙活。

    至少能換點銀子,算是沒有白白抓他們一場。

    聽說有人要贖他們,徐銘跟四個手下大喜過望。

    終於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韓家人!

    他們記住了!

    沒等他們再說,寨主對手下道:“你告訴山下那些韓家人,想要贖走這個傻蛋,要七百斤糧食,或者一頭200斤重的豬。”

    “如果想贖這幾個護衛,那一人換兩頭豬!”

    “咱們寨子好久沒開葷腥了!不如換幾頭豬上來解解饞!”

    “另外一人贖金五十兩,這個少爺一百兩,同意就交易,不同意就算了!”

    豬???

    那他換豬???

    一個護衛值兩頭,他值一頭???

    山下的紀煬聽到此話,也下意識沉默,然後按了按嘴角。

    不是他想笑,是實在沒辦法啊!

    但這種交換方式也明白。

    無非因為護衛們身強力壯,幹活比傻蛋多。

    哦,傻蛋是跟著山賊們喊的,不是他起的稱呼。

    而且他們也知道,韓家不缺這點錢,故意提價惡心人而已。

    等紀煬討價還價,總算敲定金額。

    運來一千斤糧食外加三頭肥豬,再加一百五十兩銀子,算是完成這筆交易。

    傻蛋徐銘已經完全傻了。

    討價還價到最後時候,他連半頭豬都不值了?

    不管他心裏怎麽想,跟豬豬擦肩而過的時候,竟然為幾頭豬感到一絲難過?

    不行,他一定是在這裏被關傻了。

    怎麽可以這樣!

    但等他看到山下的人,下意識想喊句紀煬,可立刻被紀煬眼神製止。

    徐銘在看向紀煬的時候,這邊自然也在打量他,看他的模樣,竟然認識自己?

    衛藍等人把馬匹讓給徐銘騎,直到走出山賊視線,那幾個護衛才抱拳跪地,語氣裏全是感激。

    紀煬跟韓瀟讓他們起來,隻道:“先回韓家老宅吧,處理下傷口,隨後再說。”

    此處離韓家老宅最近。

    而且隔壁今安縣知縣如此狼狽,也不好出現在太新縣的縣城裏。

    以後肯定會被人認出。

    紀煬等人不直接亮明身份,也是不想耽誤今安縣知縣的名聲。

    想他在山賊窩裏咬死不鬆口,肯定有這個顧慮。

    更要想到汴京那邊。

    梁王要是知道自己派出的人丟這麽大的臉,不用別人動手,梁王都會讓他喝一壺。

    眾人回到韓家老宅,韓瀟的下人們總算鬆口氣。

    不過也是,他們拿著東西去救人,基本不會出問題,但來來回回,也折騰快一天時間。

    紀煬跟韓瀟隻等著這位宗室收拾之後過來說話。

    他們兩人倒是相視一笑。

    這兩日的事,怎麽想都有意思。

    等到吃飯時候,收拾妥當的徐銘跟四個護衛終於過來,身上的傷口也都包紮好,整個人精氣神都不同了。

    紀煬也不多說,隻道:“先吃點東西,慢慢說。”

    徐銘拱手,簡單自報了家門。

    跟林家傳信的消息一樣,冷門的宗室子弟。

    約莫是當今聖上表叔父的重孫等等,反正宗室人不少,這種冷門宗親更多。

    名叫徐銘,今年二十四歲,原本今年是要科考的,但在梁王的考核裏提前過關,權衡之下,決定還是走梁王這層關係。

    畢竟就算科考上來,沒有人脈還是不成。

    宗室尋個蔭封,這也很正常。

    他認識紀煬的原因也簡單,紀煬的名字誰人不知。

    去年在汴京時候,他偶然見過一麵,隻是紀煬沒看到他而已。

    紀煬見他,眼神清澈有些銳氣,隻是行為莽撞,又沒什麽經驗,所以還沒上任,就有這場災難。

    等吃過飯,徐銘跟四個護衛說起這事。

    原來是這麽回事,徐銘也覺得這地方太亂,所以想輕裝簡行到任地上,一路上特別低調。

    什麽官服官印,都藏得嚴嚴實實,還分成好幾個包裹。

    山賊來的時候,那些包裹在逃跑路上丟得七七八八,連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他要是張口說自己是誰,那山賊也不認啊。

    畢竟想方設法要跑的人多了。

    沒有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說破大天也沒人信。

    之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這五個人便被拘到山賊窩裏當起苦力。

    說過後,徐銘問道:“你當初還帶了女眷,身邊人也不算多,難道沒遇見山賊?”

    紀煬跟韓瀟對視一眼。

    徐銘剛想說,哦,有韓家在。

    韓家在這素有善名,大家也會給個臉麵。

    “倒不是因為我家。”韓瀟已經有些不忍心說下去了,“紀大人上任的時候,並未遮掩,都是穿著官服行走的。”

    穿著官服?

    並未遮掩身份?

    紀煬也笑:“徐公子,你可聽說過一句話?”

    “這山賊有兩不劫,可是哪兩個?”

    “不劫婦孺?不劫婚喪?”

    紀煬聽到這,確定眼前這位徐公子,必然從什麽話本裏得來“經驗”,還憑借那些經驗來應對路上的麻煩。

    至於他身邊的護衛,也是汴京長大,宗室那邊的護衛,出身估計不俗,沒有真正跟三教九流打過交道。

    韓瀟嘖嘖兩聲。

    宗室這都是什麽人啊。

    難道都是一群紙上談兵的?

    不劫婦孺,不劫婚喪?

    明明是這幾種最好劫才是!他們真的不是綠林好漢。

    紀煬笑:“是不劫本地走鏢的,不劫外地當官的。”

    眼看徐銘迷茫,紀煬好心解釋:“能在本地走鏢,那必然有身強力壯的鏢師護著,而且對本地什麽營什麽寨十分熟悉,所以不能劫。”

    “外地當官的,要麽朝堂派來,要麽上麵派來,反正一定有名目。真搶了他們,那就是打朝廷臉麵,山賊們不會自找麻煩。”

    徐銘不是個真正的蠢人,隻是“理論”知識過多,實踐太少。

    被紀煬這麽一說,瞬間滿臉通紅。

    這大概就是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傷害零點五?

    徐銘頓時羞愧難當。

    他以為,他以為低調前行就好了。

    沒想到高調才是正理。

    這下不僅丟了官服官印,人還路上那個就被擄到山賊窩裏。

    他這張臉,真的沒法要了。

    當時四個護衛還勸過他,可他信誓旦旦說,這樣肯定沒事。

    這叫沒事嗎!

    還是人家太新縣知縣紀煬救得他!

    用豬把他換回來的!

    紀煬又笑,忍不住道:“你怎麽不同山賊說,讓他們給我寫信。你應該知道我在太新縣。”

    徐銘眼神亂飄,最後小聲道:“咱們不是競爭關係嗎。”

    以為你不會救我啊!

    你是林家的女婿,我是梁王的人!

    怎麽可能救啊!

    難道不會看著我死嗎!

    韓瀟都笑出聲,讓他這個悲傷家族笑出聲的人可不多。

    “紀煬啊,你這名聲,真是沒救了。”

    眾人忍不住都笑。

    徐銘則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紀煬清清嗓子:“下次有事,可以來尋我。”

    “咱們皆被朝廷派來平亂,應該守望相助才是。”

    “汴京那邊,跟我們沒什麽太大關係。”

    就算有,也是回京之後的事。

    那邊吵吵嚷嚷那麽多年,一直維持著平衡的關係,陛下心慈,鮮少真正殺過那個大臣。

    中間的微妙關係,不是非黑即白。

    說不定特定時候,梁王還會親自救林大學士。

    黨爭是要死人。

    但也要死對地方。

    他們這種邊陲小官,顯然不在這個行列。

    再說了,直接把人救了,再送去汴京嘲笑,豈不是更爽?

    當然,紀煬也懶得那麽做。

    他隻想好好修此地的橋,好好種這裏的田。

    這事揭過,紀煬跟韓瀟都是厚道人,懶得再提。

    徐銘緩口氣,看向紀煬,詢問道:“那我們,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紀煬放下茶盅,反問道:“什麽怎麽辦?”

    “他們這樣猖狂,我們要不要剿匪?”

    此處的關泉山上關泉峰山賊,確實很猖狂,但處在太新縣境內,他不好插手。

    若在他的任地今安縣,一定要派兵過來!

    紀煬看著他,不愧是梁王找來的人,原來考驗合格是這麽個合格。

    紀煬詢問:“剿匪?那你知道這關泉山,山高多少?山深幾何?山裏哪塊叢林密,哪裏野獸多,哪裏有沼澤?”

    “除了關泉峰,還有幾座大峰,幾座小峰?其他山峰可有同夥?若有危險,他們狡兔三窟的其他窟在何處?”

    “又知道附近山頭的山賊,跟他們什麽交情?”

    “再知道,此地駐兵願不願意幫你剿匪?”

    “願意剿匪,從何處派兵?縣城內?兵馬夠嗎?守關的將士調過來?那邊關還要不要了。”

    “動兵馬,糧草,物資,武器,從何而來?”

    紀煬把茶水吃完,示意平安再倒,見徐銘已經被問得兩眼無神,笑著擺擺手:“休息吧,你也辛苦許久了。”

    徐銘跟四個護衛退下,估計今天也會輾轉反側。

    主要他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以為派兵過來就行。

    山這樣大,別說幾百個山賊,便是幾千個也能藏得住,人家當地人不比你熟悉山路?

    更不用說這些山賊在縣城裏說不定還有親朋,就算沒有親朋也有探子。

    你這邊剛有動作,人家那邊就會發生。

    手底下的兵士又不是為你所用,去找裴家借私兵?

    裴家那樣子,必然獅子大張口,還容易反客為主。

    算來算去,自然不劃算。

    而且要弄清楚他們過來是做什麽的。

    是讓百姓有田種,有糧吃。

    今天鏟除山賊,明日他們無依無靠,沒田沒地沒活路,照樣繼續聚集起來。

    說到底,主要矛盾不解決,這些都是白搭。

    如果此處太平盛世有活路,這些人還是好手好腳不幹活,去做這種勾當,紀煬早就動手了。

    扶江縣那邊不管是拐子,還是鄉紳,都是很好的例子。

    韓瀟開口道:“他這樣,在今安縣怕是不成。”

    紀煬想了想道:“成不成對我們都沒有影響。”

    “他不成,朝廷還會換人過來。”

    隻是一耽誤又是幾年時間,除了心疼本地百姓之外,別的還好。

    自己都說了,他有事可以來找自己,若徐銘沒聽進去,那也無所謂。

    在這邊耽誤兩天時間,再起來的時候,紀煬陪著韓瀟去看幾個別院看了看。

    韓瀟確保書籍沒問題,大家也要回太新縣衙門了。

    走的時候,徐銘等人也要出發,不過官服官印沒了,估計還要往汴京寫信補辦,這段時間他在太新縣,估計會很尷尬。

    這些也不用紀煬操心,宗室那邊自然有定論。

    沒等徐銘開口,紀煬就道:“此事我們也不會亂說,你那邊怎麽講,我們也當不知道。”

    徐銘心中感激,他麵對紀煬的時候,總覺得抬不起頭。

    來之前自信滿滿競爭。

    現在哪有競爭的樣子,他自己都被救下。

    徐銘看了紀煬半天,再次謝過,這才出發。

    後麵的護衛也看著紀煬,小聲解釋:“主要是汴京那邊很多人說,您能做到,其他家子弟應該也成。”

    “如今看來,真的不是這樣。”

    說罷,護衛趕緊溜走。

    這讓紀煬跟韓瀟都震驚片刻。

    等會。

    他好像弄明白怎麽回事了???

    他在汴京的時候,有些人戶就因為他在外麵當知縣有了功績,人還比之前靠譜了,所以想著把自己孩子送出去曆練。

    所以他們想的是。

    紀煬行。

    他們也行???

    韓瀟更是震撼:“哪來的自信啊。”

    紀煬跟其他紈絝能一樣嗎?

    但在汴京不少人戶裏麵,就是一樣的?

    憑什麽他能做到,他們不能?

    反正都是紈絝子弟,都是在汴京不怎麽會處事。

    幹脆試試?

    今年的紀煬已經不主動在汴京搞事了,怎麽汴京還是他的傳說?

    更因為他,讓不少家裏子弟出去曆練?

    這比之前的影響還要大啊!

    因為這個,一窩蜂地出來?

    眼看這徐銘也是如此?

    而徐銘還比那些人還好點,畢竟是能去春闈的人。

    怪不得有這種水平。

    紀煬欲言又止。

    紀煬神色無奈。

    紀煬歎了口氣。

    行吧。

    你們開心就行?

    跟著紀煬的淩縣尉,衛藍,平安皆是驚愕。

    但冷靜下來想想,也不怪他們有這種想法?

    誰讓紀煬太不一樣了!

    他行的事,別人不一定能行的!

    紀煬倒不生氣,隻覺得這事怎麽想怎麽好笑。

    以至於回到太新縣衙門,大家臉上還帶著笑意,讓留在衙門的玉縣丞跟裴縣令他們一陣奇怪。

    這事自然不會瞞著玉縣丞。

    但隔壁今安縣知縣被山賊抓了這種事,早晚會走漏。

    即使紀煬他們這邊再會守口如瓶,山賊那邊也不會幫忙瞞著。

    反正一來二去,兩邊對對消息,總能發現不對勁。

    這就跟紀煬他們沒關係了。

    反正丟的不是自己的人。

    等回到五鬥院,林婉芸目瞪口呆聽了這些消息,忍不住道:“他是個傻的嗎?”

    “多半沒有出來的經驗,一時慌神,根本摸不清頭腦。”紀煬笑,“他還覺得我是林家人,所以一定不會救他,更不會帶消息。”

    這事看著好笑,仔細想想卻也正常。

    這些宗室子弟們常年不跟民間接觸,更不用說跟民間底層接觸。

    所有讀過的書如同空中樓閣,根本用不到實際。

    也不是說他這人不能用,如果他肯放下身段,用自己所學,再結合實際,未來也有出路。

    不過估計要給他一段時間了。

    林婉芸想了想:“那你覺得,他會不會來找你幫忙?”

    一個今安縣,一個太新縣。

    兩者現在已經有了差距,再加上他這大烏龍,如今官服官印都沒,實在寸步難行。

    所以,他會來嗎?

    紀煬看看五姑娘,笑道:“你不是有答案了?”

    “我若是他,肯定會過來。”林婉芸也笑,“朝中林家女婿跟梁王的人聯手,很多事都會好辦。”

    “看他怎麽想了。”紀煬挑眉,不過想到林家女婿這四個字,又忍不住笑。

    紀煬看了林婉芸開的藥方,據她說,都是去熱清毒的。

    百姓做事,磕碰難免,農具鋒利,傷著自己也是常事。

    天氣冷還好,熱起來傷口容易潰爛,治療不及時,一條腿,一個胳膊都會保不住。

    所以現在開的方子,基本都是這些。

    不過五姑娘剛開始試著開藥方,做過之後,還會拿給韓大夫看看,確定沒事,再去抓藥。

    他們用藥也很省,太新縣的庫房也快撐不住。

    好在如今天氣好,夥食已經停了,否則真要入不敷出。

    紀煬聽五姑娘一點點說情況,聽到傷口潰爛這三個字,自然想到另一樣東西。

    青黴素。

    一般來說,小傷口自然不會致命,但小傷口不消毒不處理,很容易感染細菌,從而導致人死亡。

    在古代,自然也有給傷口消毒的方法,不過也隻是給表麵消毒而已,內裏的細菌則需要針劑或者口服藥。

    紀煬那個時空,二戰時候發明的青黴素,就挽回了無數人的生命。

    這會聽到五姑娘說百姓因為農具傷到小腿時候,自然想到這個東西。

    要說青黴素的培養,現代很多人都懂個一星半點。

    但培育這東西,既要時間,還要運氣。

    可不做的話,那豈不是永遠不成。

    紀煬想了想道:“我寫個東西,你抽空的時候,能不能照著做一做?咱們兩個一起。”

    林婉芸自然不會拒絕,即使紀煬寫下來的東西很奇怪,什麽發黴的果子,發臭的肉湯肉塊等等。

    還要取上麵發黴的東西?

    不過紀煬說了,肯定有他的道理。

    紀煬開口道:“如果這東西做成,不少肺病,發熱,皮膚病都能治好。”

    青黴素屬於抗生素,在很多細菌感染造成的病痛裏都有用。

    即使到現代,這東西也是救命良藥。

    可能他跟五姑娘剛開始做不出來許多,更不能大批量生產,但能做出救命的藥丸,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起到作用。

    林婉芸跟著學了幾個月的醫術,聽到肺病,發熱的時候,更是震驚。

    這幾種病得了就很難醫治,甚至還有傳染的風險。

    每每要去看這種病人,紀煬都讓她帶上紗布做成的口罩,還有不透氣的手套,就是為了防止染病,可見其凶險。

    這東西,竟然能治?

    見林婉芸十分認真點頭,又想到以她的年紀,在現代也隻是學生,紀煬安慰:“不用太緊張,抽空研究就行。”

    這東西也急不來,等成功一次,總會有第二次。

    慢慢攢一攢,肯定有用到的時候。

    兩人定下這件事,紀煬更忙了。

    前麵是修橋跟種田,後麵是提煉青黴素。

    抽空還要去西邊劉地,東邊鮑地看看其他耕地情況,更是往鮑地更東邊瞧了瞧。

    那邊還是灌江府的地方,屬於另一個縣,那大片空地,紀煬看著就眼饞,可惜不是太新縣的地方。

    幾趟下來,還能聽到隔壁今安縣的八卦。

    沒有官府沒有官印的知縣到了那地方,那裏還有仿照太新縣設的縣令。

    人家那縣令去年十二月當上的,如今已經二月下旬,還參考了太新縣情況,沒讓縣令跟裴縣令一樣,不懂事務,算是扶了起來。

    一個在此地當了三個月縣令的本地官員。

    另一個是朝廷派來,沒官服官印的官員,更沒有治理地方的經驗。

    不用多想,都知道他是什麽處境。

    偷偷躲在被子裏哭都是有可能的。

    等到三月中旬,紀煬陸陸續續收到汴京那邊來信。

    自然也提到這件事。

    畢竟補辦官服官印這種事,便是承平國開朝幾百年也見不到啊。

    更別說還是梁王派去的人。

    林家一派自然嘲笑許久。

    然後還說了派徐銘去的時候,梁王幫忙聯係了涼西州的兵馬,隻要等徐銘安頓好,那邊兵馬就會過來幫忙。

    如今看著,人家那邊也不願意動,少不得要提高條件,他們才會過來幫忙。

    梁王不是不想派厲害的人物,可選了好幾個,都被陛下打了回去,千挑萬選,總算有個陛下跟梁王都各退一步的人。

    紀煬收起信,那是不知道山賊的事,否則梁王現在就能把徐銘弄回來。

    久居汴京的人,又怎麽會知道地方的瑣事萬千。

    估計誰也沒料到有這種事發生。

    不過韓瀟倒是說,其實徐銘如今的處境,在這灌江府才是正常。

    以前派來的知縣,多半也會被這樣整治,更丟人的都有。

    所以那些知縣基本都會架空,要麽實在忍受不住跟朝堂上書離開。

    地方勢力,確實太大了。

    也就紀煬不同而已。

    十幾年來,也就紀煬從他們手中討了便宜,還能安安穩穩的。

    紀煬聽著就笑:“韓夫子,你可別誇了,現在才到哪。”

    兩人說著,又去看石橋建設。

    匠人嵇巡帶著的七個人,他們先修的自然是劉地跟裴地之間的橋,誰讓之前浮橋被砍了,一直無橋可用。

    經過一個多月的設計規劃,現在大橋圖紙已經快完工,所需的石料陸陸續續被拉過來。

    劉家人也沒想到,需要的石料那樣誇張。

    饒是他們都費了不少事,還找了官府開條子,寫明為何要買那樣大的石料。

    找到紀煬的時候,紀煬自然批得飛快,還讓他們有空再來。

    一聽這話,辦事的劉縣丞連腹誹都說不出。

    鮑地跟裴地之間的橋,圖紙細節可能有差距,但用的石料必然差不多,所以也開始購買。

    他們這邊負責的人,自然是鮑主簿。

    衙門裏的劉縣丞,鮑主簿被支開做這件事,自然是紀煬的手筆。

    借著修橋,兩人都被派去忙這件事,玉縣丞跟衛藍等人自然而然頂上。

    這頂上之後,他們也很難回來了。

    兩人心裏清楚,所以每次來衙門辦差,都覺得自己這名頭又虛了些。

    可又能怎麽辦?

    他們兩個不參與的話,讓劉家,鮑家派其他人過來?

    裴家豈不是把他們整得更慘?

    現在塞人到衙門的三家裏,也就最麵的裴縣令地位還算穩。

    有紀煬的示意,裴縣令如今穩穩壓著劉縣丞跟鮑主簿,除開修橋的事之外,還有別的差事給他。

    累是累點,但也表明裴縣令依舊是衙門的人。

    這讓裴家自然更加賣力“壓榨”另外兩家。

    紀煬見此,對裴家摳兩家的油也睜一隻閉一隻眼。

    無論從哪方麵看。

    如今太新縣的局勢已經重新劃分。

    之前是三家鼎立。

    如今裴家跟著紀煬,另外兩家倒是想合起夥,可他們又被分割到兩地,怎麽都繞不開中間的衙門。

    可麵對紀煬的時候,他又是無比和氣,好像一絲惡意都沒有。

    他們怎麽那樣倒黴!

    如果他們的知縣是隔壁今安縣徐銘那樣的人就好了!

    或者跟之前的知縣一樣,豈不是很好對付?

    也就是紀煬,最難纏!

    他們這樣想,百姓們卻高興,每每看到知縣大人跟知縣夫人的時候,心裏感覺都是不同的。

    不管是其他家的佃戶,還是給官田種地的百姓,全都歡迎紀煬他們。

    誰讓每次過來,不是問他們吃喝如何,又問他們需要什麽,或者給他們贈藥施醫。

    還給他們爭取了修石橋時的飯食跟工錢。

    現在看似是裴家在幫忙爭取。

    但百姓們又不傻。

    不是新知縣來了,裴家會那麽好心?

    百姓們就是這樣淳樸,隻要做了一點對他們好的事,他們就能銘記很久。

    所以紀煬三地來回跑也不覺得累。

    林婉芸更是把素竹等三個丫鬟,全都培訓成大夫助手,簡單包紮對她們來說都不是什麽問題。

    別看累!

    但充實啊!

    眼看到四月,裴劉地的石橋終於開始動工,紀煬帶著五姑娘,還有兩個已經上學的孩子過去圍觀。

    一路上,不少百姓都跟他們一家打招呼。

    連裴縣令都得了幾句問候,這讓他心裏五味雜陳。

    如今的裴縣令臉色沒那樣蒼白,經常跑修橋的地方,還經常在三地之間來回跑,他如今皮膚比之前粗糙黑不少。

    但精神卻不錯。

    原因自然不用說,他如今已經算是有些實權的縣令,更比之前自信,已經大不一樣了。

    為什麽會變得更好,這理由自然不用講。

    肯定因為他前麵的紀知縣。

    所以即使兩人說是平級,每每出去,裴縣令下意識落後紀煬半步。

    貫穿太新縣,乃至今安縣的東水河,既然是幾地百姓吃水用水的地方,也是幾個地方百姓來往的攔路虎。

    如今石橋修建,幾個地方百姓便被連接到一起。

    成為真正的一個縣城百姓。

    紀煬他們到的時候,裴地這邊,以及對岸的劉地,不少百姓都在圍觀。

    眼看建橋儀式就要開始,從西邊竟然又來了隊人馬。

    紀煬看著有點熟悉,淩縣尉也道:“是徐知縣?”

    徐知縣,不就是隔壁今安縣知縣徐銘?

    不過一個多月,他都瘦成這個樣子了?

    但新官服到底穿上了,還不錯。

    徐銘明顯沉穩不少,看見紀煬等人立刻下馬,拱手道:“聽聞太新縣修橋,今安縣特來慶祝。”

    徐銘話說的還算圓滿,周圍太新縣百姓也覺得驕傲。

    看看,他們修個橋,隔壁縣的人都來祝賀!

    等知道這是知縣的時候,那驕傲自然更多。

    紀煬笑笑,這話瞞得了別人,但連淩縣尉跟衛藍都猜得到。

    徐銘這分明是撐不住,借著祝賀的名義來求援了。

    看來今安縣的事情果然很糟糕。

    紀煬拍拍他肩膀,笑道:“等修橋的炮竹放完,回衙門再聊。”

    這話就是同意他的求援。

    徐銘這次立刻聽懂裏麵的意思,下意識點頭,然後又朝紀煬夫人行禮。

    這一個月,誰都不知道他怎麽過的!

    誰都不知道!

    但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會向紀知縣求援?

    而且徐銘隱隱覺得,紀煬,紀煬肯定會幫忙。

    雖然這話徐銘沒說,紀煬看看旁邊的裴縣令,再看看這位徐知縣。

    若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他也不要想知府的位置了。

    天下之事,未嚐不敗於專而成於共。

    合作的重要自不用說,若妒賢嫉能,豈不成了司馬光說的專則隘,隘則睽,睽則窮。

    意思是,專擅便會狹隘,狹隘便會眾叛親離,最後窮可以理解為困窘。

    發揮每個人的作用。

    於他,隻會更有利。

    縱然裴縣令,還有這位徐知縣能力尚且不夠。

    隻要有這份心,總能成事。

    能低下頭來找他,已經是一種進步。

    再說,他手裏不是可以調動隔壁涼西州的兵馬?

    衝著兵馬,都要扶一把。

    韓瀟看著,紀煬已經隱隱有些不同於尋常知縣的地位。

    他身後,一個七品縣令,一個七品知縣,按理說都跟他同級。

    可全都乖順站在身後,這怎麽看都不同。

    不過想到這是紀煬,似乎也能理解。

    所以汴京那些人,是怎麽認為,紀煬行,他們也行的?

    想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