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紀煬      更新:2022-12-19 18:56      字數:6279
  第62章

    紀煬趕到知州府裏, 潞州通判果然也在,兩人手裏拿著汴京公文, 有些拿不定主意。

    關鍵是, 不明白陛下怎麽想的。

    等紀煬來了之後,三個人一起坐下來,同樣拿不準主意。

    這本是朝廷例行公文, 平時也不會有什麽大事,但這個月的不一樣,忽然添了句, 聽聞潞州城知縣紀煬不錯,可召到宮裏一見。

    除此之外, 再也沒有第二句話。

    既沒有說明讓紀煬過去的原因, 更沒有說去了做什麽, 也沒說去了回不回來。

    隻是聽聽說他不錯, 所以要見見。

    這還真是, 真是沒法說!

    甚至想要揣摩上意,都摸不清路數!

    通判, 知州, 紀煬, 也算整個潞州的聰明人了, 更深諳為官之道,也想不明白其中意思。

    紀煬幹脆道:“不多想了,反正公文讓下官去, 那下官肯定要去汴京一趟。”

    隻是很多事情都會有變化,更要重新籌謀了。

    通判跟知州點頭, 他們也是這樣想的。

    真是沒想到, 在潞州城各個部門跟他們搶人, 沒想到陛下也惦記著紀煬任期滿了的事。

    細細算下來,紀煬一個人任期滿,盯著的人卻有無數。

    不說身邊的屬下,潞州這邊各部盯著,汴京那邊不少人家也盯著。

    但也不奇怪,誰讓紀煬跟別人不同。

    通判開口:“這次去汴京,不知道所為何事,就算能留下,也務必要小心。”

    幾乎所有官員的努力都是為了去汴京。

    潞州城這些官員,上到通判,下到小吏,誰不想去汴京做事。

    紀煬這次卻被陛下召過去,估計消息傳出去,能羨煞不少人。

    可別人也就算了。

    紀煬?

    通判知州對視一眼,對他其實未必是好事。

    紀煬見兩人表情,也隱晦道:“羽翼未豐,確實不好留在汴京。”

    他在下麵再厲害,也不過是個知縣,縱然功績卓然,可放到汴京那種處處是能臣的地方,他這點事確實也夠突出,但還不夠脫穎而出。

    這差別可大了。

    如果他有鼎力相助的家族,那倒還好。

    可惜。

    他家的事,連汴京賣茶湯的人都知曉。

    但說再多,該出發還是要出發的。

    陛下讓他盡快出發,那就不能慢。

    知州跟通判想了想,兩人合寫了一封信交給紀煬,他們兩個跟翰林院的文學士關係不錯,他也算翰林院除三大學士之外的第四人。

    有這封信,可以幫紀煬擋個災難。

    紀煬收下,再次謝過兩位大人。

    等他回酒樓小院的時候,夜色已經深了,江小子跟江乖乖困到睜不開眼,但還是想跟著等消息。

    兩人不同其他孩童,自小經曆讓他們很會察言觀色。

    晚上說什麽都睡不著。

    紀煬摸摸兩人發頂,無奈道:“你們兩個,可能要回扶江縣一趟了。”

    回扶江縣?

    江小子江乖乖同時看過來。

    主要是他去汴京,這一去不知道多久,甚至不知道去做什麽。

    但有一天他很明白,肯定不會留在潞州。

    不僅他這麽認為,知州跟通判同樣如此分析,陛下對他隻怕另有安排。

    隻是不知留在汴京,還是派到其他地方。

    因為想讓他在潞州城做事,就不會讓他千裏迢迢回汴京了。

    他前途未卜,既不好帶著兩個小孩長途奔波,更不好把他們留在人生地不熟的潞州城。

    算來算去,還是先送到扶江縣更安全。

    讓韓家幫忙照顧,等自己任地定下,再來接他們倆。

    兩個小孩明顯有些委屈,可紀煬一說,兩人下意識便點頭。

    這麽乖巧的弟弟妹妹,紀煬看得都於心不忍,承諾道:“此次去汴京,估計三個月之間有結論,到時候無論我去哪,都來接你們過去。如何?”

    兩人繼續點頭。

    安排好小的,紀煬讓他們先去睡覺,再看看身邊眾人。

    平安不必說,肯定跟著他,剩下玉敬泉,淩俊鵬,衛藍,他們是想跟著自己去汴京闖一闖,還是同樣回扶江縣?

    再或者以紀煬的人脈,把他們安排到潞州城府衙也行。

    他們三個的本事,府衙的人也認的。

    特別是淩俊鵬,他一身腱子肉,火槍也耍得好,十分受當地捕快兵士歡迎。

    三人卻對視一眼,齊齊抱拳:“大人,我們自然願意跟著您!”

    “對,我們願意跟著您出生入死。好男兒誌在四方,汴京首善之地,我們早就想去了!”

    “是啊,出都出來了,以前能來潞州城,我等都高興。現在去汴京,見陛下,大家隻有興奮。”

    他們兩武一文,旁的不說,這路上要是跟著,確實能省很多事。

    紀煬見他們眼神赤誠,點頭道:“好,那便一起去汴京,去看看那邊到底怎麽回事。”

    突然而來的變故讓紀煬有些猝不及防,但還到不了慌張的地步。

    把事情一件件重新安排,並不是難事。

    按照之前的計劃,明天不過是送冒充丘益川的李賓回扶江縣,自己再去租宅子。

    現在計劃打亂,反而送江小子江乖乖去扶江縣韓家,那李賓則要帶上。

    他這次回汴京,雖說不是戶部左侍郎搞鬼,可那邊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自己人都到了,官職還微薄,必然要對他有所動作,李賓這個活證人,肯定要帶著。

    還要讓手下都跟家人告別,畢竟是去汴京,跟在潞州城不同。

    不過辦完這些事,也就三天時間。

    三天後,他們這幾人一路騎馬回汴京。

    要聽陛下的話!

    快點去!

    人還沒到,乖先賣了,肯定沒錯。

    這個變故不僅打亂紀煬的計劃,連潞州城這邊都受到點影響。

    主要是政績的影響。

    做出好成績,就能被上麵注意到,這種想法愈發強烈。

    別說紀煬是伯爵嫡子,這才被重視,他以前不是伯爵嫡子嗎?重視了嗎?

    還是政績!

    還是糧食產量!

    潞州城大多數人趕在這三天拜訪,全都想趁機拉拉關係。

    紀煬這一走,不管去哪都不會回潞州,他們肯定想要交好,以後說不定還有用得到的時候。

    紀煬自然客客氣氣,抽空買了馬匹馬鞍,就連李賓也有一匹,不過他的馬會跟淩俊鵬的綁到一起,諒他也不敢逃跑。

    這些東西能帶的帶,帶不了的收拾箱子封存起來。

    自然還讓韓家幫忙照看。

    送小孩們回扶江縣當天,李賓躊躇許久,請求紀煬開恩,他想給馬家灣家中娘子寫封信,就說他跟著紀大人去汴京做事,讓她跟家人不要擔心。

    紀煬看他許久,幹脆讓他跟著其他人一起回扶江縣,全都跟家人好好告別。

    這樣心裏也沒什麽掛念。

    紀煬就不回去了,他若回去的話肯定要耽誤不止一天。

    等眾人回了扶江縣,韓家那邊看著紀煬把小孩跟家當都托付給他們,倒也不惱,反而十分認真收拾好,還給送孩子們過來的玉敬泉等人承諾,肯定會照看好江小子跟江乖乖,當自家孩子一般對待。

    韓家人的承諾自然可信。

    但玉敬泉他們要離開的時候,江乖乖偷偷把自己綁的瓔珞遞給他,小聲道:“能不能幫我把這個給紀大哥,我記得婉芸姐姐也在汴京,想轉交給她。這還是婉芸姐姐教我的。”

    雖說兩人隻在兩三年前見過,但那是對她最好的姐姐了。

    玉敬泉一時想不到乖乖說的婉芸姐姐是誰,但還是把東西收下,最後安慰道:“紀大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說等事情妥當回來接你們,那一定會接,放心。”

    “我們很放心。”江乖乖笑著道,隨後又小聲道,“我們都等著。”

    這些話由玉敬泉說給紀煬聽,紀煬很是感慨,看看手裏的小瓔珞,忽然有點頭疼,這東西如何轉交?

    紀煬笑著收起來,又看看滿眼通紅的李賓。

    從扶江縣回來,他就是這副表情,淩俊鵬過來小聲道:“他娘子有兩個月身孕了,這次回去知道的。”

    有身孕了?

    怪不得。

    紀煬走了過去,開口道:“到汴京之後,隻要你聽我的,必然會讓你跟妻兒團聚。”

    李賓撲通一聲跪下,隻要能讓他回到扶江縣,回到妻兒身邊,他做什麽都可以。

    他,他真的對不起嶽丈一家。

    隻要讓他回來,以後再也不踏出扶江縣半步,他隻想照顧懷孕體弱的妻子,撫養自己跟妻子的孩子長大。

    旁的,再無他求。

    一切事情準備妥當,紀煬帶著人並不耽擱,直接按照原定時間出發。

    出發前一晚跟知州通判又聊了半夜,心裏已經有些準備。

    誰能想到,他已經準備好潞州城待下去,汴京那邊忽然讓他過去?

    說一句世事難料,估計大家都承認。

    紀煬一行出發,但他的名字在潞州城卻愈發響亮。

    無論是他三年來的政績,還是被各個部門爭搶,最後發現誰爭都沒用,你能爭過皇上嗎!

    皇上要人!誰能不聽!

    可誰不想被皇上要走?

    那可是天子,是天下之主,近些年可能沒什麽感覺,在陛下年輕時也是勵精圖治。

    如今不少良策都是他定下,百姓跟官員們都讚一句好。

    但也結了不少怨。

    畢竟利益這東西,牽一發動全身,給百姓們讓利,就會讓有些人失利。

    陛下年輕時還鎮得住,但人一老,什麽都變了。

    有些東西便開始蠢蠢欲動。

    紀煬對此有些感覺,不過依舊覺得,作為古代封建王朝,這個皇帝大致還不錯。

    當然,這些評價隻能在腦子裏過一遍,並不會說出。

    紀煬他們出發時是七月二十二,一路騎馬去汴京,趕在八月十五之前能到。

    路上途經兩個府,一個州,甚至還讓馬過了段水路。

    幸好他們幾人之前每日堅持跑步鍛煉,不然估計都撐不下去。

    縱然如此,紀煬明顯消瘦不少,臉上棱角更加分明,過了十八的他身量也趨向成年人。

    遠遠看著,身上自有一股驕矜跟淩然。

    路過府的時候,明顯要比州熱鬧。

    這也是行政級別的劃分,上麵是中央,下麵分別是府,州,城,按規模來說,一個比一個小。

    在承平國律法裏,三者並未有隸屬關係,而是統歸中央管,隻按規模區分而已。

    比如所在的潞州,隔壁涼西州,都是州,基本代表麵積比較小,又或者人口少。

    而被命名為開封府,灌江府這種府,要麽人口多經濟繁榮,要麽地方大,開封府屬於前者,灌江府屬於麵積大。

    如果按照位置來看,但凡在中原附近被稱為府的,基本都是經濟好。

    在邊域,諸如灌江府這種,那就是土地麵積大。

    紀煬一邊走一邊跟身邊人科普,也算打發時間。

    所以很多時候說個哪哪人士,說什麽地名,基本也知道當地情況。

    當然也不絕對,畢竟他們這片土地曆史悠久,總會有不同情況出現。

    他們一行六人緊趕慢趕,終於在八月十二這天接近汴京。

    整整二十天的路程,確實很辛苦。

    還未近汴京,就能看到城外肥沃千裏,但汴京城外並不種糧,多是種菜賣給城裏七十萬百姓。

    一個城裏七十萬百姓,在古代很多人眼裏很難想象。

    這就要用一個數據對比。

    之前說過,承平國縣城的劃分,什麽上中下縣。

    三千戶以上是上縣。

    四千戶以上是望縣,比如潞州唯一一個豐邵縣。

    那望縣上麵還有嗎?

    自然有。

    但這已經不按門戶劃分,而是按地方。

    望縣的上麵是畿縣,也就是京城外的縣,也就是現在看到的。

    畿縣上麵為赤縣,便是京城內,這個等會就到。

    畿縣不僅有專門種菜的菜戶,還有養六畜的,種花的,做手工的。

    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有專門的養殖戶,養花戶,蔬菜種植,更有各種手工業,來保證京城內的需求。

    單是七八月份城裏娘子用的紙扇,都要數以萬計往裏麵送。

    走了幾十裏路,周圍更加繁華,官道變得更加好,淩縣尉感慨:“這些道路都是有糯米支撐吧?”

    旁邊行人笑道:“豈止,裏麵不僅有糯米,更有雞蛋清,所以才會如此結實。”

    很早開始,古人便會用這兩種東西來修路建城牆。

    但看看這財力物力,真是不敢想象。

    到汴京外城門前,挑著擔的,推著車的,走街串巷的小販們比比皆是。

    這還沒到中午,已經讓人感覺此處的繁華。

    玉敬泉看著排著隊進城的百姓,也感慨道:“怪不得天下官吏,天下百姓,都想到汴京。”

    要說汴京城門並不算高,可獨有它的滄桑感,讓人一看就知道此地不同。

    下馬排隊,平安跟大家說著要檢驗什麽。

    講起來,平安也是土生土長汴京城人士,爹娘都在城外莊子上做事,紀煬原本讓他先回家看看,平安卻執意先進城,反正很快能見到家人。

    想到家人,平安多了些活潑。

    這裏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進來之後便是禦街,這條街是汴京最寬敞的街道,一直通向皇宮大內。一路有各家宅子,還有各色酒樓。”平安道,“到護城河時,就不能往前走了,那邊有禁軍把守,但逢年過節時,旁邊城樓金明池會開放,陛下也會去。”

    “這裏還分東西兩個坊市,官員一邊住在靠近官署的東邊諸巷,離坊市也很近。西邊多是玩樂宴飲的去處。”

    “要想熱鬧,早市,晚市,夜市,鬼市都可一逛。九曲子周家的北食最是好吃,南食可以去則寺橋金家。”

    紀煬笑著插一嘴:“鬼市的香糖果子也是一絕,肯定要嚐。”

    “鬼市?”衛藍發問。

    紀煬答:“汴京沒有宵禁,有些店鋪三更熄燈,五更再起,最晚那段時間,便是鬼市。”

    三更熄燈?五更再起?

    換做現代就是,淩晨近一點關了店門,然後四五點店門又開了。

    如果勤快的話,淩晨三點開門也行。

    “怪不得叫鬼市。”淩縣尉顯出濃厚興趣,已經跟衛藍商議著去玩了。

    李賓也開口:“晚上可以乘船夜遊吃茶,睡到蒙蒙亮起來,正好吃早市熱騰騰點心。”

    忘了,他是汴京城外莊戶人家,對汴京城內也熟的。

    眾人都知道李賓身份,下意識看過去。

    李賓不好意思笑:“我們城外莊戶百姓,經常過來遊玩。少年時瞞著家人進城,做一兩日零工,便能得一兩百錢,吃飽喝足再回家挨打。”

    紀煬,平安,李賓的話,讓其他三人下意識咽口水。

    紀大人便不說了,他家何等尊貴,去哪都能享受到。

    平安在伯爵府做下人,也對汴京風物如數家珍。

    就連李賓住在汴京城外的莊戶人家,更有如此悠閑自在的日子。

    汴京,這就是汴京?

    玉敬泉,淩俊鵬,衛藍,三個長年在扶江縣生活的人,終於明白整個潞州官員,為何一提到汴京,便是滿臉迷離。

    滿臉都寫著兩個字,想去!

    不過再想想,怪不得大家都說把伯爵公子扔到扶江縣是屈就,兩者對比,他們更明白紀大人家裏有多狠。

    若不是心智堅毅,兩者的差別,都能讓人喪失意誌,整日渾渾噩噩才對。

    都說由奢入儉難,這話可是沒錯的。

    眾人不由得更加同仇敵愾,那些故意設計讓大人去偏遠地方的人也太可惡了!

    紀煬笑著看大家:“不多說了,找個地方落腳才是整理,趕路二十天都累。”

    到了汴京,自然不會住客棧。

    他們一行人剛到禦街前,王伯已經帶著小廝們迎上來了。

    王伯眼裏透著激動:“終於,終於把少爺盼來了。”

    紀煬他們來的匆忙,並未給汴京寄信,王伯怎麽知道的?

    “少爺,陛下召您來汴京的事已經傳開了,所以,所以老奴算著時間,每日帶著家丁來接您。”王伯立刻解釋,眼裏看向紀煬滿是慈愛,“好,太好了。陛下,陛下親自召見。”

    紀煬心裏感動,不知王伯等了幾日,又等了多久,好在沒有錯過。

    寒暄過來,王伯遲疑道:“少爺,您是回伯爵府,還是回別院。”

    伯爵府不用說,算是他家。

    別院則是紀煬母親的財產,原身有時在家裏受了委屈,便會去別院住。

    說是別院,其實位置特別好,離禦街又近,那地方還安靜,不管去東市西市,乃至去皇宮都很近。

    聽說當初陛下賞給武侯,武侯又把這些財產托付給兒媳,也就是紀煬生母。

    此事說起來話便長了。

    紀煬生母的父親,跟武侯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更為了救武侯,一家盡忠。

    為了報答恩情,武侯便讓嫡長子娶了這家留下的唯一骨血,又怕她孤女無助,贈予大筆財產,當女兒疼愛。

    可惜,如此忠義之舉,武侯的兒子半點沒學到,更覺得妻子搶他財物,心生怨恨。

    等妻子離世,按照承平國律法,這財物又直接到紀煬手裏,早跟他沒關係。

    上一輩的恩恩怨怨不好說,但紀煬在原身記憶裏明白。

    武侯這樣的安排很好,因為即使他生母不得夫君喜愛,可靠著大筆財富,又生了嫡長子,宮裏皇後還常常召見。

    她的日子過得還可以,並不在意夫君如何。

    隻是這家裏唯二兩個明白豁達人離世,侯府便成了伯爵府,成了如今的模樣。

    也就是陛下體恤沒有讓他們換宅子,否則如今的宅子早該換成規模更小的伯爵禮製了。

    所以去伯爵府,還是回生母留下的別院。

    紀煬還用選?

    “回別院。”紀煬道,“伯爵府那邊,自會有人來請。”

    至於去不去,那是兩回事。

    比之伯爵府,還不如去見見給他寄銀錢的“狐朋狗友”,這不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