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黑魚
作者:鄒涅      更新:2022-10-13 08:37      字數:4142
  第83章 黑魚

    天氣日漸炎熱, 今年因為京城風雲變幻太過劇烈,元璟沒有移駕避暑行宮,後宮也沒有。

    好吧, 現在的後宮, 除了避居佛寺清修的高皇後, 隻剩下吳婕一個人了。

    身亡的李瑾妃被以皇貴妃的禮節隆重葬入皇陵,諡號貞懿,這樣美好的字眼, 正讚頌了這位皇妃貞烈不屈的性格。

    貞懿皇貴妃下葬之後,有禮部的朝臣上奏請重開選秀,雖然已經過了選秀的季節,但皇帝後宮空虛, 也可以先擇選幾位名門淑女, 入宮侍奉。

    奏折被元璟駁回了。

    禮部也沒有太過催促, 畢竟皇帝膝下已經有了一位“皇長子”, 也不必太過著急。

    “等著朕有了自己的孩子, 再讓慶兒“病逝”, 送他回洪家。”元璟坐在長秋閣後殿的回廊上,一邊逗著貓兒,一邊說著。

    慶兒是皇長子的名字。

    “其實朕這幾日看這孩子活潑可愛,將來過繼給朕也很好。或者幹脆留在宮中, 不還給洪家了。”

    這家夥就不擔心皇室血脈紊亂嗎?吳婕瞥了他一眼。

    “生恩不及養恩, 比起血脈這種僵化的東西來, 朕更加希望自己一手教養出的成材之人來繼承這個位置。”元璟理所當然地說著。

    轉頭看了吳婕一眼,笑道:“不過如果將來咱們有了孩子, 一定是更加聰明伶俐的,朕一定會偏心的。這樣想來, 還是將慶兒還給洪家吧。”

    什麽叫咱們有了孩子。吳婕眉梢抽搐,自動屏蔽了這句話。

    這些天來,元璟散了朝,一有空就過來吳婕這邊。

    逗著貓,說著閑話,有時候還會留在這裏用晚膳,或者去書房處理一陣子朝政。

    他確實從來沒有強迫過她,甚至沒有提起過這種話題。

    吳婕一開始還有點兒緊張,很快鬆懈下來。一切與之前幾個月,元璟藏身在她後殿的日子沒有區別。除了不用穿那些麻煩的女裝之外。

    兩人之間氣氛融洽而閑適。從上輩子起,吳婕就知道,元璟是個極聰慧也極有才的人,但這輩子才知曉,這家夥的才華,不僅在於文武政務這些大道,也不僅是琴棋書畫這些技藝,連各類雜學典籍,他都有所涉獵。兩人有時候話題能談得很遠,從上古傳說到南蠻祭祀,再到各種風俗奇聞。

    來這裏的時候,元璟時常帶著禮物,有時候是一幅剛剛收到的名家畫作,有時候一本新出爐的流行小說,或者京城門店中流行的小吃。

    “可惜這些日子太忙,等清閑下來,我們再出去逛街,從地道溜出去。不用帶那麽多護衛。”元璟興致勃勃說著。

    吳婕有時候甚至會情不自禁地想,這樣悠閑而安樂的生活,似乎也不差。

    喂完了貓,拿起廊道邊擱置的扇子,元璟用力對著吳婕扇了扇。

    “這個季節京城裏還是太熱了,後天是中元節,正好要去皇陵祭拜,順道去避暑行宮暫住幾日吧。”

    “皇上京城公務繁忙,不是不過去住了嗎?”

    “反正再怎麽忙碌,也不可能真的忙完這些活兒。”元璟笑道,“那邊朕命令人清掃幹淨,不會有什麽毒蟲毒蛇了。”

    吳婕苦夏,尤其北魏京城的夏日燥熱,讓人心焦。今年又特別的熱。

    她日常幹脆躲進了書房裏,靠著冰山過日子。每天日落之後才出來活動。

    結果前幾天因為用冰過度,開始發熱,禦醫看過,說她是濕寒入體,不宜再用冰了。

    大夏天的感染風寒,可不是什麽舒坦的經驗,還不能再用冰,吳婕真要哭了。

    元璟說要去避暑行宮,也是體貼她了。

    今年的中元節格外隆重些,因為太後和貞懿皇貴妃都是剛病逝,皇帝命令禮部精心籌備了儀式。帶著一眾文武朝臣祭拜哀悼。

    這樣莊重的場合,高皇後依然沒有露麵。朝中上下都明白,高皇後如今能留下性命,避居佛寺,已經是皇帝的恩典無雙了。

    但在祭壇之上,皇帝卻公然拉著剛剛晉封的吳貴妃的手,讓她站在了皇後的位置上,讓很多老臣瞠目結舌。

    中元節之後第二日,很快有幾個將禮儀規矩看得比命重的老臣上折子表示抗議。皇帝並未理會,一概留中不發。

    前朝有什麽爭議,吳婕完全不知道。隻希望這炎熱的天氣趕緊過去。

    祭拜完皇陵。禦駕帶著人馬來到了避暑行宮。

    感受著行宮裏的涼風習習,吳婕終於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果然還是這裏比較舒坦,咳嗽好些了嗎。”忙完了一天的朝政,元璟跟往常一樣來吳婕這邊。

    “今年的避暑行宮改建了幾處地方,寢殿東邊的碧波池最涼爽不過,等你生病好了,可以去遊玩。”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兩句,突然萬崇濟急匆匆趕了過來,衝著元璟行禮:“皇上……”

    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吳婕猜測是有緊急的政務。

    元璟很快起身離開了。吳婕樂得輕鬆,回了水閣裏自顧歇息去了。

    她居住的清風殿也是新建成的宮殿之一,引玉河水從上方高橋上流過,沿著閣樓頂端衝刷而下。整個殿內都清涼舒爽,極為舒坦。

    這一日夜晚,吳婕正睡得香,突然被一陣嘈雜的聲響驚醒了。

    她坐起身來,迷糊著問道:“怎麽了?”

    值夜的宮女進來,回稟道:“是前麵正殿那邊,也不知發生何事,似乎多了一些侍衛。”

    吳婕屏退了宮女,披衣來到窗前,遙遙望去,漆黑的夜幕之下,前殿那裏燈光繚繞,人聲嘈雜。

    中間隔得很遠,也分辯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難不成是又來了刺客?元璟這是跟刺客結緣了嗎?

    看了一會兒,聲息漸漸平靜下去,吳婕打了個哈欠,眼瞅著沒有自己什麽事情,準備回頭繼續睡覺。

    正要轉身,突然眼角的餘光瞥見窗外的水麵蕩蕩,浮動著異樣的光澤。

    好奇地探頭凝望,就看到一隻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宛如一條黑魚,衝著這邊躍過來。

    吳婕忍不住驚聲尖叫,那“黑魚”已經到了窗前,低聲呼道:“紫茴姑娘,是我!”

    衝到嗓子眼的喊叫硬生生憋了回去,吳婕後退一步,這才看清楚衝到窗口的黑魚是一個人。

    他一身黑衣,通體泛著明亮的光澤,質地奇異,魚皮一般,連頭臉都遮蔽了大半。

    這個宮中,會叫自己紫茴姑娘的,隻有一個人了。

    高子墨掀開臉上的麵具,苦笑一聲:“嚇著你了,全靠著這一身特製的水靠,我才能一路潛伏到這裏來。”

    “你怎麽會來這裏?”吳婕側身讓他翻入屋內。

    高子墨進了房內,轉身關上窗戶,他後退兩步,撐住在桌子沿兒。

    “你可有受傷?”吳婕連忙問道。

    高子墨搖搖頭,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隻是在水底下閉氣太久,有些撐不住。”

    他臉色慘白,聲音沙啞,比受了傷還不如。

    吳婕趕緊倒了一杯熱茶水遞給他。

    高子墨喝了兩口,才漸漸緩過氣來,低聲道:“我想離開京城,返回西北。所以趁著今夜逃了出來。”

    吳婕心神微顫,高大將軍事敗之後,元璟並沒有趕盡殺絕,高子墨甚至被準許繼承了豫國公的爵位,隻是一直被軟禁在豫國公府邸之內。

    她也已經數月沒有見過這個少年了,不知道他過得如何。

    沒等吳婕開口說什麽,門外傳來腳步聲,是值夜的宮女去而複返,低聲問道:“娘娘,請問可有聽見什麽聲響?”

    對麵的高子墨頓時緊張起來。

    吳婕垂下視線,裝出迷糊的聲音來:“嗯,什麽……”

    宮女聽到吳婕像是睡得香了,便沒有進入打擾,悄悄退下了。

    高子墨側耳聆聽,確定外麵已經沒人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吳婕問道:“為什麽要冒險?”

    “冒險?”高子墨搖搖頭,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我若是繼續留在京城,還能活過幾年?”

    吳婕啞然,平心而論,她認為,元璟暫時不會傷害高子墨的性命。為了朝野穩定,他對高氏留下的臣子明顯是以安撫為主。但時間一長,待他徹底收攏了這批人,高子墨的生存,全看他的心意了。

    也許元璟會寬宏大量,讓高子墨繼續安穩地生活著,也許會趕盡殺絕不留後患……

    高子墨握緊了手中的杯子,他並不想將自己的生死,寄托於別人的一念之間。

    自從還朝以來,皇帝以雷霆手段,恩威並濟,很快收攬了原本高氏一脈眾多臣子的心。

    他是皇帝,是名正言順的主君,而且元璟又不是什麽昏君,相反,他是既有魅力的一個人,文治武功都極為出眾,不有的人不折服。

    “如果此時不走,將來就更難走了。”少年低聲說著。

    “我隻是恨。”

    吳婕低下頭,想起半年多之前,高氏剛剛謀逆,高檀宇入朝執掌大權,在長秋閣外的樹林中遇到了高子墨,少年滿心的惶惑和愧疚,心情複雜。

    在她看來,這種朝廷權謀爭鬥,本就是你死我活,說不出什麽正義或者邪惡。

    如果高大將軍謀逆成功,元璟隻有死路一條。

    而高大將軍應該之前就已經露出謀反之意來,所以元璟才這樣縝密布局。

    也許是她臉上的不以為然太明顯,高子墨明白她的意思。

    “我並不是恨他步步緊逼,謀算父親。這本來就是成王敗寇的事情。輸了也就罷了,是父親技不如人,還野心太過。”高子墨咬著唇,低聲說著。

    吳婕詫異,那他的恨意從何而來?

    “其實父親之前還在猶豫著,是否該走這條路。畢竟多年忠義的主君。是之前南陳那邊的人送來一個消息,才讓父親終於下定了決心。”

    “你知道嗎,紫茴姑娘,之前你我在東越初次相逢,那些試圖暗殺我的刺客,其實並非南陳所派,而是大魏朝廷的人。”

    吳婕腦中轟地一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子墨眼中滿是恨意:“想不到吧?就是紫茴姑娘你第一次救我的時候,遇到的那些恨不得將我趕盡殺絕的人,是淄王元哲安排的。”

    “父親多年征戰,我的幾位兄長都為他們元氏的天下身亡,他竟然想要殺我。想要讓高家斷子絕孫,這是什麽道理?”

    高子墨低聲笑著,滿是嘲諷:“大概是想到我死了,從此一了百了,菱北高氏再也沒有了繼承人。父親也沒有了後裔,他老人家偌大天下,打下來留給誰呢?”

    吳婕嘴唇顫抖,雖然心緒亂成一團,她還是勉強調動思緒,提出疑問,“可是,就算將你害死了,高大將軍還是天命之年,也許將來……”

    高檀宇武功強悍,沙場猛將,如今不過五十出頭,多納幾房侍妾,再生幾個兒子也不在話下吧。憑什麽元哲他們認為殺掉高子墨從此一勞永逸了呢?

    高子墨低笑了一聲,“在十年前的一場大戰中,父親追擊敵兵的時候中了流矢,傷了腰腎,以後……不可能再有後嗣了。”

    “此事極為隱秘,父親這些年來也一直在尋找良醫。當年的舊傷,不僅傷及後嗣,還讓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

    “之前出使東越,高宏源還專門去拜訪了白鹿寺的廣信大師,聽聞他在醫藥之道上造詣通神。請廣信大師開了幾個滋補的藥方。”

    “大概就是這一次行動,被元哲探聽了內情,推測出父親的身體狀況,對我動了殺意。不僅是為了讓高氏一族絕後,而且父親的身體所用的藥劑,廣信大師專門叮囑過,不能受精神刺激。”

    高子墨低聲說著:“原本,我們還不知道,南陳那邊查明了此時,玉衡夫人親自上京,與父親的人聯絡,透露了這個消息。父親才終於決定起兵造反,他不仁我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