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廣信
作者:鄒涅      更新:2022-10-13 08:37      字數:3562
  第8章 廣信

    廣信大師住在寺後一處別院中,山清水秀,綠樹成蔭。

    進了院子,便見到一個須眉皆白,滿麵紅潤的老僧正坐在葡萄藤下,一片青翠濃紫環繞,更襯得老僧鶴發童顏,恍如神仙。

    這老和尚賣相極佳,難怪宮中都極為寵信,尤其他又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好醫術,民間好多都將他當做活神仙來供奉朝拜。

    不過這些年也確實救治了不少人,聽說連南陳和北魏都有不遠千裏,慕名前來求醫的。

    兩個負責掃灑的小沙彌正在收拾桌上杯盞。

    吳婕目光落在其上,不禁驚訝:“大師剛才有訪客?”

    廣信大師年事已高,這些年極少見外人。

    “都是一些俗人,盡拿些俗事來煩擾我這個方外之人,唉,身在佛門數十年,竟然也不得清淨。”廣信大師長歎了一口氣,眉有愁色。

    什麽事情能讓一向開朗樂觀的人發愁,吳婕暗暗納罕,一邊輕車熟路地將食盒放到石桌上。

    廣信大師眼前一亮,愁色一掃而空:“好丫頭,這次帶來了什麽好吃的,我可是聞到味兒了。罪過罪過,將肚子裏的饞蟲都勾了出來。”

    一邊說著,就要伸手去開盒子。

    卻被吳婕伸手攔住。“大師先聽我把話說完,這點心可不能白吃。”

    廣信哈哈兩聲,“我說你這小丫頭今次怎麽肯過來了?這是有難題要考較我這把老骨頭啊!”

    吳婕醞釀了一下感情,紅著眼圈說道:“大師言重了,小女子過來,是要求大師救命啊!”

    廣信歎了一口氣,坐正了身形。“是因為那北魏使節團來的事情吧?”

    吳婕話鋒一滯,“大師方外之人,對朝內之事倒是挺靈通的。”

    廣信瞥了她一眼:“你父王多日不曾來這裏找我下棋了,我手癢難耐,不免要打聽一二。”

    “大師……”

    “你莫要著急,南陳斷不會坐視東越這樣重要的盟友屬國倒向敵國的。隻怕不出數日,就要派使者前來,隻要你父王多求求陛下,再加上陳皇後和南陳使者從中作梗,定能將北魏拒之門外。”

    吳婕眉梢抽搐:“大師休要妄言,這樣豈不是大大得罪了北魏。北魏如今兵鋒如火,橫掃天下,東越不過小國,豈敢與之交惡?將來大魏統一天下,我東越豈不要麵臨滅頂之災。”

    “你怎知是大魏得天下,南陳今次不過一時受挫,說不定之後君臣同心……”

    “大師就不要糊弄我了,兩國之勢孰強孰弱,一目了然。更何況之前北魏大敗南陳,使得如今東越邊境大半與北魏接壤。別看北魏使節如今以禮相待,這次若不能得到滿意的答複,隻怕轉眼就要發兵來攻。難不成到時候南陳會發兵來救?”

    上輩子東越兵臨城下之際,也曾派人向南陳求救,可惜南陳龜縮一邊,絲毫不見動靜。

    廣信撚著胡子:“難得你竟有此見識?”

    當然是見識,都是她上輩子親眼所見,親身所識啊!

    吳婕繼續發動三寸不爛之舌:“大師還惦記著父親與您下棋,不知父親如今日夜憂慮,隻擔心骨肉分離,一別兩地。若壞事成真,隻怕父親再也沒有心情來跟大師下棋了。”

    廣信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丫頭,是非要我這一把老骨頭出麵不可了。好好好,反正下個月皇後娘娘要在宮中舉辦一場佛會,請寺內中人前去講經說法,我就勉強走一趟吧。”

    “到時候大師準備如何說?”吳婕睜大了雙眼,盯著眼前的老和尚。

    廣信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眯著眼睛,老神在在,“貧僧略通相麵之術,看到德王家的郡主八字特殊,與新韶風水契合,不宜遠嫁,否則將會給東越帶來滅頂之災。”

    “這……也太誇張了吧。”吳婕提出意見。

    “哦,那就說郡主命格貴重,更生就旺夫之相,若嫁入北魏,隻怕襄助國勢,讓北魏更加氣焰囂張……想必皇後娘娘也不願意資敵吧。”

    廣信大師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反正郡主放心,交給老衲了。”

    吳婕大喜過望,盈盈參拜:“多謝大師了。”

    “不必多禮,趕緊將盒子打開,讓我嚐嚐你的手藝吧。”

    嘴裏塞著果子,老和尚又歎道,“不出幾日,南陳的使者也要過來。隻怕你父王要更忙碌了,唉,身在檻中,不自由啊。”

    吳婕手一頓,南陳使者……記憶中確實是在三天之後抵達了東越,她突然升起一個念頭。

    告別了廣信大師,吳婕重新回到正殿,齋菜已經準備妥當了。

    吳婉坐在盧氏懷中,左手拿著一隻鬆茸蜜汁丸子,右手舉著兩串烤菌菇,大快朵頤,臉頰鼓鼓地像隻小倉鼠。

    見長女進門,盧氏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笑道,“被這香氣勾得,忍不住就開始吃了。”

    “是女兒出門耽擱了時間,哪能讓母親餓肚子久等的道理。”吳婕坐在盧氏身邊,侍女送上碗筷。

    盧氏精神不錯,看樣子求的簽是上佳。吃著吳婕做的點心,她忍不住念叨:“隻是出門一趟,何必親自弄這些東西。”

    “女兒好久不下廚了,難得來一趟,孝敬母親,也順便為廣信大師送上一份。”

    盧氏也知道丈夫和女兒與這裏的廣信大師是忘年之交,資深棋友,是值得尊敬的長輩。

    “不過你這次做得,感覺口味重了不少。倒是正合了婉兒的口味。”

    吳婕一怔,北地生活了五年,逐漸習慣了那邊的口味,連自己做菜的時候,都不自覺地帶了出來。

    她伸出竹筷夾了一枚豆腐丸子放在口中,百般感慨。

    “母親求了什麽簽文?”

    “東郡古樹開新芽,東君獨愛這一枝,解簽的說算是上簽,雖有波折,終究會達成所願的。”

    用完素齋,吳婕又陪著盧氏去後寺賞了賞風景,消了消食,便準備返回了。

    走出正殿,還沒到大門口,突然聽到傳來一聲暴喝:“你們這是黑店吧!哪裏有這麽昂貴的素齋!”

    引得周圍眾人無不側目。

    是十幾個漢子站在殿前,正跟殿內知客僧爭執著什麽。領頭的正是尉遲達,連聲驚呼,“我在大報恩寺吃過的一頓上等席也不過二十兩銀子。一頓飯一千兩,還都是全素的,簡直聞所未聞。”

    旁邊一個氣度非凡的公子折扇一揮,那高大漢子立刻噤聲。

    “這東越的物價本就比別的地方昂貴,但一頓齋菜價值千兩也未免稀奇,不知有何說法嗎?”

    知客僧態度恭謹:“施主請勿發怒,這齋菜是敝寺特產,經廣信大師開過光的,吃過之後必定念頭通達,身體康健,有病治病,沒病補身。每一個月才會特供一桌,今次恰好就是施主們享用了。不信施主可以請教一下,或者查閱一下敝寺的功德簿。上個月那位綢緞商可是花了三千兩紋銀,才換來這一桌呢。”

    吳婕忍不住想笑,這齋飯確實是每月一桌,獨一無二,但都是奉送給當月捐助香油錢最高的大金主的。當然,來白鹿寺的非富即貴,好幾次吃這頓齋菜的都是捐助數千兩之多。

    知客僧這算是顛倒因果,偷換概念了。

    “看諸位相貌堂堂,剛才這幾位施主又指明了要將敝寺最貴重的端上來,不敢怠慢貴客,小僧等便依言將這素齋奉上了。普通人想要吃,也吃不到呢。”

    尉遲達一時語塞,他們確實說過這些話,但以常理揣測,這白鹿寺最貴重的齋飯,頂多幾十兩銀子,哪裏想到還有什麽開光的齋飯,這不都是騙人的嗎?

    知客僧口角伶俐,滿嘴生風,將一頓素齋描述的天上有地下無。之後又話鋒一轉:“當然,佛門清淨之地,也不講究這許多,若施主們囊中羞澀,便隨意施舍即可,並不拘泥多少,便是隻一兩銀子,也是無上功德。”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總要顧惜顏麵,尤其四周這麽多香客盯著呢。

    元哲朗聲一笑:“廣信大師功德無量,我等有幸吃到,是三生有幸。隻盼著這頓齋飯真能庇佑咱們念頭通達,諸事順暢。”

    微一示意,身後管事立刻奉上銀票。

    知客僧笑眯眯地收了,也不點數,一味兒躬身行禮,好話不斷。

    尉遲達眾人都麵色發黑,總覺得被坑了啊!

    吳婕在旁邊看得滿肚子發笑,幸好剛才換過了衣服,又戴著帷帽,也不懼他們認出來。

    使節團眾人出了門,副使高宏源責備道:“你們行事太不謹慎了!”

    眾侍衛老老實實低頭挨訓。

    剛剛破財的元哲笑了笑,“算了,一擲千金,就當是賣個廣信大師的麵子吧。”

    “總覺得,這是把我們當肥羊來宰了啊。”高宏源摸著下巴,忍不住嘀咕道。

    旁邊的小莫侍衛笑道,“可不真是一群肥羊,還是曦園來的呢。”

    一句話入耳,尉遲達猛地想到那句打油詩下聯,

    曦園肥羊入我腸?

    難道……不應該啊!一個普通少女罷了,怎麽可能指使得動這白鹿寺。也許是這白鹿寺的“開光齋飯”價格昂貴,太過著名,少女作為本地人,早有耳聞,所以看到眾人吃得樂嗬,故意出言諷刺,甚至提醒自己別當了冤大頭。

    可恨自己一幫子粗人隻顧著吃喝談笑,全然沒有反應過來。

    一句嘲笑竟然會被誤解為好意,吳婕若是知道尉遲達的腦補,隻怕會笑得肚皮疼。尤其這千金齋菜還是她委托潤通大師“特供”的。

    “好了,就當是延請廣信大師的銀子吧。大家不必糾結此事。此事之後不要再提。”元哲不置可否,笑道。

    高宏源笑道:“也是,若是隻花費這點兒代價,就能請動廣信大師,算咱們便宜了。”

    眾人啟程向外走去,正碰到德王府家眷也在向外走。

    那個姓莫的侍衛走在後麵,暗暗疑惑,大魏禁衛軍營駐紮在城北,稱為曦園的地方,那少女既然從未去過北地,想必不會知道這些,西園,曦園,難道真的隻是同音巧合?

    他目光掃過,不遠處,婢仆正簇擁著兩位窈窕少女進了馬車,其中前麵那個的身影,好像格外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