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起躍      更新:2022-10-12 22:14      字數:7977
  第53章

    今日是春闈的第一日,太子得去考場視察。

    從起床後,便沒說過一句話,早膳也沒吃兩口,徑直出了東宮。

    路上,明公公實在受不住這股子壓抑,鬥膽稟報道,“殿下,明兒夜裏,唐姑娘沒走,一直在外屋坐了一夜。”

    太子耷拉的眼皮子,輕輕一動,麵上並沒有任何波動。

    他豈能不知道。

    覓樂殿不比逢春殿,守備森嚴,一旦下了鑰,別說是人,就算是隻貓狗也進不去,她不呆在東宮,能去哪兒。

    他就是想讓她長記性,想讓她知道,他對她的好,並非都是理所應當。

    昨兒一夜未眠,太子的頭有些犯疼,坐在攆轎上,眯了一會兒眼,到了考場,麵上明顯帶著一絲未歇息好的疲倦。

    親自監督完禮部將貢院的門鎖上,又趕去了城門。

    今日春闈,也是西域和親的日子。

    太子親自麵見了送親的領頭侍衛,同皇上先前交代的倒是不一樣,隻給了一道口諭,“緊急情況下,公主的性命要緊。”

    大周一夜之間連攻西戎兩座要地,西域臨界,匈奴豈能不慌。

    此次大周同烏孫的和親,成不了事,不過是暫時能安撫住烏孫,轉移匈奴的注意力,給大周攻打西戎,拖延些日子。

    一旦父皇的援軍抵達西戎,西域必將會反抗,屆時,大周的公主,就是箭靶子,能保住一條性命回來,已算不錯。

    “是。”侍衛跪下領旨。

    太子親眼看著送親隊伍離開了江陵,方才折回了東宮。

    一夜沒睡,胸口的氣還未消,再奔波了這半日,腦子要炸開了一般。

    *

    早上唐韻回去時,五公主已經走了,秋揚跟著一道。

    唐韻閑著無事,去了一趟禦花園,見了徐美人。

    寧家的麻煩解決後,徐美人對唐韻更為敬佩,原以為她身後站的是五公主和皇後,誰知她連東宮也一道牽了進去。

    太子遇襲,恰好就在寧家鋪子前。

    哪裏有那麽多的巧合。

    借著太子的手,斷了吳貴嬪使下的絆子,這番本事,幾人能做到。

    她親眼見著寧家一步一步的站了起來,想當初徐家人找去瓊州,寧家還隻是個落難的商戶,半年不到,突然就起來了。

    寧家立了功,寧家大公子參加了春闈。

    與其說是寧家一夜之間起來,倒不如說,寧家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一個過到明麵上的機會,如今這個機會,唐家姑娘給了。

    徐美人心頭明白得很,自己也算是無意之中搭上了這條船,衝著她當初對寧家的那份情,往後徐家,她便也不愁了。

    徐美人將一個包袱遞給了她,“阮嬤嬤前兒就遞了進來,我也不敢貿然上門,隻好在這一直等著唐姑娘。”

    “多謝徐主子。”唐韻笑著道了謝。

    “唐姑娘不必客氣。”

    唐韻回到了覓樂殿,才打開了包袱,裏頭是幾本西域的遊記,還有一封信函,唐韻輕輕地展開,裏頭赫然幾行字。

    寧衍在寧家排行老三,表妹應喚他為三表哥,我才是你大表哥。

    所需之物,大表哥奉上,往後有何需求,表妹盡管開口。

    ——大表哥寧毅。

    短短一封信,本就沒幾個字,卻被他連提了三次大表哥,足以瞧出他心頭有多在意。

    唐韻喚寧衍一聲大表哥,是隻依了大房的順序來喚,想必上回她讓寧衍表哥送去的信裏,提到了稱呼,才會惹了他特意提醒。

    當年寧家大房的薑氏肚子一直沒有動靜,是二房的舅母先有了子嗣。

    寧家的大公子,也確實是寧毅。

    隻是性子同寧衍全然不同,張揚不羈,活脫脫一紈絝子弟,每回見了她,總會伸手來捏她的臉,“表弟又長胖了。”

    小時候,她尤其怕他。

    如今從這信裏的字裏行間也能看得出,這些年不見,怕那性子還是絲毫未變。

    唐韻瞧完那內容,唇角已經不自覺地彎起了一道笑容,眼睛卻也跟著一道紅了。

    唐家到了唐文軒這一代,家族矛盾重重,族人相繼都離開了江陵,即便最初的十年,唐韻也從未體會過這樣暖心的親情。

    唐韻將信箋輕輕地合上,裝進了信封內,才從包袱裏拿出了遊記,翻了起來。

    唐韻沒再去東宮。

    原本想著兩人能和平相處到五公主出嫁,如今避子湯一暴露,他非要同她撕破臉,她也樂得自在。

    能這般互不理睬地熬到出宮,最好。

    唐韻看了一日的遊記,夜裏才翻完,尋了一塊布巾包好,想著等明兒五公主從顧家回來了,她再給她一個驚喜。

    到了戌時,唐韻正準備去洗漱,覓樂殿忽然亮起了一片燈火,亮如白晝的燈光從紙窗映入房內,唐韻正覺詫異,門外便響起了腳步聲。

    宮娥敲開門,神色著急地道,“唐姑娘,出事了,五殿下不見了。”

    唐韻的臉色,眼見地發了白,,

    *

    等到唐韻匆匆忙忙地趕過去,五公主的房門已經被皇後帶人破開。

    唐韻提著心跨入門檻,剛進屋,便見皇後身子一軟,倒在了蘇嬤嬤身上,底下的人嚇得一片驚呼,“娘娘,,”

    覓樂殿內亂成了一團。

    顧家的三姑娘前幾日確實過了生辰,昨日五公主提出想去顧府瞧瞧時,皇後也沒攔著。

    顧家是皇後的娘家,五公主時常上府去找幾個表姑娘玩耍,她自是放心,黃昏時皇後才想起來,讓人給顧家帶個了信。

    想著她性子頑劣,顧家多看著些。

    天色黑了,宮門都下鑰了,顧國公親自駕馬,破例讓人打開了宮門,直趕去了鳳棲殿。

    一見到皇後,顧國公便著急地稟報道,“五殿下不在顧家。”

    五公主早上出了宮門之後,根本就沒過去顧家。

    皇後臉色當場就變了,當下帶著人到了覓樂殿,破開了五公主的房門,屋內一片漆黑,皇後讓人掌了燈,才看到了木幾上放著的一封信。

    ——母後親啟。

    見到信函時,皇後便知道大事不好,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瞧完了後,腦子一黑,直接暈了過來。

    蘇嬤嬤將人扶到了床榻上,唐韻上前跟著一道守著。

    小半個時辰後,太子才趕了過來。

    皇後已經醒了,一張臉蒼白如雪,虛弱地靠在五公主的榻上,見到太子,便將五公主留下來的信函交給了他,“安陽去了西戎。”

    信函上是如此寫的。

    為了逃婚,她一個姑娘,敢跑去西戎找她父皇,西戎如今正值兵荒馬亂,她是瘋了。

    皇後著急地同太子道,“本宮已經讓人沿路去追了,太子也派些人手,務必將人找回來。”

    她要是不喜歡張家,再議便是,她這般跑了,是想要自己的命。

    太子接過信函,沉靜的眸子也生了變化,麵上倒比皇後平靜得多,安撫道,“母後放心,兒臣這就派人去尋。”

    說完,突地側目看向了立在床邊神色呆滯的唐韻,低聲道,“同孤出來。”

    唐韻提步跟了出去。

    一直到了屋外無人的地方,太子的腳步才一頓,回頭看著她,也不裝了劈頭就問,“昨日同安陽出宮,去了哪兒。”

    唐韻如實地回答,聲音有些輕,“江陵東街,五殿下說想同民女去逛一下江陵,還給民女買了很多東西。”

    “沒同你說去哪兒?”

    唐韻搖了搖頭,“沒有。”

    太子看了一眼她蒼白的臉色,眸子內的淩冽斂了一些,正欲安撫倒也不必如此害怕,話到嘴邊,又被心頭梗上來的一口氣堵住,及時地咽了下來。

    片刻後,太子抬步走下了台階,剛走了兩步,唐韻突地喚住了他,“殿下。”

    太子回頭。

    唐韻啞聲道,“五殿下,當是去了西域。”

    她是沒有告訴自己要去哪兒,甚至有意瞞著她,可如今回想起來,她昨日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訴她,她要走了。

    當時她竟然沒有半絲察覺。

    這些話她適才不敢同皇後說,怕刺激了她,但是她得告訴太子,五公主一向喜歡西域,和親公主今日又剛走,信箋裏,怕是說了謊。

    五公主去的是西域,而不是西戎。

    太子沒有說話。

    五公主去了哪兒,他自然能判斷,再看她的臉色實在白得厲害,太子到底是沒有忍住,低聲說了一句,“不用擔心,回去睡會兒。”

    說完就有些後悔了。

    他是沒被她氣夠,還想著去關心她。

    唐韻壓根兒沒瞧出他臉上的別扭,繼續道,“張家二公子,怕並非是五殿下的良人。”

    太子眼皮子一掀,看向了她,“為何?”

    具體是何事,唐韻並不知道,但她想起了五公主昨日早上同她說的那番話,自從同張家二公子定親以來,殿下雖不歡喜,可也沒反對過。

    如今突然不對勁,肯定是發生了何事。

    唐韻也說不上來,隻道了一聲,“感覺。”

    太子神色一頓,夜色下那雙黑眸格外的深邃,穿過朦朧的燈火,落在她的臉上,眸色意味深長。

    唐韻隻同他對視了兩息,兩排眼睫便落了下來。

    那般明顯的神色,太子豈能瞧不出來。

    成。

    他也不是良人。

    太子再無半點留戀,轉過身,腳步很快地出了覓樂殿,一出去便同明公公吩咐,“通知韓靖,不必回京,去西域關口接安陽。”

    照她那性子,不去一趟西域,追回來也關不住。

    “是。”

    *

    一月後,韓靖回了信。

    已找到了五公主。

    消息一到,太子又去了一趟鳳棲殿。

    孟夏四月已值初夏,鳳棲殿暖閣內的地龍早就撤了,簷下一排卷簾盡數收到了底,滿院春色從敞開的窗扇內溢了進來,光線明媚,一派花香鳥語。

    太子的腳步剛跨入門檻,便見唐韻坐在靠近窗邊的圓凳上,同皇後正讀著話本子。

    五公主那一走,唐韻原本該出宮,偏偏皇後大病了一場,不僅沒走成,還被皇後叫去了鳳棲殿,留在了身邊伺候。

    一留便是一個多月。

    皇後已經習慣了她在身邊,今兒一早起來,便同她道,“韻姐兒昨日給本宮說的那戲本子,今兒能否接著再念?”

    “好。”唐韻應了下來,找了昨兒的話本子,坐在了皇後的對麵。

    褪去了早春的短襖,唐韻一身輕盈了許多,香妃色的齊腰短衫,底下一條碧藍長裙,筆直地坐在了圓凳上,腰肢如柳,圓珠玉潤。

    聞到門口的動靜聲,玲瓏身姿朝後微扭。

    窗外的一道暖陽,恰好落在她瑩白的頸項間,泛出了淡淡的光暈,唇角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一道淺笑,笑靨如花,幹淨如水。

    四目相碰,不過一瞬,那眸子內所有的光芒,霎時斂去,隻餘下了一股子清涼。

    唐韻起身行禮,“殿下。”

    太子的心口的那股煩悶,再次冒了出來,這一個多月,自己見到的便是這麽一張不冷不熱的臉。

    起初他還等著她來道歉。

    她倒好,人一躲進鳳棲殿內,簡直如了她意,不得罪他,也不親近他。

    擺出這副德行,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對不起誰。

    “母後。”太子的目光淡淡地從她身上挪開,走過去同皇後問了安,坐在了身旁的高凳上,關懷地問道,“今日身子可還好?”

    “好多了。”皇後一笑,“這不正聽韻姐兒講話本子嗎。”

    太子聞言,又回頭看了一眼。

    唐韻早已經退開了好幾步,規矩地立在太子的身後,太子扭著脖子才能看到人。

    太子:,,

    皇後的目光,幾不可察地在太子的麵色掃了一眼,輕聲問道,“太子今兒怎麽過來了?”

    太子這才收回了視線,轉過頭同皇後稟報道,“安陽已經有了消息,平安。”

    皇後的神色先是一愣,隨後便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熬了這一個多月,她可總算是活了過來。

    “人呢,如今在哪,找到你父皇了?”

    “在西域。”

    太子的話音一落,皇後的臉色就變了,“西域,她不是去了西戎?”

    皇後因五公主的事,臥床了一個月,太子瞞到今日才說了實話,也是因為再過幾日,皇上便會歸朝,瞞也瞞不住。

    見皇後的神色又緊張了起來,太子出聲安撫道,“母後放心,有韓靖在,過段日子,便會回來。”

    好半晌,皇後才喘回了一口氣,“本宮就說呢,怎地突然跑去了西戎,合著她去西域的念頭,壓根兒就沒滅過,,,”

    皇後說完,神色陡然一白,緊張地問道,“那西域和親的公主呢,懷安公主可到了?”

    太子道,“烏孫一族生了內亂,先前的頭領已經被殺,兒臣已知會了送親隊伍,先護送懷安公主回京,和親之事,日後再議。”

    皇後聽得一顆心七上八下,卻沒了先前的緊張。

    這西域果然不是個太平之地,想起安陽之前還曾鬧過要去和親,心頭一陣後怕,趕緊同太子道,“讓韓靖早些將安陽帶回來。”

    太子點頭,“嗯,母後放心。”

    有韓靖在安陽身邊,皇後倒也不是很擔心。

    如今人找到了,已經算是最好的消息了。

    皇後沒再追問,歎了一聲道,“過幾日你父皇也該回來了,要是知道安陽逃婚,去了西域,也不知道,會氣成什麽樣。”

    太子沒出聲,也沒走。

    同往常一樣,坐在那一動不動,皇後看了他一眼,問道,“太子最近不忙了?”

    太子撐在膝上的手,輕輕一動又蓋下,點頭道,“倒不是太忙,春闈已過,過幾日便該揭榜,兒臣過來陪陪母後。”

    這態度也不稀奇。

    自打皇後生病後,太子格外孝順,三天兩頭的過來,陪著她坐一陣,即便沒什麽話說,也要坐在屋內,喝上一盞茶後才走。

    太子孝順是好事,皇後倍感欣慰。

    適才說起皇上回京,皇後突然想了起來,抬頭喚了一聲,“韻姐兒,你過來。”

    唐韻點頭走過去,垂目立在了皇後身旁,乖巧地應道,“娘娘。”

    皇後看著她愈發明豔的五官,柔聲問道,“寧家老爺子是你外祖父,如今立了功,過幾日就該歸朝,平日裏你同他可有過聯絡?”

    皇後問完,太子的目光便抬了起來,眸色中帶了些嘲諷,落在了對麵那張臉上。

    他倒要看看有沒有半點心虛。

    唐韻的神色卻意外地平靜,答道,“回娘娘,有的,一直都有聯係。”

    太子:,,

    成。

    有本事。

    過河拆橋是吧,,

    太子偏過頭,懶得看她那張忘恩負義的臉。

    “如此甚好,本宮之前便同你說過,待來日你出宮之時,本宮許你一個公主的名號,如今你又留在宮中照顧了本宮月餘,本宮更應感謝,這次趁著你外祖父立功歸來,咱們喜上加喜,一道將這事兒給辦了。”

    太子偏過一邊的黑眸,眼見地一跳。

    回過頭又盯著她,想知道她會如何回應。

    “名字本宮都想好,,,”

    跟前的那張臉,沒有絲毫波動,如同那日顧景淵找上門一般,嘴巴又被泥巴糊住了,太子忍無可忍,一咬牙,“母後。”

    皇後的話沒說話,突然被打斷,詫異地看向太子。

    太子的臉色穩了穩,解釋道,“此事還是等父皇回來後再議。”

    賜公主封號,並非小事,倒也不是皇後一人能做主的,皇後便也罷了,“也行,等陛下回來,本宮再商議,本宮要真能得了你這麽個女兒,也算是福分。”

    唐韻忙地跪下謝恩,“民女承蒙娘娘厚愛。”

    “起來吧,去膳房催催,本宮那雪梨羹好了沒。”

    唐韻點頭,起身走了出去。

    太子屁股一抬,正要跟出去,皇後突地道,“太子留下,本宮有話要問。”

    太子隻得坐了下來,神色儒雅地看向皇後,“母後有何事?”

    皇後深吸了一口氣,同跟前的蘇嬤嬤使了個眼色,蘇嬤嬤會意,埋頭將屋內宮娥都帶了出去。

    屋內隻剩下皇後和太子兩人了,皇後才開口道,“先前本宮問你,心頭可有太子妃的人選,太子說待春闈之後再給本宮答複,如今春闈快要揭榜了,太子能給本宮答複了嗎。”

    太子喉嚨輕輕一滾,“母,,”

    “行吧,本宮也不問你了,就董家姑娘,等你父皇一回來,咱們就派人去回話。”

    太子擱在膝上的手微微一撐,脊背直了起來,“兒臣,心頭已有了人選。”

    皇後詫異,“是嗎,哪家姑娘?”

    不待太子回答,皇後又道,“但願這回太子能選個咱們都滿意的,蘇家姑娘雖說已經沒了,但本宮自來都沒瞧上,且蘇家姑娘走後,本宮見太子似乎也並沒有過悲傷之色,太子妃一位,雖牽動國運,母後還是希望你能找個自己喜歡的,不說像你表弟淵哥兒對韻姐兒的那份癡心,起碼你也得找一個心頭對其有些感情的姑娘,這一輩子才能輕鬆。”

    太子:,,

    太子已經冒到了喉嚨口的名字,被皇後一句話說完,又咽了回去。

    皇後越說越偏,“上回本宮聽你舅母說,淵哥兒一直不肯許親,你有空也勸勸他,問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實在放不下韻姐兒,本宮就再去問問韻姐兒的意思,如今寧家也起來了,再由本宮做媒,韻姐兒嫁去國公府做個正夫人,不成問題。”

    皇後抬頭,見太子一直不說話,臉色也越來越不自然,皇後的話又轉了回來,問道,“太子適才說,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話音落了好一陣了,太子都沒答,皇後正欲再問,太子突然起身,掀開衣擺,跪在了皇後麵前,“兒臣心頭的人選是唐家大姑娘,唐韻。”

    屋內一陣安靜。

    皇後看著他,太子低著頭。

    好半晌,皇後又才問了他一聲,“誰?”

    太子再答,“寧家的表姑娘,唐韻。”

    又過了好一陣,皇後的聲音才響了起來,“太子能給本宮一個理由嗎。”

    “寧家三房此次在西戎立了功,大房寧衍也將榜上有名,寧家將來的勢力不可小窺,兒臣以為,娶其表姑娘為太子妃,定能穩固,,”

    “到底是為何?”皇後一聲打斷。

    她又不瞎,她看得見。

    這一個月,他哪回過來,那雙眼睛不是黏在人家身上的?前腳走,後腳就跟上。

    什麽孝順,什麽寧家權勢。

    他那點心思,她豈能瞧不出來,他就是看上了人家。

    皇後已經不用再去向他求證,她隻想知道他是何時生了心思,皇後不待他答,直接問他,“何時開始的。”

    太子沉默了一瞬,如實道,“去年重陽前。”

    話音一落,屋內更是一陣出奇的安靜。

    去年重陽前。

    唐韻是重陽後,在龍鱗寺救安陽後才進的宮。

    重陽前,他就,,

    皇後存了最後一絲僥幸,問他道,“你接她進宮的?一直藏在你東宮?”

    太子跪在那,沒說話。

    皇後神色震驚地盯著他,腦門心突地一陣跳,良久,突地一巴掌拍在了身旁的木幾上,幾麵上的茶盞蓋兒震得叮鈴隻響。

    “太子就是如此自律的。”皇後難得被氣成這樣,目光也難得對太子露出了嚴厲。

    他是堂堂太子,他的禮義廉恥呢。

    “你就是如此,,人家一個姑娘,你,你,,”皇後回回被氣結,都罵不出來話。

    想起顧景淵對唐韻的癡心。

    再想起他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且他還選了秀,唐韻險些就被送進了三皇子那,,

    皇後兩邊眼角直抽得慌。

    “兒臣會負責。”

    皇後緩了好一陣,胸口的那股悶氣才緩了過來,“行,你負責,你自己去同你父皇求吧。”

    她是張不開這個口了。

    臉都被臊盡了。

    那韻姐兒對安陽,對她,好得沒話說。

    怎就被他這個,,

    “你出去吧,你父皇一回來,寧家便會被封賞,寧家就這麽一位表姑娘,想必寧老爺子定不會虧待了去,你要想不出法子,本宮便賜給韻姐兒一個封號,咱不能對不起人家。”

    *

    唐韻適才從皇後屋裏出去後,便去了膳房催羹,剛端著一碗雪梨羹回來,一抬頭,正好見到太子出來。

    唐韻俯身請安,讓到了一邊。

    太子的腳步卻停在了她跟前,伸手遞過來了一個小瓷瓶,“拿著。”

    裏頭是他專程讓劉太醫治成的醫治寒症的藥丸。

    唐韻騰不出手,也沒打算接,“上回殿下給民女的,還未用完。”

    太子眉目一皺,“為何沒用完?”

    他算好了,一日一粒,今兒剛好用完。

    唐韻神色平靜,“沒喝避子湯,民女的寒症已經好了。”

    太子:,,

    太子被她的話哽得心口一悸。

    想起適才皇後訓斥他的話,心頭到底生出了幾分愧疚,伸手將那小瓷瓶輕輕地給她塞進了袖筒,“藥丸為溫補,多吃幾日對身子有好處。”

    唐韻沒再應,轉身進了屋。

    見她進來,皇後娘娘的臉色才緩緩地緩和了下來,也沒去質問她半句,裝作不知,隻是看著她的目光,愈發柔和了一些。

    再想起自己那不是東西的兒子,皇後的腦子裏破天荒地想出了一個罵人的詞兒。

    人模狗樣。

    *

    三日後。

    皇上親征凱旋而歸。

    西戎歸周,等於打通了一條通商之路,受惠最大的是大周百姓,金陵城內天還沒亮,百姓便開始鬧騰,鬧到了巳時末,終於見到了歸來的隊伍。

    皇後一早就候在了宮門外,探消息的太監半個時辰稟報一回。

    “已經進城門了。”

    “已過了東街。”

    “娘娘,陛下回來了。”太監跑著趟爬上了宮門的城牆上,剛說完,宮門外便是一陣馬蹄聲,皇後轉過頭,便見到了歸來的隊伍。

    皇後轉身下了城牆,立在宮門內候了一陣,便見到了騎在馬背上的皇上。

    兩月不見,皇上倒是滿臉的意氣風發,笑著夾了一下馬肚,“皇後來了。”

    皇後上前迎去,“陛下,,”

    唐韻今兒也去了,跟在皇後的身後,抬頭朝著迎麵而來的隊伍望去。

    威嚴英勇的鐵血將士堆裏,唐韻一眼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寧玄敬。

    ——她的外祖父。

    唐韻看著那道滿目關切的目光瞧了過來,彎唇衝其一笑,清透的眸子內,猶如萬雪化盡,一瞬之間回了春。

    背負在肩頭的一切擔子,也在這一刻,終於鬆懈了下來,清透的眸子內,除了夙願達成的喜悅之外,更多的是解脫。

    母親說:你雖不是男兒,但在母親心裏,你勝過男兒。

    母親。

    女兒熬出來了。

    快七年了,過程雖然艱辛,手段雖見不得人,但她終究是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