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起躍      更新:2022-10-12 22:14      字數:10174
  第21章

    在明公公的印象中,太子很少被氣成這樣。

    就算平日裏生氣,也是麵帶微笑,從不會顯露於麵,今日不同,殿下連個笑臉都懶得掛了。

    明公公弓著腰,提心吊膽地跟在他身後,大抵也明白是怎麽回事。

    從龍鱗寺唐姑娘受傷,殿下便沒打算瞞著,回來後便將人帶到了前殿,親自上藥過夜,甚至連司閏都請過來了,就為了給唐姑娘一個名分。

    試想殿下何曾對一個姑娘,如此上心過。

    唐姑娘卻跟著五公主走了,還成了五公主的伴讀。

    比起唐姑娘的突然變卦,恐怕殿下更氣的是自己被她耍了。

    明公公也不敢再提什麽阮嬤嬤了,見太子上了攆轎,趕緊一把拉過小順子,附耳吩咐道,“去將那位阮嬤嬤叫來。”

    就怕待會兒萬一殿下要尋人。

    *

    小順子折回了鳳棲殿,並沒見到阮嬤嬤。

    問了一番,蘇嬤嬤才道,“適才陛下心疼五公主,讓娘娘派人送了些葷菜過去,阮嬤嬤這會子怕是快到覓樂殿了。”

    小順子又跑了一趟覓樂殿。

    因唐韻有傷,五公主並沒有過多打擾,天色一黑,便讓人帶著她回房歇息了。

    皇後送來的吃食一到,五公主隻讓人留了一半,餘下一半沒動,“勞煩嬤嬤,走一趟西廂房第二間屋,將這東西拿給裏頭的姑娘。”

    “是。”

    屋內唐韻正拿筆寫著信箋,門外便響起了“咚咚”兩道敲門聲。

    “進。”

    阮嬤嬤一把推開門,身影快速閃了進來,轉身便將房門關上。

    唐韻驚喜地起身,“嬤嬤怎麽來了。”

    “可算同姑娘說上話了。”阮嬤嬤上前一把握住了唐韻的手,眼裏的淚也跟著溢了出來,心疼地看著道,“姑娘傷口可還疼?”

    “不疼。”

    昨夜阮嬤嬤被明公公叫去東宮給唐韻包紮,阮嬤嬤親眼見到了傷口,周邊的皮都翹起來了,怎可能不疼。

    當時礙於有旁人在,阮嬤嬤不好太過於流露出心疼。

    如今忍了一夜加一個白日,再見到唐韻,阮嬤嬤的心肝子都憋得發疼,“姑娘這一趟龍鱗寺,可沒將奴婢嚇死,刀子要是再深點,您讓奴婢怎麽活。”

    “嬤嬤放心,太醫已經瞧過了,並無大礙。”唐韻將阮嬤嬤拉到了身旁坐下,抓緊問起了正事,“那些香包可有起到作用?”

    阮嬤嬤點頭,臉色也總算緩和了一些,“姑娘做的那些香包,祭月當夜皇後娘娘便派給了各個宮裏的主子,幾十個人裏,倒是真有個識貨的。”

    唐韻眼睛頓時一亮。

    阮嬤嬤便道,“是西六所的徐美人,剛進宮不久,在宮中沒有根基,正急著找人依附,巧好撞上皇後娘娘喜歡香包,哪裏肯放過機會。”

    唐韻認真地聽著。

    阮嬤嬤繼續道,“祭月一結束,徐美人便來了鳳棲殿,帶著寧家鋪子之前賣出來的香包,拿給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賞了她兩塊絹布,可比起那兩塊絹布,更讓徐美人歡喜的是,有了親近皇後娘娘的機會,這不,前幾日便讓人給徐家送了信,讓徐家出麵,去打聽揚州寧家的香包鋪子了。”

    唐韻知道徐家,徐家長房徐大人在宮任職光祿少卿,掌管祭祀、朝會等酒醴膳宴,也是京兆府高大人的嶽丈。

    由徐家出麵去尋六年前消失的一間店鋪,並不難。

    事情雖順利,唐韻心頭卻輕鬆不起來。

    當年突然一把火將揚州寧家的幾處店鋪都給燒完了,水路又接連遭劫,寧家仿佛是一夜之間,消失在了人們的眼皮子底下。

    六年了,寧家硬生生地被人趕到了絕路,連自個兒的家國都回不了。

    阮嬤嬤見她眉目間並無半點喜悅,知道她在想什麽,出聲寬慰道,“姑娘放心,寧大公子已經到了揚州,咱往後不愁出頭的日子,,”

    阮嬤嬤說完臉上又是一喜,“姑娘不是教了奴婢那果子酒的釀造法子嗎,奴婢做了好幾壇,今日剛開封,便被皇後娘娘拿去招待了陛下和太子,陛下還問過娘娘,這酒是如何釀造的,明兒娘娘必定還會前來問奴婢,屆時奴婢能否說出西戎?”

    先夫人一死,寧家前後遭劫,全家老小都被逼到了西戎。

    這些年唐文軒派人卡著關口,不讓寧家人踏進大周半步,如今工部尚書一職已撤,寧老爺子也該回來了。

    “先別貿然提西戎,若娘娘問起來,就說是從之前鄰裏那學來的釀造法子,陛下一生征戰,怎品不出美酒,過不了幾日,自會想起,先前已經有了香包之事,如今又是果子酒,太過於頻繁,可別讓皇後起了疑。”

    且宮裏還有位貴主子盯著。

    唐韻不急,六年都等了,斷也不會急於這一時。

    阮嬤嬤忙地點頭,“還是姑娘想得周全。”

    可眼下阮嬤嬤心頭還擔心一事,“唐家的案子一翻,吳氏也該回來了,過不了幾日,定會想著法子尋到這宮裏來,姑娘可要堤防一些。”

    唐文軒的通敵之罪洗清了,接下來唐家會想各種法子去恢複官職。

    以吳氏的聰明勁兒,斷不會去麻煩西六所的那位貴主子,隻會尋上姑娘,用姑娘對五公主的救命之恩,來啃姑娘的骨頭。

    唐韻點頭,“嗯,我知道。”

    阮嬤嬤憋了幾日,終於說出了藏在心裏的話,整個人都舒坦了,這才記起端來的吃食,“娘娘送來的,都是好東西,姑娘趁熱吃。”

    雖說這些口食上的東西,姑娘不該去稀罕。

    可這六年裏,隻有她知道,姑娘在唐家過的是什麽日子,何曾又用過一餐好飯。

    “嬤嬤再幫我跑一趟。”唐韻並沒有動筷,而是起身拿起了筆。

    將適才沒有寫完的信箋寫好,又從袖筒裏取下了一個荷包,一並交給了阮嬤嬤,“呆會兒你出去,想個法子交給太子。”

    她雖來了公主這兒,但這宮裏誰說話算數,她非常清楚。

    她也從未想過要和太子一到兩斷。

    她知道太子想要封她為良娣,但她並不想要。

    一旦她入了東宮後宮,她在太子麵前便絕無翻盤的機會。

    手到擒來的遠沒有得不到的香。

    自上回唐韻被太子帶去了龍鱗寺,阮嬤嬤便有了心理準備。

    阮嬤嬤一句也沒問她同太子之間到底如何了,接過荷包和信箋便放進了袖筒收好,“姑娘放心,奴婢待會兒就送過去。”

    “好。”

    唐韻將她送到門口,輕聲囑咐了一句,“嬤嬤好生照顧自己。”

    阮嬤嬤再也沒忍住,回過頭一把抱住了唐韻,啞著聲音道,“在奴才心裏,姑娘永遠都是高貴的。”

    無論她做了什麽樣的決定,比起那些所謂的紈絝兒郎,都要高貴得多。

    唐韻知道她想說什麽,也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心頭的一股酸澀湧出來,一下堵在了喉嚨口上,唐韻及時地偏過頭,沒再說話。

    *

    阮嬤嬤出去後,背著燈火剛用袖口偷偷抹了一把眼淚,迎麵便撞上了小順子。

    “嬤嬤可讓小的好找。”小順子鬆了一口長氣,笑著上前,“阮嬤嬤忙乎完了?可需要小的搭把手?”

    阮嬤嬤也認出了小順子,忙地迎上去,“也就過來替娘娘給五殿下送了些菜,已經忙完了,哪敢勞煩劉公公。”

    平時日被人叫著小順子叫慣了,如今這一聲劉公公,叫得小順子甚是熨帖。

    “那敢情好,阮嬤嬤要是忙完了,便有勞嬤嬤隨小的去一趟東宮。”明麵上阮嬤嬤雖是東宮的人,可小順子心頭知道,她是唐姑娘的人,說話自然是客氣。

    “行。”阮嬤嬤笑了一聲,提起手裏的燈籠,往前照了路。

    *

    東宮。

    太子回來後,直接去了淨室沐浴更衣。

    明公公打起精神守在了門外,生怕觸了他的黴頭。

    見小順子進來稟報,說將阮嬤嬤帶回來了,也沒有什麽心情,隻吩咐了一聲,“讓她先且候一陣。”

    小順子卻突地遞過來了一個荷包和一張信箋,悄聲同明公公道,“唐姑娘送來的。”

    明公公:,,

    明公公正猶豫要不要接,裏屋內突地傳來了太子的聲音,“進來。”

    明公公脊背一寒,趕緊將那荷包和信箋塞進袖筒,走了進去。

    太子已經沐浴完了,坐在了裏間的床榻上。

    明公公掀簾進去,便見太子傾身從床頭上,拾起了一隻玉簪,遞了過來,“給她送過去。”

    要走就要走得幹幹淨淨。

    別試圖留著這些東西,日後好找個理由再來攀附。

    明公公一愣,自然知道那簪子是誰的,上前捧著手接過,腦子裏的念頭一閃,鬼使神差地從袖筒裏拿出了那荷包和信箋,呈給了太子,“殿下,適才唐姑娘讓阮嬤嬤送來的。”

    太子極為不耐地抬眼。

    便見到了一隻荷包,荷包上繡著一朵綻放的荷花,底部掛了一排流蘇,能看出花了不好功夫。

    太子倒是想了起來那日在龍鱗寺,她也曾來送過自己一回荷包。

    但他不缺荷包。

    太子沒接。

    明公公遲遲不見他出聲,沒拒絕也沒接,鬥著膽子將掌心裏的信箋給露了出來,冒死道,“唐姑娘許是另有想法,殿下何不瞧瞧?”

    明公公說完,便感覺到了頭頂上的淩厲目光,腰身弓得更低了,背心的冷汗都快冒了出來了,正要跪下請罪,太子卻突地伸了手。

    薄薄的一張信箋“嘩啦”一聲被太子抖開,兩行娟秀又不失氣概的字跡,瞬間落入了眼底。

    ——淩哥哥別生氣,我不能讓淩哥哥因我而陷於不義。

    喜歡你。

    隻有兩行字,信箋的底下用筆隱隱地勾出了一個笑臉。

    太子盯著那簡單得沒有半點文采的兩行字,目光又落在彎彎扭扭的幾條線上,黑眸裏的深邃一斂,滿是諷刺。

    那十年,她就學了這麽點東西?

    太子突地冷嗤了一聲。

    幼稚。

    這一聲出來,明公公險些就跪上了。

    “下去吧。”

    明公公彎了一半的膝蓋,及時穩了回來,如同撿回來了一條命,轉過身趕緊往外走去。

    “等一下。”

    明公公心頭一跳,又折了回來,小心翼翼地問,“殿下還有何吩咐。”

    “簪子先放這,今兒太晚了,覓樂殿已經下了鑰,明日再說。”

    “是。”明公公心頭一片了然,垂目將簪子給他還了回去。

    一隻非常普通的玉簪,沒有半點珠寶裝飾,太子接過瞧了兩眼,極為嫌棄地撂到了枕頭邊上。

    果然窮酸。

    想留東西,也該留個能拿得出手的。

    太子坐上床榻,閉上了眼睛,外間明公公守了一陣,見其沒了動靜,以為是睡著了,輕輕地走了進來,正打算給他放下帷賬,緊閉著眼睛的太子突地出了聲,“退下。”

    上回已經同她說了,不能佩戴香包,她又當成耳邊風了。

    歇了一夜,他這床榻上全是一股子烏煙瘴氣的香味。

    得散散。

    明公公沒再落帳,然而太子鼻尖的那股子香味卻遲遲不散,甚至隨著那股香味,漸漸地演變成了活色生香的畫麵。

    仿佛那人就躺在自己的身旁,妙曼的身姿瑩白如玉,豐益而嬌嬈。

    “淩哥哥,,”

    太子的喉嚨猛地一滾,翻身坐了起來。

    明公公剛走出去,聽到動靜回過頭,便錯愕地看著太子大半夜地又進了一趟淨室。

    *

    翌日一早,明公公進來伺候,太子沒再提什麽簪子。

    用過早食後,太子照例看起了奏折。

    辰時一過,陸續有臣子進來,見到太子的神色又恢複了往日的溫和,明公公懸著的心也終於落了下來。

    京兆府高大人,刑部尚書張大人都來了,為了唐家的案子。

    昨日顧景淵便將人給押到了京兆府,親自交給了高大人。

    實則大夥兒心裏都清楚,就唐家世子的德行,不可能通敵,隻不過是倒黴了些,上頭的人總得殺雞儆猴,如今被顧景淵一攪合,找回了俘虜,唐家便也不該絕。

    高大人如實稟報道,“殿下,臣已經審問過那俘虜,除了那份通關文書,確實同唐家沒有什麽牽連。”

    太子伸手接過呈書,看了一遍後,便交給了刑部尚書,“既如此,張大人定案吧。”

    “臣這就去辦。”

    午時,唐家的案子便有了結果。

    唐家通敵之罪雖免,但工部尚書唐文軒濫用職權,貪汙受賄,故革去尚書一職,剝奪唐家爵位,扁為庶人。

    意料中的事。

    五公主收到消息後,怕唐韻心裏難受,陪著她在屋裏坐了半日,兩人捧著遊記一麵看,一麵討論遊記上說的是哪處。

    見唐韻臉上並無悲傷之色,五公主便也放心了,“等姐姐傷好了,咱也出去走走,就在這江陵城轉轉也好,本宮都快憋瘋了。”

    唐韻點頭,“好。”

    五公主見她唇角露出了微笑,不由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姐姐不用怕,往後還有本宮呢。”

    唐韻知道她是因為唐家的事,在安慰自己,感激地笑著道,“多謝殿下,托殿下的福我能有今日,已經很好了。”

    *

    五公主因陪著唐韻看了半宿的遊記,第二日,直接睡到了巳時才起來。

    眼睛還未睜開,東宮的明公公便來了,手裏拿著一摞畫像,笑著交給了五公主,“太子殿下吩咐,殿下盡管挑,這回定要挑個自己滿意的。”

    五公主的瞌睡一瞬醒了,趕緊去了一趟鳳棲殿。

    還未開口,皇後便先同她道,“過了這個年,宮中就得有人去西域和親,你同蔣家的婚事未成,如今幾個宮裏的人,都在打你的主意,你皇兄早上才過來了一趟,已同本宮商議好了,年前盡快許一門親事,爭取明年內完婚。”

    五公主:,,

    她就知道。

    五公主從鳳棲殿出來,又急急忙忙地去了一趟東宮,卻被明公公攔在了門外,“太子殿下正在會見臣子,五殿下先回吧。”

    一連幾日,均是如此。

    五公主便也明白了,是何緣故。

    從她將唐韻帶出東宮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不會有好果子吃。

    果然,,

    *

    一入深秋,天氣一夜之間涼了下來。

    早上明公公推開門,見東宮門前的幾盆臘梅枝上,結了一層霜。

    明公公趕緊差人過來,在簷下裝上了一排冬季擋風的竹簾,忙乎完了再進去,太子還坐在木幾旁翻著奏折。

    明公公怕他凍著了,進裏屋去取大氅,目光不由又看向了床榻,那玉簪還在枕頭邊上放著。

    七日了。

    唐姑娘除了上回送來的那個荷包,和一封信,再也沒有半點動靜。

    殿下雖也沒再提起過,但這簪子卻沒給人還回去,夜裏還有了起夜的毛病。

    有些事,先前不知其中滋味,便也沒有那個念頭,如今剛嚐到了好處,突然間說沒就沒了,可不就抓心撓肺,要了人命。

    明公公甚至生過派幾個姑娘進去伺候的念頭,但在瞧見太子還留著那隻簪子時,便打消了所有的念頭。

    要論姿色,別說這宮裏,就算整個江陵,也難找出一個能賽過唐姑娘的。

    明公公暗歎,這頭一個姑娘便是姿色過人,也不見得就是好事。

    明公公拿了大氅出去披在了太子肩上,起身伺候茶水時,便試探地提醒了一聲,“今兒天涼,殿下待會兒出去,奴才給殿下備個手爐。”

    七日以來,五公主每日都會派人前來邀請殿下到她的覓樂殿去,殿下卻充耳不聞,明兒唐姑娘就要搬去逢春殿了,,

    一早五公主就來了話,要太子過去嚐嚐她從皇後娘娘那裏拿來的果子酒。

    都這會子了,殿下穩穩地坐在那,沒說去也沒說不去。

    明公公的話說得極為隱晦了,誰知的話音一落,太子的身子便往後一仰,抬起頭,看著他溫和地一笑,問道,“你是不是很閑?”

    “叮鐺叮鐺”幾聲,明公公慌張地扶穩了手裏的茶壺,頭點地地跪在了太子跟前,一聲都不敢吭。

    半晌過去,頭頂上沒有半點聲音,明公公身子都抖上了,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多什麽嘴,殿下愛去不去,關他何事,如今這火可不就引到了自己身上。

    “殿下,奴才該死,,,”

    太子一下撂下了手裏奏折,起身道,“去禦書房。”

    明公公:,,

    今兒皇上不在,帶著二皇子去了西郊山穀賽馬,適才他已經稟報給了殿下。

    “奴才這就去準備。”明公公隻能裝聾作啞,配合著去備攆轎,一行人從東宮出來時,已經過了午時。

    今日天色陰沉,風也大。

    明公公跟在太子的攆橋旁,一路從東宮繞到了禦書房,臉上被風吹得生疼不說,風灌進兩隻袖筒,全身上下都是一片冰涼。

    到了禦書房,果然大門緊閉。

    明公公明知道如此,還是跑了一趟,去問了門外的公公,回來後便同太子稟報道,“殿下,今日陛下同二皇子去了西郊的峽穀賽馬了。”

    太子神色一頓,“怎不早說?”

    明公公:,,他倒是說了啊,是他自己裝作沒聽見。

    太子麵色和悅,並沒斥責他,溫聲道,“囑咐底下的人,下回消息要靈通些,這大冷天的,你跟著跑一趟,也冷。”

    明公公舌尖都是苦的,打碎了牙,一並將那苦咽下了肚裏,“多謝殿下,奴才身子硬朗著呢。”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主子,不是個善茬。

    明公公再也不敢亂說話,原路跟著太子的攆轎返回了東宮。

    路過覓樂殿方向的甬道時,明公公也學乖了,沉住氣愣是沒有開口,眼見攆橋就要往右轉了,太子終於探出個頭來,問他,“安陽找過孤?”

    明公公早就料到了,並無意外,又重複了一遍早上已經稟報過的話,“五公主說,今兒得了一壇果子酒,讓殿下過去嚐嚐。”

    “去覓樂殿。”

    明公公:,,

    折騰了這半日,到底還是去了。

    *

    唐韻被公主留在覓樂殿,養了整整七日,傷口徹底地結了痂,五公主才同意了讓她搬去逢春殿。

    走之前,五公主將繡房送來的幾身新衣給了她,“天氣涼了,韻姐姐換身衣裳,在屋裏悶了這些天,今兒咱出去走走。”

    雲錦緞子,白色狐狸毛,和公主身上的新衣是同一批料子,唐韻不敢穿,公主直接給她披在了身上,“本宮屋裏的料子都是這些,你要旁的,本宮還真尋不出來。”

    傲嬌的語氣,逗得唐韻一笑,“行,知道殿下得寵,多謝殿下。”

    “說了別給本宮客氣。”

    唐韻確實有好些日子沒有出來了,寒風撲在臉上,唐韻沒覺得冷,反而覺得新鮮。

    五公主帶著她也沒走多遠,就在殿內轉了一圈,院子裏的石榴樹,早就成了光禿禿的樹幹,也沒什麽可賞的。

    見風越來越大,五公主便拉著唐韻,“咱還是進屋吧,今兒這天也太不招人待見。”

    五公主走在前,唐韻跟著後,兩人剛回到暖閣外,身後便響起了一陣動靜。

    “太子殿下。”身後宮娥的問安聲傳來,唐韻猛地回過頭。

    卻被迎麵一股寒風吹得險些岔過氣,唐韻一把撩開擋在眼睛上的狐狸毛鬥篷,再睜開眼,太子已經從她身旁經過,跨上了暖閣前的台階。

    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剛到簷下的五公主也看到了人,回頭驚喜地喚了一聲,“皇兄。”

    他要再不來,就該她去東宮磕頭認錯了。

    太子似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臉色溫和地問了一聲五公主,“有何事?”

    五公主生怕他走了,轉過頭便衝著還立在台階下的唐韻道,“韻姐姐快去,去把果子酒拿來,讓皇兄嚐嚐。”

    唐韻這幾日一直養傷,哪裏知道果子酒在哪兒。

    等太子和五公主進了屋,公主身邊的宮娥才上前笑著同唐韻道,“姑娘等著便是,奴婢去取。”

    小半柱香的功夫,唐韻捧著酒壇子推了門。

    五公主正同太子說著上書房的事,“明兒我便得去上書房了,皇兄可知最近先生講的是哪方麵的學識。”

    宮內一共六位皇子,四位公主,五人尚在四歲之下不用聽學,如今進上書房的隻有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公主和五公主。

    太子雖有東宮的太傅,卻也時常過去討教。

    五公主自從準備嫁人後便沒再去過上書房,連著在龍陵寺的一個月,已有兩個月沒去聽學,功課早就落下了。

    倒並非是想著明兒該怎麽應付,隻不過想提醒太子,明日唐韻就得搬去逢春殿,正式成為她的伴讀。

    他想要人,就趕緊想法子帶回去。

    雖說如今,確實有些困難。

    五公主問完,眼睛一閉,不待太子回答,便認了慫,“皇兄,我錯了,我不該去攪合,可我也沒想到,,”

    太子一笑,“來年開春就得待嫁,孤會稟報父皇,你可以不用去上書房。”

    五公主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忙地道,“怎,怎可能不去呢,父皇一向教導咱們,要多讀書,,”

    見唐韻走了進來,五公主及時鬆了一口氣,笑著同她道,“今日天涼,最適合飲酒,韻姐姐趕緊替皇兄滿上。”

    唐韻點頭,腳步款款地走了過去,跪坐在太子身旁,“潺潺”的酒水聲入耳,誰也沒有說話。

    五公主看著太子跟前的酒盞滿上了,極為利索地推到了跟前的茶杯,茶水瞬間順著木幾溢下,濕了襦裙。

    五公主驚呼了一聲,連連後退,起身抱歉地同太子道,“皇兄先飲一會兒,我去換身衣裳。”

    太子坐在那,不動聲色。

    五公主也不敢去看他,逃也似得走了出去,一出門,轉身便從外拉上了房門。

    她不是不想幫唐韻,而是她如今自身難保。

    這宮裏誰都可以得罪,唯有她的皇兄太子不能,狠起來,他可是連親妹妹都能關上一個月。

    *

    房門一合上,屋內便陷入了安靜,連眼前的光線似乎也跟著暗了許多。

    唐韻輕輕地擱下了手裏的酒壺,再抬起頭,神色便難掩激動,正欲開口,太子先一步偏過頭來一聲止住,“別亂叫,孤不是你哥哥。”

    唐韻:,,

    唐韻便將那聲“淩哥哥”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輕輕地道,“殿下?”

    太子沒應。

    唐韻卻沒放棄,清澈的眼睛沒有半點退縮,迎上他漆黑的瞳仁,緩緩地揚起了唇角,“殿下在生氣?”

    太子一聲嗤笑,“唐韻,,”

    她是誰。

    “嗯,殿下沒想我,是我在想殿下。”唐韻身子輕輕地挨了過去,雙手摟住了他的胳膊,仰起頭討好地問道,“殿下可有收到東西?”

    “何物?”太子問得麵不改色。

    唐韻一愣。

    這幾日一直沒見他來,唐韻也曾懷疑過,東西怕是沒交到他手上,如今看來,怕是真沒見到。

    唐韻緩緩地垂下頭,聲音細小地道,“殿下可別再怨我了,若非迫不得已,韻兒怎麽也不會來覓樂殿,那日顧公子前來,我若有半句說得不對,必定會引起事端,韻兒身份卑微,怎麽樣都成,可我不想讓殿下為難,殿下同顧公子是表親,情同手足,斷不能因我而生了隔閡。”

    說到最後,唐韻的聲音明顯有了鼻音。

    太子倒沒去懷疑她說的話。

    畢竟他的東宮,怎麽也比覓樂殿更有前途。

    但,國公府不一樣,那日她隻要跟著顧景淵出了宮,往後這輩子都不用愁,太子不太明白,看了一眼她臉上的淚水,從袖筒掏出了一張絹帕遞了過去,平靜地問道,“為何不喜歡顧景淵。”

    反而喜歡他。

    太子看著她的眼睛,不想聽她說謊。

    但凡她想找個理由來搪塞他,他都能辨識出來。

    唐韻似是被他問住了,手指頭扯著絹帕,遲遲不作答,太子也沒催她,極有耐心地等著。

    好半晌,唐韻才抬起頭來,頂著一張嫣紅的臉,張了幾次口,終於磕磕碰碰地吐出了一句,“殿,殿下比他好看。”

    說完一顆頭便點到了胸膛上。

    屋子內又陷入了安靜。

    太子盯著她快縮到肚子裏的腦袋,過了良久,才突地一聲笑了出來,“唐韻,你竟墮落到了如此地步。”

    十年裏她至少也讀了有四年的聖賢書,瞧她腦子裏,如今都裝了些什麽東西。

    圖他,色?

    唐韻被他一笑,似是徹底羞得抬不起頭,咬唇一聲不吭。

    太子見她如此模樣,也沒再去臊她,“如何打算的?”

    唐韻這回倒是一下抬了頭,“明兒我就搬去逢春殿了,我同五殿下打聽過了,殿內如今隻有我一人,明兒晚上,韻兒就可以去找殿下。”

    太子:,,

    他問的是這個嗎。

    “路線我也已經想好了,定不會有人察覺,隻要殿下吩咐一聲明公公,夜裏給我留道門,,”

    太子平靜的眸子,難得有了幾分波瀾。

    “唐,,”太子覺得自個兒應該提醒她,他堂堂太子,犯不著同她搞地、下、情,他想要,大可以光明正大。

    太子偏過頭,目光剛望過去,便觸碰到了一雙明眸。

    清透的眼底,一眼就能望到底,滿滿的透著一股子興奮的期待。

    簡直是清純無邪。

    可在那分單純的期待之下,此時她想的卻是如何背著人,偷、情。

    得。

    如今連個眼神,就能勾人了。

    太子突地擒住了她的下顎,俯下身去,冰涼的唇瓣剛碰到她嫣紅的唇瓣,身體裏的反應,便激得他喉頭一滾,唇瓣緩緩地在她的唇上輾轉纏綿。

    比起上回在林子裏,今日的光線明顯亮了許多,兩人均能看清彼此臉上的情/愫,這一吻,也變得格外的漫長磨人。

    唐韻雙手撐在木幾上,盡量穩住了身子。

    可時辰一久,唐韻又被他捏住下巴,後脖子便有些乏酸,身子難免會往前傾。

    微妙的動作,落入太子的眼裏,就成了她在投懷送抱,深邃的黑眸如點了一簇火,太子一把攬住了她的纖腰,用力地將她貼在了自己胸膛上。

    舌尖輕輕地在她的唇上一舔,開始去撬她的齒瓣。

    滾燙的濕潤突地落在她的唇齒之間,唐韻的腦子便成了一片空白,隻得乖乖地配合他,打開了齒關,放他闖了進來。

    舌尖相觸,唐韻周身發麻,提起一口氣,不敢再去呼吸,身子也下意識地往後躲去。

    後腰上的手卻越來越重。

    霸道強勢的舌尖,死死地卷住了她的舌頭,抱住她慢慢地往跟前的木幾上倒去。

    “叮鐺叮鐺”一陣,酒杯全都落了地。

    酒水的冰涼貼上了唐韻的頸項。

    唐韻身子一顫,已經被她壓得她完全喘不過氣來,呼吸一片淩亂,幾度掙紮著逃離。

    場麵幾乎要一發不可收拾之時,太子終於清醒了過來,緩緩地鬆開她的唇瓣,目光停在她眸子上方,盯著她臉上的潮紅,和一身被他拉扯的淩亂,慢慢地直起了身。

    唐韻也回過了神,趕緊從木幾上爬了起來。

    兩人沉默地整理起了衣裳。

    太子也就亂了衣襟一處,很快就理好了,回頭看著她係上了短襦的衣帶,雖有些手忙腳亂,動作卻又極為嫻熟利索。

    太子不由一嗤。

    還真有那麽幾分像在偷、情。

    唐韻理好了衣裳便起身去撿地上跌落的酒杯,太子也跟著起了身,看了她一眼,“孤走了。”

    唐韻剛扶起木幾上的酒壺,忙地抬頭。

    “明晚給你留門。”

    *

    第二日傍晚卻下起了一場雨。

    “嘩啦啦”的雨點子砸在甬道的金磚上,濺起了好高的水珠。

    眼見天色開始慢慢地黑了,明公公聽著屋頂上砸下的雨滴聲,本也沒指望人還會來,見太子依舊坐在那候著,也不敢吭聲。

    到了亥時三刻,還沒見到人,明公公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正要提醒太子該歇息了,屋外突地響起了動靜。

    明公公轉身,太子也抬起了頭,兩人同時見到了一身被淋得落湯雞的唐韻。

    發絲上的水珠順著臉頰,直往下滴,身上的襦裙也被淋了個透,分明一身狼狽,唐韻卻拂開發絲彎起了唇角,目光欣喜地看向了太子,“殿下,今兒落雨,沒人察覺。”

    太子:,,

    她是有多,迫不及待。

    明公公愣了一瞬,半晌才反應過來,趕緊去尋布巾。

    太子合上書頁,起身走到她跟前,實在想不出來,她是如何過來的,“沒撐傘?”

    “今兒剛到逢春殿,這雨落得太急,還沒來得及備,明兒我去尋一把。”

    太子:,,

    這麽慘。

    太子彎身伸手捏了一把她袖子上的水,一捏下去,“嘩啦啦”地雨水直往地上滴,“不冷?”

    “不冷。”唐韻搖頭,“韻兒不怕冷。”

    剛說完,身子便打了個冷顫。

    垂在身側的一雙手,頓時捏成了拳頭,太子盯著她臉上的一絲窘迫,和緊緊咬住的牙關,心口冷不防地一悸,“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