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莫羨      更新:2022-10-12 10:24      字數:5403
  第9章

    項承昀見她神思不屬,隻當她是累了,一路上便沒有開口,靜靜等著沈蔓休息完。

    一直到馬車停下,沈蔓還有些恍惚,項承昀便不得不開口了,“很累嗎?要不要先在這歇一歇再回將軍府?”

    沈蔓回神,“沒事,我不累,就是在想事。”

    “在想寶豐錢莊?”

    沈蔓含糊應了一聲。

    項承昀思忖道:“這錢莊確實古怪,你有注意到那些銅器的成色嗎?”

    沈蔓點點頭,“成色很像,與鑄錢局的銅塊確屬一源所出。”

    不止如此,就連她這樣不懂銅的人都看得出,這些銅的成色非常好。

    成色好到……幾乎與銅錢成色一致。

    沈蔓遲疑著道:“這麽好的成色,都不需要怎麽費工夫,直接就能拿來鑄錢。”

    項承昀語氣微冷,“或者若銅料不夠,直接搜羅了銅錢融了,就能重鑄出這些銅器。”

    沈蔓一頓,瞬間明白了項承昀話外之意,不由瞪大了眼,“殿下是說……!”

    “我應該知道你聞到的味道是什麽了。”項承昀言畢,掀開車簾,“常裕,你帶幾個人,去寶豐錢莊查探一番。切記不要打草驚蛇。”

    常裕領命退下後,項承昀道:“我先帶你換衣,等吃過飯,就帶你回將軍府。”

    沈蔓猶豫了一下,“常侍衛若探出消息……”

    “我會去將軍府找你,一一說與你知。”項承昀溫聲道。

    沈蔓彎了彎眼睛,“謝謝殿下。”

    再次走進私邸寢房時,沈蔓已不似早上那般陌生。

    她環視一周,見原先被她放置衣物的地方空空如也,直接邁步走到衣櫃旁,將櫃門拉開,先前換下的衣物已被人仔仔細細疊好,放置在衣櫃內。

    沈蔓拿起衣服,剛要關上衣櫃,一個物件卻倏然掉了出來,悄無聲息地滾落在她腳邊。

    沈蔓低頭看了一眼,伸手撿起那小小的一團。

    是個香囊呢。

    上麵的的針腳歪歪扭扭,沈蔓翻來覆去瞧了許久,還是沒看出繡的是什麽。

    門口有人敲了敲,“換好了嗎?”

    “稍等。”沈蔓將香囊放好,匆匆去了屏風後,利落地換回自己之前的衣服,挽了個簡單的發髻,然後打開房門,“好了。”

    項承昀道:“之後我讓常裕準備一套簡單點的服飾,就不用每次都費這麽久了。”

    沈蔓擺手,“不用了,反正也不常穿,這一套就夠了。方才是我看別的東西入了神,這才耽誤了會兒。”

    “什麽東西?”

    “一個香囊。”

    項承昀一頓,“哦,那個啊。”

    沈蔓問道:“那是殿下很重要的東西嗎?”

    “不是。”項承昀淡淡道,“是忘了丟的。”

    沈蔓見他表情不對,按下心中的好奇,沒再繼續開口追問,默默向前去。

    可還沒走兩步,項承昀突然叫住了她。

    沈蔓轉身,有些疑惑地看向項承昀,“殿下?”

    項承昀慢慢抬起頭,“如果我想把它送給你,你會收下嗎?”

    沈蔓沒聽懂,“什麽?”

    項承昀垂下眼,“沒什麽。”

    沈蔓反應過來,“殿下是說那個香囊?”

    項承昀沒有說話,也沒有否認。

    沈蔓眼睛微微睜大,“殿下要……送我禮物?”

    她呆站在原地,臉上的驚訝和茫然溢於言表。

    兩人對望著,誰也沒有說話。

    項承昀在這陣沉默中逐漸低下了頭。良久,他抬起頭,輕笑了一聲,“沒事了。我不過是隨口一提。去吃飯吧。”

    “等等。”沈蔓收斂情緒,遲疑道,“那香囊……是要我自己去拿嗎?”

    項承昀頓了頓,嘴唇緊抿,不錯眼地盯著沈蔓,似是想從她表情中看出些什麽。

    “可既然是禮物,”沈蔓踟躕了一下,“該親自送到手上比較好吧?”

    項承昀表情頓了一下,立刻就要轉身去拿香囊,但剛邁出一步,又轉過了身,確認道,“你,真的想要?”

    沈蔓被他逗樂,道:“我想了一下,就將這禮物作為我與殿下合作的象征物,如何?”

    項承昀有些怔然,“你是說,我們的婚事,你答應了?”

    “是的,我答應了。你我的合作,就依殿下所言。”沈蔓生怕他忘,特意強調了一遍,“殿下助沈家脫困,作為交換,沈家會是殿下的後盾。當然了,若大難來頭,或是各得其所後,我與殿下,當好聚好散。”

    項承昀沉默了一下,“為何突然答應?”

    “當然是因為殿下送我禮物了呀。”

    “這樣嗎?”項承昀似是在自言自語,眼中若有所思。

    見他居然真的信了,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沈蔓頓時有些無言。

    “殿下,我隨口說的,”沈蔓無奈道,“你不能這樣輕信別人。”

    項承昀卻毫不猶豫,“沒有輕信別人。我隻信你。隻要是你說的,我都信。”

    沈蔓心跳亂了半拍,莫名覺得臉有些發熱。她掩飾性地低頭,“其、其實,就隻是,我近來想了想,覺得殿下的提議無論從各方麵來看,都很不錯。”

    她說著說著,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以前我先入為主,因為過去的那些……流言,對殿下有些偏見,所以一心想要遠離殿下。可這幾日與殿下接觸過後,我發現殿下確實與以前不一樣。你我合作,對沈家,對東宮,都是最好的選擇。”

    項承昀道:“你過去,以為我是什麽樣的?”

    沈蔓試圖委婉形容,“大概比現在,稍微不溫和了那麽一點。”

    項承昀總結道:“除了殘忍,還有呢?”

    沈蔓莫名有種說人壞話被抓包的心虛,“…………沒了。”

    項承昀點頭,“我記下了。以後會注意的。”

    “既然說好了,”沈蔓衝項承昀伸出手,微微笑道,“那麽殿下,我的禮物呢?”

    *

    兩人在臨湖的一家酒樓坐下。

    一桌菜還沒吃幾口,常裕便已尋了過來。

    項承昀倒了一杯茶,放在沈蔓麵前,這才看向常裕,“這麽早就回來,看來所獲不少。”

    常裕愣了愣,竟沒忍住抬頭看了項承昀一眼。

    他家殿下,似乎心情不錯?

    常裕隻敢在心中震驚,嘴上卻不敢耽誤,“屬下帶人趕去的時候,寶豐錢莊的掌櫃正大發雷霆,質問後院的夥計們,為何沒將味道一並掩蓋,萬一被人發現那幾個爐子,貴人怪罪下來,整個錢莊都擔不起。”

    項承昀笑了,“爐子?”

    “屬下特意去看了,是專門冶煉銅器的爐子,邊上還放著融好的塊銅。”說到這裏,常裕頓了頓,神色凝重道,“爐子裏,用來融塊銅的,正是那批消失的銅錢。”

    說著,他遞上一枚銅錢,“這是屬下從那爐子邊上撿到的。”

    項承昀接過來看了一眼,確實是幾日前才鑄好的新錢。

    旁邊的沈蔓猜測,“錢莊定是見銅價水漲船高,便融了銅錢賣去鑄錢局,等鑄錢局鑄好銅錢,就又可以再融成塊銅、賣與鑄錢局……好一招空手套白狼,錢莊連材料都不必出,便能從中賺取不少的差價!”沈蔓越說越心驚,“這麽一日日融下去,怪不得銅錢越來越少。”

    項承昀眸色暗了暗,“私毀銅錢,乃是誅三族的大罪,這一小小錢莊,若無人在背後指使,怎敢以身涉險?”

    哪怕銀賤銅貴,哪怕有利可圖,可跟掉腦袋比起來,這麽點既得利益還是太單薄了,絕不足以讓人賠上身家性命。

    想明白這一點後,沈蔓眉頭漸漸蹙起,“殿下去鑄錢局時,戶部那些人有意不給殿下看之前的賬簿,還派劉侍郎去了寶豐錢莊報信。那錢莊掌櫃有恃無恐地塗髒銅器,想也是得了戶部指令。”

    “隻是這些人千算萬算,沒能算到殿下身為太子,不僅通曉往年鑄錢情況,還對辨銅這般嫻熟。”常裕咬著牙道。

    小小的錢莊商販,居然以為用這種拙劣手段就能糊弄過去……在他們看來,大昭的太子殿下就是這樣無能、這樣被輕視的嗎?

    “區區一個錢莊,卻能與戶部勾結,禍亂錢法……”項承昀慢慢道,“能讓戶部言聽計從的人,這朝中可不多。”

    沈蔓心中一跳,“是二皇子?”

    項承昀道:“這三年來,戶部官員頻繁調動,戶部尚書從三年前的曹遂,再到今日的胡成銀,無一不是二皇子的手筆。戶部早已是我這個二弟的戶部了。”

    沈蔓明了,“若非二皇子授意,戶部那些官員是不敢私下勾結斂財的。隻是……”她看向項承昀,“若此事真的是二皇子所為,他掌管著戶部,斂財手段這麽多,為何會盯上風險大、得利少的銅錢?”

    “或許此事背後有更大的利益,值得他這樣鋌而走險。”項承昀道,“再或者,有更膽大妄為之人,另有自己的目的,將二皇子當槍使。”

    沈蔓暗中握緊了手。二皇子此人雖有野心,且睚眥必報,卻並不殘忍。前世沈毅身上那些令人不忍直視的傷,的確不像二皇子的手段,倒像是……倒像是對沈毅有著莫大仇恨的人,連死都不願他安息,百般折磨著他……

    沈蔓咬緊牙關。

    她一定要找出躲在暗中那人!

    沈蔓開口道:“殿下已查出失蹤銅錢去向,可要現在就上報陛下?”

    項承昀道:“自是要向父皇稟明。”

    沈蔓追問,“那這背後之人,殿下還要繼續追查嗎?”

    “父皇隻令我追查銅錢去向,至於背後之人派誰追查,需等父皇決斷。”

    沈蔓有些失望地低下頭。

    項承昀覺察出沈蔓臉色不對,問她,“你希望我繼續追查嗎?”

    沈蔓猶豫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我……我心中不安……”

    項承昀低了低聲音,安撫道:“無論何時,我都與沈家俱在。我答應你,無論是否有父皇的命令,背後之人我都追查到底。無論最後有沒有查出來,我都會給你個結果。”

    沈蔓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最後隻是輕輕道:“多謝殿下。”

    兩人正說著,小二端著最後一道菜上來,點頭哈腰道:“幾位客官,菜已上齊了,小的就不多打擾了。”

    沈蔓眼睛一亮,用公筷夾起一塊魚,放在項承昀碗裏,“這道鬆鼠鱖魚是招牌菜,殿下嚐嚐看!”

    常裕看著沈蔓的動作,想要出口阻止已經來不及,噌的一聲站起來的,迅速開口道:“多謝沈姑娘!不過殿下他不吃別人夾的菜,若沈姑娘不介意,就由屬下代勞……”

    “不用,”項承昀打斷他,淡淡道,“孤可以吃。”

    說著他夾起碗裏的魚肉,放進嘴裏。

    常裕欲言又止,但他看了看一臉肯定的沈蔓,又看了看不容置疑的項承昀,最後還是遲疑著閉上了嘴。

    既然是招牌菜,那這魚,應該還不錯吧?

    沈蔓問道:“怎麽樣?”

    項承昀對她笑了笑,“好吃。”

    沈蔓有些高興,又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給項承昀多夾了幾塊,這才往自己碗裏放了一塊。

    項承昀麵帶微笑,細細品著魚肉,看起來心情不錯。

    可常裕卻忍不住站了起來,十分歉然道:“殿下的飯食需先由屬下代嚐過方可入口,沈姑娘,得罪了。”

    沈蔓有些好奇,“為了試毒?”

    常裕遲疑,“差不多……”

    他避而不談,低頭將桌上的菜各夾了一筷,捧著碗認真吃著。

    沈蔓隻當這是宮裏的規矩,沒多放心上,自顧自也開始吃了起來。

    手中魚肉還未來得及放進嘴裏,就見旁邊的常裕突然嗆住,一邊劇烈咳嗽,一邊手忙腳亂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仰頭一飲而盡,接著顧不上自己咳得喘不上氣,張口大聲道:“別吃!”

    沈蔓被嚇了一跳,手中魚肉一抖,掉進了碗裏。

    沒等她開口詢問,樓梯處突然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一個廚子模樣的人正拉著個小孩,罵罵咧咧走上來。

    常裕擋在桌前,“你是何人?來做什麽?”

    那廚子聽見問話,臉上的怒意盡去,笑得很是不自在,“諸位貴客午好,小人是這樓中廚子,就是負責貴客這桌飯菜的廚子,特意上來給貴客道歉。”

    常裕聞言,臉色不太好看,“你這菜是怎麽回事?”

    廚子拽出身後的小孫子,“還不快道歉!”

    三四歲大的幼童抽抽搭搭,嚇得直哭,一個勁往廚子身後鑽,哪還能說得出話。

    沈蔓忍不住道:“有什麽事你直說就是。”

    廚子隻好開口,“小人這孫兒母親去得早,自小就是這孩子他爹在帶。今年春闈推遲到這月月底,他爹也沒日沒夜地用功,就沒時間帶他了,小人就將這孩子帶到酒樓後麵。可這孩子皮,趁我不注意,把一罐子白糖都給偷吃了,又怕受小人責罰,把鹽倒進糖罐裏,以至於今日午間,所有的鬆鼠鱖魚全都味道不對了……”

    沈蔓用筷子挑起一點魚肉放在舌尖,眉頭立馬皺在一起,“好鹹!”

    廚子笑得尷尬,“實在對不住,小人以後一定看好他……”

    沈蔓放下筷子,突然想起一事,猛然扭頭看向項承昀。

    項承昀麵前的碗裏幹幹淨淨,沈蔓夾給他的那幾塊魚肉,已被吃下不知多久了。

    “殿……”沈蔓剛欲開口,想起有旁人在,立馬止住了嘴。思索片刻後,她道,“昀哥哥,方才那鱖魚,你都吃完了?”

    項承昀筷子一頓,眼神瞬間暗了下去。

    “這麽鹹,你怎麽不跟我說?”沈蔓有些懊惱,“我還讓你吃了那麽多!”

    項承昀垂了垂眼,笑道:“無妨,我吃著還好。”

    沈蔓無奈歎氣,給他倒了一杯水,“以後別再逞強了,遇到不喜歡的東西,你隻管說出來。”

    “好。”項承昀順從地接過水,溫聲道,“多謝。”

    常裕張了張嘴,似是有話要說,但在項承昀一瞥後,又神色黯然地閉上了嘴。

    吃過飯,項承昀沒急著送沈蔓,陪著她走在街上消食。

    常裕趕著馬車,慢悠悠跟在兩人身後。

    經過一家首飾店時,沈蔓回頭看向項承昀,“殿下,我……”

    項承昀看著周圍人來人往的大街,輕聲反問道:“殿下?”

    沈蔓不得不改口,“……昀哥哥。”

    “嗯。”項承昀應道。

    方才不覺得,此時倒讓沈蔓品出些羞赧來。

    這個稱呼,會否太親密了些?

    “你方才想說什麽?”項承昀問她。

    沈蔓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指著這家店道:“我進去一下,很快出來……你在這等我片刻。”

    項承昀微微頷首。

    等沈蔓走進去後,項承昀微微側過頭,“常裕。”

    常裕立馬跳下來,“殿下。”

    項承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孤見你欲言又止,可是想說什麽?”

    常裕猶豫了一下,小聲道:“那件事……殿下……不打算告訴沈姑娘嗎?”

    “孤的事,說與不說、何時說,孤自有決斷。”項承昀靜靜看著他,“管好你自己的嘴。”

    常裕頓時低頭,“是。”

    作者有話說:

    昀昀: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蔓蔓:老實講,我覺得你有點便太。動不動就要掰人骨頭。

    昀昀:好吧。那我以後注意些。

    蔓蔓:注意著讓自己不這麽便太嗎?

    昀昀:注意著下次便太的時候不被你發現。

    蔓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