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初心
作者:肖依伊梁宇琛      更新:2022-10-09 09:21      字數:5773
  第三十七章 初心

    顧昭明的初戀始於高二,但對方其實從初中開始就喜歡他了。兩人住在同一個小區,同校不同班,基本上沒說過話,隻是每天上學放學,那女孩兒總會很巧合地與他同行,不論他早還是晚,都能看到她遠遠地跟在他後麵,如果他看過去,她便慌亂地望向別處,小女孩兒的那種喜歡,真的是藏都藏不住。

    高中的時候,兩人成了同班,座位也離得近,她會借口請教問題,在他講題的時候不錯眼珠地看著他,他抬眸看過去,她便滿臉通紅地低頭看卷子;她的午飯總會裝得很滿,然後借口吃不下,分給他一個雞腿或幾顆肉丸子;球場邊她總會第一時間衝上來給他送水,冰鎮可樂或芬達;知道他偶爾會犯低血糖的毛病,她的筆袋和兜裏永遠都會裝著幾塊糖。

    他怕影響學習,也曾暗示婉拒過,但她的鍥而不舍最終還是打動了他。在一起之後,她對他比以前還要殷勤,同學玩笑說她是二十四孝女友她也毫不介意。他勸她不要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甚至給她定了詳細的計劃表,拉著她一起學習,但她的回應多半是敷衍。

    雖然她不是很努力,但成績其實不算差,考個本科應該不成問題,但高考時發揮失常,成績才夠專科線。他勸她複讀一年再考,她說即便她複讀也不可能考出去和他一個學校,所以專科本科對她來說都無所謂。

    上大學之後,顧昭明見識到了不一樣的世界,他發現自己拚命爭取的,在旁人那兒卻唾手可得,甚至是有些人的退而求其次或不入眼。他憤憤不平卻無濟於事,他握在手裏的籌碼太少,成績是他被這個現實社會接納的唯一一塊敲門磚。

    也是上大學之後,他和女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共同語言越來越少。她和他說的,來來回回就是那些情情愛愛的事,誰和誰吵架了,誰和誰和好了,哪個同學失戀了,哪個渣男劈腿了,然後就是無休止的探問和查崗,好像所有人都和她一樣,腦子裏就隻有戀愛那點兒事兒。

    不過沒等他提分手,大二寒假時,女友就先開了口,說在他這兒得不到安全感,一直以來都是她單方麵的奔赴,她累了,不想再跑了。那天兩人和平分手,他反思了兩人交往以來的點點滴滴,確實感到歉疚。隻是戲劇性的,沒出一個禮拜,他便在街上碰見她和新男朋友手挽著手上了一輛奧迪A6。

    她的新男友他也認識,曾和他們一個高中,水務局局長的兒子,家裏開了幾家小超市,在當地算是有權又有錢。她後來打電話跟他解釋,說新男友確實追她小半年了,期間也送了她不少東西,但她都沒收,她沒劈腿,也不是看對方的條件,隻是想找一個愛她更多的人。

    她所有的解釋在他聽來都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沒有被劈腿的惱怒與難過,隻是特別的沮喪,那樣一個單純的戀愛腦姑娘,也抵不過現實的誘惑。

    那之後,顧昭明沒再談過女朋友,初戀的事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談愛的資本。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和社會活動上,本科畢業後考了研究生,畢業那年順利考上了公務員。

    接下來的數年,他幾乎是一個人幹兩三個人的工作,他沒有關係背景,隻能靠自己的努力獲得認可。對於愛情他並沒有太多的憧憬,甚至連戀愛的興趣都提不起,他預想的婚姻,就是在領導為他介紹的對象裏選一個綜合條件最好的,最好能對他的仕途有助益,外貌和性格基本過關就好。

    喜歡上肖依伊是計劃外,她最初甚至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他認識她的時候,她就已經結婚了。

    顧昭明初見肖依伊,是她辦理入職那天,剛剛換了高跟鞋從車上下來,紅裙搖曳,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進單位大門時,就看到那輛白色寶馬530停在樓門右手邊的停車位,盡管樓內職工也有同款車型,但他不用看車牌也知道不是樓裏職工的車,因為樓內沒有人會傻到停占領導習慣的停車位。

    兩人一起進的電梯,他按了自己的樓層,問她去幾層。

    她答說七層,謝謝,然後回了他一個短暫又寡淡的笑容,她皮膚很白,眼尾微微上翹,不是那種豔麗的美,是忍不住讓人多看幾眼的清麗。

    他平時很少與陌生人搭話,但那次卻多了一句嘴:“來辦事嗎?現在離上班時間還早。”

    “沒關係,我在門口等一會兒。”她仍隻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僅僅是維持禮貌,明顯不太願意和他這個陌生人交談。

    他沒再開口,隻是想離上班還有半個多小時,她穿著那雙高跟鞋,大概不會太好受。

    再次見麵,是兩三周以後,她入職後直接被借調到機關,由她的老科長帶著轉科室。雖然她換了低調的穿著和發型,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了,笑說:“我們見過。”

    他提了在電梯裏的初遇,換得她一臉的迷茫,不是裝模作樣,顯然是真的不記得他了,她的神情中滿是歉意,甚至還帶了些尷尬與局促,他笑笑說不要緊,以後會常見。

    還不及他對她有太多的想法或行動,他便知道了她已婚的身份。隨著她的入職,她的所有背景關係很快就被普及得人盡皆知:肖國民的侄女,肖國成的閨女,梁建業的兒媳婦兒,甚至她爸和她公公的發家史。

    在體製內工作就是這樣,認識一個人時不是先看他的學曆、履曆和能力,而是盡快掌握他的家庭關係和社會背景,就算不是為了巴結利用,也為了別不小心說錯什麽話,得罪了誰,沾親帶故的太多,就怕你對著吐槽領導的那個小科員,是不是就是領導本人的親戚。

    可能是初見時那襲紅裙給他的印象太深,所以盡管知道她已婚,他還是忍不住對她多了一些關注,但也沒什麽更加熟識的機會。

    她不太合群,午休時總是一個人在角落裏吃飯,如果有人坐在她對麵,她很快就會吃完離開;像她那個年齡的女同事,經常在閑暇時湊在一起聊天或商量著團購,但從來沒見過她往人堆裏湊過;他去他們科室辦事,有時會跟她科裏的同事插科打諢地聊幾句,她從來不會搭話,隻是一個人旁若無人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如果他不主動打招呼,她甚至不會看過來一眼。

    他們開始熟悉起來,是因為她的高跟鞋。

    那次他從領導屋裏出來,剛好肖依伊找另一位領導簽完字離開,他看著她踮著腳尖從遠處走過來,顯然是怕某位不喜歡高跟鞋聲音的領導聽見。

    兩人等電梯的時候,他對她說:“我聽她們都是在鞋跟上釘一個膠墊,這樣就不會有聲音了。”

    “哦,是嗎?”她如夢方醒,“我還真不知道,我還在奇怪為什麽他們的鞋沒聲音,就我的鞋聲音這麽響。”

    “咱們單位後麵那個巷子裏就有修鞋的,你可以去看看。”他說完意識到自己可能露怯了,看了一眼她的鞋子道,“或者你可以問問賣鞋的店裏有沒有這類的服務,你這鞋挺貴的吧,那種小攤未必敢給你釘。”

    “沒有,不貴。”她對他笑笑,“打折時候買的。”

    幾天之後,他又在頂層碰見她,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你說的那個小攤我找到了,釘完真的不響了。”說著還小姑娘似地踮了踮腳給他演示,“這下我可以放心走路了。”

    他也對她笑笑,看了看她手中的文件說:“你剛剛是不是白跑一趟,沒簽上字?”

    “嗯,鄭局不在。”

    “你可以加這層保潔大姐微信,她不負責別的層的保潔,隻負責頂層,平時沒那麽忙,沒事兒的時候都在盡頭那間小屋裏待著,哪個領導在,哪個領導不在,陳主任都沒她清楚,你找領導簽字前可以發微信問她一下,省得你來回跑了。”

    “啊,這樣啊,不過老麻煩人家不合適吧,其實我多跑兩趟也無所謂的,反正我現在也不用踮腳走路了。”

    “沒關係的,他們很多人都是這種操作,領導也都知道,默許的。其實也不單是為了少跑兩趟,領導一天到晚都是會,未必時時在辦公室,有的事兒又著急,不簽字就辦不了,如果真是因為沒簽上字耽誤了,肯定不是領導不在的責任,還是你沒及時簽字的問題。你加了劉姐的微信,需要找哪位領導的時候問她一句,有時兩個會之間領導回來那一會兒功夫,她告訴你,你就能趕上,也是提高效率。”

    “說的也是。”她有些為難,“不過我從來沒跟人家保潔大姐說過話,也不熟,上來就要人家微信,讓人家以後幫忙,不太合適吧?”

    “不會,劉姐人很好,我把她微信推給你,回頭我跟她說一下就好。”他拿出手機劃開,“咱們好像沒加過微信呢吧?”

    “哦,對。”她緊忙拿出手機加了他的微信。

    那之後,兩人熟了起來,工作一段時間後,他發現肖依伊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獨來獨往,慢慢融入了機關的氛圍,開始和同事一起吃午餐、玩笑或是拚單團購。

    她和他之間的微信往來雖也多是工作相關,卻也不再那麽單調,她甚至偶爾還會主動給他發信息,諸如:“太尷尬了,剛剛在電梯裏碰到李主任,一時嘴快叫錯了,腦子裏想的是李主任,張口就叫劉主任,剛剛跟我們科裏人說,被群嘲了,不知道她會不會記恨我。”

    他好像能看到她臉紅局促的模樣,笑著回過去:“不要緊,她不會介意的,誰都有這種時候,我剛進單位的時候一直分不清財務科的宋姐和陳姐,叫錯了好幾次。”

    他隨口編的話安慰她,沒想剛好引起她的共鳴:“我也是,一直分不清,就幹脆不帶姓,直接都叫姐了。”

    因為對肖依伊有好感,所以對她的事就會多些關注,其中也包括一些八卦,有些傳得很邪乎,說她家的房子不是按套算,是按層按棟算的,有些又不似空穴來風,比如說她那個上幼兒園的女兒其實不是親生的,是她老公和別人生的。

    顧昭明見過梁宇琛兩次,第一次是陪單位一把手和主管出席一次宴請,做東的剛巧是肖依伊的父親肖國成,她三叔肖國民作陪,因為地點就是梁家旗下的餐廳,所以梁宇琛也在。雖然席間還有別人,請客的目的也和肖依伊無關,但也少不得提到她,肖國成說了些場麵話,梁宇琛便起來向他們敬酒,請領導多多照顧。

    初識梁宇琛的印象,成熟穩重,談吐自如,但顧昭明卻天然對他沒什麽好感,他覺得不太通人情世故的肖依伊在梁宇琛那兒一定單純得像個小朋友,也難怪他和別的女人生了孩子還能哄她帶回家視如己出,他們的婚姻多半也是利益結合,像他這樣的富二代外麵肯定也不止一個女人,他為肖依伊感到不值。

    第二次見梁宇琛是在單位門口,顧昭明開會回來時已近下班時間,他從單位附近的公交站下車,遠遠的便看到大門外停了一輛邁巴赫,未幾,肖依伊從院裏走出來上了副駕駛。車子從他身邊經過時趕上紅燈,他看到平日裏少言的肖依伊這會兒卻說個不停,坐在駕駛位的梁宇琛伸手幫她從頭上摘下片樹葉或是別的什麽,然後看著她笑,直到紅燈結束才收回目光。

    顧昭明看著那輛邁巴赫載著二人在他麵前揚長而去,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恍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和他甚至不是一個階層。

    顧昭明自知不是什麽情聖,雖然對肖依伊有些不可言說的情愫,但並不妨礙他物色合適的結婚對象。

    從他參加工作之初,就有人給他牽線介紹,他不會讓自己顯得多在意對方的條件,給介紹人的話永遠都是看緣分。那時候別人給他介紹的多半是和他一樣家在外地,憑本事考到本地體製內的姑娘,或是本地工薪家庭的女孩兒。那些外地的姑娘還會談談條件,本地的女孩就大多天真些,許多被父母保護得很好,還沒經曆過生活的毒打,對愛情滿腔熱情,單憑他一張臉,就會對他青睞有加。至於他自己,每次介紹也會去見,但多是走個過場,不了了之,也確實沒遇到過讓他心動的。

    等他升到正科之後,別人介紹來的條件明顯就更好些,其中綜合條件最好的,是他主管領導給他介紹的一個姑娘,本地人,父親是教委副主任,母親是幼兒園副園長,她本人在某小學當會計,容貌一般,有一點偏胖,但性格還算溫柔,笑起來有一對喜人的小酒窩,對他頗有好感。

    就在顧昭明和對方見過兩次麵,考慮要不要確定關係的時候,肖依伊離婚了。

    顧昭明和相親對象第三次見麵約在某購物中心,吃完晚飯後去看電影,結果偏偏在那兒碰到了肖依伊。

    他們是在影廳入口處碰到的,兩人同時一愕,然後笑著打招呼,他沒為她和身邊的相親對象介紹,隻問她:“來看電影?”

    “嗯……”她含糊地應了一聲,抬手指了指身後的四號廳,“朋友在裏麵,我出來去趟洗手間。”

    “不耽誤你們看電影了。”她對著他們笑笑,走去了洗手間的方向。

    他笑著向她點了下頭,和相親對象進了三號廳。

    看電影的時候他一直心不在焉地捉摸著適才肖依伊臉上稍縱即逝的神情,然後借口去洗手間出去,進了對麵的四號廳。

    他站在入口處,待適應了室內裏昏暗的光線,借著大屏幕的光,在角落裏尋人。

    果然,她撒謊了,她身邊沒有所謂的朋友,隻是她一個人。她沒在看電影,靠在椅背上微微垂頭盯著前排出神,他在那兒站了多久,她就那樣發呆了多久。

    他當時很想走過去坐到她旁邊,她可能會慌,會尷尬,會局促,也可能會在他麵前脆弱地掉淚,他想握她的手,把她摟到懷裏,甚至吻她。

    但他也隻是那麽想想,他不可能真的把相親對象扔在一旁不理,他回到三號廳自己的座位,之後那一整晚,他都在想著她。

    那晚將相親對象送回家,回家的路上,顧昭明一直在用理智的權衡提醒自己不要衝動。

    就家庭而言,肖依伊的三叔級別更高,但畢竟是叔叔,而相親對象一家都在體製內,其實更穩定可靠;肖依伊家是更有錢,但相親對象父母的職務在那兒,經濟實力也不會弱,而且再有錢也是別人家的,太過懸殊的經濟條件,他反而壓力大;再有,肖依伊是再婚家庭,就他聽聞的她爸早年的發家史,三教九流的關係也複雜,家庭環境遠沒有相親對象這種家庭簡單。

    就本人而言,肖依伊結過婚,還有一個女兒,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是感情很好,而相親對象的過往就簡單許多,據說連男朋友都沒談過。最重要的,相親對象明顯喜歡他,隻等著他先開口確定關係,而肖依伊這邊剛剛離婚,應該很難接受一段新的感情,他即便傾盡全力去追求,也未必能有什麽結果。

    簡而言之,理智上來講,相親對象從各方麵都更合適,而肖依伊於他隻是初見時的驚鴻一瞥,是鏡裏拈花,水中捉月,覷著無由得近伊的一點傾心。他不應該為之放棄條件這麽好的對象,他最後可能什麽都得不到,可就像是他既定的人生軌道上突然出現的一片風景,因為不可預期,所以格外吸引人,越是用理智去按壓,感情上越是渴望。

    邁出那一步,完全是情感上的衝動。

    顧昭明給肖依伊發了一條信息:相親被你撞見,好糗,領導介紹的,不見不合適。

    半個多小時後,她的信息才回過來:不好意思,剛看到信息,不糗,女孩兒挺漂亮的,和你很配。

    顧昭明:那更糗了。

    肖依伊:嗯?

    顧昭明:被喜歡的人看見相親就已經很糗了,還被喜歡的人說和相親對象很配,不是更糗嗎?”

    肖依伊沒再回複。

    顧昭明跟著打了一段話發過去:我是認真的,沒在開玩笑,以前因為你結婚了,所以藏在心裏,其實現在也有些猶豫該不該說,知道你剛剛離婚,這時候說不合適,不過還是沒忍住,不需要你答複或回應什麽,隻是想讓你知道有這麽一個人一直在喜歡著你,不論什麽時候,隻要你抬頭看過來,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