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婚宴
作者:肖依伊梁宇琛      更新:2022-10-09 09:21      字數:5909
  第二十一章 婚宴

    肖依伊和顧昭明曾經是同事,兩人是奉子成婚。

    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肖依伊有些慌,畢竟她和顧昭明在一起的時間並不是很長。她最初的想法是把孩子打了,但在顧昭明的興奮欣喜以及對未來生活的種種規劃和憧憬之下,最終改變了主意。

    雖然知道她談了男朋友,但她爸始終對她和梁宇琛複婚心存幻想,所以得知她準備和別人結婚的時候便強烈表示反對。

    她硬著頭皮說我懷孕了。

    她爸驚愕得半天沒緩過神,大概是在考量她是不是在騙他,畢竟她和梁宇琛結婚多年都沒能生個孩子。梁宇琛有個女兒,所以“有問題不能生”的那個當然是她,那幾年家裏人光偏方就給她找了好幾個,甚至還帶她去拜過大仙兒,怎麽也不會想到她這麽快就和別的男人有了孩子。

    種種顧慮之下,她和顧昭明沒辦婚禮,隻請了些關係不錯同事吃了一頓飯。

    領證後,兩人請婚假回了一趟顧昭明的老家,那時肖依伊才第一次見顧昭明的父母和家人。

    顧昭明的父母兄嫂特意從南方回了老家,也沒準備辦什麽隆重的儀式,隻是在飯店裏定一個大包間宴請親戚。顧昭明的母親是孤兒,所以家裏的親戚也不多,加在一起,也不過三四桌人。

    顧昭明父母家的小區還是八十年代初建的,據說當年是當地最好的住宅區,如今已經斑駁得不成樣子。從出租車上下來的的時候,顧昭明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沒幾分鍾,他兄嫂便下樓來接他們。

    顧昭明的哥哥叫顧昭暉,乍一看上去和顧昭明並不很像,但若仔細端詳,眉眼間還是有些相似,隻是早早到社會上打拚,不單麵容盡染風霜,身子也有幾分可見的佝僂,遠不及文質彬彬的顧昭明英俊挺拔。

    顧昭明父母家住三層,六層樓的老小區,沒有電梯,哥兒倆拎著行李箱走在前麵,大嫂陪著肖依伊並行跟在後麵,親熱地問她懷孕幾周了,坐車這一路上有沒有孕吐。

    相較於大哥大嫂的熱情,顧昭明的父母見到肖依伊時便顯得有些安靜,也不是不喜歡或不歡迎,隻是夫妻倆都不是善於言談交際的人。這反而讓肖依伊鬆了一口氣,她自己也不是什麽爽朗外向的性格,對於初次見麵的過分熱情多少會有些不自在。

    顧昭明父母家不大,一套八九十平的三居室,每一間屋子都顯得很擁擠,窄小的陽台堆了大量的雜物擋了光線,愈發顯得屋子裏昏暗又壓抑。

    顧昭明出生起就住在這套房子裏,論條件其實比肖依伊年幼時還好上許多,隻不過因著父輩的打拚,她從小到大搬了好幾次家,從還不記事兒時的農村小平房,搬到小兩居,再到大三居,複式,別墅,及至現在單她自己就有好幾套父親給的公寓和商戶,她父親名下的房產就更不用說了。

    相對來說,顧昭明一家就像被定止在八十年代,那個十來平的小房間,顧昭明從孩童時代一直住到大學畢業後離家。

    肖依伊站在房門口,就能把這個小空間每一個角落一覽無餘,原木色的書櫃裏塞滿了舊書,書桌上也擠了一排,甚至書桌下的一個塑料收納箱裏除了書也沒別的東西了。貼牆擺放的一張嶄新的雙人床與其他的舊家具擺在一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床上鋪了應景的紅喜字緞麵被褥,顯示出這間屋子的主人早已不是個學生了。

    “沒見過這麽小的房間吧?”顧昭明站在她身旁,漫不經心地調侃。

    聽出他話中的自嘲,肖依伊連忙搖頭,卻一時不知怎麽接話。我小時候的屋子也這麽大?我家以前的房子可比你家小多了?似乎怎麽說都不合適,她隻是走到書桌旁摸了摸桌麵上的玻璃板,一臉的懷念感慨:“我以前的書桌也是這樣的。”

    顧昭明歪靠在門框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知是不是識破了她的謊言。

    她心虛之下又補了一句:“不過我的桌麵上沒壓玻璃板,更沒有下麵這些獎狀。”

    顧昭明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低頭玻璃板下壓著的獎狀,從小學到高中,他得的所有獎狀都在這兒,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地壓在一起,有些隻露出一個邊角。

    “真的好多啊……我上中學之後就沒得過獎狀了,小學得的僅有的那幾張也都是安慰性質的獎狀,早沒了。”肖依伊這會兒是由衷地讚歎,“沒想到我老公這麽優秀。”

    顧昭明抬眸看她:“不優秀怎麽娶得到你這麽好的老婆?”

    肖依伊笑著,故意曲解:“我哪兒好了,都沒得過獎狀。”

    顧昭明湊上來想要吻她,被她歪頭閃開,向門口看了一眼,示意他屋外有人,別被看見了。

    顧昭暉夫婦有一兒一女,這次全帶了回來,他們一家四口,顧昭明的父母,再加上顧昭明和肖依伊,總共八口人,一起住在這套三居室裏,抬頭低頭全是人。

    白天時候還好些,雖然圓飯桌不大,擠不下全家人一起吃飯,但吃飯的時候兩個孩子都是抱著飯碗在茶幾上邊看電視吃,兩個孩子的媽媽也陪在旁邊督促喂飯,是以也坐得開。

    到了晚上臨睡覺的時候,肖依伊才開始覺得有些不方便。雖然是三居室,但隻有一個洗手間,全家老小都要用,房子的格局也有些不太合理,衛生間的門正挨著客廳,出來進去都能看見,甚至客廳稍微安靜一些的話,都能聽見裏麵人上廁所的聲音。

    顧昭明衝完澡進屋,問她要不要去洗,趁著別人還沒洗,水還很熱。

    “不洗了,我早晨出門前才洗過,明天早晨洗個頭就好了。”肖依伊沒回頭,正對著桌上的一麵小鏡子用按摩油認真地揉臉,為明天見他親戚做準備。

    顧昭明走到她身後,雙手撫在她肩上站了一會兒,俯身從身後擁了她:“對不起,該帶你去賓館住的。”

    肖依伊從小鏡子中看他埋首在自己肩頭,用手背摩挲著他臉:“在家住挺好啊,你一年到頭也難得和家人待上兩天,好不容易回來了,應該住在一起,而且我也想看看你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是什麽樣的,偷窺一下我老公少年時的模樣。”

    他側頭吻她的耳根,她推開:“別別,把我的精油都蹭走了。”

    他笑笑,摘了眼鏡,單膝跪到她身邊,仰著下巴把那張俊臉湊上來:“幹脆你也給我抹抹吧,我也美美。”

    肖依伊嫌棄說:“你不是看不上我這些油油的東西嗎?”

    “可是我喜歡我老婆啊,我想讓老婆摸摸。”

    顧昭明長得好看,尤其生了一雙深情眼,平日那雙眸子藏在薄薄的鏡片之後,平白被掩去了許多風流,這會兒摘了眼鏡,就像卸了封印一樣,癡心又多情,任誰看了都要心動沉醉。

    肖依伊把手心貼在他臉上,輕輕揉了揉,受不住他眸底醉人的柔情,在他額頭啄了一下,他便把手穿過她的頭發,撫到耳後,湊上去與她接吻。

    為了次日早晨洗頭不影響別人用洗手間,肖依伊定了淩晨六點的鬧鈴。次日淩晨沒等鬧鈴響,顧昭明就早她起了床,幫她把熱水器打開燒好了水。六點的鬧鈴響起,肖依伊還有些犯困掙紮,他在她耳畔輕聲說:“困就再睡會兒。”

    肖依伊窩在顧昭明懷裏賴了會兒床,六點半的時候爬了起來,她以為已經很早了,出了房門的時候才發現公婆居然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出門遛彎兒買早點了。

    顧昭明讓她幹脆洗個澡,她有些躊躇,可想到還要在這兒住兩天,總不能一直不洗澡,這會兒公婆都出去了,兄嫂一家還都沒起,大概是唯一方便的時候。看出了她的顧慮,顧昭明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沒事兒,我哥他們且睡呢,你去洗吧,我也睡不著了,幫你看著點兒,你別著急,小心別摔著。”

    肖依伊簡單洗了個澡,公婆家給她預備了全新的洗漱用具和毛巾,但是沒有新浴巾,大概是默認她和顧昭明共用一條,她來時匆忙,自己也沒帶,草草衝了衝,用顧昭明那條舊浴巾擦了身子,濕著頭發回了房間。

    宴請定在這天中午,雖然沒請多少人,但作為主家他們還是要早早去飯店迎客。

    除了吃早飯,肖依伊整個清晨加上午都在屋子裏認真地化妝,用美發棒打理好頭發之後,鬆散地盤起來,衣服是為了此次回婆家特意選購的正紅色連衣裙,領口不是很大,剛好露出鎖骨,玉頸生香,端莊又明豔。

    顧昭明一直在她身後床上坐著,她以為他又在看書,回頭才發現他一臉癡漢模樣地看著她。

    她有些得意:“看什麽?”

    他欣賞的目光中帶了幾分癡迷:“你穿紅色真的迷人,就想一直這麽看著你。”

    肖依伊和顧昭明一家不到十一點就到了飯店,十一點半的時候,親戚們陸陸續續開始進門。

    人還沒到齊的時候,顧昭明就和父親發生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

    婚宴定在一個小廳,廳裏總共四張八人桌人。他父親說算了算也就來二十八九個人,對服務員說之前要的三備一,備用的那桌不用開了,擠一擠,坐三桌正合適。

    顧昭明攔了下服務員說:“不用,就給我們開四桌吧,三桌有點兒太擠了。”

    顧父當著所有到場的親戚的麵說:“哪兒擠了,一桌坐十個人也坐得下,而且還有孩子,小孩子又占不了一個大人的地兒。”

    聽他這主人家如此說了,親戚們也忙搭話客套:

    “是是,用不了,擠一擠就行了。”

    “我抱著我閨女就行。”

    “是,孩子們都吃不了幾口就滿處折騰去了。”

    肖依伊看得出顧昭明有些不悅,但他沒對父親說什麽,隻對一時不知聽誰是好的服務員客氣地說:“就四桌吧,謝謝。”

    服務員離開後,顧父還不太滿意似地嘖了顧昭明一聲,顧昭明依舊什麽都沒說,臉上掛著待客的笑容,穿梭在親戚們中間噓寒問暖地倒茶。

    趁著還沒開宴,肖依伊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聽見顧母拉著顧昭明在小廳旁的一個無人的單間說話。

    顧母低聲說了句什麽,顧昭明回說:“又不用他掏錢,我自己出。”

    顧母說:“你爸節儉慣了,這不也是給你省錢嗎,你不是說要買房嗎,能省點兒是點兒。”

    顧昭明說:“省也不是這麽省的,他省一輩子了,省出什麽來了?”

    之後母子倆又說什麽肖依伊就沒聽了,悄聲回了宴客的小廳,假裝自己什麽也沒看到,沒聽到。

    顧昭明做過辦公室主任,除了是出了名的筆杆子,溝通協調、交際應酬方麵也遊刃有餘,應酬三四桌親戚自然不在話下,親戚們對顧昭明也是青眼有加。

    “你當年在你那個老單位是個副科長吧?後來不幹了還老覺得可惜。現在想想算什麽,昭明現在得跟你們局長一個級別吧!”一個親戚對顧昭明的父親舉著酒杯,“你這當年為了生昭明不幹了這差事還老掛在嘴上,現在讓你瞅瞅,你兒子給你掙回來的,這兒子沒白生吧!”

    顧父喝了酒,滿臉通紅,自己被人揶揄幾句並不顯介意,容光煥發地舉起酒跟說話人碰了下杯。

    借著這話,眾人便開始恭維誇讚起顧昭明來,誇他孝順懂事,誇他聰明上進,誇他前程似錦,誇他找的媳婦兒也是萬裏挑一。

    酒過三巡,眾人聊天說話多少都帶了幾分醉意,有說:“昭明打小兒就聰明,招人待見,高中那會兒,女生為了追他,天天做好了盒飯給帶去,一個禮拜不帶重樣兒的,這把我們給羨慕的……”

    說話人的媳婦兒從旁推了他一下:“得了啊你,喝你的酒吧。”

    肖依伊看向顧昭明,挑了下眉梢,後者討饒似的衝她訕訕一笑。

    說話人忙找補玩笑:“我這多嘴了,弟妹,回去不興讓昭明跪搓衣板兒的啊。”

    肖依伊當然不會真的在意那些陳年舊事,跟著笑笑:“不會。”

    眾人見肖依伊性情好,和顏悅色的好說話,便漸漸沒了顧忌,話題三轉兩轉地提到了她懷孕的這件事兒上。

    肖依伊原以為隻是顧昭明的父母和兄嫂知道,沒想到他家裏所有的親戚都知道他們是奉子成婚,不知是不是她自疑多心,總覺得顧家這些親戚說起這事兒來都帶出些對她的輕視。她心裏不舒服,也不好表現,隻是話越來越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敷衍。

    顧昭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一直努力轉移話題,但客人們偏偏就對這個感興趣,有人問肖依伊孩子生下來誰帶,你公公婆婆要幫著帶你大哥家的孩子,你父母那邊能不能幫上手。

    肖依伊回說不用父母幫忙,到時候請月嫂和保姆就可以。

    那人又問那挺貴的吧?聽說大城市的月嫂一個月都上萬了,比我們兩口子掙得加起來都多。”

    肖依伊回說也還好。

    她這話又激起了旁人的興趣,開始打聽她和顧昭明一個月能掙多少錢,開始還似是對比一下不同地方的工資水平,後來這話越說越露骨,話裏話外地打聽她娘家是幹什麽的。

    “聽說親家挺有錢的,等過兩年你哥家孩子不用你爸媽了,你們就可以給他們接過去了,你們正好要老二,讓他們幫你們看孩子,到時候給你爸媽一套房,這辛苦一輩子了,到老也該讓他們享享清福。”

    旁人插話:“昭明還沒在那邊買房呢吧?買房可得趁早,一線城市的房價漲得都蹭蹭的。”

    “人家大城市跟咱們不一樣,閨女結婚前爹媽都給準備好了房子了,有的還準備好幾套呢,人家依伊家肯定都給準備好了。”

    顧母明顯有些尷尬,但臉上還是掛著笑:“孩子的是孩子的,我和他爸也沒給他們兄弟倆置辦下什麽,都是他們倆自己拚出來掙出來的,隻要他們過得好我們就高興,他們要是用得著我們的地方,我們能搭把手就搭把手,用不著我們的,我們也不去添亂,等孩子大了,用不著我們了,我們還回來,人不都說落葉歸根嗎……”

    顧父因喝多了酒,臉上紅得發紫,平常不太言語的一個人,這會兒倒是話來得快:“你這叫什麽話,什麽叫沒置辦下什麽,我把他養這麽大,供他念大學,念研究生,這不叫恩情?就是屁都沒給,他是我親兒子,孝敬爹媽是應當應分的。甭管親家多有錢,閨女嫁進來了就是我們顧家的媳婦兒,還瞧不起我怎的。”

    如果說之前親戚那些話,肖依伊還能左耳進右耳出地不在意,顧父最後這句話就實在是太刺耳了,這會兒她臉上不單擠不出一個虛偽的笑容,不當眾黑臉說出什麽話,已經是極盡克製,完全是顧念著顧昭明的臉麵,不想給兩人才開始的婚姻蒙上一層陰影。

    肖依伊掐著自己的手心忍下了,但是顧昭明忍不下。

    咣啷一聲,顧昭明重重地把自己手裏的酒杯撂在桌子上,酒杯躺倒,酒水撒了一桌子,連帶碰翻了他麵前的碗碟。

    空氣霎時凝固,連圍著桌子嬉笑吵鬧的小孩子也全安靜了下來。

    顧昭明青著一張俊臉把肖依伊拉了起來,什麽話也沒說,轉身去旁邊的衣架上拿了兩人的外套和她的包。

    “你要幹嘛!”顧父借著酒勁兒,嗬了他一聲。

    顧昭明沒理,眼皮兒都沒向父親那邊夾一下,給肖依伊披上外套,拉著她出了小廳。

    肖依伊完全是懵的,知道那話他聽著也會紮心刺耳,但沒想到他會直接在婚宴上發作,就這麽把自己的父母和一眾親戚撂在那兒。理智上她覺得自己應該勸一勸,但顧父和親戚們的那些話又實在讓她難堪不悅,所以她什麽也沒說,跟著顧昭明一路往外走。

    直到他們走遠,小廳裏依舊是安靜的,眾人傻了似的,誰也不沒敢吭聲。

    隻是顧昭暉反應過來,追著他們到了樓梯口,一把扯了顧昭明的胳膊:“你幹嘛,咱爸就那樣兒,一喝多了就滿嘴跑火車,你還不知道他嗎,你跟他犯什麽擰啊。”

    顧昭明抽回自己的胳膊:“他願意跑火車讓他跑去,那麽多親戚在呢不是嗎,愛跟誰跑跟誰跑,我不伺候了。”

    “昭明!”顧昭暉再去抓他,想用哥哥的威嚴喝住他,見無用,又道,“你不管咱爸,那咱媽呢,今兒都是為你來的,你甩甩胳膊走了,讓咱媽怎麽辦,往後這親戚間還怎麽處。”

    顧昭明的沒見半分遲疑,決絕地道:“你和咱媽跟他們愛怎麽處怎麽處,反正從今往後我跟這些親戚都斷了,以後我就是窮死難死,我也不找他們張一回嘴,他們也別來找我。”

    顧昭暉再拉,被顧昭明用力甩開,伸手把肖依伊攬進懷裏,護著她下樓,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