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識
作者:肖依伊梁宇琛      更新:2022-10-09 09:21      字數:4691
  第三章 初識

    肖依伊的爸爸肖國成在她十四歲的時候,把二十七歲的劉馨介紹給她認識,一年後,她成了她的繼母,那一年肖依伊上高一。

    劉馨是學跳舞的,雖然很早就不跳了,但是氣質一直在,二三十歲的時候她總是留著大波浪披肩發,妝容精致,睫毛、眼線,從來都是一絲不苟,對於烈焰紅唇的熱愛從二十多歲一直延續到如今。

    十二歲的梁千雅對她的評價是一個字:颯,而十幾歲的肖依伊對她的評價也是一個字:妖。

    狐狸精、白骨精、蛇蠍美人,這些是能宣於口的,在自己的腦子裏,肖依伊對她還有更惡毒的稱呼。

    在十來歲的肖依伊眼中,愛情應該是一生一世,至死不渝。她媽才去世兩年,父母曾經的恩愛還曆曆在目,這麽快就一代新人換舊人。她生她爸的氣,但又沒法去恨他怨他,便將所有的憎惡全都拋給了劉馨。

    劉馨一直試圖和她搞好關係,但她所有的示好對於青春期的肖依伊來說,都是惡毒繼母遞過來的毒蘋果。

    父親那時候工作很忙,難得擠出一些時間來。劉馨有時會主動地規劃“一家三口”的家庭日,想要和她聯絡感情。但她從來不領情,頭痛,肚子疼,懶得去,沒時間,她總有各種各樣的借口敷衍推脫。

    劉馨給她買的衣服或護膚品她從來不穿不用,甚至連包裝袋都沒拆開過,全部扔在角落裏積塵。父親看不過眼說她幾句,劉馨便說是自己和孩子有代溝,買的東西不符合年輕人的審美。

    看到她買時尚雜誌,留意電視裏的彩妝廣告,劉馨送了她一支迪奧 999,說她人生第一支口紅就是迪奧 999,還笑說每個女人的第一支口紅都應該是正紅色。她當時懟說那是你,我就不喜歡,我不是女人咯。

    她爸當時就在旁邊,說不喜歡就說不喜歡,別說怪話。她一下子就火了,說我說什麽怪話了?在這個家我都不能說話了是不是!眼見著要嗆起來,劉馨忙說下次帶她一起去選,口紅這種東西的確還是要親自試色才好。她說用不著!我最討厭化妝!長得醜的才要靠化妝勾人!

    那次她摔門而去,聽家裏的保姆陳姨說,劉馨後來哭了。她跟陳姨說她就是成心!在我爸麵前裝什麽好人!讓我爸看看我多不懂事,我多混蛋,看看她多好多委屈!她就是工於心計!

    為了自己說出的話,她故意跟劉馨反著來,不但不化妝,不護膚,甚至有時候出門連頭都不梳。劉馨不好多說,她爸也不敢勸她,勸她就是“我比不上您媳婦兒,您媳婦兒多美啊!”

    那幾年她把自己活成了一隻刺蝟,逮誰紮誰。不單家裏人不敢惹她,因為把自己搞得邋遢又陰鬱,在學校裏也成了被同學們遠著的邊緣人物。不存在什麽霸淩,她隻是沒有朋友,獨來獨往而已。她知道班裏有女生同情她的落單,但她不覺得自己可憐,她挺喜歡那種狀態。

    高中三年,她成績平平,最終考上了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

    她上大一的時候,劉馨生了她弟弟。

    她爸中年得子,終日把“大兒子”三個字掛在嘴上,人前人後毫不避忌地發表“終於後繼有人”的言論,即便是當著她的麵。在她爸看來,“有兒子才算有後,女兒終究是個外姓人”這件事,就和地球是圓的一樣,是人類公認的事實。

    雖然她爸和劉馨說他們如今是“一家四口”,但她知道,她現在是外人了。

    她這幾年之所以敢在家裏呲毛,不過是仗著她爸愛她而有恃無恐,如今被她弟取代了位置,她再無從仗恃。

    她變得懂事了,不再為了劉馨的事兒和她爸鬧騰,和劉馨的關係也沒了之前那麽劍拔弩張,她回家的時候,兩人也能不冷不熱地說幾句話,維持表麵的平靜。

    她讀書的大學就在本市,但她周末經常不回家,對家裏的說辭是約了朋友。實際上,大學四年,她並沒交到什麽朋友,經曆了那樣的高中生活,她根本不會與別人相處,不會交朋友,她也覺得自己不需要朋友。

    同寢的舍友也嚐試過向她拋來友誼的橄欖枝,叫她一起去食堂吃飯什麽的。她總是找借口拒絕,次數多了也不太好意思找借口,每到吃飯的時候,便想方設法的消失,比如缺席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或者傍晚一個人躲出去,錯過舍友們的吃飯時間,時間久了,便也沒人再叫她了。

    周末的時候她會去圖書館,但不是學習,多半是捧著一本小說,或者幾本雜誌坐上一天,也可能自己去逛街,看場電影,做個美容。她開始認真護膚,學習化妝,一方麵當然還是女孩子的愛美之心,另一方麵,護膚也好,化妝也好,總是很耗費時間的,很適合常年一個人的她來消磨時光。

    她的生活沒什麽目標,得過且過,反正她爸有錢,不用她去拚命討生活。她給自己的規劃特別簡單,大學畢業後,讓她爸給她兩三處房產,自己住一處,其他的租出去,願意工作就去工作,不願意就吃房租吃到死,不談戀愛不結婚,一個人逍遙自在。

    但她的“憧憬”又被劉馨給打破了,她大四那年,劉馨勸她爸把她送出國,說如今早就不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了,女孩子也要不停提升自己,現在本科生遍地都是,她一個二本文憑,將來不好在社會上立足。

    她爸被說動了心,找人聯係了英國的學校,要她去英國繼續讀書。

    她不懂劉馨為什麽總要和她“作對”,她不過隻是想要幾處房產而已,她爸的資產統統給他們母子,她幹什麽非要“趕盡殺絕”把她趕出國!下一步是什麽?肯定又要對她爸說孩子大了要獨立,房產什麽的都不能給,讓她自己去奔。她肯定就是這個打算!

    她媽去世後,她就沒認真學習過了,初中的成績還勉強算是中等,到了高中便一落千丈。如果不是她爸花錢托人給她安排進了重點高中,被老師一路拎著脖領子往上拉,她甚至未必能考上本科。

    大學四年她也是混過來的,正經連四級都沒考過,還是考了一個校內四級才勉強拿到了學位證。她去英國幹什麽?她連英語都聽不懂!

    她和她爸的抗議爭取全都被駁回,最終她被送上了飛往英國的飛機,她覺得自己是被放逐了。

    她爸說英國那邊的學校都聯係好了,先念一年預科過語言關,下了飛機有人接她,爸爸戰友的兒子,人家在那邊好幾年了,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以找他。

    這個戰友的兒子就是梁宇琛。

    她爸和梁宇琛的爸爸梁建業的所謂戰友,就是兩人都曾當過兵,其實所在部隊天南海北根本毫無關係,但她爸的說法是,當過兵的都是戰友。

    她爸和梁建業最早是在牌桌上認識的,後來一起搞工程。

    她爸退伍後和她大爺一起從包工頭幹起,最早是在農村給人家蓋房,後來慢慢發展到承包十幾億的大工程。梁建業是搞餐飲出身,一手創建了虹業餐飲集團,旗下有好幾個餐飲品牌,高中低端都有。前些年房地產特別火的時候,梁建業在朋友的鼓動下也終於踏足了地產業,和朋友一起標下了一塊地皮開發住宅,承包商就是她爸。

    大概都是當兵出身,真的有種戰友的親切感,之後又接連合作了幾個項目,彼此信任欣賞,慢慢就處成了好朋友。

    肖依伊聽她爸提過這個“梁大爺”,但她從不參加她爸的各種飯局,所以並不認識梁宇琛,聽都沒聽過。

    她第一次和梁宇琛見麵,便是他來接機。

    那天他沒像初次見麵的人那樣準備一個接機牌,是她站在原地茫然無措的時候,他過來問她:“你是肖依伊嗎?”

    她點了點頭,那時才意識到她爸根本沒告訴她對方叫什麽名字。

    大概看出了她的茫然局促,他又主動自我介紹:“我是梁宇琛。”

    “哦,你好。”她說。

    她和梁宇琛的初識並不是一場愛情故事的美好邂逅,所以盡管他確實長得不錯,但她對那天他的樣子卻完全沒什麽印象了。他當時穿的什麽衣服,留的什麽發型,有沒有對她笑,甚至他當時長什麽模樣都有些記不清了,大概就是比很多年後年輕些吧。

    她不會與人相處,尤其是麵對陌生人時更不知道怎麽打開尷尬的局麵,梁宇琛也不是什麽愛聊天兒的人,所以一路上兩人除了寒暄了兩句,就再沒多說了。

    她到英國後的第一個住處也是梁宇琛幫忙聯係的。那天他開車把她送到後,給她留了兩袋事先幫她買好的日用品和吃的就離開了,說第二天再來。

    梁宇琛走後,她一個人站在窗口往外望,以前一直覺得一個人的世界特別自在,如今她真的一個人了,卻一點兒不覺得愜意,而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孤獨感中。

    她忽然有些後悔,剛剛沒和送她來的那個男生多說幾句話,這樣他剛剛也許不會走得那麽匆忙,可以多陪她一會兒。

    他叫什麽來著?不記得了。

    第二天,梁宇琛帶她去了銀行,超市,逛了逛她的學校,留了自己的電話號碼,說有事可以聯係他。

    這一天她始終沒能鼓起勇氣問他叫什麽名字,人家昨天才告訴她她就忘了,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她最終還是給她爸打電話的時候從她爸那兒又問得了他的名字,梁宇琛。

    她爸說你就叫他哥就行了,她說那我叫他梁哥?她爸說叫宇琛哥吧,親近些。

    梁宇琛高中畢業就來了英國,本科就在英國讀的,當時正在讀研,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他那時有一個感情很好的初戀,名叫左欣妍。

    當然,她是後來才知道梁宇琛有女朋友這件事兒的。盡管和梁宇琛在同一個城市,但她當時除了有事兒要幫忙時會給梁宇琛打電話,其他時候幾乎不和他聯係,可以說不怎麽熟,沒到打聽人家私生活的程度。

    來了英國的她並沒有像她爸預想的那樣,在全英語的語言環境下英文平水突飛猛進,日常生活她還能應付,上課就完全聽不懂了。她隻能把老師的講課內容從頭到尾都錄下來,回去反複聽反複聽,直到僅存的一點自信心也消失殆盡。她從來不和外國同學交流,因為性格孤僻,中國學生的圈子也融不進去,不過異國他鄉的孤獨感,還是迫使她結交了一兩個關係不錯的同學。

    為了能在生活和學習上有人照應,她退了梁宇琛幫她租的房子,搬去和同學同住。住了不到半年,同學交了男朋友,要搬去和男朋友同住,在沒通知她的情況下就把房子退了,並按約定幫房東找了新房客。

    同學通知她時說給她一周的時間找房,她有些著急,責怪同學怎麽不早些跟她說,兩人吵了幾句,不歡而散。不知是因為這次口角,還是真的因為新房客那邊急於入住,同學第二天說給她一天時間,明天必須搬出去。

    這麽緊的時間,她根本沒處可去,隻想著先找間旅館落腳,慢慢再找房子。她花了一天的時間收拾行李,整整三個大旅行箱,其實不止,因為實在拿不了,一些不緊要的東西她直接扔了。

    第二天,她一個人在同學的冷眼下拉著箱子離開了,走的時候還有些“不能在人前低頭”的傲氣,待一個人連拉帶推的帶著行李流落在街頭時,被放逐的孤寂和無助感再次將她淹沒,腳下的路似乎變得永無盡頭。

    天上飄起小雨,她費勁地把行李拖到公車站的雨篷下,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忽然希望接下來就是世界末日。

    可是不會有世界末日來拯救她,她還是要麵對無家可歸的困境,麵對一日又一日天書一般的課程,麵對周而複始沒有盡頭的生活。她想回國,想回家,但是回不去,她爸不讓她回去,其實那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她沒有家,蒼穹之下,根本無她立足之地。

    她就在這場細雨之中忽然崩潰了,有好心的路人詢問她情況,問她需不需幫助,要不要幫她聯係家人或朋友,她隻是一邊哭一邊搖頭說:“不用,謝謝,我沒事。”

    她坐在公車站默默垂泣了一個多小時,附近就有一家小酒店可以讓她落腳,但她還是拿出手機,厚著臉皮撥通了久未聯係的梁宇琛的電話號碼。

    “喂?”電話裏傳來梁宇琛的聲音,一貫的低沉而清冷,並不是能讓人產生親切感的音色,但那一刻,淚水卻因這一聲應答複又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宇琛哥,是我……”她在電話裏抽泣著說了自己的處境,及至最後更似是訴苦。

    二十多分鍾後,梁宇琛開車到了那個公交站,他撐著傘快速朝她走了過來,把傘遞給她:“你先上車,這三個箱子都是你的?”

    她應了一聲嗯,他便把箱子一件一件拎到他汽車後備箱和後座上。她撐著傘追上去幫他擋雨,他也沒多說什麽,直到把三個箱子都放好,才又對她說了一句:“上車。”

    那天梁宇琛開車帶她回了他家,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又或許說了,但她不記得了。

    她隻記得坐在梁宇琛車上的自己有種特別強烈的渴望,她想做他的朋友、妹妹、女友或情人,隨便哪種關係,隻要可以讓她依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