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起一聲羌笛      更新:2022-10-08 23:35      字數:3376
  第42章

    待到永泰帝帶領皇族子弟以及百官南郊祭祀後, 剩下的就是過年了。郡主府祭祖後到今兒,幾天又過去了,府中也從祭祖那天的沉寂中慢慢又恢複了往日熱鬧的樣子, 外院有鍾叔帶著, 內院有陳嬤嬤安排著, 也為過年做著最後的準備。

    一片熱鬧中隻有坤儀郡主還是蔫蔫的,不過強打精神笑一笑。幾個貼身伺候的心裏都明白郡主這是想家了, 誰也不敢多說別的,隻拿其他事情引郡主注意。但是這一年,似乎郡主格外孤單,往年能吸引郡主喜歡的東西, 今年郡主也不過笑笑,給一句:“是有意思的, 你們玩去吧。”

    步步一手拎著會唱曲的八哥, 一手提著會畫圈跳舞的雀兒, 苦著臉對如意道:“哥, 嬤嬤總說郡主長大了, 原來長大了就是這樣,我覺得我都找不到能讓郡主開心的事兒了。看郡主樣子, 我都想給主子表演畫圈跳舞了,,”

    如意看著步步的樣子:倒也不用, 會讓主子以為你腦殼壞了。

    “沒有好玩的東西, 有好玩的人也行啊。”如意踢了踢腳底下的雪,這年頭連個能讓郡主覺得好玩的人都找不到。

    陳嬤嬤帶著采月采星又開始給郡主推銷京城公子畫像本子了, 謝嘉儀瞥了一眼, 嬤嬤一段日子沒拿出來, 原來是又去物色新的了, 這打眼一看厚了不少。

    陳嬤嬤知道, 郡主最近總是自己躲在帳子裏看那本家裏人留下來的冊子。她的郡主是又想看,又舍不得翻多了,看得嬤嬤心疼呀。原來陳嬤嬤對郡馬還有這這那那的要求,現在就一個要求,郡主能看得上,能陪著郡主玩就行。

    主子的家早已經沒了,她得幫著郡主給自己再成一個家。

    嬤嬤看著郡主一臉不感興趣的樣子,忍不住道:“郡主,陛下這一年的身體可比去年更不好了——”

    “嬤嬤,不要說!”謝嘉儀立即截斷陳嬤嬤的話,捂住耳朵。

    她一下子想到前世永泰十三年的春天,皇帝舅舅最後的時候拉著她的手問她:“昭昭,你快活嗎?,,還有什麽,,要跟舅舅要的嗎?”

    她滿臉淚水點頭又搖頭。

    她親眼看著舅舅的聲息弱了下去,她把頭靠近舅舅蠕動的唇邊,聽到舅舅說:“,,這次,我,,也要去了,,你,,肯不肯,,”

    那個“你”是誰?肯不肯什麽?舅舅沒有再說,他說:“去,,給取,,一枝,,海棠,,”,舅舅看著她,好像看著另一個人,他枯幹的眼裏是她都沒有見過的笑意。

    謝嘉儀起身去取海棠花,跑到一半不放心還回頭往後看,舅舅的目光依然在看著她,目光灼灼。她想,來得及,還來得及。

    於是她立即轉身往外跑。

    這是舅舅在那個世間的最後一句話,也是留給她的最後一眼。當她抱著海棠進來的時候,聽到喜公公悲切的聲音:“陛下——駕崩!”

    一片驚天動地的哭聲後,德妃於眾人中,站起身。一向對她溫柔和善的德妃,看她的目光說不出的怪異,可她隻顧著傷心,甚至沒多想。後來想到太後什麽時候改變了對她的態度,謝嘉儀想到了陛下崩逝那天德妃的那個眼神。

    她慢慢意識到,原來從陛下去的那天,德妃就變了臉。

    她的世界就已經在醞釀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次,這次她讓皇帝舅舅少操心,皇帝舅舅一定可以活過永泰十三年的春天,看到永泰十四年的海棠花開。

    她捂著耳朵,不肯聽嬤嬤的言外之意。這次,她一直在努力,她一定可以。

    陳嬤嬤伸手把謝嘉儀的手從耳邊挪開,“郡主要聽,要考慮!”前朝被太後逼迫的公主都有,更不要說郡主了。她的主子不著急,她著急,她必須讓小主子在陛下還能為她做主的時候把郡馬定下來,把家成了。

    “萬一陛下,,郡主你得有自己的家人。”陳嬤嬤不容謝嘉儀逃避,看著她的眼睛,語重心長道。

    “我有嬤嬤,有采月采星,有如意步步,,”謝嘉儀呆呆回著,腦子木木的。家人,當他們要離開的時候,她怎麽留都留不住。就不能有一個人,一直陪著她嗎,不要離開。如果可以期望的再多一點,可以讓她死在前麵。

    她不想當被留下的那一個。

    從來都不想。

    謝嘉儀按著厚厚的冊子,垂頭去看,“啪嗒”一滴淚打在冊子上,暈染出一片深藍。裏麵裝著的人,都想娶她這個坤儀郡主,可是又有哪一個真的是想娶她這個人呢,,

    他們為了他們的前程,為了他們的父母族人,甚至可能為了他們不知道藏在哪裏的心頭好,紛紛朝著郡主府伸出橄欖枝,,可是他們甚至不知道真正的謝嘉儀是什麽樣子,甚至轉頭酒後就可能跟密友,或者跟自己心愛的通房丫頭,說那個坤儀郡主啊,不讓人討妾,著實悍妒得很,到底是被陛下寵壞了,什麽想法都敢有,什麽要求都敢提,,

    可清醒的時候他們依然彬彬有禮,隨時可以向陛下表示,自己多麽“心儀郡主”,,

    然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她要麵對變臉,麵對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的真相。即使是從小陪伴她長大,允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太子殿下,也會突然給她一個讓她幾乎崩潰的真相。即使那時候,他還是說,“昭昭,你信我”“昭昭,我對你的心,你該知道”,,

    可是,她不想要一個人的心。她要別人的真心做什麽,烤了吃嗎?她隻想要一個信守承諾的人,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會背棄她,不會離開她的人。一生一世一雙人,就是一雙人。一點都不能錯,一個都不能多。

    屬於她的,誰都不許碰。答應她的,就不能離開。

    她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從來都說得清清楚楚。可別人,總有那麽多秘密和真相。

    他們有不知道藏在哪裏的救過他們命的姑娘,有也許就藏在手邊的青梅竹馬的表妹,,有太多的不得已。每個人的不得已都含著血淚,卻是那樣冷漠。

    謝嘉儀眼睛裏都是淚,為了不讓嬤嬤看到,死死垂著頭,一頁頁翻看著冊子,其實她根本什麽都看不清。突然她“啪”一聲合上了冊子,抽出帕子擦掉眼淚,然後站起來就往外走。

    “嬤嬤,你等著。”謝嘉儀留下這句話,披上如意拿來的披風,就朝著門外去了。

    如意趕緊去備車,等謝嘉儀走出郡主府的時候,馬車已經在等著了。

    她一言不發上了車,坐了一會兒,隔著簾子吐出三個字:“富安坊。”簾外站在車夫旁邊的如意,一下子就明白了。

    此時雪已經下了好一會兒,整個京城都好像陷入一片雪白中。

    離過年沒有兩天了,街道上人也少了,做買賣的也都回家了,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準備年了。

    郡主府華麗的馬車從空蕩蕩的街道中央駛過,向著富安坊而去。

    謝嘉儀握著手,慢慢呼出一口氣。

    她一遍遍對自己說:我本來就不是什麽賢良人,我下了血本的郡馬,憑什麽讓給別人。她連大婚後住在哪裏都考慮了好幾個方案,怎麽跟陸大人說都想好了,憑什麽讓!她本來都準備給這個表妹做祠堂立牌位了,她憑什麽讓呀!

    “我又不是什麽好人”“我本來也不是多好的人呀”“對我就不是個好東西”,,謝嘉儀不覺喃喃道。

    馬車行駛得很平穩,可是謝嘉儀卻覺得有些不舒服,有些頭暈。

    她臉色越來越蒼白,手攥得越來越緊。

    後來她忍不住把大拇指關節放在嘴邊,一點點咬著。她感覺車子慢了下來,停下了!謝嘉儀咬著拇指關節,看著靜靜垂下來的大紅厚氈繡金線海棠花的車簾。

    她聽到如意的聲音:“郡主,到了。”

    謝嘉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麽下的馬車,等她再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站在了陸府後麵那個角門旁,旁邊牆底下還放著那塊大石頭,是她上次翻牆,專門讓下麵人找來的。

    石頭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雪。

    “郡主,走門還是走牆?”如意問。

    謝嘉儀看了看角門,她堂堂郡主,陸家就是大開中門迎她,她都不一定會進,讓她走這麽個陸府旮旯裏小小的角門?門都沒有,還是爬牆配得上她北地小郡主的身份。

    “那奴才先幫郡主清理幹淨。”順便鋪上氈子,免得冷著郡主。

    “,,慢,,慢一些,等著。”站在牆頭下的謝嘉儀怯場了,她發熱的腦子在這個冰天雪地中慢慢冷靜了下來。

    雪還在紛紛揚揚下著,如意帶著下人都默默站在郡主身後等著。

    他幫郡主撐著一把大油傘,看到郡主的臉色不停變幻。忍不住心道,早知道郡主還是有些看重陸公子的,當時他就該去救那個女子,隻要慢一些,甚至不用慢很多,那女子估計就活不下來了,,但現在一切都成定局,沒有郡主的吩咐,是什麽都不能做的。

    富安坊都是高門大戶,此時家家都熱鬧著。肯定想不到,這堵高牆後麵,冰天雪地裏,靜默著這麽一行人。

    但不代表沒人知道。

    此時這堵高牆內,就在馬車停下來的那一瞬間,陸辰安就看向了啞奴。

    正對上啞奴看過來的視線,啞奴點了點頭。

    陸辰安的手,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悄悄握起又鬆開。

    但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任何動靜。陸辰安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久不練功,不好用了,難道她已經走了,,

    他再也顧不得掩飾,忙起身走向牆邊,到了牆根下,站住了。

    人,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