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月考
作者:海船果心      更新:2022-09-09 14:16      字數:10945
  第52章 月考

    湖東製藥三廠的廠區裏, 如今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了。

    最厲害的一波下崗破產潮幾年前就已經過去了,如今不少人都知道,單位效益不好, 大不了就去沿海打工,辛苦幾年, 說不得回來就能買別墅。

    有點本事的人,在前任廠長胡來的時候就走了, 還有些關係戶, 平時不上班, 工資照領的,也忙不迭找關係調走了,這麽一通清理,廠裏剩下的人其實並不算多——畢竟是個新廠子, 剛建好沒幾年, 還沒來得及養出太臃腫的人事關係。

    但這也並不意味著廠子沒有陳年的麻煩——胡剛安, 一個三十出頭, 梳著小平頭的矮個子男人, 就是廠子裏最有名的一個刺頭, 也是常去上級部門鬧得最厲害的一個。

    當年建新廠的時候,他和他哥就是總廠派到新廠的第一批元老,隻可惜在建設過程中出了事故, 他哥為了搶救集體財產因公殉職,留下這個弟弟,卻成了十足的鬧事精, 鬧得好幾任領導都頭疼不已。

    要說罰是不好罰的, 畢竟是英雄的弟弟, 就算是礙於麵子, 領導們也不好當麵說什麽——畢竟胡剛安提的那些要求,多半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廠子好。

    但聽,肯定也是聽不進去的,要是聽得進去,那這官做起來也實在沒什麽意思了。

    於是一來二去,他就成了廠子裏,甚至是領導眼裏最突出的刺頭,還打不得罵不得,十分鬧心。

    上次有人想要收購湖東製藥三廠,就是被他給活生生攪黃的。

    可是說來也怪,這一回,胡剛安卻並沒有很鬧——甚至安靜得有些古怪。

    “上回那個香港老板就是衝著咱們的地來的,”有工人好奇問起,胡剛安才說,“這可是我哥用命建出來的廠子,哪能被人這麽糟蹋的,等以後我到地下去了,都沒臉去見我哥。”

    “那這回你怎麽不鬧了?”別人奇怪的問,“這回也是個私人老板來買廠子,說不定,跟上回也差不多。”

    “那不一樣,”胡剛安卻搖頭,“我打聽過了,這次是省裏領導牽的線,是京城一個實驗室發明了一種新藥,但是產能受限,才想買咱們廠子——我哥丟的命,終於不至於被糟蹋了。”

    有些人笑:“要萬一是騙你的呢,再說還要考核呢,這家企業可是私企,就算你有個英雄哥哥,要是考核過不了,你一樣留不下來。”

    胡剛安咧嘴一笑:“說起考核,該擔心的是你們才對吧。”

    他當年可是廠裏出了名的高材生,省裏最好的製藥技術專業畢業,光是沿海那邊的企業,就有好幾家找過他,表示隻要他願意過去,肯定能有不菲的薪水。

    隻可惜他實在放不下哥哥用命建起來廠子——雖然這幾年眼看著廠子被一點點的糟蹋,更叫人心塞。

    “就是有考核才好,至少說明他們是認認真真想做點事情,”胡剛安說,“一個個都給我振作起來,要不然別說私人老板了,我就先一腳把你們踹走。”

    胡剛安年紀不大,性格硬氣海派,比起廠長,他在年輕工人裏威望反而更高些。

    “那要是領導是騙你的,這個私人老板也是為了地皮來的呢?”有人問。

    “那老子就介紹你們南下打工,”胡剛安的語氣裏透著野性不遜,“走之前再砸了那個領導的辦公室去。”

    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些年,他心早就涼透了,也不想再等了。

    就在這種焦灼的懷疑與期待中,湖東製藥三廠終於迎來了新老板的考核。

    之前這老板也來過一次,出乎意料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骨架纖細清瘦,神色很冷,還有些傲慢。

    聽說這新老板是京城的高材生,很厲害的研究員,發明了一種叫人趨之若鶩的新藥,因為生產能力受限,才需要盡快建一家合適的製藥廠。

    湖東製藥三廠,就是因為當初投入巨資建設的嶄新車間,才被選上的。

    照那個省領導說:“這回被選上了可是你們的福氣,說不定,這家廠子就能成為全世界最著名的藥廠呢!”

    這話說的,牛皮都能跑到天上去了。

    雖然知道領導們灌會放空炮,但是這個空炮放得太響,以至於——更加沒人相信了。

    別說世界著名了,就是在東湖地區能排進前三,順便做到不拖欠工資獎金,大家就謝天謝地了。

    考核的內容說不上難,也說不上簡單,基本認認真真學過培訓手冊的就能過,要是還有點拔高的水平,就能混個小領導當當——胡剛安就是這麽被放到二車間主任的位置上去的。

    可即便如此,一樣有人沒過的,也不是清退,而是把人事關係調回總廠,請總廠那邊分流安置。

    聽說能回總廠,這波人還挺高興,反而覺得老老實實考試的人都是傻子——要是跟私人老板簽了入職合同,他們可什麽編製都沒了,以後想解雇就解雇,哪有國有單位呆得穩妥。

    有一部分通過考試的,也真有些後悔了,覺得私人企業到底不靠譜,誰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呢。

    尤其等到“湖東製藥三廠”這塊牌子正式摘下來,所有職工重新簽訂入職合同的時候,這種後悔的情緒到了最高峰。

    不少人擠在廠辦大禮堂的前頭,推推搡搡一陣,終於有人忍不住問了一句:“要是不願簽這個,是不是還是可以回總廠?”

    負責簽協議的人事是個帶著金絲眼鏡的瘦高個,聞言也不惱,還是和顏悅色的:“要一定想回去也可以,不過總廠那邊不一定有空缺安置你們,再說和我們簽入職協議,是有五千塊簽約金的,這錢也不算少了吧。”

    錢是不少,抵得上小半年工資呢,但是大家都知道,私人企業是能夠很容易解雇人的,不像國企,你要不辭職,領導除了給人穿小鞋,其他也沒什麽辦法。

    “那你們能保證不隨便解雇員工不?”又有一個人問。

    金絲眼睛搖搖頭:“我隻能保證,在遵守各項規章製度,以及每個季度考核達標的前提下,不會隨便解雇職工,對了,每季度的技能考核還有補考機會,絕對不會隨隨便便就淘汰人的。”

    “每個季度還要考核?!”又是一陣嘩然。

    這一次考核就差點把不少人的命都考掉了,聽說以後每季都有考核,不少人臉都白了。

    “我們是一家高科技醫藥企業,”那個金絲眼鏡還是好聲好氣的,“工資高,對員工素質要求也比較高,不過大家放心,以後會有各種培訓甚至脫產學習的機會,隻要認真努力,不會跟不上的。”

    這人也沒說謊,有人看了合同:光是普工,工資比以前就能翻一番,更不用提有些技術性工種,要是能完成相應的考核培訓,以前千把塊的工資,直接就能翻五六倍。

    可這都是要考試的呀!有不少人這些年連書都沒翻過幾次,第一次考核也是僥幸過的,要下次考試通不過……

    那不就連工作都沒了?到時候一家老小怎麽辦?喝西北風去?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南下打工還是一件很難想象的事情,吃大鍋飯才是一直以來的常態。

    於是人群中有好幾個搖搖頭,又往後退了一步。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個人排眾而出,矮個子,小平頭,皮膚黝黑,看著十分結實。

    “我簽!”他的聲音也擲地有聲,“簽字費是打到我存折上,還是給現金?”

    金絲眼鏡笑:“都可以,你要不嫌麻煩就簽字領現金,要是不想手裏拿這麽多錢,等一下財務就打到你存折上去。”

    “那行,我領現金吧。”胡剛安說。

    然後,其他人就眼看著胡剛安拿著一疊錢,大模大樣走了出來。

    “你以後就真跟私人老板打工了?”有人在人群裏大聲吆喝著,“你不怕對不起你哥了?”

    胡剛安莫名其妙的看他:“隻要廠子能開工,我哥在天之靈才能覺得高興。”

    還是湖東製藥三廠的時候,名義上倒是國有大企業,可好端端的生產線放在那裏積灰,才真叫他心疼,也替哥哥不值。

    人群又安靜了片刻,然後斷斷續續分成兩撥,一撥往裏走,有的是衝著簽字費去的,也有的覺得胡剛安說的有道理。

    至於另一撥往外走的,十有八九還是舍不得國企的身份,或者畏懼考核的,想著還不如跟那些考核不通過的一樣,回總廠去呢,至少還有一個編製。

    於是各人的命運,也就流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慕清,這個製藥廠的新老板,正站在製藥車間裏,規劃著新的生產線。

    原來的大部分設備肯定不足以應對新藥的生產,但是慕清的實驗室剛剛解決了工廠化的問題,臨床實驗,以及護膚品工廠那邊對原料的需求又越來越迫切,隻能先改造再引進,先把麵前這一波難關度過去再說。

    值得慶幸的是,廠裏的舊機器雖然閑置好幾年了,但是保養維護都做的很及時,稍微調試一下,馬上就能投入生產。

    胡剛安不好意思的笑:“這些維護都是我帶人盯著的,就是想著有一天,要是廠裏正式能投產了,馬上就能用。”

    隻可惜,這一等就等了好多年。

    慕清和他握握手:“辛苦你了,胡主任。”

    胡剛安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高高在上的女老板,也有這麽平易近人的時候,不由紅了臉,很憨厚的說:“不辛苦,不辛苦的。”

    那個金絲眼鏡又對慕清低聲說了胡剛安哥哥的事。

    慕清微微動容,更認真的說:“胡主任放心,這個廠子以後會越做越大,你哥哥的名字,也會一直刻在廠裏的功勞簿上。”

    胡剛安更不好意思了,撓著頭:“其實廠子隻要能好好生產,別浪費了當初的血汗,我就知足了。”

    “對了老板,”他這時候才想起來問,“咱們廠以後主打的是哪款藥?我聽說還是新藥,批準文號下來了沒?”

    他還想著所謂的新藥,十有八九就是國外專利過期的仿製藥,或者是在原來藥物結構上稍作改進的創新藥——就算是實力雄厚的總廠,也沒有實力研發原研藥,隻能在後兩者上打轉。

    對於仿製藥和創新藥,國內的審批流程也簡單得多,畢竟藥物的劑量毒性還有副作用,在多年的研究和應用中已經發現得差不多了,所以臨床實驗期都很短,基本就是走個過場的事。

    慕清卻搖搖頭:“還在臨床二期,估計還要一段時間。”

    “那也不用多長時間,”胡剛安很輕鬆的說,“咱們仿的是哪種過期藥?有些副作用大的,藥管局審核會稍微謹慎點,一般的很快就能過了。”

    慕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是原研藥。”

    “是創新藥吧?”胡剛安愣了愣,又笑,“那審核也用不了多久,就比仿製藥時間長一點點而已。”

    所謂創新藥,技術含量比仿製藥高點,但打擦邊球的也很多,以前總廠經常稍微改動一下成分,就是一款新藥問世,他早見怪不怪了。

    慕清還是搖頭:“不是,是我實驗室新發現的一種原料藥,正在自主研發一種新的抗腫瘤藥,所以二期三期估計時間要得比較久。”

    胡剛安:???他剛才是不是聽錯了?還是新老板說錯了?

    全新的原料藥?自主研發的抗腫瘤藥?怎麽可能?!

    以前的總廠都沒有這種魄力!

    胡剛安呆在東湖這邊,消息不太靈通,所以壓根不知道,京城那邊已經被這種新藥攪出驚濤駭浪來了。

    事實上,現在是她努力壓著時間,反而藥管局和醫院那邊急得不行,恨不得盡快把這種藥推出市場就好。

    蕤複康的二期臨床試驗,在各方極力爭取下,又增加了一倍的人數——其實也就600人而已。

    在偌大的京城裏,這點人數原本壓根掀不起什麽水花。

    但是,這可是癌症病人。

    每個病人身後,都是一個心力交瘁的家庭,還有往外輻射,更加龐大的人際關係圈。

    而且,癌症也是不分男女老少,身份貴賤的,碰上就是碰上了,唯一的區別是,窮人可能放棄,有錢有權的,卻會想盡辦法尋找更有效更安全的治療方法。

    於是,這種新藥的驚人效果,就這麽從600個實驗病人,他們的家人,實驗病人的主管醫生,或者醫院的同事口中,以幾何倍速,飛快的傳播了出去。

    京城出了一種治癌症的新藥!效果特別好!能救命!

    然後,就是山一樣飛過來的申請函,想要成為這種新藥的實驗對象——有些申請函的簽名,是藥管局領導都壓根拒絕不了那種。

    然後,這種壓力,也就傳到實驗室,傳到了慕清身上。

    當然,好處也是不少的,藥廠的轉讓審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獲得了通過,還有各種設備的進口,也得到了某些方麵的大力支持——不少有關部門的前領導,都關注著新藥的進展呢。

    但是,也是真累啊。

    忙實驗室的事情,忙新藥,忙新廠的開工,慕清恨不得一人當做幾個人用,還有各種開條子的,甚至直接過來問新藥進展的,總而言之,就連她以前最忙的時候,都沒有像現在這麽緊張過。

    雖然忙,但也前所未有的充實。

    慕清忙,她女兒同樣也很忙。

    一邊是國家集訓隊的選拔和培訓,另一邊,則是準備高考。

    集訓隊的培訓一共隻有兩次,每次為期兩周,如今她已經經曆過第一次培訓,以及兩次選拔,每次隊內選拔成績都是滿分——非常穩定的維持著領先成績。

    不過能進國家集訓隊的,也都不是一般人——他們幾乎是全國高中生裏,最擅長數學的那一小撮學生,有的擁有頂尖的智商和反應力,也有的擁有極其堅韌不拔的毅力以及對數學的熱愛。

    相比起來,慕之雲反而算是其中的異類了——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已經提前鎖定了A大或者B大的保送名額,絕大多數在數學係,也有少部分選擇計算機或者金融的。

    就連集訓隊的帶隊老師——也是一位A大數學係的教授,每次看到慕之雲的時候都忍不住歎口氣。

    這麽好的苗子,怎麽就是不願意進他們學校,好好走數學這條路呢?

    集訓隊的成員,除了那個因為英語太差,無奈放棄哲學的宋元,其他人也基本都不太理解。

    第一次培訓結束,一直和慕之雲住一間客房的莫蟬,好奇的看了一眼她桌邊上的曆史書:“離高考隻有小半年了吧?你現在還要背這麽多東西,來不來得及啊?”

    莫蟬性格最是爭強好勝,但是經曆了幾輪隊內選拔賽,她對慕之雲的競爭心也慢慢淡了——她隻是有點好勝,又不是不識時務,這種天才中的天才,攀比多了,隻會叫自己更容易灰心喪氣,她才沒有這麽傻呢。

    不過,慕之雲選擇文科,還是叫她有點遺憾——雖然少了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到底算是件好事情。

    慕之雲順手把書收進包裏:“早背完了,這本算是拓展吧,我還沒確定文科選哪個專業,所以想多接觸下不同的內容。”

    “你還沒想好?那你幹嘛這麽堅定的選文科。”莫蟬有點愣,她之前還以為慕之雲跟宋元一樣,很早就有特別喜歡的科目了呢。

    “因為理科的內容都太簡單了,”慕之雲輕飄飄的說,“雖然文科也挺簡單的,不過,我想找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莫蟬:不小心又被秀了一臉!她就不該嘴賤!

    心裏雖然這麽想,莫蟬還是忍不住問:“聽說大學數學係學的比競賽可要難多了,你不嚐試一下就放棄,還是有點可惜吧。”

    莫蟬就是被A大數學係提前錄取的,她趁著集訓的機會也跟同樣是集訓生的師哥師姐聊過,然後聽說,就連之前得過世界大賽金牌的師哥,也被自己的研究課題給虐哭過!

    普通的錄取生被集訓生虐,集訓生被導師虐,就連導師,也一樣被各種課題虐——數學的世界,就是這麽公平!

    慕之雲還是淡淡的:“本科內容我都學完了,也還好,等到研究生階段可能有點意思,到時候我再轉過去就是,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就算讀大學,慕之雲本來也沒準備老老實實跟著課表學四年——也沒必要。

    本來對大學時光充滿了忐忑的莫蟬:摔,這天徹底沒法聊了!

    她第一次見到比自己還嘚瑟的家夥,偏偏,又不能說她說錯了。

    畢竟人家可是唯一一個初賽,決賽以及隊內選拔賽全都滿分的家夥,現在集訓隊裏還悄悄流傳著一個傳言,說是集訓隊的老師正絞盡腦汁出一道能難住她的題目,甚至還為此開了一個賭局。

    慕之雲和老師們的較量,對其他集訓隊隊員來說卻完全是無妄之災——今年的幾次隊內選拔比往年的難度高了不少,他們一個個做得差點吐血,真正想考驗的那個卻不痛不癢,光是想一想就要吐血。

    不過吐著吐著也就習慣了,畢竟更吐血的是老師,最吐血的是,這麽一個數學天才,還要去學文科。

    被從頭虐到尾的其他集訓隊成員看著老師的唉聲歎氣,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裏還有點爽。

    從集訓班回來,慕之雲又回到了高三文科一班。

    文科班的老師也挺吐血的——這個奧數金牌獲得者,每次都陰錯陽差錯過了月考,誰都不確定她的水平究竟怎麽樣。

    “數學肯定是沒問題……吧?”一班的班主任問數學老師,“但是其他科目都不能確定啊,要是萬一是個偏科生,這不是瞎耽誤功夫嘛!”

    就連數學老師也隻是很保守的搖搖頭,不確定的說:“常規的高考題和競賽題也有很大的區別,高考深度和難度雖然不如競賽題,但是題量大計算量多,她不考一次,我也拿不準啊。”

    班主任又歎一口氣:“你說好端端一個理科人才,瞎往文科鑽做什麽,我還提心吊膽的,既擔心孩子耽誤了,又擔心把咱們班的平均分拉下去。”

    要是這孩子真考砸,她反而成罪人了。

    曆史老師笑:“這些十幾歲的孩子,本來就是最自信又最任性的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是他們,浪費點時間又有什麽大不了的——以後就知道後悔了,我當年也是。”

    所有人又忍不住的點頭。

    隻有班主任,繼續覺得壓力山大,憂心不已。

    高三一班的學生,對這個神出鬼沒,年紀還比他們小了一截的同學,倒沒什麽太大感覺:這個班是附中高中部的文科重點班,大家都在緊張備戰即將到來的高考呢,誰還有功夫在乎一個從理科班轉過來的奧賽冠軍呢……這麽說起來,還真是有點怪!

    附中的競賽成績在京城的名校裏排不上號,不過高考錄取率還可以,不能說是最一流的,但也能看,突然一個競賽生闖進文科班,真就跟鴿子群裏混進了一隻烏鴉,怎麽看怎麽不搭。

    可就算不搭,緊張的高三複習也容不下他們想太多了。

    慕之雲依然坐在教室的最後麵,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安安靜靜的看書。

    係統任務刷到最後十套題,她已經明顯感覺力不從心——事實上,這些題目也是很有些變態的,第91套試卷上,慕之雲甚至發現了兩道目前數學界的未解難題——也就是說,她為了完成任務,說不定還能順便創造曆史……

    慕之雲覺得,她暫時距離這個水平還有點差距。

    然後就開始倒回來刷一下文科類的書清清腦子。

    其實她現在看的書,都是很早以前就背下來的。

    那時候為了刷天賦點,慕之雲硬背了不少書,絕大多數都是生吞活咽,以為懂了,可重新回過頭來看,又發現了不少以前沒有注意過的細節。

    看起來,文科的關鍵在細節?

    慕之雲覺得,好像還是差了點什麽。

    這天,她又看起了一本文學書,先鋒文學,文字遊戲,對高考來說算是閑書,之前看的時候,慕之雲感覺就是無病呻吟文學青年的囈語。

    重新看一遍……依然還是挺無聊的。

    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在午後的陽光下,昏昏欲睡。

    文科一班的班主任一進教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幅歲月靜好的畫麵——在一群背書做題,緊張得每個細胞都在扭曲的高三生裏,一個理科生,抱著一本浪費時間的閑書,在打瞌睡……

    血壓都一下子衝高了!

    班主任站在門口,努力的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板著臉,輕輕推了一下慕之雲。

    慕之雲恍然一下醒來,睜開眼睛,不明所以的看著班主任。

    忍耐,努力忍耐。

    “慕同學,明天開始就是這個月的月考,我希望你有時間,還是盡量參加這次考試,要是到時候覺得不合適,還有機會改誌願。”

    慕之雲壓根沒注意她後麵那句話,還維持著半夢半醒的狀態點頭:“月考?我好像是沒參加過,好的,我最近沒什麽事,正好有時間參加一下。”

    班主任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桌上那本《荒誕者的荒誕典禮》,覺得這個世界果真很荒誕。

    她又用力努力忍耐了一下,終於還是忍耐不住,說:“慕同學,目前咱們最重要的任務還是高考,這些書,你完全可以放在暑假或者大學以後再去接觸。”

    “高考嗎?那個都是基礎題,沒問題的。”慕之雲還是迷迷糊糊的,但是依然很欠扁。

    別說班主任了,就連邊上埋頭做題的高三生,也忍不住想衝過來打她。

    班主任嗬嗬一笑:“高考也沒有這麽簡單的……算了,你先試試月考,要是感覺力不從心,再轉理科班也來得及,我聽說你都拿到A大B大的保送資格了,實在沒必要浪費。”

    聽到這句話,原本躍躍欲試想衝過來揍慕之雲的學生,又很慫的忍耐了下來。

    “等月考成績出來再說吧,要是這家夥沒考好,我非指她的鼻子狠狠嘲笑一通!”那個慫慫的學生默默想著,並感覺到一種阿Q式的自我安慰的快樂。

    第二天的月考,慕之雲果然沒有缺席。

    附中好歹也算一所名校,所以高三月考的試卷難度,向來是高於高考的——其中的度也需要出卷老師仔細掌握。

    太難了肯定不行,容易打擊學生的自信心,過於容易也不行,會讓學生無法正確評價自己的水平,甚至可能在最關鍵的複習期,因為鬆懈耽誤時間。

    最好的高三月考試卷,是在保證難度的前提下,又不至於太拔高,最好就比高考試卷稍微難上那麽一點點,又能完美吻合上這時候的複習進度。

    問題是,就連高考試卷的難度都是飄忽不定的,想要控製好月考試卷的質量,也不是那麽容易。

    這次的月考試卷出得就稍微有點失敗——難題有點多了。

    說起來,京城高中生考上好大學的幾率,向來可以引起全國其他地區高三生的強烈嫉妒,隻不過,雖然享受了最好的待遇,誰還不想往更好的學校衝呢!

    比如附中,一般而言,重點班的前五名都是有希望衝A大B大的,發揮稍微好些的年份,前十也不是沒有可能。

    理論上雖然是這麽說,但是具體到個人身上,誰又十拿九穩,今年一定能發揮正常呢?

    文科一班的柳木木,就是這樣一個不太穩定的第一名。

    發揮好的時候,她的卷麵成績能夠過700——滿分750,可時不時也有山體滑坡的時候,650分左右的成績,就並不足夠她穩上自己心儀的大學,同時選擇想讀的專業了。

    比如這次月考,才考到第二門,她就感覺到了一種過山車下落般的痛苦。

    這種成績不太穩定的尖子生,多數原因都是心態不穩,考得好了什麽分數都能爆出來,可要是在剛開始情緒不對,也同樣什麽錯誤都敢犯。

    都已經考到第三場的曆史了,她卻還在糾結第一場考的語文,覺得那篇作文題解得不太好,立意也不行,估計這一把就要扣一二十分。

    一想到這些,柳木木隻覺得抓心撓肺,連麵前的試卷都無心看了。

    她甚至對自己的高考都灰心喪氣起來,覺得肯定進不了自己想去的專業了,既然這樣,學其他的好像也都差不多,費這麽大的勁幹嗎呢?

    她越想心態越崩,胡亂把剩下的題目畫完,就直接交卷了。

    柳木木本來以為自己肯定是班上最早交卷的,沒想到才一出門,就碰到另一個人正靠在走廊上看書。

    柳木木認出這人也是她們班上的,就是前段時間轉進來那個理科生,年紀不大,個頭比自己還矮了將近半個腦袋。

    這個理科生好像是自己剛才胡思亂想的時候交的卷,柳木木想。

    她剛才考試的時候,越想越覺得喪,可是才把考卷交上去,她又後悔了,覺得明明還能多得幾分的,卻又這麽冒冒實實提早交卷了,也不知道這回又要往下掉多少名。

    她心裏糾結的厲害,經過那個理科生的時候,忍不住問:“你怎麽這麽早就交卷了?看的什麽書呀?”

    那個理科生抬起頭,把書的封麵翻過來,給柳木木看了一眼。

    ……還是本武俠小說。

    柳木木對這人的心態,都要羨慕瘋了!。

    “你怎麽還有時間看武俠小說呀?”她忍不住問理科生,“你這次考試考的怎麽樣?”

    理科生這回眼皮子都沒抬:“還行吧,都答出來了。”

    看看看看,就連這回答問題的態度,都透著一股瀟灑勁兒。

    柳木木忽然就覺得自己悟了。

    可不是嘛,你看這個剛轉來的理科生,對考試都能這麽鎮定自若,隻要都答出來了就覺得是勝利。

    自己缺的就是這股子勁兒!答題答得不好有什麽關係?分數差一點又有什麽關係?這才月考呢,她犯得著這麽早就開始著急嗎?

    柳木木就是這種人,無時無刻都充滿了情緒化和戲劇化,喪起來感覺自己無可救藥,但要是高興起來,覺得被雷劈了都是件大好事。

    她莫名其妙在理科生身上得到了激勵,瞬間精神振奮,昂首闊步準備下一場考試了。

    慕之雲還在低頭翻書,完全不知道剛才那個跟她搭話的人,心態發生了多麽天翻地覆的轉變。

    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關她屁事。

    班主任倒是知道柳木木的問題,但也沒辦法。

    事實上,高三班上情緒有問題的孩子不止她一個——柳木木頂多算是最典型的那個。

    這是一場殘酷的淘汰賽,要從多個維度考驗考生的水平:無論是對知識掌握的水平,還是心態的調整能力,少了哪一個都沒辦法笑到最後。

    這又是一場漫長的馬拉鬆,剛開始領跑的並不意味著是冠軍,但要是在前期就大幅度落後,也很難趕上了。

    所以她才對著那個理科生頭疼的!

    一個剛從初中升上來的孩子,高中的書都不知道看完沒有,要說憑著天賦異稟,在理科競賽裏大放光芒,她信。

    但要是說能輕輕鬆鬆應付文科的高考,她真是一點都不相信了。

    在絕大多數人的印象裏,文科就是死記硬背,不像理科那樣需要活學活用。

    可但凡有點經驗的文科老師都知道,文科真正需要的,是長時間的積澱和訓練。

    單純的死記硬背也就能得到一點基礎分,想要得高分根本就不可能。

    文科一班的班主任覺得,那個理科生十有八九也是準備靠著好記性打遍天下,她相信這次月考,肯定能夠好好的給那個理科生緊緊弦,最好能叫那孩子認清文科也沒有那麽好學的,乖乖轉回理科班才好。

    今年的高考是3+2,也就是語數外加上兩門,理科考的是物理化學,文科考的是政治曆史。

    月考嚴格按照高考的課程設置和題量,就是時間上更緊湊一點,五門科目一天就考完了,考驗的就是學生對考試的適應能力。

    當天晚上,所有的試卷就已經統一上交到各個老師手上,開始閱卷了。

    文科一班的班主任,同時也是語文老師,首先就把那個理科生的卷子先翻了出來。

    她倒要看看這個話說得衝天響的學生,究竟是什麽水平。

    這次語文試卷出得並不容易,閱讀理解和文言文都用了幾篇很生僻的文章,作文題也不太好寫,充滿了暗藏的陷阱。

    習慣使然,她首先去看慕之雲的作文。

    字倒是不錯,不過內容嘛,也就一般。

    班主任撇了撇嘴,覺得十分失望,但又不怎麽意外。

    文章的破題倒是沒問題,立意也不錯,就是寫得幹巴巴的,沒什麽真情實感——倒是挺符合語文老師對理科生的刻板印象。

    要說特別差不至於,中規中矩的,但60分的滿分頂多也就給個45分,主要的扣分項還是在情感表達上,太死板,也沒什麽新意。

    給慕之雲的作文打了分,班主任還在想:無論如何,還是要勸著她回理科班去,最好還是拿著保送名額乖乖進頂尖大學,又何必憑著這普普通通的水平,去搶一般大學的名額呢?實在太浪費了。

    可是作文的十五分,是她在這張卷子上,唯一能扣的分數了。

    基礎題沒有一絲錯誤,閱讀理解解答得完美無缺,對大多數人來說最難的古文,也沒有一點紕漏。

    班主任忽然想起來這個學生剛來自己班上的時候,信心滿滿一句話:“除了作文,其他應該都挺穩的。”

    難不成,這小丫頭,還真沒說謊?

    明明已經到深夜了,班主任的精神還是不由一振。

    第二天,她又忙不迭打聽起慕之雲其他科的分數。

    數學老師已經把她的試卷批改完了:滿分。

    政治和曆史也是滿分。

    隻有英語老師,昨天沒有批改到她的試卷,聽到幾個同事這麽說,也興致勃勃的把慕之雲的試卷提前翻了出來。

    英語試卷還是老毛病,其他完美無缺,就是作文差了點意思,或者說,差了點活氣。

    不過英語作文本來跟語文作文的要求也不太一樣,隻要語法單詞還有解題思路都沒有問題,就不會額外扣分。

    所以,又是一個滿分。

    “所以……慕之雲這次月考,總分735?”班主任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她班上學生之前最好的成績,也不過就是705,這已經是一個很厲害的分數了。

    735,又是什麽概念?

    而且,還是一個作文被扣了15分的735,其他科目,都是滿分!

    班主任被這塊忽然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得有點懵,需要清醒清醒。

    其他科的老師也是。

    等班主任晃晃悠悠走到走廊上透氣的時候,曆史老師忍不住問:“這孩子……怕是這一屆的文科狀元了?”

    “要是作文也趕上去,十拿九穩。”數學老師信心滿滿。

    事實上,就算作文還是扣了15分,京城狀元的名額,也八九不離十。

    別說班主任了,其他科的老師都忍不住要緩一緩。

    附中,可是好久都沒有出過狀元了!

    所有人都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