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蔣牧童      更新:2022-09-05 18:19      字數:4313
  第5章

    啊?

    鄔喬回過神,看著他指尖指向咖啡杯。

    這才意識到他是在說咖啡,難道是剛才她糖放的太多了?

    大約是養成的習慣又或者是下意識的動作,她甚至都沒反駁。第一反應便是道歉,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第一次做咖啡,不知道該放多少糖。”

    “哥哥,要不我再給您重新做一杯吧。”

    她聲音又小又輕,似乎生怕程令時生氣。

    鄔喬心底擔憂極了,她怕對方誤會自己是故意的。

    大伯母說過,到程家來,一定要嘴甜眼快,不能犯錯。

    可她連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

    她垂著腦袋時,程令時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不…不是吧。

    他神色比鄔喬還要生硬。

    望著眼前的小姑娘,程令時仔細回想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還有說話的口吻,竟是搞不清楚怎麽就把眼前小孩嚇得連連道歉。

    終於,他還是站了起來,緩緩走過來。

    鄔喬感覺到他過來,下意識抬頭。

    其實她的身高在女生當中,並不算矮。

    但程令時太過高挑挺拔,她腦袋隻及他的胸口,得仰頭望著他。

    小姑娘烏黑圓潤的大眼睛,眼角周圍泛著微紅,楚楚可憐,看起來像是剛從窩裏偷溜出來的小奶貓,又軟又乖,軟綿綿的。

    還挺想在她有些嬰兒肥的臉頰上掐一下。

    艸。

    程令時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時,罵了自己一句。

    還是哄小孩要緊。

    程令時垂眸,深吸一口氣,用平生最溫和的聲音,輕笑道:“小孩,你聽不出哥哥是在跟你開玩笑嗎?”

    他說完,鄔喬確實愣了一下。

    “哥哥,你沒生氣嗎?”鄔喬小心翼翼問道。

    聽著她無比小心的語氣,程令時額頭直跳。

    他不由懷疑,這小孩是不是受過什麽非人虐待,怎麽隨便一句話就讓她戰戰兢兢。

    他現在非常確定,問題並非出在他身上。

    鬆了一口氣後,他輕笑道:“怎麽,哥哥給你的第一印象,就是個很小氣的人嗎?”

    程令時語氣輕鬆,帶著戲謔,不由帶得鄔喬也放鬆下來。

    她小聲道:“我是怕你不高興。”

    “怎麽會,說起來我還沒謝謝你的咖啡呢,”他頓了下,語調帶著懶散,慢悠悠說:“原來加了糖的咖啡,也挺不錯。”

    常年隻喝苦咖啡的人,說出這種話,居然一點兒不覺得違心。

    他垂眸輕笑的模樣,讓鄔喬心底徹底安穩。

    先前的擔憂,煙消雲散。

    “小孩,你叫什麽名字?”程令時見她一直偷瞄自己,不由再次笑了起來。

    鄔喬立即說:“鄔喬。”

    聞言,程令時聲音懶懶道:“烏衣巷裏桃李茂;邑市樓中管樂清。這個姓氏好。”

    話音落下,就見鄔喬瞪大眼睛望著他。

    因為他說的對聯,乃是‘鄔’字的析字聯。

    她目瞪口呆的模樣,惹得程令時再次啞然失笑:“你這是什麽眼神,哥哥看起來很沒文化的樣子嗎?”

    這樣的析字聯,現在已經很少人知道。

    爸爸會教她背這個對聯,因為這代表著她的姓氏。

    “喬,該不會是銅雀春深鎖二喬的喬吧,”程令時仿佛是故意逗她。

    鄔喬由衷感慨:“哥哥,你可真有文化。”

    “……”

    程令時:??

    看她認真的神色,程令時一下又被逗笑,肩膀微顫,喉嚨裏不可抑止的發出淺淺笑聲,帶著些許氣息。

    這小孩,是故意的吧。

    兩人靠的很近,他一笑,鄔喬更加不自在。

    她輕咬著下唇瓣。

    程令時:“小孩,下次誇人,走心點。”

    鄔喬一怔,有些苦惱,她覺得自己挺真誠的啊。

    “走吧。”程令時越過她,招呼道。

    鄔喬不明所以,卻還是跟著他下樓。

    直到兩人再次來到廚房,鄔喬以為他要喝咖啡,沒想到他卻直接打開冰箱,從裏麵拿出一個冰激淩,遞了過來。

    鄔喬盯著冰激淩上的字母,知道很貴。

    許久她低聲說:“哥哥,謝謝,但我不喜歡吃冰激淩。”

    程令時一愣,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不喜歡吃冰激淩的小孩。

    “那你跟哥哥說說,喜歡喝什麽?”程令時轉身。

    冰箱門開著,不斷溢出的涼氣,撲在身上,讓鄔喬有些燙的臉頰,漸漸舒服。

    她沒看冰箱,語氣堅定道:“我喜歡喝白開水,白開水最解渴了,而且潤肺止咳……”

    “要不要我給你一支筆?”

    突然,程令時開口說道。

    鄔喬停下來,眨了眨眼睛看著他,就聽他語氣微欠道:“讓你在這,默寫一百條喝白開水的好處。”

    “……”

    說完,他直接把冰激淩的包裝袋撕開,塞進她手裏。

    “小孩,就當是你給哥哥做咖啡的謝禮。”

    鄔喬握著手裏的冰激淩,低頭看著。

    再抬眸時,對麵的男人雙手插在褲兜裏,眼尾稍稍上揚,聲音有些正經:“還有,沒做錯事的時候,不需要道歉。”

    鄔喬眨了眨眼睛,一股酸澀,自心底湧起。

    ……

    回家的路上,鄔喬走的很慢很慢。

    慢到,足夠將剛才發生事情,再在腦海裏,細細回想一遍。

    那個陌生卻溫和的哥哥,還有他說的每一句話。

    鄔喬並非出生在這裏,她父親鄔建中是清塘鎮少有的大學生。

    隻是他很早就在城市裏結婚安家,鄔喬是家中獨女,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自幼她對清塘唯一的印象,就是和藹的奶奶,還有大伯一家。

    她每年會在暑假和寒假回來。

    大伯家有兩個孩子,比她大一月的堂姐,還有小三歲的堂弟。

    堂弟因為身體不好,從小就很乖。

    會跟在她身後叫姐姐。

    鄔喬經常會把自己的玩具和零食分給他。

    至於堂姐鄔慧,總是喜歡跟她爭東西,爭奶奶的寵愛,堂弟的喜歡。其實鄔喬偶爾也會覺得堂姐這樣,有些煩。

    她從小就繼承了父親的好脾氣。

    即便有爭執,也不會記恨對方。

    鄔喬如所有出生在幸福家庭的小孩一樣,生活的無憂無慮,人生最大的煩惱頂多就是,那個想要的洋娃娃,媽媽居然沒答應買。

    她從未經曆過真正的煩惱。

    也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有。

    直到生活變故突然降臨,爸爸病重,先是一直住院,後來便是化療。

    家裏經濟出現明顯改變。

    最後連鄔喬都懂事的,不敢開口提要求。

    可就算這樣,依舊沒能挽留爸爸,她還記得爸爸彌留之際,總是用一種憂傷的眼神望著她,跟她說對不起。

    後來她才知道為什麽。

    因為爸爸覺得,要留下她跟媽媽在這個世上,很抱歉。

    爸爸去世後,因為治病欠下的債,都落在了媽媽頭上。

    最後媽媽隻能出國打工,這是當時唯一能盡快還完家中債務的方法。

    鄔喬就這樣被送回清塘鎮。

    隻是奶奶年紀大了,又經受喪子之痛,無法照顧她。

    再加上奶奶住在鄉下,鄔喬要上學,她隻能寄住在大伯家。

    那段時間,是鄔喬最不願意提及的回憶。

    突如其來的喪父,以及母親的離開。

    讓她一下成了沒家的小孩。

    她心底彷徨又無助,每每想到父母,都會難過的落淚。

    可就連哭,也隻能在晚上死咬著被角,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因為堂姐若是聽到她哭,一定會跟大伯母告狀。

    鄔喬第一次哭被發現,大伯母便把奶奶叫了過來。

    她到現在都能記得那天的場景。

    年邁的老人,軟言細語請求大伯母多擔待些,說她並不是嫌棄這裏,隻是還太小。

    她送奶奶離開時,老人什麽都沒說,從兜裏掏出幾粒糖。

    “喬喬,吃點糖,就沒那麽苦了。”

    之後鄔喬學會了察言觀色,過得小心翼翼,明明在家嬌生慣養長大,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女,卻學會了搶著幫家裏幹活。

    她再也沒跟堂姐攀比過。

    因為堂姐可以不做,她卻不行。

    一夕之間,她長大了。

    隻是這樣的長大,卻並非她所願。

    *

    會所包廂裏,姍姍來遲的秦鍾,一進門就連連道歉:“實在不好意思,今天真沒想到會突然加班,之前在福建修複的一個土樓建築,臨時出了點紕漏,一直在開視頻會議。”

    “你看看你多大麵子,讓時恒建築所的兩位創始人等你。”

    容恒不爽,上前箍著他的脖子。

    秦鍾無奈:“行行,你待會怎麽罰我都行。”

    原本今晚這頓,是容恒做東,歡迎秦鍾加入時恒建築所。

    誰知他居然沒到。

    秦鍾是容恒的大學校友,現在在T大當老師,主要從事古建築設計和修複。

    之前秦鍾提過,想要開個工作室。

    容恒幹脆邀他加入時恒,畢竟時恒還沒古建築這方麵的專家。

    “把桌上這瓶喝了,”一旁的程令時語氣涼涼。

    秦鍾很少見程令時這樣,轉頭問道:“他怎麽了?”

    容恒連嘖兩聲,忍不住吐槽:“別搭理他,這人今天浪的沒眼看,我雖然知道他日常不當人,但是第一次看見他明晃晃這麽不當人的。”

    “他幹嘛了?”秦鍾挺好奇。

    容恒把餐廳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感慨道:“我餐廳名聲馬上就要被這老處男毀了,居然說我們是憑臉選客戶,是我嗎?明明是他見色起意。”

    容恒聲嘶力竭控訴。

    這家餐廳是他投資的副業,所以程令時才肆無忌憚。

    “我見色起意?”程令時輕掀眼皮,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笑話。

    “你還不是?你又給人家免單,又給辦五折卡,……”說到這,容恒忍不住道:“我看你是想直接承包人家下半輩子吧。”

    秦鍾聽笑了:“那姑娘長得漂亮?”

    容恒嘿嘿一笑:“那可不是一般的漂亮。”

    見秦鍾半信半疑的模樣,他說:“不僅人漂亮,名字也好聽,叫鄔喬。”

    “鄔喬?”秦鍾一怔,他問:“T大學生?”

    容恒愣了下,點頭:“我看他們確實像大學生聚會。”

    “我學生,”秦鍾也覺得太湊巧了,笑著搖頭:“話說這姑娘可是我們建築係的鎮係之寶。”

    容恒來了興趣:“說說,什麽情況。”

    “我們建築係的係花,不僅人長得漂亮還特別上進,年年成績排第一,”秦鍾嘖了聲,“我們係裏那群男學生,明裏暗裏不知道多少人想追她。”

    容恒歎氣:“那沒戲了,人姑娘肯定看不上他。”

    說完,他不忘同情的掃了程令時一眼。

    程令時垂著眼,壓根不搭理他。

    “我說你這是遭了報應,”容恒好不容易抓住機會,不想放過他,轉頭跟秦鍾吐槽:“他這人從我認識開始,不知道拒了多少姑娘,害人家傷心。這還是我頭一次見他這麽熱情對一姑娘,結果人家壓根不鳥他。”

    “你造這種謠,”程令時癱在沙發上,模樣懶散:“我能告你的。”

    容恒:“……”

    程令時哼笑,誰說她不理他了。

    正好程令時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眼,是個陌生電話。

    他一向注重隱私,私人號碼,很少有人知道。

    但是他剛才離開餐廳,把號碼留給了領班。

    他就知道,這小孩會回去要的。

    畢竟她可是把他微信刪了。

    “這不,”他握著手機,側目過來,待輕哂一聲,慢騰騰開口說:“電話追來了。”

    說完,他起身去接電話。

    容恒回頭望著秦鍾,一臉無語:“不會真是那小姑娘打來的吧。”

    秦鍾不了解經過,還真不好說。

    程令時走到外麵,接通電話時,聲音不自覺染上笑意:“早早……”

    “程先生。”一個男聲響起,是餐廳領班。

    程令時頓住。

    就見對方說:“那位鄔小姐方才回來了,不過她把您吩咐給她辦的卡留下了。”

    領班說到這裏時,頓了下。

    這才小聲繼續:“而且她沒跟我要,您的電話。”

    許久。

    電話一直沉默著。

    “不是,”直到一個冷漠的聲音響起:“你特地打電話過來,不會是覺得我在等她的電話吧?”

    領班:“……”

    我沒有。

    我哪兒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