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夫君
作者:杳杳雲瑟      更新:2022-09-05 14:15      字數:5413
  第46章 夫君

    就在他說完那句話的瞬間, 遲遲毫不猶豫地奔向了他,好像等待他已久。

    她長長的裙裾飄擺,沾滿花香氣味, 一如那夜褪下血紅嫁衣, 義無反顧地奔向那個少年。

    她極為自然地將那盞兔子燈接到手裏,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

    桑若看著這一幕, 少女臉上紅撲撲的,雙目明亮,毫不掩飾對少年的喜愛。

    那少年亦是專注地低頭凝視。

    明明是富有四海的帝王,眼神卻像是看著世上難尋的珍寶。兩個人滿心滿眼都是對方, 不容旁人插足。

    桑若忽然有些羨慕, 這世上兩情相悅何其難得,何況天潢貴胄?

    他們二人,又比多少凡夫俗子幸運,幸運許多。

    出宮的馬車上。

    “探微哥哥,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生氣哦!”

    施探微撐著額頭,看著手中的書卷, 表麵平淡無波, 實則心情暗爽。滿腦子都是“原來她從始至終隻喜歡我一個”的飄飄然。

    聞言睨她一眼,修長手指撫過她的鬢發, 將那幾根淩亂的發絲整理好, 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寵溺,“說吧。”

    遲遲靠進他懷裏, 百無聊賴地把玩他腰間的劍穗, “為何不告訴廣陵王殿下, 當初是你救了他?”

    是他替廣陵王試藥, 救了他的性命呢,說不定施見青聽到這些,就能與他重燃兄弟之情,解開心結,也能放下對她的執念,放棄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了呢?

    施探微垂著眼,沒什麽感情地說,“沒必要。”

    他本來就不是想讓施見青感恩戴德,才救的他。他隻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

    遲遲想到他受過的苦就一陣心疼,便不打算再提這些事情了。

    “算了算了不說他。我跟你說哦,桑若借我銀子了,我可以開食肆啦!你說,開在宮外好不好,找個地段好的,人,流大的,先讓姑姑幫我看顧著,等有了進項,再招一些手藝好的廚子,然後慢慢擴大規模……”遲遲美滋滋地計劃著。

    施探微卻不怎麽高興。

    他抬起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拇指上冰涼的玉戒抵住她嬌嫩的肌膚,緩緩摩著,淡淡問,“我是你的誰?”

    “探微哥哥!”見他眼神一暗,遲遲狡黠一笑,特別上道地改了口:

    “夫君!”

    施探微耳根微紅,仍舊淡淡地“嗯”一聲,皺起長眉,“那為何,要銀子不找夫君,卻去找一個外人呢?”

    說著他漸漸逼近,把她壓在車壁上,束手束腳根本舒展不開。少年灰綠色的眼眸緊迫著她,想要一個答案。

    “……”遲遲沒有想到他會在意這個。

    好像從那天開始他就不太刻意掩飾,釋放了本性裏的一部分。

    對上那極有侵略性的眼神,遲遲隻感覺自己像是被他鎖定的獵物,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她閉上眼睛,乖乖地說:“桑若正好來了,我就順口提了這麽一嘴,也不是特意要找他的嘛。”

    “不許。”

    他不容拒絕地說,然後直起了身子,取下拇指上的玉戒,兩手拈著端詳,若有所思。

    沒有注意到他的動靜,暗自慶幸終於可以呼吸新鮮空氣了,遲遲鬆了一口氣,果然伴君如伴虎,總是猝不及防來這麽一下,真的很考驗心髒承受能力的!

    卻見他遞過來什麽東西,道:

    “這個給你。憑借此物,你可以從國庫隨意支取銀錢。不用再借別的男人的。”

    遲遲嘴巴張成了圓形,“真,真的送給我?”她見他一直戴著,必然是什麽貴重的寶貝。

    施探微“嗯”了一聲,見她傻在那裏,便拿過她的手,握住少女綿軟的手掌,抻麵團一般地抻開。

    誰知她手指纖細又單薄,壓根掛不住這玉戒。

    他也不是沒有辦法,不知從哪拽出一根紅線,穿過那枚玉戒的正中,而後附身靠近,認真地掛在她的脖子上。

    這玉戒不僅是國庫的鑰匙,更是帝王的象征。與傳國玉璽一樣,有著號令天下的作用。

    他一言不發地給她戴好,遲遲摸了摸脖子上的紅線,也不知道這玉戒究竟意味什麽。

    臉上肉眼可見的開心,她抱著施探微狠狠親了一口,“夫君真的太好了!”

    施探微被她親的滿臉口水,也不計較。

    他默不作聲地打量著,玉戒掛在少女纖細的脖頸上,仿佛套上了繩索,打上屬於他的烙印。

    他眼裏湧上滿足。

    此次出行,遲遲穿了一身煙紫色的長裙,綰著垂耳髻,容貌嬌豔,如一朵帶露海棠。

    她眉眼長開不少,十分適合這樣穠麗的色彩,幾乎是在下馬車的瞬間便吸引了無數男子的目光。

    她渾然不覺,直到她的手被人緊緊攥住。

    白衣玉冠的年輕郎君走上前來,身若修竹。一雙灰綠色的眼眸掃過眾人,明明甚是溫和,卻讓他們不約而同感到一陣懼意。

    見他穿著非富即貴,腰間玉佩成色不凡,想必大有來頭。

    幾個原本想要上前的浪蕩公子,紛紛生了退意,大約是新婚小夫妻,正膩歪得緊,何必上去找不痛快。

    遲遲發現身邊的人有些古怪,她心思向來純淨,自然沒有注意到旁邊垂涎試探的目光。卻對施探微情緒的變化十分敏感。

    她敏銳地感到,他周身慍怒隱隱,握住她手的力氣也加大了不少。

    “前麵有人在表演哎,”遲遲連忙轉移他的注意力,拉著他擠進人群一看——空地上,竟有舞姬赤著腳,在跳胡旋舞!

    她露著纖細的腰肢,腳踝上綁著一串銀鈴,隨著身體的飛速旋轉,發出一陣當啷作響之聲,清脆悅耳。

    遲遲連聲叫好,又扯了扯旁邊少年的衣袖,低聲說:“探微哥哥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約定,如果將來成親了,就一起跳胡旋舞。”

    她笑眼彎彎,似乎已經在幻想大婚那日的幸福畫麵,施探微正要接話,那舞姬旋轉旋轉著,忽然來到了二人麵前。

    她嘴裏說著遲遲聽不懂的胡語,一雙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輕輕一勾,就把遲遲從施探微的身邊勾走了。

    她拉著少女的手,帶她加入自己的節奏,雙雙旋轉起來。

    遲遲轉得頭暈,聞到陣陣濃鬱的香氣,卻在這越來越快的旋轉中,感到了久違的自由快活,心口的每一根血管都流淌過興奮的情緒。

    她衣裙上的流蘇隨著旋轉劃過弧度,鬢發上的步搖發出清脆的聲響。

    隨著鼓聲加快,她轉得越來越快,臉上滿是笑意,那種快樂能夠感染每一個人。

    在那明滅的燈火中,少女燦爛的笑靨,成了黑夜裏最亮眼的風景。

    她有無比自由而熱烈的靈魂,天生就該被簇擁。

    耀眼的模樣照亮了周圍的每一個人,眾人紛紛露出笑意,看著這個毫不怯場,與舞姬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少女,掌聲雷動,大聲喝彩。

    白衣少年靜默地站在那裏。

    真是……太耀眼了。

    像一輪太陽,不論在哪都能照亮四周。

    她小時候就是這樣,對誰都一臉笑容,見到一個稍有好感的人,就跑上去問人家要不要做她的朋友。

    有時候他真的很想讓她不要對誰都笑,又忍不住想要嗬護,讓那抹笑容永遠都不要消失。

    一曲胡旋舞結束,舞姬捏著裙擺,衝她行了個禮,遲遲也回了禮,兩個人嘰裏咕嚕不知說了什麽。

    施探微看著她小臉紅撲撲的跑上來,雙手捧起什麽,獻寶似的給他看:

    “舞姬姐姐誇我跳得好,送給我這串鈴鐺哩!”

    施探微掃了一眼,沒有多在意,隻是重新牽牢了她的手,低聲責備,“下次別隨便跟人走,萬一是拍花子怎麽辦?”

    真的像爹啊。

    遲遲鼓起腮幫子,“我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哪有那麽容易被拐走啦!”

    施探微笑一聲,握緊她的手指。

    還好她不論跟旁人有多交好,最後都會回到他的身邊,將他的手緊握,跟他不停地說話。

    就算他不怎麽理睬也從不傷心,反而自得其樂。

    那是他童年時唯一鮮活的記憶。

    施探微勾起唇角笑了笑,笑意並不達眼底。

    她從小就是這般,對誰都沒有什麽戒心,蘇娘子愛她護她,將她教養得冰雪聰明,卻沒有告訴她,人世間充滿了醜惡的私欲。

    譬如此時此刻,他就想把她藏起來。讓她眼裏隻能看到他一個,隔絕那些覬覦的目光。

    “帶你去個地方。”他輕輕地說。

    二人來到一座高塔。守衛看見他的玉佩,紛紛跪下放行。這是他幼時與施寒玉來過的,帝京中最高的塔。

    塔名浮屠。在頂樓,月光清暉灑滿了每一處,這裏卻極清,極靜。夜風寒涼,將人吹得清醒無比。

    仰望,是浩瀚星空,不勝廣闊無垠。

    俯瞰,是車水馬龍,吵嚷人群,凡塵擁擠。

    而身在其中,便會深感自己的卑微渺小。

    所以他很喜歡來這裏小坐,可以剔除一些久居高位的傲慢與自負。

    不僅如此,這裏還藏著他對皇叔,那個唯一關心過他的親人的記憶。是他另一段不忍打碎的舊夢。

    她看著施探微孤身一人憑欄遠眺,感受著那吹到肌膚上的陣陣寒意,緩緩走上去,站在他的身邊,低聲問道:“探微哥哥,站的高看的遠,也會比眾生更苦,對嗎?”

    他看向她,不明白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少女側臉白皙,月光仿佛給她鍍上一層聖潔的光輝。

    她望著那輪美麗的月亮,睫毛纖長,星光細碎綴於其上。她說:“好想快點成親啊。這樣就能跟探微哥哥同甘,也共苦了。”

    她轉過臉來,對上施探微幽沉的視線。

    眸子裏滌蕩著溫柔的笑意,水波朦朧。

    他心口一蕩,那些不安忽然神奇地煙消雲散。

    他緩緩地問,“縱使大廈將傾,天地翻覆,我不是我,依然如此嗎?”

    她輕輕勾住他的手,依靠在他肩頭,不假思索,“我們即將結為夫妻。娘親同我說,夫妻者,則不論貧富貴賤,疾病健康,依然彼此扶持,不離不棄,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小年糕啊。”他忽然歎了口氣,也握緊她的手指,“被你愛的感覺太過美妙,他們不知道,凡是被你愛過,這一生都不可能戒掉,所以……”

    他垂下眼睫,那裏麵的光幽幽暗暗,曲折不定,“我想把你關起來。”

    好好的怎麽突然又發瘋了。

    遲遲眨巴眨巴眼,決定裝作沒聽懂。

    她一頭鑽進他的懷裏,興致勃勃地說,“好啊好啊,我們來玩捉迷藏,你要是找到我就獎勵你一個親親。”

    幼稚得像個小女孩。

    “……”施探微把她從懷裏扒拉起來,她雙眼閃著狡黠的光,剛才那些話擺明了就是戲弄。

    他無奈,曲起手指輕彈她的額頭,“真是長不大。”

    “為什麽要長大?我想永遠都不長大,做你的小年糕。”遲遲歪著頭,笑得一如多年前般純真美好。

    “你的心願我都會實現。”施探微摸了摸她的腦袋,病態褪去,唯餘寵溺,“那就不用長大了,永遠做哥哥的小年糕。”

    遲遲露出得逞的笑容,一把抱住了少年堅韌的腰,聞著他身上好聞的香氣,就這麽安靜了一會兒,忽然聽見輕輕的一聲。

    “對不住。”

    他撫摸著她纖瘦的脊背,聲音平淡卻很低沉,“我總是覺得對你不起,如果當年真的因為我,害你與蘇娘子丟了性命……”

    遲遲感覺到他語氣裏濃濃的陰鬱,這似乎是他不願提及的往事。但他又想要給她一個交代。

    遲遲便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告訴他,當年有人找到她們母女,給了一些銀錢把她們趕走了。

    若不是那個貴人,也許她無法與他在多年後重逢。

    “是我的老師,長孫道隱。”施探微道。這是長孫玉衡同他說的,那個仁慈而淵博帝師,是這世上第二個真心待他之人。

    “那種事不能再發生,所以,我還不能讓你回到年府,這幾天,恐怕你得一直待在宮中了。”

    “也無法……讓蘇娘子送你出嫁。”

    即便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便是跨越生死,皇叔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他總是為此感到歉疚。

    “娘親還活著。”遲遲卻認真同他說,“隻要世上有人記得她,娘親就還活著。小和尚,你記得她,我記得她,她就會一直在我們身邊的。”

    施探微有些愕然,旋即笑了,他輕輕吐出一口氣,仿佛釋懷一般,“是。她一直都在……”

    那一天,他有多害怕,害怕到隻能以憤怒來掩飾。

    她永遠不會知道,當得知廣陵王進宮時,他有多恐懼。

    所以即便是太後的女官又如何,敢動他的人就該死。

    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無可挽回的事,勢必會成為世人攻訐的借口。

    他絕不願那頂鳳冠,不僅沒有成為她的護身符,反而變成了刺向她的利刃。

    “明知這皇宮是一處泥潭,我卻還要拉著你,與我一同沉淪。我深陷其中,卻希冀你來救我。”

    他的聲音低沉,溫柔,隨著夜風緩緩送來。卻讓遲遲濕透了眼眶。

    她忽然看向他的眼睛,無比鄭重地說:“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是來愛你的。”

    “我愛你。”

    就在萬千煙火衝上雲霄,夜幕被照得透亮無比的瞬間。璀璨的焰火在頭頂炸開,美似人間仙境,她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輕說出這三個字。

    施探微就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術。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那一刻,他變成了當年那個沉默,瘦削的小和尚。灰綠色的眼中無邊的空,無邊的冷,無邊的寂寞。

    卻在刹那間湧入了什麽東西,頃刻變得溫暖起來。

    “再說一次。”他仿佛上癮,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垂下的眼睫微微顫動。

    “說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都可以!”遲遲毫不猶豫地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少女鬢發淩亂,神情帶著淡淡的羞澀,一雙眼眸明媚嬌俏,卻擁有昭告天下的勇氣。

    無比驕傲也無比熱烈,無比坦然也無比真摯。

    遲遲將手攏在唇邊,作喇叭狀,她看著下麵,對著那些攢動的人群,迎著夜風,大聲呼喚道:

    “我愛你!小和尚!探微哥哥!五皇子!小侍衛!官家!夫君!——我最愛最愛的人,施探微——”

    她喊完,感覺嗓子都有些啞了,得意洋洋地別過頭,用邀功的語氣說道,“怎麽樣,探微哥哥,我的誠意是不是很足——”

    話音未落,就被人捧住雙頰,深深吻住。

    於無邊月色中,他吻著她,眼角滾落晶瑩的淚珠,隱沒在與她呼吸交融的唇角。

    嚐到淡淡的鹹澀,遲遲有些無措,為什麽?

    為什麽哭了?

    難道是她表白的姿勢不太對?

    少年鴉羽似的眼睫緊緊地閉合著,好像不敢麵對這太過刺目的光芒,卻在她的唇瓣上用力汲取,像是在貪婪地感受著什麽。

    他與她十指相扣,抵死糾纏。

    胸口愛意翻湧,化為一陣劇烈的痛意,肆意流竄,如刀如刻,如灼如笞,不斷地一下又一下,敲打著他的骨髓,衝刷著他的靈魂。

    小年糕啊。

    我該如何告訴你。

    我見世人無悲憫,唯見你是觀音。

    作者有話說:

    哥哥如果有屬性麵板,一定是:病嬌,可被感化

    而遲遲:專克病嬌,心口一致的表白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