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求婚
作者:杳杳雲瑟      更新:2022-09-05 14:15      字數:5809
  第43章 求婚

    “請官家收回成命。”

    陳禦史首當其中, “若官家一意孤行,臣唯有以死相諫!”

    他扭頭看向那盤踞著龍形的巨柱,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樣。

    但是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官家的聲音。

    放在以往, 官家必然會親自走下禦座, 將他攙扶而起,頗為憐惜地長歎一聲“何至於此”!

    立後的旨意自然就延後了。

    一片死寂。

    唯有那戴著玉戒的雪白手指, 在扶手上輕輕叩動的聲響。

    跪在地上,久久不得回應的陳禦史臉色發白,官家待他們這些敢於死諫的言官向來十分寬容,對於他們的諫言無不采納, 為何在這件事上就半分不肯退讓?!

    他又梗著脖子, 將方才的言論嚴肅地重複了一遍,大意就是立後當立賢,年家雖是書香門第,這年三小姐卻是落選秀女,在宮裏做過宮奴,祖上規矩,宮女不能越級晉封, 何況一躍得到後位!

    更何況, 此女早前便與廣陵王不清不楚,必定德行不佳, 豈能母儀天下?

    他這一番理論, 得到不少臣子附和,以他為首, 跪倒了一片。

    “請官家收回成命!”

    然而上麵的人許久沒有回應, 就像感受不到任何的壓力。

    君臣正僵持不下之際, 輕輕的一道笑聲響起, “朕若不應,愛卿當真會以頭撞柱,讓朕的議政殿血濺三尺?”

    那含笑卻略帶質疑的語氣,瞬間讓陳禦史上了頭。

    可以侮辱他的人格,絕不可侮辱他的氣節!

    他雙目一瞪,卯足了勁就要衝著那柱子撞去,他就不信,一條活生生的性命,還不能讓官家改了主意!

    隻是,剛要衝出去的瞬間就撕拉一聲,他的袖口被人拽住,生生撕裂開來,唯有一絲布料顫巍巍地相連。

    所有人,麵如菜色地看著這一出。

    而陳禦史剛剛萌發的以死相諫的勇氣,也蕩然無存。

    長孫玉衡手裏拽著陳禦史的袖子,眼角餘光分明看見施探微輕輕歎了口氣,似乎有些失望。

    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連忙將陳禦史抓得更緊,以免再被那位給刺激到,真的鬧出了人命。

    他低聲道,“大人,何至於此啊!”

    “官家心意堅決,你為臣多年又不是不知,他看似溫和,性格卻甚是強硬。就怕你豁出這條性命,也毫無作用,不如先冷靜冷靜,想辦法徐徐圖之。”

    陳禦史定睛一看,這拉住自己的大臣,竟是新上任的禦史大夫。

    這禦史大夫一職,位同副相,而長孫玉衡,乃是前丞相兼帝師——長孫道隱的嫡子,亦是他的親傳弟子,官家係出同門的師兄。

    此人是官家特地從夢隨郡請回,入朝第一天便接任禦史大夫一職。

    歸雲嶺驚天大案的破獲,他功不可沒,正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前途無可限量。

    這台階都遞了,陳禦史便順勢往下爬。他下意識看向禦座,期待看到官家追悔莫及的表情,但——

    那位少年天子撐著下巴,正笑眯眯地看著他,眼中隱隱一絲失望,似乎在說,太可惜了。

    陳禦史緊繃的那根弦啪的一聲斷了。

    他是哭著走出議政殿的。

    以袖掩麵,傷心至極。

    官家從前,十分寵信包括他在內的剛正不阿的言官,對於他們的諫言,哪次不是虛心接受?

    他們對官家的愛戴敬慕都是打從心底裏的。可是方才,官家竟眼睜睜看著他去死,攔都不攔一下。

    陳禦史現在的心情就像是被渣男辜負了的柔弱女娘,哭得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太極宮

    聽聞陳禦史哭著出了宮門,施探微露出了十分驚訝的表情,他沉吟片刻,緩聲道,“從安,快把朕的琉璃夜光杯取出來,賜給陳愛卿。陳愛卿死都不怕,何等不可催折的人物,這淚水可比鮫人淚還要珍貴,定要珍藏起來才是。”

    他臉上的笑容裝都懶得裝一下。

    “……”長孫玉衡輕咳一聲,“官家,您就不怕陳禦史當真……”

    施探微擺了擺手,莞爾道,“愛卿也太嚴肅了,朕不過開個玩笑。”

    “……”長孫玉衡頗為無奈,“官家心情甚好?”

    “可是因為年三小姐?”

    施探微唇角勾著淺淡的笑意,他不否認,就是默認了。

    “臣有一惑。”

    “但說無妨。”

    “當初在歸雲嶺,官家明明早已部署好一切,為何臨時有變?”

    突然改了旨意,不得殺害老弱婦孺,隻追究主從犯,認罪者即刻伏誅,可留全屍。

    但有反抗者,殺無赦,不留全屍。

    施探微溫和道:“絕對的權利是需要遵守禮儀的。否則朕如何治理天下?都是無辜性命,行善積德罷了。”

    “……”長孫玉衡勉強認可,默默點頭,“臣還有一惑。官家和廣陵王身上的蠱毒,您明明已派臣暗中尋訪醫者,解去大半,為何還要殺了風擒霧?”

    “官家此舉,是否太便宜那人了?”

    那蠱毒的厲害,長孫玉衡再清楚不過,當初就是他為倆兄弟尋到的解藥,再由官家以太後名義悄悄送至廣陵王府,替廣陵王解毒。

    性命相連的作用,早已消去了大半,即便風擒霧猝死,他們也不會有事,隻是會受到殘毒的反噬,痛得死去活來罷了。

    官家殺風擒霧時,早該想到這一點,為何還是下手了?

    長孫玉衡頗有些不讚同道,“官家何必當場殺了風擒霧,隻需再等幾日,將蠱毒全然從體內逼出,也不必受那噬心之痛,損傷龍體。況且那廝作惡多端,一劍斃命,太過便宜他了。”

    施探微笑而不語。

    “風擒霧生性狡詐,朕也是怕夜長夢多啊!”他聲若碎玉,動聽無比,“再說,隻要能達到目的,那點痛又算什麽?”

    長孫玉衡驀地想起,當時在場的,還有年家的三小姐。

    官家所說的目的,自然指的是年三小姐的一顆芳心了。

    不過,若那點痛……指的是心脈俱斷,纏綿病榻十天十夜昏迷不醒的話……

    長孫玉衡由衷道:

    “官家的心性真是一如當初般狠決,臣等自歎不如!”

    這對旁人狠可能還不難做到,可對自己都狠毒至此,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呢!是以,長孫玉衡真心實意地佩服。

    “不光大人佩服,小女也很佩服。”

    一道輕靈的少女聲音忽然傳來,剛才還出現在話題中的年三小姐端著托盤,對著齊刷刷看過來的君臣二人,嫣然一笑,如風曳瓊花。

    她輕輕地說,“不知官家,可能與小女細說說,官家成功騙過小女的那一刻,是何感想啊?”

    江從安跪在一旁,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奴才沒有攔住三小姐。奴才死罪!”

    施探微摩挲玉戒的舉動停止了。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坐直起來,定定地望向少女。

    長孫玉衡第一次在少年臉上,看到那種勝券在握的表情瞬間凝固,明知不該笑,卻實在忍不住,連忙低咳一聲作為掩飾,把頭低了下去。

    遲遲沉著臉,將托盤重重地往案上一放,看都沒看施探微一眼,轉身就走掉了。

    施探微不過僵硬一會兒,很快就恢複成一貫的從容模樣。

    他換了個姿勢,不動聲色,又摩挲起了大拇指上的玉戒。

    “官家……不追出去看看麽?”長孫玉衡的聲音帶著笑意。

    “朕乃九五至尊,追著一個小娘子滿宮跑,叫人見了像什麽話。”

    施探微麵不改色,他眸光隨意往案上一掃,見是一碗藥膳,色澤極佳,一看就是精心熬製。

    還有一份小籠包,白白胖胖地碼在碟子裏,看著就讓人食欲倍增。

    長孫玉衡暗自搖了搖頭,那小娘子走時氣得極狠,師弟恐怕有的哄。

    誰也受不了被心上人這般算計吧,不過,能看到這個一向胸有成竹的師弟吃癟,他還是很開懷的,今晚都能多吃一碗飯了。

    少年修長雪白的手指拈起一個小籠包,輕輕咬了一口,他唇邊的笑意變深了一些。眼神淡淡地看向長孫玉衡,“愛卿可要嚐嚐?”

    這未來弟媳的手藝,自然是要賞臉的,長孫玉衡矜持地點了點頭,然後拿起一個小籠包,以袖遮掩,湊到嘴邊咬了一口。

    食物剛入口,他的臉色就是一綠。

    施探微托著下巴,笑吟吟望著他,似乎在觀察他的表情,“好吃嗎?”

    長孫玉衡一僵,半晌,點了點頭,又聽見他輕輕地說:

    “那愛卿一定要一口不剩,好好吃完。”

    長孫玉衡強忍著喉嚨的不適,麵如菜色地在皇帝的注視下,將那個小籠包一口一口吃完,整個過程痛苦無比。

    一走出太極宮,他便扶著牆,嘔的一聲吐了出來。

    江從安嚇了一跳,“大人您……”

    長孫玉衡吐完,還能掏出手帕,優雅地擦了擦嘴角,緩緩展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以後,你們官家有口福了。”

    從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真有那麽難吃啊?

    ——

    遲遲還不知道她的小籠包給君臣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她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對施探微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層,這家夥的心眼子就像馬蜂窩一樣多!

    連她的心都要算計,真是太可惡了!

    遲遲實在傷心,他一直沒現身的那幾天,她可是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

    如果他是假死騙了自己,那當時他流的淚,對她說的那些話,也全是做戲嗎?

    越想越氣,她恨恨地對一旁的春雪說,“收拾東西,準備出宮。”

    “啊?”春雪有點傻眼,“小姐與官家兩情相悅,不日就要封後,此時出宮,不就是抗旨麽?”

    她想的很簡單,能做皇後,誰稀罕區區一個廣陵王妃啊?!

    遲遲卻很堅決。

    皇後又怎樣,她才不會嫁給一個騙子。

    大騙子!

    “小年糕,”

    這時,一道好聽的聲音響起,片刻前說不會追著人跑的皇帝,此時正站在殿門口,神情嚴肅,如臨大敵。

    他曲起手指,輕輕在門上敲了幾下。

    “你睡了嗎?”

    “已經睡了!”

    她很快回嘴。

    外麵靜了一下,帶著笑意的聲音徐徐響起,聽上去頗為誠懇,“唉,在下知錯了,在下不該對小姐有所欺瞞。今次是特地來給小姐賠罪的。請小姐賞臉,就見在下一麵吧。”

    春雪看看門外,又看看遲遲,震驚不已。

    難道官家和自家小姐平日裏,都是這麽相處的嗎?這跟尋常的相戀之人……也沒有什麽不同啊。

    “官家請回吧。”

    遲遲一張小臉寫滿了冷酷無情,“臣女要歇息了。”

    “……”

    施探微輕咳一聲,“真生氣了?”

    遲遲都無語了,這事擱你身上你不氣啊?

    門卻忽然被人一把推開,少年身形如玉,大步走了進來。

    一襲勝雪白衣襯得腰線流暢挺直,若輕雲蔽月、流風回雪。

    春雪不敢多看,跪地道:“官家。”

    不等少年發話,她便默默地退了出去,還貼心關好了殿門。

    遲遲:“……”

    施探微看到桌上的包袱,挑了挑眉,“小年糕這是……?”

    遲遲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顧自收拾著。

    手腕忽然叫他握住,遲遲掙紮了一下,掙不開,索性放棄,定定地看著他。

    他逼近過來,將她圈在身體的陰影裏,仔細端詳她的眼尾,“你哭過了?”

    “與官家無關。”背後就是牆壁,自己幾乎是在夾縫中生存,不由得用小手推拒他的胸膛。

    “出宮……?你去做什麽?”

    “另覓良緣!”

    這四個字一出他就親了下來,仿佛蓄謀已久,就等她自投羅網,瞬間奪去她全部的呼吸。

    他扣住她的雙手,舉過頭頂,掌心緊鎖纖細的腕骨,肌膚都掐紅了幾分。

    勾著她的舌尖激吻,迫她張開嘴承受著他的索取,下巴都要脫臼了。

    遲遲身子微顫,閉著眼睛不敢睜開,他親完,冰涼的指腹擦去她唇角的濕潤,喑啞逼問,“再說一遍,你想做什麽?”

    她睜開水盈盈的眼眸,倔強地瞪著他,聲音都帶了哭腔,“反正跟你沒有關係。”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低下頭去,溫熱的唇瓣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她的脖頸,卻像極了拿著刀威脅。

    “再說一遍。”

    遲遲不服輸,仰著脖子,恨恨地罵他是個登徒子。

    “登徒子!”

    殊不知這無疑於將脖子往他唇邊送了幾分,他亮出牙齒,在上麵輕輕吮咬。

    她身體登時軟了幾分,氣得渾身發抖,卻被他強有力地壓製著,動彈不得。

    隻有一張小嘴是自由的,實在氣得狠了,不僅罵他登徒子,還罵他是采花賊,是大淫,魔。

    誰知魔字剛出口,就被他更緊地壓在了牆上。

    少年垂著眼睫,眸光如暗火般灼燙,“這個詞,不許說。”

    被他眼神中的意味嚇到,遲遲閉了嘴,紅著眼睛,氣喘籲籲地瞪著他。

    這麽近看,少年的骨骼輪廓比以往更加清晰,光影斑駁,長長的睫毛覆下濃濃的影。

    “那你說實話——”看著這麽俊的俊臉,遲遲心氣兒順了幾分,也冷靜下來,“你當時哭著說的那些話,是騙我的嗎?”

    他卻順著她的脖頸往上,在耳邊吹氣,惡劣極了,“你猜。”

    “……”

    “小年糕這麽不相信我,”施探微又親她一口,直把她親得要哭了,方才把她從懷裏放開,緩緩歎氣,“探微哥哥隻好帶你去看個東西了。”

    遲遲不情不願,卻被他強勢地牽著手,十指相扣拉去了殿外。

    她住的地方離嗟歎湖並不遠,隻見那個原本是樹林的地方,不知何時被人砍去,變成了一片田地,雖寬闊無比,卻是一片光禿禿的荒地什麽都沒有。她有些驚訝也更氣了,“帶我來這幹什麽。”

    施探微望著,又垂眼看她:

    “這裏灑滿了蕎麥的種子,來年初秋,便可看到你最喜歡的蕎麥花。”

    屆時花開如雪,芳香十裏,滿目柔情……

    遲遲想象了一下,驚得瞪圓了眼睛。

    他竟在宮中,開辟了一個花田……

    “花為聘,月為媒。”他忽然微笑著,鬆開緊握她的手,容色如玉,彬彬有禮地欠了欠身。

    隨著這一欠身,一個小宦官驅著羊車,從一旁的小樹林裏出來,趁著月色徐徐駛近。

    到了他們不遠處,小宦官跳下羊車,恭敬地跪拜後,將蓋在上麵的黑色帷布一把掀開。

    遲遲瞪大雙眼。

    隻見一整輛羊車都積滿了蕎麥花,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著微光,仿佛絨絨的雪。

    深秋時節,從哪裏弄來這麽多的蕎麥花?

    一陣風起,吹動那些搖曳的花枝,頓時間芳香四溢,一片一片、又小巧又雪白的花瓣打著旋兒從眼前飄過,又如落雪一般,徐徐飄向那波光粼粼的湖麵,順著月光漂流。

    遲遲怔怔看著。隻覺生命中,不再會有哪一刻比此刻更美了。

    “你許的願今後我都可以實現。”

    “食肆……你想開在宮裏,還是宮外?”

    無邊月色中,白衣少年聲線融融,“若是宮外,你想開在哪一處,是城南?城北?城東?城西?”

    “哼,”其實她已經有點心軟了,但為了麵子還是把臉別開,不肯搭腔。

    施探微莞爾。

    他握住她的右手貼在心口,聲線頗為溫柔低沉,“不知,隻會區區一道小籠包的在下,有沒有那個榮幸,成為掌櫃娘子的小廚子?”

    掌櫃娘子,這個稱謂深得她心。

    遲遲的臉色緩和了一下,唇角都快壓不住笑意了,又很快抿成一條線,堅決不去看他的臉。

    誰讓那張臉太有迷惑性,她定力又不太好。

    施探微毫不氣餒,將她的手更加握緊幾分,力道幾乎讓她有些疼痛,“若是有那個榮幸……”

    “吾定以虔誠之心待你,珍你,重你,敬你,愛你。”

    不行,他聲音也很好聽,得捂住耳朵才行。

    剛這麽想,就被他捉住了另一隻手,兩隻手雙雙貼在了他的心口。這下真是避無可避了,隻能迎上他的視線。

    “小年糕。”

    他忽然鄭重其事地喚了一聲。

    額前發絲垂落,少年彎著眼,低低地,一字一句問:

    “你可願,嫁吾為妻?”

    他眼底,藏了很深的一抹緊張。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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