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夢溪石      更新:2022-09-01 10:01      字數:3398
  第104章

    鏡子裏,身穿少數民族服飾的年輕女孩背著竹簍往山上走,步履匆匆,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像是怕後邊有人在跟蹤。

    那女孩回頭時,長相與小田有幾分相似,膚色卻有些黝黑,身材也更加瘦弱,不似小田耐看。

    眾人看著她繞進旁邊羊腸小道,在人高的蒿草中穿過,最後進了一個山洞。

    “你怎麽樣了今天,傷口好些了嗎?”

    女孩放下藥簍子,手在裏麵掏了些藥草揉成一團。

    “我今天找到好東西了,比昨天更好的,你用了這個,保管能退熱消炎,那傷口不會再疼的了……喂,你怎麽不理我,不會還沒睡醒吧?”

    她終於察覺不對,慢慢回過頭,神色從怔愣,逐漸染上驚慌失措。

    “你別嚇我,你醒醒啊!”

    小田怔怔看著鏡子裏的女孩撲向角落的身影,猛力搖動之後抱住對方痛哭起來。

    不知怎的,她也同時湧上一股悲慟,比剛才見到去世的奶奶更難以形容的酸痛侵蝕入骨,眼淚不知不覺流出來,她卻還不自知。

    直到一隻手伸來,抹去她臉上的濕意。

    蔣思因將她拉到一邊。

    何疏用朱砂筆在她眉心輕輕一點紅色。

    小田身軀微震,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鏡中景象影響很深,差點就魔怔了。

    “生人照法鏡也無妨,但心誌不堅者,很容易受其左右,還陽之後的生活也會受影響。”周卅在旁邊道。

    小田臉上神情已經清醒了,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似乎不受身體控製。

    周卅搖搖頭:“你還是別再照了。”

    蔣思因道:“鬼差大人,我最近總是做著同一個夢境,夢境裏重複同一件事,別人總說我欠他們東西沒還,但我根本不記得了,這種情況能不能在法鏡這裏得到解答?”

    周卅:“未必可以。”

    未必可以,也就是說,也有可能可以。

    蔣思因大為心動,他沒有忘記自己之所以會流落至此,主要原因就是自己那個夢。

    他又望向何疏,不知不覺,蔣思因已經習慣征詢何疏的意見。

    何疏微微頷首。

    法鏡裏,蔣思因的身影逐漸發現變化。

    他看見了一片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隻有一團蔚藍微光,如萬古長夜中的皓月之輝。

    周卅和錢八十見狀,忍不住露出訝異之色。

    兩人作為鬼差,曾在法鏡裏看過無數人生平,早已見慣不驚,會讓他們如此異樣的,顯然是因為那團藍光。

    周卅與錢八十交換了個眼色,意味深長。

    其他人顧著看法鏡,沒注意到,何疏卻留意到了。

    此人像揣了個月亮在懷裏趕路,腳步在地上踩出淩亂的動靜。

    他慌不擇路,也可能是受了傷,這團藍光被晃得跟著上下蕩漾,可依舊照不清麵容處境。

    在蔣思因的記憶裏,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一段經曆,那麽法鏡裏照出來的,應該是他的前世?

    喘息聲越來越重,從一開始急促,到後麵綿綿無力,氣若遊絲,可以感覺此人越來越虛弱,已經到了無以為繼,命懸一線的地步。

    “這裏,應該可以了。”

    黑暗中冒出一句話,居然是英語。

    蔣思因心頭劇震,難道夢境裏私卷稀世珍寶跑路的果真是自己?

    “就這裏吧……”

    眾人聽見輕輕一聲歎息,緊接著是掘土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動作漸漸慢下來,對方似乎累極了,直到身後急促腳步聲傳來。

    “喂!”

    蔣思因和小田,不約而同啊了一聲。

    最後那聲“喂”,不止是女聲,而且無比熟悉,正是小田之前在鏡中看見的那女孩發出的。

    兩人帶了點茫然,又默契地互相望向對方,似乎心有觸動。

    “難道我倆前世也有牽扯嗎?”蔣思因茫茫然。

    他跟小田確實談得來,甚至也有點心動的感覺,可要說什麽一見鍾情,真命天女,又太過誇張了。

    再說了,如果真是前世有緣,怎麽過去十幾二十年裏,兩人從未有過交集,直到來追龍山旅遊之前,蔣思因跟小田的生活幾乎是兩條平行線。

    “所謂前世有緣,並不一定得從出生就開始有牽扯。”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周卅多說了兩句。

    “有些人累世修行積攢的緣分,也隻夠在街上遙遙相遇擦身而過的那一眼回眸。所以人間經常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正是這個道理。你們兩世都能有交集,已經是莫大的緣分了。”

    蔣思因搖搖頭,還想說什麽,鏡麵卻已經光滑如初,不再映出鏡像。

    奈溫比他還急,忍不住上前一步。

    “怎麽沒了!那東西究竟被你藏在哪裏?!”

    他甚至伸手去拽蔣思因,不讓他離開法鏡前。

    蔣思因本來就對這幫人沒好感,哪裏肯讓他糾纏,下意識就是一個甩手。

    “你們有完沒完!”

    奈溫麵色陰沉,似乎想對他用降頭術。

    何疏上前,拂開他的手,擋在蔣思因麵前。

    “別忘了我剛才說過什麽,這裏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他不把這東西的下落交代出來,就算我放過他,別人也不會放過他!出去之後,照樣還會有人找上門來,我想他也不希望這樣吧!”

    奈溫很明顯強忍怒意,要不是在此地,要不是他對何疏還有點忌憚,恐怕此刻就已經動手了。

    何疏冷冷道:“法鏡能照出的,也隻有記憶深刻的片段,不是什麽電視劇點播,你想看什麽就能點什麽!結合剛才兩段鏡像,不難推測出來吧,他在把東西埋好之後,可能就出意外了,在那之後,你們要找的東西很可能也被別人掘走了,再纏著他有什麽用?”

    奈溫提高聲音:“不可能,來中國之前,我們就已經占卜過,我們要找的東西,絕對跟此行有關!”

    何疏:“那又怎樣?”

    是的,那又怎樣?

    難不成奈溫現在還能把蔣思因壓到鏡子前,逼迫法鏡非得把那東西下落照出來嗎?

    這裏是陰間,不是他的緬甸,更不是降頭術無往不利的地方。

    奈溫認清現實,黑著臉走到旁邊,也沒興趣照勞什子法鏡。

    周卅與錢八十冷眼旁觀,恪守陰不管陽,也不插手他們活人之間的恩怨。

    直到見他們爭執告一段落,錢八十才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倆過來照吧,照完了我同僚過來交班,正好送你們渡河。”

    他喊的是陸瑉和黃鬆兩人。

    後者畏畏縮縮,裹足不前。

    反倒是陸瑉主動道:“多謝陰差大人,那我先來吧。”

    她往鏡子麵前一站。

    漣漪波動,鏡像變化。

    陸瑉在眾人簇擁下走入一所小學,她看見學校教學樓上掛著的“感謝陸瑉女士捐贈黃河希望小學教學樓”的橫幅,不由欣慰一笑,旁邊校長道:“多虧你了,陸小姐,我們這學校太偏遠,路都沒修好,鄉裏政策給不到,撥款年年有限,老師也都是支教的,來來去去,沒有幾個能留下,要不是您捐了這座教學樓,又是桌椅又是課本,還請了老師過來,這些孩子還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學上!”

    校長臉上洋溢激動,客氣恭維的話都說不完整,可見平時很少經曆這種場麵。

    “您別客氣,我本來也是農村長大的孩子,作出一點成績之後回饋家鄉很正常,我也希望以後這裏的孩子們能好好上學……”

    陸瑉重複生前經曆,卻麵色淡淡,無悲無喜,眉間有種令人憐惜的哀愁。

    小田脫口而出:“陸姐積了這麽大的德行,怎麽還會年紀輕輕就去世了?”

    “有因必有果,但有時候這個因未必直接對應你所以為的果。”

    似乎是因為何疏來曆,錢八十對何疏帶來的朋友,也多了幾分耐心,願意多解釋一句。

    看她還不太明白,何疏就接下去解釋。

    “就像你扶老奶奶過馬路,這是因,你覺得自己能得到老奶奶表揚或感謝,這是你希望的果。但這個果並沒有發生,反倒是老奶奶本來會在馬路中間摔倒,被疾馳而來的車撞過去,不治身亡,你一樁善舉無意中救了一條人命,就算當事人不感激你,你也因此在功德簿上多了一筆。感激表揚是你在陽間能得到的好處,人不知而天地知的善舉,則是陰德。我舉的例子比較極端,隻是為了讓你能更好理解,實際情況不一定是這樣的。”

    何疏從小家學淵源,但這些事情,他從前也很少去深思細想。

    直到遇上廣寒,開始想發奮努力之後,看了外公早年的筆記,再回想從前自己的經曆,很多不曾注意的細節,漸漸豁然開朗。

    這就像是讀書怎麽學都學不進去的人突然之間開了竅,也可以用練武之人的頓悟來比喻。

    黃鬆神色微動,忍不住抬起頭,看了何疏一眼。

    何疏注意到了:“怎麽?”

    黃鬆:“沒、沒什麽。”

    他又低下頭,把身體往後縮了縮。

    是人是鬼,都會被皮相所影響,陰間陽間一體兩麵,鬼差亦不能免俗。

    錢八十見狀,也不由皺皺眉頭。

    “我是生病去世的。”陸瑉衝小田微微頷首苦笑。“謝謝你為我說話,不過我想,天道平衡,有得有舍,可能是因為我在別的地方有所欠缺吧。”

    小田一聽這話,就越同情她了。

    陸瑉:“陰差大人,我還需要照嗎?”

    不管她死因為何,就衝這段積德行善的好事,陰差沒有理由卡著不讓過去。

    錢八十果然揮揮手:“不必再照了,你先到旁邊等著吧。”

    意思是陸瑉通過初步篩選了。

    陸瑉安靜走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