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懷南小山      更新:2022-08-26 12:31      字數:7021
  第60章

    程榆禮眼裏的光黯了下去。

    他也想維持好整以暇的從容狀態, 但在見到她的瞬間,心底洶湧的虧欠愧疚翻滾而來,壓住他竭力在克製的心神。做不到一如既往的鎮定, 體內被灌滿風起雲湧的哀愁。

    秦見月的情緒看起來比較平靜, 她看著程榆禮,長睫在白皙無暇的麵龐拓下虛虛的影子。

    嚴蘇遇看她一眼, 禮貌回避道:“小孩的動畫片開始放了,我帶她去看一下, 你們先聊。”

    他說著便將手中的棋子匆匆置入棋盒, 拉著嚴曉蝶往回走。與秦見月擦肩,待他走遠, 她邁步往前踏上兩級台階。衝涼涼的掌心哈一口氣, 搓搓凍僵的指。

    在嚴蘇遇的凳子上坐下,她開門見山問:“你來找我嗎?”

    程榆禮看著她泛紅的指關節, 把桌沿的茶杯推給她:“暖一下手。”

    她微笑著,把手揣進羽絨服口袋, “還好,不是很冷。”

    低頭,看到他的婚戒。秦見月急忙斂眸。

    程榆禮喉結微動, 似有話要說。沉默一刻, 淡淡“嗯”了聲。

    涼亭裏有一盞昏黃的鎢絲燈。無意想起一樁舊事, 她曾經說很喜歡這樣的顏色, 像小的時候外婆在鄉下用的煤油燈, 盡管很昏暗但有家庭的暖融之感, 每每在這樣的環境裏, 她仿佛能聞到家裏特有的熱氣騰騰的米飯香。燈火可親。

    而眼下, 隻有一股灰燼的味道。明明沒有哪裏燒灼的跡象, 程榆禮被一股泛潮的寒意裹住。燈光是暖黃色,視野裏卻是一片暗沉的灰調。

    秦見月氣色很好,她可能確實是有點涼,但並沒有冷到不適。嘴角牽起一道友好的弧,寧靜看他。等候發言。

    程榆禮思忖半天,隻開口問了句:“這段時間還好?”

    她說:“挺好的。”

    他說:“我看了你的日記。”

    “嗯。”

    “之前為什麽不說?”

    秦見月麵不改色,溫和提示道:“是想說這個嗎?但我不想聊以前。不好意思。”

    走到哪帶到哪的日記終於可以不將她困住,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她不可以再任人去觸碰。盡管說得很柔和委婉,但話裏有明顯的抵觸情緒。

    程榆禮及時收了聲,轉而又問:“你跟嚴老師……?”

    秦見月見他支支吾吾,反問:“我跟嚴老師怎麽了?”

    程榆禮又轉了話題:“這裏是不是有點冷?要不要進去說。”

    不能把一句心裏話坦坦蕩蕩說完,匪夷所思,他也變得這樣扭捏。

    秦見月說:“進去我就要做別的事了。”

    許久,他沒有吭聲,再開口,“見月……”吐出沙啞的三個字:“對不起。”

    秦見月有點想笑,今天是什麽世界道歉日嗎?都來跟她說對不起。她正要開口,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是嚴蘇遇發來消息:秦老師,今天降溫,要不要給你添一床被子?這裏正好有床新的。

    秦見月說:“回個消息。”

    程榆禮:“嗯。”

    她低頭打字:好。你放在哪裏我自己去取好了。

    嚴蘇遇:有一點沉,你回來我給你送過去吧。

    秦見月低頭發著消息,程榆禮就靜靜地看著她光潔的額。

    秦見月看一眼時間,已經不早了,她知道嚴蘇遇一向作息比較規律,也不忍心影響人家休息時間,她說:我現在回去。

    嚴蘇遇:談完了?

    秦見月:不重要,不重要。

    嚴蘇遇:哈哈哈。

    嚴蘇遇:那你來吧,我正好給你煮了湯。

    秦見月聊天的時候不自覺會笑。

    程榆禮見她笑意變深,心神不定地交握住手指。機警在想要說一些什麽。

    而好容易等她聊完,秦見月開口卻道:“嚴老師有事找我,我不想耽誤他的時間,你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過去了。”

    程榆禮愣了愣,而後黯然地合一下眼。

    “嗯。”

    很快,這涼亭隻剩下他一個人,無人作伴,這光景就顯得陰森淒楚。程榆禮慢條斯理地收拾起棋子,將棋盒放在抽屜裏,又靜坐了一會兒,看在池中藻荇間穿梭的鯉魚,雪無聲地落在水麵,轉瞬即逝。

    程榆禮在這裏下榻一夜,他回到客棧時,秦見月正和嚴蘇遇圍在大廳的方桌前喝著羹湯。

    嚴蘇遇沒喝,就看著她,認真問道:“會不會有點鹹?”

    “真的,你是不是鹽放多了。”

    他慚愧地笑:“廚藝不精,需要多練。”

    程榆禮邁入門檻,聽見這番對白。心道真是天衣無縫的男人。

    聽聞程榆禮的腳步聲,嚴蘇遇回過頭來看他,“程先生要不要一起喝口湯?”

    程榆禮得體笑一下:“謝謝,我晚上不吃東西。”

    嚴蘇遇見他徑直往樓上走,友好道:“晚安。”

    他淡淡的:“嗯。”

    人影消失,秦見月的湯也喝得差不多了。嚴蘇遇給她遞紙巾,八卦問:“進展到哪一步?”

    秦見月說:“不退步就不錯了。”

    嚴蘇遇說:“秦老師,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隱瞞什麽?”

    “嗯?”她接過紙巾,“什麽意思。”

    “他是不是讓你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秦見月頓一下:“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嚴蘇遇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從兩個人的磁場來看,很好判斷。”

    “隻是這樣?”

    “而且他真的很男神很有氣質,和你的描述如出一轍。”

    秦見月被他的敏銳打敗,舉手投降,失笑說:“好吧,替我保密。”

    嚴蘇遇嘖嘖一聲,笑著搖頭:“男神居然千裏迢迢趕來見你,這樣看來,也不是你單方麵的舊情未了。”

    秦見月忙打斷:“才不是,我早就了了!”

    “真的?”嚴蘇遇打趣她,遺憾歎道,“我還在想你們複婚,我要訛你點什麽好。”

    聽到“複婚”二字,秦見月一怔,臉紅道:“嚴蘇遇,你怎麽也這麽不正經啊?”

    嚴蘇遇笑著,替她收拾好碗筷。

    秦見月回到房間洗完澡,可能是今天穿少了,身上涼嗖嗖的,她去陽台關窗時,霍然聞見一股煙草氣味。

    怪怪的……

    看向旁邊,是一個陽台與陽台的隔斷百葉門。葉片傾斜著,能隱隱看到對麵房間的陽台。

    秦見月記得,嚴蘇遇說對麵這間房用來擺放一些工藝品,不接受客人預訂。因此兩間陽台隻淺淺隔斷,她也沒太大顧忌。

    隱隱預感到那一側的人是誰。

    秦見月用毛巾擦著頭發的手都頓了下。而後,抑製不住的咳嗽聲驟然響起。

    她捂著嘴巴,很克製地咳了兩聲。

    剛要跑回屋裏,那頭傳來一聲沉沉的——

    “感冒了?”

    秦見月腳步停下,淡淡答:“一點點。”

    他說:“我帶了藥。”

    “不用,我這有的。”她連忙拒絕,又禮尚往來噓寒問暖一下,“怎麽帶藥?你也生病了嗎?”

    “沒有,”程榆禮沉吟許久,才又開口,“去年你也是這個時候感冒,惦記著就帶上了。”

    秦見月微愣:“……好吧。”

    這樣兩個字收尾,她沒再另起話題。

    “見月。”生怕她調頭跑了似的,程榆禮又叫住她。

    “嗯?”

    “我確實有一些事想和你說一說。”

    秦見月訥訥的:“什麽事啊?”

    他說:“如果不願意講你的以前,那我給你講講我的過去。”

    又關切問她,“有地方坐嗎?”

    陽台,有張吊椅。

    她坐過去,窸窸窣窣擦起頭發,輕聲地應:“嗯。”

    程榆禮漫聲道:“你可以不想聽,但你也有權知道。”

    秦見月沒有再應聲,靜靜看著阻隔在他們之間的那一道門,似遠又近。明明看不見對方,但聲音近在咫尺,而他那邊濃鬱的煙草味傳來,就好像呼吸淺淺在臉上鋪陳……

    ,

    她在日記本裏寫下的那些點滴。第一次相逢的雨天,書店裏蓄謀的遇見,他統統都不記得。程榆禮的記憶起始於一個滴水成冰的季節。

    那時高三,他在準備出國的材料。是爸媽安排的學校,他們的斟酌和考量,程榆禮全然沒有參與。他隻需要按部就班走好家庭給他安排的每一步,他的人生就可以一帆風順。

    即便要去到一個不喜歡的都市,他表現出最大的不滿就是皺一皺眉,然後說“好”,淡然接受。

    把人比作石頭不可取,但程榆禮常偷偷在想,他的家人就像是重石,譬如壓著孫悟空的五指山,但他不是孫悟空,他不反抗。

    因為越掙紮,石頭會越重。

    被動地收到一些同學錄,上麵寫著“前途無量”、“前程似錦”。

    程榆禮感謝他們的好心,但這一些字眼似乎並不能讓他覺得驚喜、滿足。因為他本就是一個沒有希冀的人,無不無量,似不似錦,都不會成為他的追求。

    這些祝福都走偏了,他仍會平靜悅納。

    程榆禮的前半程人生沒有太大的閃光點,成績好,是因為學習對他而言不是難事,這並不是拚命刻苦挑燈夜讀換來的。隻是可以做好,於是就做好了。

    交友。他有固定的圈子,那些和他同樣遊戲人間的公子哥。比他會玩,程榆禮也不計較,他有時覺得他們玩的沒意思,有時實在無聊也會渾渾噩噩參與進去。

    異性緣,更不必說。

    任何想要的東西,程榆禮都可以得來的不費吹灰之力。撇開那些活色生香的宴會不談,他其實是一個活得很寡淡的人。

    學校的乒乓球館後麵有一顆白楊,程榆禮有時候會在教室門口盯著那顆茁壯的樹看上一會兒。空耗時間在想,白楊精神究竟是一種什麽精神?

    決定出國後,高三的課不用再上,程榆禮有段時間還是會去學校,他不回到課堂,閑的沒事就去操場打打球。

    大課間,聽到熱鬧的動靜,在前麵的廣場上,是高一的社團在招新。

    高中的社團沒有規模那麽大,因為學生的主要時間還是放在學習上,因此形式也沒有那麽多樣。無非就是足球籃球、遊泳啦啦隊這類的。

    學弟學妹們覺得新鮮,簇擁成團,熱鬧非凡。

    程榆禮結束活動,抱著籃球走過去。

    在沸反盈天人潮之中,忽的聽見一聲犀利的謾罵——

    “臥槽,這我們動漫社的地盤,你他媽別擺這兒行嗎?就睡過頭兩分鍾地方就讓人占了,草!”

    講話的是個男生,言談粗俗得讓程榆禮不由偏頭看去。

    “啊?沒人告訴我這是你們的地盤啊。”回應的是一個短發女孩,她正擼起校服的袖子往長杆上掛上一麵旗,見對方幾個男生人高馬大,女生話音都有些怯怯的。

    “你前兩天來這兒沒看見?別跟老子裝瞎。”

    “幹嘛呢,你罵誰呢?”另一個紮馬尾的女孩氣勢洶洶衝過來維護她的同學,同行的還有一個看起來很書呆子的眼鏡男孩。

    短發女孩說了句:“去別的地方不是一樣?非得在這?”

    “這話我同樣送給你,去別的地方不一樣?非得在這?!”動漫社的人高馬大,一下把女生撞得後仰。

    眼鏡男孩據理力爭了一下:“先來後到懂不懂啊?”

    “算了小步,我們去旁邊好了。你幫我抬一下桌子。”那個短發女孩見爭不過,輕輕扯了一下同班的男生,打算平息紛爭。

    正要撤退之際,他們的社團旗幟還沒被卸下,那個動漫社男生輕蔑一笑,突然舉起手裏鑰匙串上的軍刀,一下劃破他們的旗。

    “什麽破京劇社,現在誰還聽京劇啊,我奶都不聽了,汙七糟八的東西還往學校掛。看你招的到幾個人啊,丟人現眼。”

    女孩正在收拾桌麵的手頓住,驚愕地抬頭看去,他們的旗麵一整個被從中間劃破。

    紮馬尾的女孩看見他手上的刀,怒罵一句:“我們都說了挪地方了你還做這種齷齪事,賤不賤啊!”

    “你他媽說誰?!”那個男生舉起手,衝著兩個女孩。

    旁邊臨近的幾個男同學恰好路過,上去拉了個架:“臥槽哥們,幹什麽呢?跟女的吵什麽啊?”

    那個紮馬尾的女孩回頭衝著那個叫“小步”的男生:“愣著幹嘛,快去叫鍾楊過來!”

    小步呆了一下,“哦哦”應了幾聲,拔腿就往樓上跑。

    劍拔弩張的時刻,安安靜靜卸下了旗幟的短發女孩輕輕地撫著破裂的旗麵,終於抬起臉看著那個男生。

    她指著旗幟對他說:“給它道歉。”

    男生怒道:“道你媽的歉。我還沒叫你給我道歉呢!”

    她的身上那道怯弱幾乎是在瞬間消失殆盡,女孩直直地盯著那個高大的男生,側臉的發滑落時,程榆禮看到了她右眼眼角下的一顆淚痣。

    她說:“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配侮辱京劇。你不聽,不代表沒有人聽。隻要京劇還活著一天,就有它存在和延續下去的價值。如果這叫汙七糟八的東西,那什麽才叫不汙七糟八的?是這個嗎?”

    女孩指著男生衣服上的動漫人物,“對你來說,這就是最可貴的精神寄托嗎?”

    “老子就愛看,怎麽了?這他媽不比京劇好看?這叫熱血番,比你那哼哼唧唧什麽玩意兒帶感多了!有空好好回去看看新時代的東西,什麽叫潮流,別整這些土鱉東西,早看不慣你們這一堆了,還掛個破旗子,顯你啊,趕緊入土吧,草!”

    女孩被他這一番話說得氣得發抖,口不擇言吼了一聲:“你入土京劇都不會入土的!”

    “如果對你來說京劇就是這麽下三濫的東西,那我很想問一問你的身上有著哪一個民族的烙印。這是我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文化,在你眼裏這樣低人一等,丟人的不是京劇,是你!”

    男生冷笑:“還說不丟人,你看看你在這擺半天有沒有來賞臉!說得難聽點,占著茅坑不拉屎!你趕緊清醒清醒吧,根本沒人感興趣!別他媽擺了!”

    “怎麽沒有人賞臉?我不是人嗎?她不是人嗎?”女孩指指自己,又指指旁邊的同學。與此同時,眼淚落下來,漫過她眼角的痣,“不擺我怎麽知道有沒有人感興趣呢?哪怕隻能招到一個人我也樂意!既然學校同意了說明我們的社團是有可行性的,你算什麽在這裏衝我們指手畫腳?

    “你不看好京劇,總有人熱愛,總有那麽一批人為它鞠躬盡瘁,我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付出比你想象中還要多的千百倍的努力!你厲害,你追趕潮流,你永遠與時俱進,我就是古板就是固執,我做一個沒有人加入也在堅持的社團,你覺得我莫名其妙我傻逼,但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知道我要的是什麽!我一點也不覺得丟人,起碼我還知道自己的家在哪!

    她說著,哭得很凶,抽噎著直到哽咽,聲音斷了一下,又快速拾起,“反而是你,你聽不懂鄉音,你蔑視鄉音,這說明你根本就是一個沒有根的人!沒有根,再熱血有什麽用?!你這個倀鬼,你根本就沒有追求,沒有目標,沒有人生理想,你才是廢物一個,趕緊入土吧你!!還熱血,熱血你大爺!”

    旁邊的女孩趕緊抱住情緒失控的女孩:“好了好了,沒事沒事,不哭了,回頭我們重新做一個旗子。”

    “……”

    “鬧什麽呢?”小步很快搬來的救兵,鍾楊走在前麵,一下撞進圍著看熱鬧的人群,衝著動漫社男生瞥一眼:“你幾班的?”

    男生見狀,冷笑一聲:“惹上一群瘋子,愛在哪在哪。老子不伺候了。”

    鍾楊扯著他的領子把他拽回來:“誰他媽同意你走了?說話,幾班的?!”

    “……”

    程榆禮在那裏已經不覺間觀戰了許久,挪眼看向退到戰場後麵的女孩,她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於心不忍,摸一下口袋,空空蕩蕩。

    程榆禮旋即去學校的超市買紙巾,腳程遠了一些,跑著來回,回到原地,已然人去攤空。毀掉的旗子一並被收走。

    他站在人影稀疏的廣場上,聽著笨重的上課鈴聲,很久才挪動腳步。

    下節課是語文課。

    回到教室裏,一切平靜下來。程榆禮不喜歡上語文課,於是習慣性在課本下放些理科的題目,偷偷算著數獨。

    耳邊卻在回蕩那個女孩的聲音:“沒有追求,沒有目標,沒有人生理想,你才是廢物一個,趕緊入土吧你!”

    程榆禮筆尖一頓,莫名覺得自己躺槍了。

    朗讀環節,他嘴巴沒張開。大概是這明目張膽的走神讓老師注意到他,年輕的女老師不動聲色走到程榆禮跟前,他才堪堪發現危機迫近。

    看一眼他課本下墊的紙,老師將其抽走,沒收。

    “程榆禮,談談你對這句話的理解。”

    程榆禮看向黑板,但字有點小。他戴上眼鏡。

    在黑板的中間,赫然寫著兩行字: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王勃《滕王閣序》)

    程榆禮最不喜歡語文課。他是一個情感淡漠的人。因此他的語文成績偏科嚴重。對閱讀題都是浮於表麵的作答,在試卷紙上已有字眼中摳答案,最愚蠢的做法。寫作文也是靠背誦模板,每一次舉例論證,不是寫霍金就是海倫凱勒。

    缺乏參與,缺乏靈敏度。

    最害怕,也是在語文課上遭到刁難。

    盯著這兩行字看了很久,他開口道:“如果說,白首之心和青雲之誌不會因為外界的參與而改變,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它缺乏一種機變的柔韌性?”

    老師反問:“當你一味地追求柔韌性,你為此付出的代價是什麽?”

    程榆禮說:“我不認為我的追求會為我造成不可彌補的缺失。”

    老師說:“你興許無法意識到,在反複地思索和辯駁這一個問題的時候,你已經丟掉了你的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這個詞讓他為之一振。

    老師繼續說:“也許這的確稱不上是一種代價,人自然可以韜光養晦,明哲保身,這是一種極其聰明的活法,但你也必須允許剛直的靈魂存在,允許堅定的紮根,飛蛾撲火的勇氣,焰火一瞬的燦爛。

    “你可以隨波逐流,最起碼得有一根筋有著逆流的反叛,否則一定感受不到這個世界最遼闊的美。安順的潮流固然穩妥,但會蠶食你的意誌。最終,你為之付出的代價,就是自我。”

    他一知半解,問道:“要怎麽感受?”

    “藝術、狂熱、文字、眼淚。共情。”

    程榆禮說:“會不會有人天生不具備共情的能力?”

    老師說:“不存在天生,找回來。多建立不同形式的聯係,以人為鑒,可以知得失。”

    “以人為鑒”讓他想到那個女孩。程榆禮在此刻已然有一點感動,他說:“謝謝。”

    “坐下吧。”老師轉身走回講台,同時帶走他的數學題。

    程榆禮不是一個非常有上進心的人,規避風險。可以說得過且過,隨波逐流。也可以說順風順水,遊戲人間。總之所謂的淩雲壯誌,拚搏堅韌都與他無關。

    燃燒的焰火、撲火的飛蛾、幾百年前的王勃,都離他遙遠。

    他所能感受到最近最鮮活的韌勁,是那個女孩的聲音。

    幾天後,程榆禮又路過一次廣場,招新隊伍又出來了。他看到在飄搖的旗幟下打盹的少女,春困秋乏,讓她在太陽底下就撐著腦袋睡著。於是她沉浸在夢鄉裏不會知道,她對一個陌生人帶來影響。

    有點想上前搭訕,問一問名字,如果對方不反感,可以交個朋友。但程榆禮不擅長做這樣的事,也擔心擾她好夢。

    他猶豫片刻,決定放棄。隻悄然之中,將她最純淨、最滾燙的那顆赤子之心納入自己的靈魂。

    程榆禮也不知道,他會在後來,兩次為她改變人生的航線。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7,29 22:46:34~2022,07,31 00:04: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喵了個咪的QAQ 20瓶;葡萄多汁 8瓶;哇哦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