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懷南小山      更新:2022-08-26 12:31      字數:4234
  第58章

    初雪時節, 程榆禮和咕嚕蝸居在他的小公寓裏。他的修身養性大計沒有因為狗狗的成長而擱淺,相處融洽後,照料小動物變得習以為常, 也從它的身上接收到了見月所說的溫柔的反饋。

    薄情的人體現在熱情遞減, 程榆禮相反,他是一個不大容易動情的人, 但一旦進入,他的愛意會隨著年歲俱增。因為任何生命之間建立起聯係都是難能可貴的事, 他向往並信奉著長長久久與穩固安逸的愛。

    生活中的麻煩事終於褪去, 程榆禮回歸到了日日焚香、插花的平和狀態。

    燕城這場雪下了很久,但並不猛烈。在熹微的雪意裏, 他捧書在讀。受到見月的影響, 他多多少少會去看一些古籍。有時也會將沈淨繁的佛經借來手抄。

    他喜歡寫端正小楷,後來見月寫行書, 他也跟著寫。落筆摘抄到一句“君子明心事,君子韜才華”, 程榆禮走神半分鍾。

    平靜心神下壓著重疊的心事,人一害相思,無論如何修煉也回不去往日淡泊了。

    筆被掛上筆架。

    程榆禮將宣紙拎起來擱到光下, 晾去那一層薄薄的墨汁。又去給阿賓致電。

    他接了一個申城的小項目, 不為別的, 離她近一些。

    等這場雪落完, 咕嚕被送去朋友家。程榆禮打算啟程去一趟南方。

    見月的日記裏除了那一枚標本, 還夾著他贈送的一顆“啟明星”。

    出發前一夜, 程榆禮輕輕摩挲著那張照片, 此刻沒有那樣熱切澎湃的精神狀態, 而是躊躇顧慮的。

    他現在回溯, 他們最初交往的過程並不艱難,你有情我有意,被一點點小事順水推舟就抱得美人歸了。而眼下麵對斷裂的情誼,他很難拿捏好交流的分寸。

    程榆禮是猶豫的,他很擔心他的打擾會給她帶去不快。

    於是又躺下。

    程榆禮也不知道何時開始,他也有了這樣優柔寡斷的一麵。

    申城到平城兩個小時的車程,程榆禮目前隻了解到見月在讀的戲校位置。

    校區很偏僻,他在市區訂的酒店,但有公務在身,去的並不勤快。總算有了空閑,他驅車去平城戲校。

    一路忐忑,想開快些,又猶豫著慢下來。想慢一些,又不覺間踩重油門。

    抵達之時,正好中午放飯。校區很小,沒有食堂,學生在樓下商業街用餐。程榆禮見大部隊往下麵湧,他不再往前去,平靜地站在一家便利店門口,隻見熙攘的學生從樓道口湧現出來。兩三分鍾後,他等得焦慮,按壓不住局促,叼上一根煙,抽得很凶。

    在煙氣四散的視野裏,幾個女孩成群結伴下來。一眼,就看到了她。

    心髒在一瞬收緊,被思念的潮水翻覆裹挾。程榆禮呆立在那裏,唯一的動作是取下蓄了半截的煙。整個人被釘在原地,四肢沉重。

    秦見月的頭發長長了不少,已經能夠紮一個高馬尾,輕晃一下腦袋,馬尾掃到旁人的肩上。晴空之下,膚白如雪。她穿著最普通的黑色棉服和牛仔褲。不化妝,露出漂亮飽滿的額頭,細細的眉,彎彎的眼。

    她是他能夠想象到關於“純淨”這個詞最動人的意象。

    秦見月和身邊的女孩們在說笑,放下那些笨重的秘密,笑意輕盈而曼妙。

    距離最近的一瞬,他能清楚聽見她們談話的內容。是在討論《蘇三起解》的念白。

    幾乎是擦肩而過的接近,而秦見月恰好偏過頭去看旁邊的女生,並沒有注意到在此久候的男人。

    她是本體。山澗的水、柔婉的風,潔白的千堆雪、東方的啟明星,都是隱喻。

    煙蒂都快要燒完,火星子燙到程榆禮,將他點醒,他鬆開緊皺的眉。

    漸行漸遠的背影消失在一家餐廳大門。

    程榆禮輕輕攥住他空落落的手掌。終於眼前,雜亂的商業街被陌生的臉和聽不懂的方言填滿。

    他在此刻無端失落,覺得時間難捱。

    她成了他握不住的水,抓不了的風,融於指尖的雪,摘不下的星。

    回到車上,程榆禮沒有進食,又抽了兩三根煙,度過漫長的下午。等到倦鳥歸林,天際是粉色,最後一抹霞光正追著太陽下沉。

    “拜拜,見月,明天見咯!”

    刹那抽神,程榆禮旋即向窗外看去。

    秦見月背了一個帆布包,跟同窗揮手道別。她轉身後跟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後,走慢了些,男人反應過來便停下步子來等她,見月抬頭看著他,笑一下。草木皆兵,看到男人身上的棉服也是黑色,程榆禮自虐地在想,會不會是情侶裝。

    那天打電話給她,他聽到男人的聲音。

    最壞的猜測得到了印證。

    兩人一同走向一輛奧迪車。

    車窗敞著,程榆禮看到裏麵坐了一個小女孩。五六年級的歲數。

    很快,奧迪駛遠。饒是滿心好奇,程榆禮也沒有低劣到去跟蹤。他攥起拳,抵在額角。不知道該怎麽抒發此刻的心情。

    怎麽會有孩子呢?是那個男人的嗎?

    想她笑得明媚模樣。進展到哪一步了?初識、熱戀、或是談婚論嫁?

    程榆禮想不通這件事。他反複翻看秦見月空蕩蕩的朋友圈,但一無所獲。

    第二天,程榆禮決心去戲校附近的景點走一走,緩解糟糕情緒。

    水鄉風光很妙,滿溢的溪流讓人心靜。毗鄰青山,這一片的水域有幾分清冷。騎樓枕河,他坐了會兒觀光船,船夫和他說話,程榆禮維持著敷衍但友好的笑。開到水窮處,一座名為“觀風園”的客棧吸引他的好奇。

    陰差陽錯,程榆禮就這麽走了進去。

    園內裝點很高雅淡泊,有水流、橋梁、飛簷與葳蕤草木。

    “客官,要住店嗎?”說話的是一個女孩。

    程榆禮朝大堂看去,女孩探出腦袋看他。

    似曾相識的麵孔讓他稍稍一怔。

    程榆禮說:“家裏大人呢?”

    “我爸出去進貨了!”

    沒再提別的人,他淡淡地應一聲:“嗯。”

    四下打量,她爸應該就是這間客棧的主人了。

    客棧裏麵有股舒服的清香。是旁邊的罐裏在煮雪梨片。女孩見沸水煮開,過去處理了一下,又轉頭問程榆禮:“你要喝嗎?”

    他說:“不用。”

    “喝點吧。”說時遲那時快,茶已經被斟好。程榆禮也沒客氣,在一旁實木沙發落座。目之所及有一間敞著門的小屋,定睛一看,裏頭的桌上放置著泥土和顏料。

    他收回視線,跟小孩說:“謝謝。”

    “你是預定了還是——”

    程榆禮說:“隨意看看。”

    “噢,那我去寫作業了。”

    他沒應,問了句:“家裏除了你爸沒別人了?”

    覺得他很可以,女孩頓時回頭,用警惕的眼神看著他,又戳戳牆上四個角,“你想幹嘛,監控啊,監控。”

    程榆禮被逗笑:“問一問,我長得像壞人?”

    “爸爸說了,不是長得醜的才算是壞人,也要防範一些美色陷阱。”

    他端著茶器,微微後靠,休憩下來,饒有興趣說:“我要是有女兒,我不會讓她一個人待在這。”

    “所以呢?”小女孩不以為然,埋頭做題,哼哼一聲,“又沒有女兒,說什麽如果。”

    程榆禮被噎了一下。暫時沒吭聲,過會兒,又試探問她:“媽媽不在?”

    “我沒有媽媽。”

    程榆禮若有所思點頭。

    “那爸爸的女朋友呢?”

    “爸爸的女朋友?他什麽時候交女朋友了?”小孩很驚慌地看他,“你不會是在故意挑撥我們的關係吧?”

    程榆禮抬一下手,表示了解,不再多說,他轉而心情大好喝起了茶。

    沒多久,嚴蘇遇從外麵拎著一些東西進來了,見坐著的程榆禮,他溫和一笑,點頭說了句你好。

    ,

    平城的冬天會下雨,秦見月周末早起了一回,淌雨去買她心心念念的蟹黃湯包,小籠包是當地特色,她沒有趕太遠的路,順利在一個巷子裏吃上了。

    折返回觀風園,秦見月進了大廳,收起傘在門口抖落幾下,用紙巾擦一擦身上雨水。

    嚴蘇遇在拉胚,笑話她說:“四個月來,還是第一次見你周末起這麽早。”

    秦見月說:“因為我在想,今天非要吃到湯包不可,有壓力就有動力嘛。”

    嚴蘇遇笑著,給她拉過一隻小凳:“坐一下吧,今天想捏個什麽?”

    秦見月突發奇想:“你會不會捏花?像是玫瑰、百合之類的。”

    “有一點難度,可以試一試。”

    嚴蘇遇找來工具,細致地布置起泥土。秦見月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幹活,有時上前搭一把手,不過她不喜歡大清早就讓手上沾滿黏土。

    “秦老師有沒有想過再發展一段戀情?”冷不丁的,嚴蘇遇這麽問了一句。

    秦見月愣了下:“怎麽,這麽突然?”

    他笑了起來:“很好奇,你離婚也半年多了吧。還沒有走出來?”

    “嗯……”秦見月想著,輕聲說,“雖然離婚很久,但是他對造成一定的影響,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忘掉的。不過我已經在努力了。”

    嚴蘇遇深以為然說:“我也暗戀過,從初中到高中畢業。非常理解你的心情。”

    秦見月好奇問:“後來呢?有沒有告白?”

    “嗯。”他輕輕點頭。

    “然後呢?”

    他說:“他找到老師,舉報我性,騷擾。”

    秦見月怔了怔,義正言辭說:“這不是你的錯,每個人都有表達愛的權利。”

    嚴蘇遇歎道:“話是這麽說。”

    說到一半,他搖了搖頭,露出不願再回憶的苦澀笑意。

    秦見月打趣說:“你也應該試著打開心門,”她戳一戳他手下的東西,“不要成天研究這些東西啦!”

    嚴蘇遇笑著,“愛情,可遇不可求。”

    秦見月假意惱怒:“你明明知道,還取笑我。”

    “我是想說——”他說到一半,想了想,換了個方式,轉而問見月,“你最近是不是在學校招來了桃花?”

    “怎麽說?”

    “前幾天來了一個客人,讓我教他拉胚,他做了一個小瓷瓶,叫我送給你。”

    秦見月覺得好奇,莞爾一笑:“專程為我學的嗎?”

    “也許是,他很聰明,天賦異稟,幾個小時就做完了,還自己繪了圖。”嚴蘇遇看一眼他們旁邊的陳列櫃,“在那上麵,昨天剛燒出來的一批。還沒有給他看,你可以先觀賞一下。”

    “啊?他自己還沒看過啊?”秦見月連忙起身去找。

    “他好像很忙,沒有時間過來。”

    秦見月看著一排小動物,和各種各樣的杯子與小碗,有些很精美成熟,是嚴蘇遇的傑作。但有些是客人做的,技藝不精,燒出來的成品並不雅觀。秦見月看得眼花繚亂,問他:“是哪一個?”

    嚴蘇遇說:“你猜一猜。”

    眼下是琳琅滿目的陶器,她越過奇形怪狀的動物,看到了最側邊的幾個花瓶。

    在其中的一個淡色的瓷瓶上,看到了工筆畫的痕跡。這畫作的感覺令她熟悉。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輪月亮,高懸天際。秦見月取下花瓶,稍稍轉過瓶身。

    她刹那止住了呼吸,按住鼻頭,抑製酸澀。

    畫裏是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女,短發,淚痣,她站在行色匆匆的人潮之中,回眸望向畫外之人。夜色之下,雙眸清亮。

    這是一個雨天。而漫天落下的卻不是水珠,是紅豆。在她的額角一顆,眼下一顆,掌心一顆。淋漓的紅雨,傾盡相思。

    看似並不相容的這些物象卻讓他安排的恰到好,,,,,/依一y?華/處,每一處落筆都精打細算。

    錯位的時光裏,與那雙清眸隔空相望。讓人有種身臨其境的恍惚感,仿佛他也曾途徑她的十六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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