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懷南小山      更新:2022-08-26 12:31      字數:7233
  第49章

    秦見月在牆角處站了很久, 她抬起手背試淚。

    秦灃還在狀況外,皺眉看她:“丫頭,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沒有。”秦見月吸了吸鼻子, 調整心緒。

    秦灃把藥方遞過去:“這是什麽?”

    秦見月接走藥方, 揣回口袋。她平靜說:“最近一直錄製節目,日夜顛倒, 內分泌有點紊亂。在喝中藥。”

    秦灃指著她說:“你絕對有事兒!”

    秦見月有氣無力地“噓”了聲:“別在學校這麽大聲。”

    秦灃置若罔聞:“是不是那小子欺負你了?你跟哥說!你知道我最擔心什麽,就擔心你在他們家受委屈不敢說, 被你媽洗腦的要忍氣吞聲, 你別聽你媽的,你媽就是窩囊, 你別跟她似的。”

    秦見月終於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秦灃, 你還有沒有規矩了。”

    “我怕什麽?你媽又不在,我說的不是實話嗎?我就看不慣你們這種屁大點事哭哭啼啼, 有問題不想著解決,淨在自己身上找問題!那是你的問題嗎?你哭有什麽用?!你哭能解決嗎我就問問你, 啊?!能解決嗎?”

    學校保安過來指指他們:“哎,倆人在那嚷嚷什麽呢!”

    秦灃憤憤地鼻子出了口氣,擒著秦見月, 一路把人拽出學校:“你給我好好說說, 到底怎麽了?”

    秦見月道:“和他沒關係, 是我自己的事。”

    “我知道, 我知道, ”秦灃抓抓頭發, “偶像劇女主角都喜歡這麽說, 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特偉大, 特甘於奉獻!早晚讓你給憋死!”

    傍晚了, 天光傾斜,紅霞漸褪。飛鳥簌簌振翅。

    秦見月淡淡開口說了句:“是啊。”

    明明愛得死去活來,卻甘願主動退場的人多偉大。

    如果不是束手無策,誰能舍得呢?該“再勇敢一點”的人不是她。

    秦灃什麽也問不出來,氣得半死,把秦見月按上摩托車。

    ,

    秦見月喝中藥是因為精神狀態不佳,有些失眠跡象,錄製節目比她想象中要痛苦許多,喝了一段時間藥之後,總算恢複一些精神,她去赴程乾的約。

    那是五月了。

    程乾今年退休。麵容老了些,精神卻更為煥發。秦見月抵達程家老宅時,他在一顆紫藤下嚼著檳榔曬著日光浴。這歲月靜好畫麵讓秦見月想起電影裏的初代教父和孫子在花園裏玩耍的橋段,浴血□□的老人,也會貪戀生命終點的一道陽光跟膝下承歡的無限美好。泣血殘陽,鬢白如雪,融在一起,會令人顯得和藹。

    而程乾不是和藹的。她想多了,他睜眼看向秦見月的眼神仍然那麽淩厲。

    他的淩厲否決掉她最後一絲寄托。

    他們在葡萄架下麵靜坐。

    程乾開口第一句話是:“你知道我孫子為你做那個節目花了多少錢?”

    秦見月微詫,“我孫子”三個字的代稱一下子揭掉了他們之間那層偽善的麵具。程乾從未拿她當家人。

    她說:“沒有說過。”

    程乾冷冷一聲:“你有多少自信能幫他把這筆錢賺回來?”

    秦見月不吭聲。

    “程榆禮可以不計較這部分的盈虧,你呢,你也沒數,反正你是咱們家請來的菩薩。我們好吃好喝把你供著,你享受就行了。改天多砸點錢,把你捧成大明星,讓他一次一次為你買單,一筆一筆經費打水漂。你也不在乎,你高興得很。有人給你當冤大頭。多愜意。”

    程乾字字帶刺,語調譏諷。

    她無力反駁。這事是她沒理。秦見月隻說:“不會有下一次了,我可以保證。”

    程乾問她:“你拿什麽保證。”

    秦見月看著茶盅裏沉底的藏紅花,心也沉底。她不吭聲。

    程乾催問道:“你拿什麽保證?”

    半晌,秦見月慢吞吞抬頭,看著老爺子說:“這是我和他的事。我不會越過他直接和您商量。我們最終拿到您麵前的,應該是我和他共同商議過後的交代。”

    程乾不滿地看她一眼,輕緩地吐出一口氣。

    她繼續說道:“所以現在,我無法回答您這個問題。”

    過半天,他倚在太師椅上,手指在扶手上點了兩下:“前段時間我跟阿禮也互通了想法,他承認他的確很後悔投入這筆錢,甚至他也認為娶你過門是個錯誤。

    “現在夏橋回國,帶著他姑娘回來,上次酒會你去了,你也看到了,真正和我們程家齊頭並進的該是什麽樣的家庭,什麽叫合適,什麽叫般配。

    “他和小九從小就認識,在我們兩家人眼皮子底下長大,彼此知根知底。小九現在到了年紀,也在挑選如意郎君了。她很明白告訴我們,她對阿禮有意。

    “你們剛結婚我也沒有強烈反對,我知道他不喜歡白家,就隨著他任性去了。現在白家那頭的麻煩平息了。這事兒也不能就這麽懸著。”

    程乾長篇大論一通,還要繼續說下去,秦見月實在忍不住打斷:“請問什麽叫就這樣懸著?您難道認為我跟程榆禮的婚姻是一個懸而未決的事嗎?這樣說恐怕不合理吧?我們的結婚證書是具有法律效益的。”

    程乾聞言,輕慢一笑:“你捫心自問,他娶你是因為跟你愛得死去活來嗎?明擺著是逃避聯姻。抱著目的的開始,自然也要帶著目的收場。”

    程乾這一句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但“收場”二字讓秦見月覺得紮心,她避開這個問題,說了句:“爺爺,很低級。”

    程乾不解:“什麽意思。”

    “他不會這樣說的,您不必這麽努力挑撥。我們同床共枕這麽久,程榆禮是什麽樣的人我還是清楚的。”

    他扶著茶杯,慢吞吞地晃,悠閑抿一口,饒有興趣又怪腔怪調地問:“你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秦見月說:“君子坦蕩蕩,他對我感情多麽深厚另說,最起碼他有在盡到身為丈夫的責任和本分。絕對不會有這些小人之心。”

    程乾冷笑,悠悠開口:“算你還有點機靈勁兒。”

    秦見月:“我們的婚姻倘若有一天經營不下去,那是我們之間的事。不存在退位讓賢的道理。我如果有離開他的心,也是因為存在無法消解的隔閡和障礙,跟別的女人無關。”

    程乾說道:“這麽聽來,你對他倒是情根深種,當初輕易決定嫁給阿禮,你敢說一點不圖地位?”

    她說:“我敢說,沒有。”

    程乾想了想,語氣放緩一點,溫和地為之出謀劃策:“西橫街有幾間新盤下來的樓層,正好我手底下有個珠寶生意的老主顧,你要是有心,我給你安排過去。事務有人替你打理,給你掛個老板的名頭。這玉器商有幾分前途,今後能做大,讓你換個方式當菩薩,這樣說出去也光彩些。”

    秦見月微微動容。

    難為程乾還誠心替她考慮過事業,盡管聽起來仍然是他翻手為雲的棋子之一,但能讓他操上這份心,說明秦見月也不是沒有遭到萬分之一的認可。

    她正要婉言拒絕。

    程乾又開口道:“這名頭讓給你倒不是圖你能為我們程家賺多少,主要能讓你有個空閑考慮考慮添丁的事。程榆禮他大哥非婚生,本就不光彩,有了個女兒之後,大媳婦兒落下點病根,不便生養。咱們程家好歹也是幾代大戶,香火也不能到這兒就斷了。”

    “香火”這個古老的字眼聽得秦見月差點發笑。

    程乾又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阿禮也是這個想法。”

    秦見月這回是真的笑了:“程爺爺,您不了解我也罷。您到底能不能看清楚,您的孫子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她總算明白,為什麽程榆禮總說跟他爺爺溝通是一件很費勁的事。

    “或者,你早就擺布習慣。將你的子孫當做棋子,這裏落一顆,那裏下一步。他們有沒有自己的思考,有沒有他們獨立的靈魂,壓根不重要。能幫您完成您的宏圖偉業,就是他們降生的唯一價值嗎?”

    “如果我會轉行,早就轉了。不必等到您來提醒我該為程家傳宗接代的時候,我才想起身為您的孫媳婦的責任。”

    她刻意將後麵幾個字咬得很重。

    秦見月身上有太多的毛病,沉默、內斂、怯弱,太過懂事讓她自受委屈。但也有自己的堅持和傲骨。

    她是一個笨拙又頑固的人。

    喜歡一件事,就堅持到死。喜歡一個人,就喜歡一輩子。

    秦見月這一生兩腔孤勇,一腔留給京劇,一腔留給她的愛人。

    很慶幸她的孤勇發揮出最後一點餘熱,沒有在遮天蔽日的山前,卑躬屈膝地倒下。

    藏紅花的茶一口沒喝,秦見月覺得她和程乾也再無話可談,她邁步走出這間大院。打道回府的中途,忍不住回頭望去,夕陽之下的府邸莊嚴而巍峨,那裏有著她攀不上的高牆。今後怕是也不會再來了。

    ,

    秦見月回到蘭樓街住了一陣子。程榆禮知道了她和程乾見麵的事。

    她說想清淨清淨,程榆禮沒有多問。許多的默契與感情,恍惚就在這一方隱藏,一方躲避的僵持之中被消耗掉了。

    她照常工作,看著秦漪忙碌。遠香近臭的道理,剛回來那一陣子,秦漪親手給她切西瓜,天天送到書桌上。秦見月被她的殷勤弄得想笑。

    蟬鳴帶來了夏天。秦見月睡在家裏的小床上,說是想清淨,清淨時刻,想念的竟然全是她和程榆禮相處的點滴。

    幾天後,接到他的來電,程榆禮在電話裏隻說三個字:“回來住。”

    秦見月啃著西瓜,不為所動。

    又是幾天後,終於閑暇的程榆禮從外地趕回,第一時間到她的樓下,發來消息:我到了。

    秦見月挪到窗口,微微掀起窗簾,看下去。

    男人穿件輕薄的襯衫,西褲腰帶束著精瘦的腰身。身軀幹練筆直。許是覺得熱,西服被他脫下掛在臂彎,程榆禮立在她的屋簷下,看向她的窗。時間一瞬倒流,猶記他曾從工作單位步行到這裏來請罪。

    電話撥過去,秦見月問:“你來做什麽?”

    他的呼吸聲都是輕柔的:“接你回家。”

    秦見月不再往下看,將窗簾蓋好,百感交集,說道:“你先上來坐坐吧。”

    半晌,他應了聲:“嗯。”

    她在房間裏,凝神聽著外麵大門被打開,有人走近院子,走進大堂的聲音。沒再往上走,程榆禮在站在廳前。微微倚靠堂前的餐桌,麵前是一副巨大的老虎上山的水墨畫,程榆禮抬眼看著這幅畫,眸色平靜,也許不是在看畫,他的眼神轉而有幾分複雜。

    想到,第一次,他就是在這裏見到了她的家人,喝了她父親準備的女兒紅。

    此刻堂前的燈滅著,因為客廳四下都是廂房與樓梯,不透光,顯得格外昏暗。

    人隻被敞開的門外的日光籠著,身體像被鍍上一層聖潔的光暈。

    秦見月站在二樓閣樓,看了他很久,才開口道:“怎麽不上來。”

    程榆禮站得微微鬆弛,手閑散地插在褲兜裏,淡淡地說:“我等你下來。”

    他的麵龐在潮濕昏暗的廳堂裏顯得清雋透徹,一塵不染,十年如一日的美好潔淨。利落的發茬,寬闊的肩,挺直的腰脊,修長的腿,處處彰顯著成熟男性的氣質和魅力。少年的他,青年的他,都輕而易舉便讓她深陷。哪怕隻是漫不經心地瞥過來一眼,秦見月是真的會為之深深著迷。

    一邊不肯上,一邊不肯下。最後秦見月輕聲說了句:“程榆禮,別讓我為難。”

    他垂首細思片刻,終於,無可奈何地邁開腿,款步往樓上走。

    西服被隨意丟在她的床上,他扯鬆領帶,休憩姿態在床沿坐下。

    秦見月問他:“去哪兒出差了。”

    “廣東。”

    “好玩嗎?”

    “有點熱。”

    “……”忽然想到臥室裏空調年久失修這回事,秦見月是心靜自然涼,她不想怠慢程榆禮,翻箱倒櫃弄出來一個手持風扇,衝著他額頭的汗在吹。

    程榆禮也沒拒絕她的好意,他低頭淺淺笑著,慢條斯理地解開腕口的袖子。

    “那個……空調壞了。”她舉著小風扇,尷尬解釋。

    “猜到了。”視線環視一周,眼尖瞄到旁邊的風扇,程榆禮指過去一下,“吊扇怎麽不裝?”

    秦見月說:“我不太會。”

    “就這麽熱著?”

    “修空調的師傅明天過來。”

    程榆禮淡眸微垂,輕道:“和他說不用來了,明天我們回家。”

    “……”她沒吭聲。

    他捏一下她的下巴,質問的眼神:“怎麽?”

    “可是我還沒考慮好。”

    程榆禮靜靜打量著秦見月,少頃,又偏頭看向風扇,說道:“我幫你裝。”

    他說著便起身,取出安裝的支架和風扇。又拿來一張說明書,站在被窗簾過濾的昏沉暮色之下看。而後很快上手安裝,秦見月踩在床上夠著手臂,裝了半天都沒擺弄完成的東西,被他幾分鍾解決掉了。他甚至不用踩高,輕輕鬆鬆。

    秦見月笑眼崇拜看他:“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他語氣淡淡的,不乏嘲弄:“這哪兒用上數理化了?不是有手就行?”

    秦見月被噎了一下,折過身去。程榆禮含笑,過來揉她的臉輕哄。

    秦漪今天不在,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洗過澡在床上雲雨一番,很快又熱得汗涔涔。

    微風吊扇的力度顯然不夠,而盡管熱氣蒸騰,兩個人還是擁在一起,並未分開。各懷顧慮地沉默幾分鍾,是程榆禮先開口,聲音嚴肅深沉得都不像他,問道:“爺爺說什麽了?”

    秦見月並無隱瞞,把程乾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她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表達看法。像一個冷靜的旁觀者,在傳達一件事。

    程乾說程榆禮給她辦節目是在賠本買賣,說夏霽對他來說更好的選擇。

    程榆禮:“信了?”

    她說:“怎麽會啊,我們兩個之間這點信任還是有的吧。”

    他“嗯”了聲,沒再說話。出乎意料的靜默下來。

    很快,風扇的作用起效,秦見月歎一聲:“我發現你作為老公還是蠻好用的。”

    她聽見他用氣音笑一聲——“是嗎?”

    秦見月趕忙指著頭上,紅臉解釋說:“比如裝吊扇很在行。”

    “知道了,我好用。”他笑著,把後麵幾個字咬得重,語調竟還有點吊兒郎當的氣性。

    秦見月撇紅臉,不說話。

    取來紙巾幫她擦汗,他的固定流程。解釋過原意:出汗吹風容易著涼,誰叫我們家月月體弱多病。得小心慣著。

    秦見月揶揄了一句:“你究竟是想給我擦汗還是想吃我豆腐啊?”

    “想吃你豆腐我還用耍花招嗎?”程榆禮逗了她一下。

    他太熟悉她的身體。秦見月被他捏了一把癢癢肉,笑著彈開。程榆禮也漫不經心笑了下,放開戲弄她的手。

    汗濕的身子不再緊貼一起。

    身上便很快涼了下來。

    隻剩風扇嗡嗡在轉。

    他終於開口問:“你怎麽想?”

    秦見月溫吞道:“我覺得爺爺說的話有一點道理,我確實是在拖累你。”

    長指貼過來,覆在她的唇畔。他打斷道:“換個說辭。”

    秦見月合下眼,唇貼在他的肩骨,唇瓣一開一合,如夢囈的姿態,慢悠悠開口說:“說實話,我現在不是難過、失望,隻會覺得有點無力空洞。大多數空閑的時候,我坐著放空,想起這一些事情,我的大腦好像在受到很嚴重的損害,甚至會耳鳴。你可以很瀟灑,認為日子是兩個人過,不去計較你家人的意見,我可以跟你一樣瀟灑,但我不能夠忘記我身後的人。我不想讓我的媽媽,我的哥哥生活在影子裏。”

    “你告訴我要一起修煉,和陰暗麵共生,我已經學會把虛榮從我不夠光彩的一麵裏拉扯了出來。我可以正視我的家境等一係列問題,我不再把我脾氣暴躁的哥哥,腿腳不好的母親當做我的弱點,但我終究還是沒辦法阻止很多現實問題的發生。在你的爺爺看來,我們的婚姻是你布下的一盤棋,我是可以隨意挪動的棋子。而我的家人能不能得到尊重,更是無足掛齒。這些都是我無法克製的外力。”

    程榆禮搖頭說:“你太把我爺爺的話當回事了。”

    秦見月說:“這不是爺爺三言兩語激怒到我的問題。換言之,我無法進入你的階級。我們之間,難以平等。”

    他仍然不解:“進入?為什麽要進入?身外之物而已。”

    秦見月抬眸看他緊蹙的眉:“是,這是身外之物。如果沒有被堅定選擇的自信,難道不要去考量這些身外之物嗎?我總不能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吧?”

    “堅定選擇?”程榆禮捕捉到這四個字,“你認為我會背叛你?”

    “我不這樣想,隻是……”

    話音未落,他俯身咬了一口她的唇,皺眉道:“好了,可以不去想這些問題嗎?”

    秦見月反問:“像你一樣逃避?”

    他視線微頓。抬手緩緩揉搓著眉心,不再吭聲。

    齊羽恬說,他們這樣應有盡有的人,天生冷情。這話說到了點子上。

    秦見月的弦外之音。她想要,即便不以婚姻的囚籠為捆綁的羈絆,也能矢誌不渝的愛。

    她不想聽“我不強求”,她想聽的是“我隻要你”。

    他給她嗬護,給她溫柔,婚姻裏一切盡心周到的布置。

    但總是差一點火候,總是差一點。

    秦見月要到處尋找那一點去填補她的八年,太辛苦了。

    她愛得太多,溢出來的這一部分被細化擴張,壓得她無法喘息。

    如果不是程榆禮,她根本就不會嫁入這樣的家庭,不像他那般精打細算,她舍棄那些千絲萬縷的考量,秦見月從頭到尾為的是一個情字。

    程榆禮會聽不懂嗎?他可能真的聽不懂,甚至還會困惑。因為愛不是靠機緣巧合的撿拾,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得來,要經曆與體驗。

    他是得天獨厚的公子哥,興許在他的看法裏,一段禮貌體麵的婚姻就等同於愛。相敬如賓、一生一世,就是對愛最好的表達。

    也沒有錯,也沒有錯。

    他能夠給她的都竭力給了,這就是至多了。

    夏夜熱浪灼灼,秦見月很高興他們此刻還能貼在一起說幾句體己真誠的話。

    “在一起這一年時間給我很大的力量,你再問我一百遍我也不會後悔嫁給你。隻是到今天,我已經走得很累了。”

    他給的勇敢和底氣,一分不會少。落實在她人格的深處。她說著,又徐徐重複一遍,“程榆禮,我不能兩手空空。”

    很久,他才再度開口問了一句:“你想清楚了?”

    “嗯。”

    爾後,他又道:“我想不通,再說服一下我。”

    她沉吟一刻,徐徐搖頭,說道:“不喜歡了。”

    或者,不是“不喜歡了”,而是“不能再喜歡了”。

    秦見月繼續道,,,,,/依一y?華/:“已經很不快樂了。程榆禮,你給我自由吧。”

    如果得不到足夠多的愛,足夠多的安全感。

    那她想要自由。想要換回健康正常的身體和人格。

    他□□幹淨的肩,盛著一抹月色,像是冷凝的霜雪。

    程榆禮撩一下她在肩膀裏扯成團的頭發,輕輕地順,輕輕開口:“節目去錄完,不要有壓力。”

    徐徐地,她應一聲:“嗯。”

    他挽留過,兩次。一次是“不要說再見”,一次是“回來住”。

    第三次,彼此沉默了有十分鍾的時間。都猜不到對方在思考什麽,最後的最後,他說的是:“房子留給你。”

    沉寂的夜色裏,秦見月閉眼聽著自己的呼吸。心愛之人擁著她,他俯身,與她頰麵相貼。

    極度的難受之時,隻覺得呼吸阻塞,一口氣進,一口氣出,這樣簡單的行為都無比艱難。說不出好,也說不出不。於是她沉默。

    靜默無聲處,將早已滲透進身體的他,連同骨骼一起斬斷。

    古老的星光跌落蒼穹,破不了的棋局裏,心甘情願做你敗將,僚機在三十年後壽終正寢。

    燃燒完的火山隻剩下熔岩的燼,雪國列車總有一刻會開到盡頭,浮出海麵的獨角鯨戲水一周,終會回到海洋深處。

    她是赴湯蹈火的崔鶯鶯,卻遇不到一個為她懸梁的張生。

    這就是大多數故事的結局。

    她留不住的,又豈止是冬天呢?

    蘭因絮果,月斜星落。

    沒有說出口的話是——程榆禮,我永遠愛你。我所說的永遠,以愛之名,沒有期限,熱烈如故,永不荒廢。

    而這一次,也是真的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