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懷南小山      更新:2022-08-26 12:31      字數:5196
  第44章

    秦見月發現, 程榆禮最近是越發陰險流氓了。

    她是被他摸醒的。在詭異的感知中睜開眼,男人垂眸看她,狹長精致的雙目微側, 長睫之下笑意溫淡:“睡得還好?”

    “手……”秦見月從夢中渾渾醒來, 下意識去摳著他的手指,含糊說, “程榆禮,你的手在……幹什麽呢。”

    他說:“提醒一下懶蟲, 上早班不要睡過了。”

    秦見月忸怩地側身, “你故意的。”

    程榆禮從容不迫,說:“對, 我故意的。”

    揉了半天, 終於放過她,他問:“還困嗎?”

    她蹭一下坐起來給他看:“不能更清醒了!”

    秦見月瞅著他, 慍氣未消,臉頰淡粉, 怒嗔:“我還在做夢呢,就被你弄醒了。下回也要用這招對付你,叫你嚐嚐被人捉弄的滋味。”

    程榆禮眉眼彎彎:“求之不得。”

    “……你真是, 沒有羞恥心的。”

    他起身。慢條斯理更衣, 問她說:“做了什麽夢?”

    秦見月回憶一番, “我夢到你有一個初戀, 她對你餘情未了, 來恐嚇我, 叫我把你讓給她。”

    “然後?”程榆禮對她的夢境頗感興趣, 問她道, “你怎麽做決定?”

    “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做決定就醒了嘛。”

    他但笑不語。

    秦見月猜測著, 嘀咕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可能是白天擔憂過度了。”

    他淡聲說:“擔憂什麽,我的初戀就是你。”

    在他身後,程榆禮看不到她的臉上漾起一個暖洋洋的笑。

    鏡前,程榆禮正在係襯衣的扣子。一顆一顆扣上去,到最上麵還多出來一個,才發現係錯,他一點也不急躁,解開重新係。秦見月湊到他的身前,看著他脖子上那顆被她惡意吮出來的印子,後悔不迭說:“呀,好像親狠了。”

    程榆禮微微側過頭,看著誇張的草莓印,隻微笑說:“愛的勳章。”

    ,

    不巧的一件事,節目錄製跟酒會撞在了同一天。白天錄,晚上還要加班去給他的夏叔叔送祝福。

    他們戲班彩排了一周有餘,在現場休息室碰到了各路藝人,唯獨三春堂幾個小孩待的是vip房間,隔壁是姍姍來遲的齊羽恬,她帶來了一群在場外呐喊的粉絲。

    秦見月不是拋頭露麵的個性,她就安靜跟在孟貞後麵,沒有節目錄製的經驗,老師做什麽她就跟著做什麽。然而沒料到,製片人歐陽老師竟還特地來後台關照了她一下,給秦見月帶了一杯咖啡。

    秦見月見狀,尷尬不已。旁人都沒有,她怎能吃獨食,忙推脫掉:“我一會要唱曲,不能亂喝的。”

    歐陽把咖啡擱下,拍下她的肩說:“等會兒有幾個藝統的小美女過來,她們懂規矩,吩咐就行,有什麽不適應就說。”

    方便是給她了,但秦見月隻會覺得燙手,臉色便更局促。她點一點頭,“嗯。”沒有多說。

    很快來了兩個藝統組的女孩,跟著秦見月的這個活絡十分,進來就大方地喊她:“哈嘍,見月老師好,我叫小雲。”

    見月老師……好奇怪,沒有人這樣稱呼過她。秦見月抿唇淺笑,“你好你好。”

    秦見月悄悄給齊羽恬發消息:你來了嗎?

    齊羽恬沒有及時回複。

    小雲給見月塞了一個橘子,自己也拿了一個在剝。跟見月閑聊,指著旁邊的長長的紫金冠花翎,“這個頭冠好漂亮。”

    見月給她解釋:“這是王昭君戴的。”

    “咦,你要唱的是王昭君嗎?”

    秦見月點點頭,又搖搖頭,“是之一,我們在新創作的故事裏把很多經典故事裏的人物都串聯了在一起,比如我唱的是王昭君,我們組還有青衣和唱武生的小弟弟。”

    小雲似懂非懂點頭:“這麽多人物啊,會不會很亂啊?”

    “我們一開始也考慮到這個問題,但是後來大家在排的過程中也不斷地做改動。不過也很難說最後呈現出來的舞台效果會不會讓人滿意。”

    小雲敷衍說了句“哦哦”,而後便沒再問,低頭回手機上的消息。

    秦見月的表達欲也減弱下去,她沉默地剝起了橘子。吃到嘴裏先是酸後是甜。

    下午才輪到他們京劇組錄製,她在此刻顯得無所事事。

    又過了會兒,忽聞外麵一陣動靜。

    室內幾個人都抬頭看向門口,有人跑進來,陰惻惻說了句什麽。幾個藝統竊竊私語起來——

    “臥槽真的假的?他來了嗎?我超喜歡他的顏!!”

    “真的是真的,有粉絲看到了。”

    “他車就停大門口,不信自己去看。”

    嘩啦,有人掀簾子去取證。

    “哪裏啊哪裏啊??”好幾顆腦袋一起湊過去。

    “他跟齊羽恬是真的嗎?我嗑死了!!”

    “……”

    秦見月遊離於八卦之外,她悄悄問小雲:“你知道洗手間在哪裏嗎?”

    小雲說:“出去右拐走到頭,我領你過去吧?”

    秦見月擺手:“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哦,好的,好的。你有什麽問題隨時聯係我。”

    她點頭:“好。”

    從廁所隔間出來,秦見月在鏡前洗手。

    水流聲混雜著門外的攀談,人多難免口雜,由遠及近,八卦的交流落入她的耳中。秦見月抽回手,自動感應的出口便停止出水。隻有滴答滴答的脆響。

    她瞄一眼進來的兩個女孩,她們戴了精美的愛豆周邊頭飾,是齊羽恬的粉絲。

    粉絲甲:“我怎麽感覺這節目好無聊啊,一臉撲相。”

    粉絲乙:“就是啊,本來現在就沒什麽人聽戲。不撲才怪。”

    粉絲甲:“垃圾公司怎麽竟給恬恬接這種180資源啊。”

    粉絲乙:“雖然但是,無聊歸無聊,這個節目團隊很強的好吧。燈光什麽的都是國內top級別,你自己去搜一下,一般選秀都請不到的。”

    粉絲甲:“真的假的。”

    粉絲乙:“我聽說啊,是京圈一個公子哥給他老婆訂製的節目。他老婆是戲曲演員。就是恬恬上回發的那個你記得嗎?”

    粉絲甲:“我靠,怪不得。那這樣子就說得通了。我想起古代有個皇帝,哪個朝代來著,烽火戲諸侯那個——欸不對,也不能這麽說。”

    粉絲乙:“那還是不一樣的,人家有錢隨便造咯,自己的老婆自己寵。我要是有錢我給恬恬一年一部大女主劇。嘿嘿。”

    秦見月用幹紙巾慢吞吞地擦著掌心殘餘的水分,擦了很久,紙巾被搓成粘稠的長條。粘在她的手背。

    兩人離開後,她還久久站在洗手池邊。手背濕冷,骨節泛紅。隻能互相揉捏著,找到一點溫度。

    節目單被她們丟在門口的垃圾桶裏,嵌在蓋口,節目名《遇伶》二字是請來書法大師手寫的毛筆字體,綴著兩張臉譜,做得很到位精致。

    第一次看到時,她驚喜地覺得好用心。如今字體隱沒在這暗處,倒叫她感到幾分砭骨的冷意。

    門外是一條室內長廊,沒什麽人,秦見月邁步往回走。

    路過一個昏暗的安全出口,一道人影引她望過去一眼,在轉角處,仔細看是兩個人,因男人太過高大,幾乎整個擋住了他身前的女孩。她被堵在逼仄的牆角。

    還真什麽新鮮事都讓她撞上了。

    鍾楊很難得穿了件正裝,冷色絲絨西服,站得鬆弛紈絝,長腿被規矩的西褲裹著,削弱他骨子裏的玩世不恭與桀驁。

    齊羽恬看起來是被他強行堵在角落的。

    不細看還真的會以為他們是不是在做什麽不為人知勾當。

    一個想走,一個堵著不讓。晦暗的角落,不明的牽扯。

    他們的僵持離秦見月很遠,她自然聽不見交談的聲音。

    最終,是齊羽恬伸手推了他一把,眼尖看過來:“見月!”

    她一會兒要表演的是古典舞節目,提著纖薄的白裙,晃著肩朝見月跑過來,如蒙大赦的眼神。而不等秦見月開口,齊羽恬扯著她的胳膊領她飛快往前走。

    拐到無人之處,她才泄氣地籲一聲。

    “他特地來找你嗎?”秦見月也不免八卦一回。

    齊羽恬回頭看一眼,確認人沒跟上來,她皺眉說:“他來跟我解釋他前女友的事,誰要聽啊,莫名其妙。”

    “前女友怎麽了?是那個法國人?”

    “對啊,他說那個女孩年紀太小了,他下不去手,沒碰過她。”

    秦見月:“啊?看起來確實挺小的,那他幹嘛追人家呢。”

    齊羽恬小聲的:“他說是那個女孩子追的他。因為他去外麵比賽,那女孩纏他纏到國內,他就答應了。所以呢,他來者不拒關我什麽事啊?好端端跟我說這些。”

    良久,秦見月一語道破:“他是怕你吃醋。”

    齊羽恬愣一下,撇撇嘴:“誰知道啊,真奇怪。”

    嘴上這樣奚落著,她耳根子倒是微妙地紅了起來。

    齊羽恬這幾年在演藝圈摸爬滾打已經有了前輩姿態,她能駕輕就熟應付媒體和鏡頭。已經鮮少再顯露出稚嫩的一麵,或者大可以說,她不再有稚嫩的一麵。

    她長了一張萌妹的臉,但想法卻是成熟的。

    比如那一天秦見月說,她希望可以理智愛人。齊羽恬卻說,不理智的愛更輕鬆。

    她在感情裏常有一些圓滑觀點。

    唯有此刻,秦見月從她身上見到最初那張羞赧的臉,滿是純粹又簡單直白的喜歡。跟他講話都不好意思,還要叫人遞送紙條。

    那時她們涉世未深,虔誠地信奉著一見鍾情。愛人在霧裏,草蛇灰線。她們抽絲剝繭,計算著進退,等待著春天。

    哪有愛是理智的呢?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吧。

    齊羽恬的舞蹈在開場,是第一個上場去錄的。在頂級大牛的燈光之下,舞台中央的女孩像一朵翩躚變幻的雲。

    她穿華麗錦繡的漢服,在舞台上飄逸地旋轉。鍾楊長身鶴立在舞台之下,他站的位置最靠前,手插兜裏,靜靜地看。台上燈光浮於他的肩膀。沒有導演敢叫他往後退,隻好把鏡頭往前推。

    秦見月混在一群熱鬧的粉絲中間,仿佛看到某一年在學校藝術節的舞台上。

    沒有借到漂亮的服裝,她穿著校服輕裝上陣。

    他因為太調皮被班主任拎到眼皮子底下來看演出,坐在角落裏懶倦玩著手遊。聽到一茬一茬男孩子的呼聲,才好奇地抬頭看了下舞台。

    跟著,視線便再沒從台上下去。

    秦見月餘光裏是出神的鍾楊,耳邊是熱烈掌聲,眼前是旋轉不停的少女。

    秦見月在那時莫名欣慰地笑了起來,她想,不枉這支舞是想跳給他看的初心。

    這麽久過去,一切都能重疊上。時光會讓很多東西變質,但它放過最潔淨的青春底色。

    ,

    很晚才結束。錄完第一期節目,疲憊不堪。秦見月腰酸背痛,舒展一下筋骨,唱了太多遍,嗓子都冒煙了。她沒精打采地跟著孟貞和南鈺往外麵走。在錄製場地的門口,遙遙就看見鍾楊在那站著。

    夜已經黑了,他形單影隻,難免顯得幾分寂寥。

    “她已經走了。”秦見月過去,好心提醒一句。

    鍾楊聞聲,回眸看她,語調輕揚說:“等你呢,嫂子。”

    “……”秦見月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見她錯愕,他問:“不是去夏家?”

    “嗯嗯,去的。”秦見月想了想,納悶道,“你今天來就是接我過去嗎?”

    鍾楊說:“順道。”他掂一下車鑰匙,往前走。

    秦見月衝著老師揮了揮手,示意讓她們先走。用眼神送走孟貞和南鈺,而後快速跟上鍾楊的步伐。

    “程榆禮說有人順路帶我過去,原來就是你呀。”

    他笑了聲:“革命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秦見月嘀咕一句:“我還想說要不要換件衣服呢。”

    鍾楊偏頭打量她一番,秦見月穿了件淡紫色長裙,發尾在夜風中微揚,典雅裏有柔美。他說了句:“挺美的這不是?”

    盡管聽起來幾分敷衍,秦見月還是信了他的話,心頭有種被誇獎的欣喜。不過她今天為了出行方便,穿的是雙運動鞋,看起來多有不雅。秦見月給程榆禮發條消息:能不能幫我帶雙鞋啊?

    轉念,又怕他勞碌。她將字刪掉。

    “坐前麵吧。”鍾楊叫停了手已經搭在門把的秦見月。

    她同意,上車後係上安全帶。

    “你跟夏霽不是有矛盾嗎?我以為你不會去。”

    哢噠一聲,扣緊。秦見月手卻頓住,因他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脊背微不可察地繃緊。鍾楊說完,並無察覺地調整著被人碰歪的鏡子。見她久未吭聲,他看過來一眼:“我記錯了,不是你?”

    秦見月抿了抿唇,淡道:“是的。”

    一直以來,她用回憶做布景,上演一出出獨角戲,與自己鬥智鬥勇,五味雜陳,喜怒哀樂自己吞。

    直到某天,這出戲裏誤闖進來一個觀眾。

    這不再是她可以個人操控調度的一場戲。盡管他的參與屬於百分百的意外,但這一刻起,秦見月變得被動。

    “是高中的事情,你還記得呢?”她問。

    鍾楊微一沉吟,吐出四個字:“有點印象。”

    秦見月勉力微笑:“嗯,我上一次說想感謝你,其實就是這件事。”

    “謝我就不必了,過去這麽久了。”他看著前麵開車,不鹹不淡地開口說,“你倒是比我想象的大方一點。”

    秦見月擱在膝頭的指緊緊蜷起,語氣卻輕柔:“因為她不記得我了。”

    鍾楊說:“正常,她得罪人多,挨一巴掌都不算什麽了。”

    她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程榆禮呢?”

    她一愣:“……什麽。”

    “沒告訴他?”

    “……”

    他輕哂:“你也真是能憋。”

    秦見月想了想,說:“就是覺得,沒有說的必要吧。你也說了都過去了。我們幾乎不談論過去。”

    她話音剛落,車開到前麵紅綠燈路口,霍然一輛跑車嗡一聲飛馳而過,鍾楊為了避讓,下意識踩了急刹。

    這下好,跟在後麵的轎車砰一下追上來,頃刻要把車子撞得四分五裂的震感。鍾楊罵了句髒話,旋即推門下車。

    秦見月驚魂未定,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她看著車窗裏映出的邁巴赫,微微一怔。

    下車交涉的人是阿賓,誰也沒開錯,但阿賓忙訕笑起來:“哎呀是鍾先生。”

    鍾楊的怒火一下被澆滅,原來是老熟人。他徑直走到後麵,敲敲後車窗,戲謔道:“什麽態度?下車賠錢。”

    車窗被慢悠悠降下,程榆禮看著他笑得輕淡,他還沒開口揶揄,另一邊的女人已經氣勢洶洶下來,夏霽湊到鍾楊的車前,指指點點說:“不就一破奔馳嗎?能值多少錢呐?”

    鍾楊看著她,哼笑一聲:“還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