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懷南小山      更新:2022-08-26 12:31      字數:8220
  第34章

    今天是休息日。宿醉頭痛, 見月睡醒後,喝了一碗薑味很重的茶。第一口下去,臉都皺成了包子。程榆禮坐在電腦前, 似笑非笑打量她, 寬容道:“難喝就算了。”

    秦見月抿一抿唇,又覺得回味裏有一股甘, 甚是上頭,緩一緩喝了第二口。鼓起嘴巴呼呼吹了吹發燙的水麵, 她抱著杯子瞄一眼在忙工作的程榆禮, 而後停下吹氣的動作,小心翼翼問他:“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喝多了。”

    程榆禮:“還記得?”

    她忐忑道:“就是因為斷片了, 才這麽猜的。”又問:“我發酒瘋了嗎?”

    他點頭, 嘴角輕揚:“嗯。”

    秦見月不由地深吸一口氣:“那,我有沒有亂說話啊?”

    程榆禮說:“話的確挺多, 哪些算是亂說的?”

    “就是……有沒有說我的秘密之類的。”

    他淡淡的:“不少。”

    他取過桌麵上一包未拆封的煙,揭開開口條慢條斯理地拆。

    書房外麵的景色已是銀裝素裹, 往日的青山被滌蕩上一層薄薄雪色。

    外麵蕭瑟的冷氣仿佛鍍在他的身上,與之融為一體。程榆禮拆弄著煙盒,眼卻在看她。

    秦見月知道他不會主動說的, 她心下慌亂, 側過身去避開他的視線。又察覺麵前一堵牆有變化。原先在這正中央掛著一副她的水墨肖像, 被他調整了位置, 旁邊又容納下一麵旗幟。

    她十分驚愕:“你、你怎麽會找到這個?”

    看來她當真是一點記憶也沒有了, 程榆禮莞爾:“是你領我去看的。”

    “我埋在天台的。”

    他點點頭:“我看它的兩邊角已經被腐蝕得很厲害, 不能一直埋在地下。就給拿出來了。”

    秦見月又瞄到在一旁置物架上麵那個文具盒, 驚道:“你怎麽連這個也拿出來了?”

    文具盒的裏層, 她曾在課堂上做小動作, 用修正液在裏麵寫了一個“程”字,想著過後便將其抹去,但膠液凝固後,變得怎麽也擦不掉。秦見月心急如焚地往裏麵塞滿文具,生怕被人看見。於是那個白色的字跡就永久地留在了這個文具盒上麵。

    原以為這個字會這樣留到地老天荒。而今再看,已經腐朽。

    在陰暗潮濕、不見天日的地下隱匿到潰爛。它終於和那時不為人知的心跡一起消失,蕩然無存。

    秦見月看著文具盒生鏽的表麵,用手指輕觸那一陣粗糲感。

    她再次抬頭,發現程榆禮在凝視她。

    他是在想昨天那個延遲的約定。

    沒有早上辦事的先例,有時醒來會有一些生理反應,但一般她沒醒他就自行解決了。光天化日,最清醒的時刻做最迷亂事,略有白日宣,淫的不雅。

    程榆禮看著秦見月,麵色倒很平靜,心裏在想著要不要把她拎過來蹂,躪。好像不做又會吃虧。

    秦見月在他的注視裏“迷失”了自我,她很想知道昨天她到底做了些什麽,以至於讓他用這種思考人生的眼神看著她。

    於是清清嗓子,訕訕說:“你抽煙吧,我出去了。”

    他輕放煙盒,沒有接話。

    這陣思緒很快被打斷。

    有人來訪。是來清掃庭院的林阿姨。

    程榆禮請來的家政服務區域一般局限於院落,他比較介意有人觸碰家裏的私密物品。所以屋裏的清整布置一般都自己來做。

    和林阿姨一起來的還有一條隕石色的邊牧。

    遙遙聽見小狗嚷嚷,秦見月興奮地跑出去,“哇!哪來的狗狗!!”

    親人的小狗朝她身上撲過來,兩隻前腳在見月的身上亂踩。

    林阿姨笑笑說:“是程先生托我帶過來的。”

    “好活潑!!”秦見月都有些擒不住它鬧騰的雙腿。

    斟酌、考察、挑狗、買狗。做得細致周到的程先生卻沒有第一時間出來迎接他的新寵。

    不滿兩個月的小邊牧被她輕鬆地抱起來,秦見月愉快地跑回書房,腳步輕快雀躍得都不像她,甜滋滋地親了親他的嘴角:“謝謝老公~”

    程榆禮愣了下,而後麵露一點笑意,算是沒白買它。

    他很給麵子地揉了一下它的狗頭。

    秦見月說:“我們給它起個名吧?”

    還要起名。

    真是個麻煩事。程榆禮揉了揉太陽穴,靈機一動,說道:“不如就叫它‘狗’吧。”

    大雅若俗,秦見月欣然同意。

    ,

    一樁小事,讓互聯網熱鬧起來。

    秦見月是在去看演出的路上看到的新聞。她排場很大坐在後邊,開車的程榆禮問她:“和誰去看話劇?”

    秦見月一邊點開熱搜上的話題,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陸遙笛。”

    圖片和視頻裏的事情發生在半夜,話題為:鍾楊和齊羽恬進出酒店,疑似戀情曝光。

    娛樂圈的事情,也就那麽幾個人值得秦見月點進去瞧一瞧熱鬧。評論裏兩個人的粉絲在打架,不可開交。

    是昨天發生的事,秦見月回憶一番,十幾個小時前還在飯桌上見到鍾楊,半夜人就跑南方去了,這事也符合他的個性,一個十足的行動派。

    秦見月去問齊羽恬:進出酒店?戀情曝光?

    齊羽恬發來一串省略號:……

    齊羽恬:他昨天來片場找我,這裏方圓十裏就這麽一家酒店,肯定住這兒啊。

    齊羽恬:我們隻是吃了頓飯。

    秦見月想說些什麽,但她又不善於感情周旋。不論自己或旁人,她在這類事裏麵不算開竅的。

    甚至有一段時間,秦見月也搞不清楚他們究竟是在曖昧還是交往。

    高中生認知裏的愛情,如藏在水中朦朧的遊魚,晶瑩閃爍。它不會被撈出來濕淋淋地撲騰,隻永恒暢遊在那波光似錦的水下。

    手探過去,水流在指縫裏流淌一樣的觸感,是美妙舒適的濕潤清澈,也是握不住的悵然。

    驟雨落下的夏天,齊羽恬值日的午後,她掀開教室後門的門板準備清掃,一隻竄得飛快的老鼠把她嚇得一蹦三尺高,撒了笤帚提著腿往後退。

    鍾楊被她的動靜吵醒,抬首看過來:“什麽情況?”

    為了閃躲忘記刹車,一下撞上身後人的膝蓋,齊羽恬腿一軟,就那麽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

    他還沒搞清楚狀況,忙接住她,手便順勢攔了一下齊羽恬的腰。隔著薄薄的校服t恤,體溫碰撞。

    她錯愕回身,鼻尖擦在他的下巴,兩雙眼發生距離最近的一次交匯。皆是愣住,就這麽維持了半分鍾有餘。

    狎昵的姿態被堪堪進門的秦見月撞進眼裏。

    淋了雨的見月用紙巾慌亂地擦著頭發上的水珠,一時體會到撞破曖昧的尷尬,進退兩難。

    齊羽恬忙起身,“見月!這有老鼠!”

    秦見月尖叫了一聲,拔腿就跑。

    窗外的狂風驟雨衝刷掉他掌心那一團滾燙的溫度。

    當天晚自習,秦見月在做題,齊羽恬人不在,她想對一下算出來的大題結果,掀開齊羽恬桌上的草稿紙,角落裏赫然是小紙條形式的交流。

    ,談嗎?

    ,no

    她認出來,上麵那兩個字,是鍾楊的“草書”。

    兩個字,兩個字母。她從未見過更為簡單的告白和拒絕。

    秦見月愣住,看著n開頭那一團暈開的墨。那一陣天人交戰的遲疑,艱難的抉擇在紙上昭然若揭。

    為什麽no呢?

    她不明白。

    秦見月將紙扣回去,為偷看他人的秘密而懺悔。

    走得近的男女同學會被曲解關係,長得好看的尤甚,一夕陷入話題中央。

    過後再有風波,是半月後,班裏有人傳著曖昧言辭,秦見月進來時,談笑聲未斷,齊羽恬趴在桌子上眼睛變紅,秦見月聽到了一點風聲,不知道怎麽安慰,鍾楊緊隨其後過來,看到少女聳動的肩。

    他皺眉問見月:“怎麽回事?”

    秦見月小聲說:“有人說你們……那個了。”

    “誰說的?”

    她便伸手指了一下在講台旁邊坐著的一個平頭男孩。

    鍾楊二話沒說,抄起一張凳子就砸了過去。

    秦見月嚇得一顫,好像那凳子砸到她的骨頭一般,四肢僵疼,她縮著肩。那是她頭一回見識到真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做派。

    幸好,小平頭最終隻是胳膊骨折和肩膀輕傷,如果再嚴重點,她不知道事態會如何發展。

    但確信的是,此後再沒有流言蜚語落在齊羽恬的身上。

    為什麽no呢?還是想知道。

    她終於忍不住去問齊羽恬。

    得到的回答是:愛情是虛幻的,他是遙遠的,未來是不切實際的。

    隻是暗戀的心情,是可以抓在手裏支配和控製的。哪怕要在不斷地猜測和遲疑中經曆心情的大起大落。但最起碼黯然神傷的結局,也有個能夠兜住理智的底線,不至於叫人粉身碎骨。

    戀人被涇渭分明的界限隔絕在兩邊。

    一方是沉浸其中的親曆者,而另一方站在高處,冷靜旁觀。

    齊羽恬想做冷靜的人。

    這話現在想來也是受用。秦見月握著手機很難答複。

    “嗯?”前座的男人將秦見月點醒。

    她問:“你說什麽?”

    程榆禮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重複一遍他被忽視的話:“我在問你,沉浸式戲劇有什麽不一樣?”

    她說:“進入到故事裏麵,體驗感會變強。更多維一點。”

    “現在做話劇也要這麽身臨其境了,情緒都快被掏空。”

    “不會的,要是你有確保不沉浸的能力,感情也不會被消耗得很嚴重。”

    程榆禮說:“如果不為這點體驗感,何必去參與。進入了故事又要保持間離狀態,在這時候非得扯清藝術跟現實,豈不是更累?”

    秦見月說:“是啊,所以不想體驗的人就不會去看啊。比如你。”

    他啞然失笑,一字一頓地耐心解釋第三遍:“真的要出差。”

    她微微梗起脖子,耿耿於懷樣。

    紅燈路口,程榆禮掌心朝上伸出手,微微偏過頭,餘光看向後座的秦見月:“過來。”

    她不明所以地湊過去,被他捏住下巴,吻在頰上。當做安撫。

    ,

    秦見月和陸遙笛約著看了幾場話劇,也是想搜刮一點新穎的東西,看看能不能加到他們的舞台創作中去。

    藝術也有藝術的不同,話劇的趣味性的確要比戲曲強很多。

    花榕說得挺對,京劇確實是上流圈子玩的東西,不看的人怎麽也不會看,平常人在家打開電視就能看,再不濟有個耳機就行,走哪聽哪,也就是程家老太太這樣的人碰見了才會賞幾個銀兩的玩意兒。

    也真正隻有那麽一小撮人才能懂它的博大精深。

    說到程家老太太,秦見月再見到沈淨繁是在年關。

    他們在一塊兒包餃子。

    程家老宅,圍著八仙桌坐下。秦見月凝神去看沈淨繁包餃子的步驟,跟著她學。沈淨繁煙癮大,這麽一會兒功夫就抽了兩根煙了,吞雲吐霧間,她抬起臉來看見月,不禁問:“以前沒包過?”

    秦見月怕是老人家覺得她好吃懶做不做家務,低低“嗯”了一聲:“我媽媽嫌我做事情不利索。”

    沈淨繁笑了,撚起她包得幾個餃子,掂了掂:“哪兒不利索,這不挺像回事的。你就當閑著沒事兒找點樂子。”

    “嗯。”秦見月低頭微笑著,夾起一個硬幣塞在裏麵。

    “跟阿禮怎麽樣?”

    她靦腆地抿唇:“挺好的。”

    “吵不吵架?”

    “不吵,他脾氣好。”

    沈淨繁若有所思點頭:“他那會兒剛把你帶回來我就說,這姑娘一看就是他中意的類型。這叫什麽呢,魚對魚蝦對蝦,你說要是真叫他跟白家那閨女搭一塊兒,我還不放心呢——欸當心,這兒豁了一口子。”

    一小片肉粒落在秦見月的手背上,她輕輕抖落,將餃子皮擰上,放進筐裏。

    “不打算要孩子?”沈淨繁又問。

    “……”秦見月一邊捏著花邊一邊小聲道,“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不要就不要吧。”沈淨繁把腿上的毯子往上 扯了扯,大度地說,“生孩子也怪累的。”

    秦見月認同道:“還想在台上再唱幾年。”

    沈淨繁“嗯”了一聲:“現在薪水能拿多少?”

    秦見月將頭垂得更低了:“國家有補貼的,夠過日子的。”

    “問題不大,賺不到就叫男人多賺點兒。”沈淨繁笑眯眯跟她打趣。

    秦見月也悶悶笑了下,一點澀意。

    “奶奶,我想問您一個問題。”頓下手裏的動作,她說,“您應該懂戲比較多,如果現在有一個要改良京劇的法子,您覺得怎麽動比較合適。”

    沈淨繁說:“你要問我這個問題是找錯人了,我就是個老古董,好的就是京劇裏那一點古韻味。我尋思是怎麽改動都不合適。”

    秦見月說:“我可以理解您這樣的想法,隻不過我們正在試圖找到一個平衡點,想既要保留住京劇裏的古韻味,也想多吸引一點年輕的觀眾。”

    沈淨繁望著她,放下手裏的餃子,展平手掌伸到秦見月身前,“來,你把你的手伸出來瞧瞧。”

    秦見月不明就裏地照做,水分流失的枯槁的手與細皮嫩肉、吹彈可破的肌膚放在一起,讓人驚歎年華易逝。沈淨繁說:“你說我這雙手,怎麽修飾才能跟你的手似的,幹幹淨淨招人喜歡?擦點兒蜜、擦點兒霜?管不管用?是,看起來可能是好些,就是這皴起來的皮還是皴著。遮是遮不掉了。”

    “我是從小聽著曲兒長大的,京劇年輕的時候我也正年輕,京劇老了我也跟著老了。你要問我怎麽招攬年輕觀眾,就跟問我怎麽返老還童似的。

    “它要是跟科技掛鉤,跟電影差不多,還能求一求發展,京劇是科技麽?它是鄉音,已經有一個非常固定的成熟的形態,是一件完整的藝術品。它既然經曆過繁榮的時候,就總有一天要開始走下坡路。這就跟人生一個道理,人會變老,藝術品也會跟著變老。強留不得。”

    秦見月收回手,她發覺在程榆禮那一套慢悠悠的觀念裏,有著他奶奶的影子。她漲紅臉說:“我是不是有點急功近利了。”

    沈淨繁擺著手:“倒不是說急功近利。隻不過它目前是在順應著這樣一種自然規律的變化,你沒法兒讓它做到一直這麽年輕下去,它也沒法兒一直源源不斷地吸引新人。你能保護它,尊重它。做好你力所能及的,普及它,或者帶著它盡可能與時俱進也好,發揮一點兒餘熱,都是好事。隻不過你得放寬心,把結果交給運氣。”

    她微微搖頭:“人會進棺材,藝術品也會被掛在牆上,隻是一個時間問題。”

    老人溫暖的手掌輕覆在她的手背上,悠悠道:“不要強迫京劇,不要強迫觀眾,更不要強迫自己。順其自然,順其自然……”

    秦見月感慨萬千,她溫暾點頭:“我知道了。”

    翌日是年三十。

    這天是在秦家過的,嫁人的頭一年,秦漪不適應自己過年,秦見月自然也不舍得讓她孤孤單單。回家吃了頓年夜飯,還把狗帶回去跟媽媽親熱了一陣子。

    第二天跟程榆禮去了程家老宅。

    程乾、沈淨繁、還有程榆禮哥哥一家子都在。他爹媽倒是沒回。一幫人圍在一塊兒吃餃子。那枚包著錢幣的餃子皮被撐得鼓脹,歪掉的硬幣在半透明的皮裏擠出一個明顯的形狀。

    程序寧眼尖瞅見了,筷子將要伸過去,瞄準著夾過去,筷子碰到的一瞬卻堪堪這麽一滑,滑到了程榆禮的筷子底下。

    他順勢奪走。

    裹著硬幣的餃子被放到秦見月的碗裏。

    她看著皮裏麵的硬幣,被他這明目張膽的作弊給逗樂了。

    “小秦,一會兒吃好了我點事要跟你談。”

    說話的人是程乾。他的嚴肅聲線立刻破壞掉他們這小角落裏的甜蜜氛圍。

    秦見月一愕,抬頭小心翼翼看向爺爺。程乾麵上倒是不冰不冷,就是這氣勢實在駭人。

    在他的書房會麵。

    “您有什麽事兒?”

    程乾背著身子坐在長椅上翻閱書籍,聽見程榆禮的聲音,他頭也沒回:“找你了?出去。”

    程榆禮往旁邊側一下身子,倚在門口的牆邊,微微頷首示意見月進去。

    程乾跟他孫子是一個比一個狡猾,他對秦見月說:“你進來,把門關上。”

    秦見月:“……”她衝外麵的人撣撣手,叫程榆禮不要站在這裏。而後在他猶豫的麵色中將門闔上。

    結婚至今,程乾一直對待秦見月都算寬厚大度,沒提出過什麽過分的要求,倒是挑了這麽個好時候來對人頤指氣使:“當初程榆禮要娶你我是反對的,他原定的婚配對象是白家人,為了你他把白家的婚退了,其中損失多少,這賬我就先不算了。”

    “你應該也知道,我們程家算是有頭有臉的,一點風吹草動多少人等著看熱鬧。這我也就不多提了。”

    “我是不清楚程榆禮出於什麽想法娶你過門,總之事已至此,既然沒有回頭路走,我是希望你最好能給程家有點兒什麽付出。”

    秦見月隱隱聽出些不對勁的苗頭:“您是想叫我生孩子?”

    “什麽叫我想叫你生孩子?你自己得有這樣的意識。程榆禮事事妥帖順你心意,總不能是為了找個菩薩來家裏供著吧?”

    程乾這一點上倒是跟秦漪不謀而合了。

    秦見月也沒打算支支吾吾跟他瞞著,直言不諱道:“這件事情我會跟他協商的。”

    她想起程榆禮那回和她說過,自己的人生自己過。便說:“我們如果想要孩子是我們的想法和決定,跟家長無關,也跟您是程家還是王家張家都無關。爺爺,我很敬重您,但是您沒有權利對我們的婚姻進行指點,如果您覺得結婚是為了娶回來一個女人給家裏留後,那您的想法還挺叫人大跌眼鏡的。”

    程乾深吸一口氣,怒道:“這是程榆禮教你這麽說的?”

    秦見月見他麵色通紅,也有點於心不忍,並沒有激怒他的意思。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說:“不是他教我這麽說,生育權本來就在我手裏,現在都21世紀了,沒有您這樣的理。”

    在程乾的火氣堆攢起來時,恰好有人推門進來。

    這樣無所畏懼的行為非沈淨繁莫屬了。

    老太太拄著拐進來,又揮揮拐,叫秦見月出去,“我來跟他談”的意思。

    程乾閉上眼,沒吭聲。

    秦見月退出書房,鬆了鬆心情。回到臥室,程榆禮正坐在床沿通話,看到她進來,電話正好也接近尾聲,他對著手機微笑說道:“那就謝您了,有空請您吃個飯。咱倆也好久沒見了。再會。”

    很少見他這樣殷切客氣的,秦見月不由問:“誰啊?”

    程榆禮掛掉電話,回她道:“一個叔叔。”

    “有生意往來的嗎?”

    “不是生意,是他打算參與公司的融資。”

    怪不得見他今天心情不錯的樣子,秦見月驚喜道:“那你豈不是有好多錢?”

    程榆禮說:“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幫忙引進一些人才和技術。”

    沒太深聊這個話題,他又問:“對了,爺爺找你什麽事?”

    秦見月終於沒忍住自己的白眼,“你爺爺叫我給你生孩子。一口一個我們程家,我還以為他當皇帝了。”

    意料之中,程榆禮笑著摟過她:“那你怎麽說?”

    秦見月道:“我說:大清都滅亡啦!”

    程榆禮笑得不行,埋首在她頸間:“學聰明了。”

    今天的夜格外喧鬧。

    盡管新年禁煙,還是有膽大妄為的偷偷在放。特殊的日子,程榆禮有了“破例”晚睡的理由。兩人在他的床上盡興歡愛,原來不用掐著時間的感覺是如此酣暢淋漓。煙花在天際散落,隨之落下的是汗液與熱烈過後的餘溫。

    他的房間很空曠,結束後,秦見月悄悄打量著。

    在地麵的一個角落裏,有一些簡易的飛機模型和樂高玩具。

    她饒有興趣問:“小時候的玩具嗎?”

    “嗯?”程榆禮轉過頭,又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語調懶散地說:“七八歲搭的,很幼稚。”

    秦見月問他:“為什麽會喜歡飛機?”

    程榆禮抱著後腦勺,正經想了想:“可能是因為,看起來很自由。”

    比起狗,他更喜歡玩鳥兒,像鴿子,像鸚鵡,是這些動物讓人類崇拜向往,研究出了飛機。乘著風在天際翱翔的感覺讓他看到這世間本該歸還給萬物的自由。

    那是他自小便迷戀的東西。

    “你當時為什麽會——”選擇這個專業這幾個字還沒說出口。篤篤的敲門聲打斷了秦見月的問話。她倉皇地找衣服,程榆禮伸手扯過被子蓋在她的身上。

    秦見月躲在被窩裏整理內衣。

    程榆禮說了句“稍等”,簡單套上幾件衣物便去開門。怕外麵的人進來,他倚在門口,吝嗇地將隻門掀開一道縫。

    看著外麵的程序寧,他露出略有不耐的眼神,建議她“有話快說”的意思。

    程序寧好奇看著他,想要探頭望進去,被程榆禮按著腦袋往外麵推了推:“咦,屋裏很熱嗎?你頭發怎麽濕了。”

    程榆禮不答,隻沉沉道:“有事就說。”

    “我看你跟嬸嬸今天在,你們能幫我簽個名嗎?”程序寧手裏握著一個本子,真誠地問。

    秦見月好容易將衣服穿好,下床跟著走過來。

    “什麽東西?”程榆禮接過、掀開她的本子,裏麵密密麻麻是她收集的不同人的簽名。

    “這是我們正在進行一個活動,需要搜集社會各界人士的聲音,比如我的企業家小叔——”

    聞聲,程榆禮低頭輕笑一下。

    “還有我的嬸嬸,京劇名角兒。”

    門後的秦見月忙擺手:“不是,我不有名。”

    程榆禮溫和地笑著,回頭看她,又問程序寧:“是什麽活動?”

    “抵製校園暴力。”

    程榆禮好奇挑眉:“校園暴力?電影裏演的那種?”

    程序寧道:“什麽叫電影裏演的?這是真實存在的好嗎?正因為我的同學正深受其害,我必然要伸出援助之手幫助她!”

    “真實存在?”他微微愕然,“三中?”

    “對啊,難道你上學時候沒發生過這種事情嗎?你也太不食人間煙火了吧?!!”

    程榆禮接過她手裏的筆,刷刷簽了個名,嘴上說道:“不是,這和不食人間煙火有什麽關係?我們那時候都忙著念書,沒有這些爛事兒。”

    他又偏頭看一眼唇線緊抿的見月,“是不是?——要幫你簽嗎?”

    程榆禮說著,筆已經落下,秦見月忽然顯得有些激動地奪過他手裏的筆。她說:“我自己簽。”

    本子被按在牆上,秦見月慢吞吞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她在大學時練過行書,但卻在此刻換了一種寫法,似又回到高中時期的筆觸,稚嫩而沉重地一筆一劃寫下這三個字。

    耳畔是程榆禮在問具體的情況:“隻簽名管不管用。”

    這樣的行為聽起來是幼稚的。

    “要你簽你就簽吧!管不管用隻有做了才知道!”

    窗外一道冷風呼嘯而過。

    這場雪快下完了,燕城即將迎來整個冬天最冷的一段時光。

    秦見月簽完字落了筆,把本子還給她。

    程榆禮笑了下:“行,祝你成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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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