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懷南小山      更新:2022-08-26 12:31      字數:3989
  第33章

    程榆禮是在工作上碰到了一點麻煩, 合夥人那邊出了些岔子。也不是什麽大事,但一旦煩惱在預期的時間內解決不下來,就免不了心頭煩亂。

    他總是把效率二字放在第一位, 辦事的效率提高了, 生活效率也會順勢提高,反之, 假如一件事情一直在磨洋工,整個人的精力都會被拖得很疲憊。

    不過程榆禮盡量在克製糟糕的一麵, 不把問題帶回家。

    他平靜地跟在秦見月身後, 她心無旁騖地在領他去探尋她的“秘密”。

    臨近假期的校園,學生們緊鑼密鼓迎接期末考。一格一格規整的亮窗, 被繽紛的理想填滿。歲月照拂過每一個年輕的夢。

    秦見月哼哧哼哧在爬樓, 走兩步又回頭看他有沒有跟上。醺得通紅的頰被風雪一掃,又變白淨。醉態還是從眼裏流露出來。

    “在天台。”她伸出指頭往上指一指。

    “嗯。”程榆禮緊隨其後。

    天台在七樓, 地麵有瓶瓶罐罐的垃圾,是玩鬧過後的痕跡。這裏不屬於任何年級的包幹區, 是學校裏難得一個被規則排除在外的地方。

    “我當時在這裏藏了一個東西,”秦見月跑到天台的某一處角落,用腳尖輕輕點著每一塊地磚, “哪一塊磚來著。”

    篤篤, 踩一腳, 是緊的。篤篤, 還是緊的。

    她納悶地摳摳臉頰, 難不成被人偷走了嗎?

    第五塊磚, 用腳踢上去。咕咚咕咚, 搖搖晃晃。

    “哎呀, 終於找到了。”秦見月忙用手去摳起那塊磚。空心的磚頭下麵已經長出幾顆生命力頑強的草, 在潮濕的土壤裏,她摸到當年親手埋下的一個文具盒。一邊將其取出來一邊喃喃說,“要不是魏老師問我,我都把這事給忘了。”

    “以前學校裏有好多的社團,我也跟著建了一個。你看,這個就是我們的小旗子。”

    秦見月啪嗒一聲打開文具盒,盒口的鎖已經生鏽。冰冰涼涼,掰得她手疼。她呼呼吹了一下指尖,又急著去取裏麵的東西。

    一麵絲絨材質的宣傳畫布被她攤開在地上,細心地揉平每一個角落。

    月色清輝灑落在絲絨之上,橫陳眼前的是她那一年連夜構思出來的設計海報,生旦淨末醜排排站,每一個角色的人物扮相,伴隨著曆史的進程而走到新的時代。從清政府的工具,到今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永恒的瑰寶。

    “你看,這個就是我們的小旗子。”秦見月生怕他是沒聽見,又重複一遍口中的話,指給他看。

    “這裏是我們社團的同學的簽名。”

    程榆禮探出纖長的指骨,指腹落下,輕輕揉在角落裏板正的“秦見月”這三個字上麵,一雙溫淡的眼在這個名字上久久凝視。中性筆的油墨在時間的痕跡下已經微微暈開。

    一直以來,他知道她有自己的小秘密,程榆禮的好奇心沒那麽強烈。他能夠很從容地接受秦見月在這段關係裏建立自我防備的界限,不讓他涉足的區域,他便為她保留空間。

    今天也是難得借著酒勁,她自行解開一點內心深處封存的柔軟。

    這秘密的邂逅,讓他不忍說話去破壞掉她的心境。

    秦見月的聲音溫溫柔柔。

    “齊羽恬,王佳明,李瑞,安可欣——咦,安可欣是誰?不好意思我記性不太好了。還有鍾楊。他好厲害,他幫我拉來好多他的朋友。”

    秦見月一邊絮叨著一邊想,“嗯,還有誰呢,這個字太模糊了我都看不清了。”

    她擰著眉看了半天,終於放棄觀察,又指著人物的臉妝說:“你看,這個武生和老旦是齊羽恬畫的,她還蠻有畫畫的天賦的。是不是比我畫的好看?”

    見程榆禮不接話,秦見月訕訕低下頭,她輕輕將這積灰的絲絨旗幟從角落裏慢吞吞卷起來:“你也覺得很無聊對吧。”

    程榆禮輕輕撥開見月的手,又展平這麵旗子,他用指尖在秦見月的名字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程榆禮。

    秦見月看著他這樣一筆一劃,鄭重地寫。

    末了,他抬了抬下巴,看著她說:“現在多了一個成員了。”

    秦見月抿著唇,良久不語。她是鼻酸了一下。又高興又是遺憾地把旗幟重新收好:“可是,可是都解散了。”

    程榆禮不以為意地說:“那就重新開張。”

    絲絨旗被她揉在心口的位置,秦見月將嘴唇咬得泛白,紅著眼,半晌不語。

    她是柔弱的,但也有隱隱倔強的時刻。這樣忍住眼淚的一麵,仿佛讓人看見那些寒冬臘月裏艱難的堅守。

    程榆禮用骨節蹭了蹭她的眼眶,他拉著見月起身,幫她把旗幟重新卷好,困難地塞進那個變形的文具盒,一團東西被揉進去,鼓脹得殼都翹起。

    爾後,他問:“今天為什麽喝這麽多?”

    她挫敗地將額頭抵在他的肩上:“我也不知道,就是很想喝。”

    程榆禮用手臂輕輕地圈住她。

    秦見月也順勢摟住他的腰身,仰頭看他:“我們這樣的人要成天在外麵應酬,要喝得多,不許生氣噢。”

    他笑了笑:“我不生氣。”

    “嗯。”秦見月點著頭,把腦袋埋進程榆禮的懷裏。

    三中的放學鈴聲響起,秦見月挪眼去看底下烏泱泱的高中生。

    人頭攢動的熱鬧裏,不知道是不是也會發生一場熱切的眼神追逐,以及困乏了一整天,堅持下來隻為這一刹那的蓄意靠近,因為一個似是而非的回眸而熱烈澎湃之後,又在聲勢浩大的人流裏,一次又一次地經曆失去。

    最終,所有的一切隱沒在夜色,寂滅於雪聲。

    歲月藏匿起每一個年輕的夢。

    她吸了吸鼻子,說:“夢想都是重要的,一個都不會放棄。”

    “程榆禮也是其中之一。”

    她的聲音很小,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

    ,

    程榆禮請了司機來開車,他趁著返程的時間在車上睡了一會兒,回到家裏不得不強撐起精神,替秦見月卸妝清洗,她半醒半睡,口中還念叨些什麽,甚至還唱了幾句,弄得他哭笑不得。

    不過好在她算是乖的,除了話變多,行為上安分十足。

    忙碌完回到床上,程榆禮乏力地摟著她睡。她洗過的發有一股清淡的蓮子香氣,他將臉埋進去,好聞至極。又忍不住親了她一會兒。

    秦見月醉倒,手無縛雞之力。還不是任由他擺弄。

    唇齒被輕鬆地撬開,淡淡酒氣被清甜的蜜桃味牙膏蓋過。

    秦見月含糊地說:“你怎麽還偷親我呢。”

    他說:“偷親?我這是正大光明地親。”

    “我……唔。”被他親醒了,秦見月聞聞自己的頭發,聞聞自己的胳膊,好香,“我洗了澡,誰幫我洗的啊?”

    “除了我還有誰?”

    “你幫我洗澡。”想了想這回事,秦見月一下子臉通紅,埋首在枕間,“真的嗎?你脫了我的衣服?”

    她沒聽到他答複,從枕頭裏騰出一隻眼來瞄他。

    程榆禮撐著腦袋,自上而下地看著她,嘴角噙著淡笑,眼神很是意味深長。

    她又問了一遍:“你脫了我的衣服嗎?”

    他說:“沒有——”

    秦見月鬆下一口氣。

    不懷好意的男人又悠悠道:“你覺得可能嗎?”

    “……”

    再挪眼看他,程榆禮已然笑意漸深。

    “那我下次要是……不要再幫我洗了。好奇怪啊。”她把臉衝向另一邊,羞恥地抿唇。

    “哪兒奇怪了?”程榆禮輕笑著,把她身子撥正,輕啄她的唇,“不洗都臭了,怎麽能不洗?”

    秦見月捂著臉:“臭了你就把我扔在外麵,我在外麵睡。”

    程榆禮不讓她捂臉,撥開她的手,又親一下。她擋一下他就親一口,故意逗弄似的,吻得她麵紅耳赤。

    他說:“洗澡有什麽問題?哪兒不讓碰?——這裏?”

    秦見月瞳孔一縮,緊緊掐住他的手臂:“不、不是。”

    “那是這裏?”

    “……”

    她心口酥軟一瞬,乏力的指扼著他的腕,眼神求饒:“不是的,已經十一點了,你該睡覺了。”

    程榆禮輕笑著:“十一點怎麽了,今晚就破個例。”

    “可是,可是我好累啊,”秦見月為了求放過,和他商量著來,可憐巴巴道,“能不能推遲到明早啊?”

    程榆禮實際上也是累了,就是嘴上逗她兩下,沒有“加班”的打算。

    他低頭親她最後一下,應承道:“那就聽你的,明早還債。”

    秦見月如釋重負地歎了一聲,最終歪過頭舒服地靠在他的懷裏。

    程榆禮沒有立刻睡著,沒過多久,聽見她喃喃在說:“程榆禮,我好喜歡你。”

    她似乎很喜歡在夢裏說喜歡他。許多次了,都被他聽見。

    於是會擁她更緊一些。

    今晚沒有破例加班,但破例延長出一點時間來思考。

    他在想見月,從一堆被破事占據的思維裏,抽出一點幹淨的空間,來存放他們的蜜意。

    秦見月是封閉的,酒後的小秘密也是她不會輕易在清醒時袒露的一麵。

    程榆禮一開始好奇過她的這種封閉,在後來的相處之中,他逐漸地摸到了一些內因。有關家庭、有關母親,生長環境裏消極的一麵會被她敏感地放大,自我捆綁。

    因此,他想竭力替她鬆一鬆勒住身體的麻繩,但短暫的釋放也不意味著她能夠徹底地掙脫束縛。

    就像一個處在遠山淡影之間的輪廓,他難以看清她的全貌。她是複雜且諱莫如深的。

    而他自認簡單,也崇尚簡單。

    程榆禮不是事事有經驗的人,比如結婚這樣突如其來的人生大事,不出現在他周密的計劃之中,不過他盡可能地將秦見月納入他井井有條的軌道。

    而人與人的感情,可控程度顯然不如別的客觀事物,至於有沒有脫軌的可能,他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夫妻之間的交往、磨合都像是摸著石頭過河。見月的懂事讓他們的磨合省略掉許多麻煩的部分,兩個沒有棱角的人碰在一起,拒絕短兵相接,睚眥必究。他們的相處出乎意料讓他省心。

    其實省心就該滿意了,但程榆禮眼下又忽然覺得有些不夠。

    他或許也是有些貪婪了。

    是被什麽催生出來的呢?或許是今天的那幅海報,或許是今夜的這一場雪,在天台的擁抱。

    對某個人、某件事太過刨根究底也許會破壞掉□□的策略。可他確實有那麽一瞬,很貪婪地想參與她的秘密。

    這一陣無序的思考令他這天夜裏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場景有二,沒有情節性,一是秦見月在一個天橋底下迷了路,她坐在石凳子上哭,哭得眼裏霧氣蒙蒙。程榆禮忙走過去摟著她哄。

    二是他跟在她的身後,見月正在離他遠去。她回頭跟他道別,而他卻沒有追過去,隻在她消失的一刹握住她掉落在地上的發圈,心底淡淡惆悵。

    夢醒時分,人在身側,抱著他的手臂正睡得酣暢。

    在溫柔的霞光裏,程榆禮端詳著她清晰的麵孔,腦海裏飛速閃過一道“幸好幸好”的聲音。指腹輕輕碰在她柔軟的唇,盡管還有點困意,但他沒再縱容自己睡下去。起早為她去煮醒酒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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