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懷南小山      更新:2022-08-26 12:31      字數:5233
  第27章

    程榆禮不是那種欲望強烈的人, 當然了,欲望這類抽象的東西,很難具體到一個特定的量上麵。秦見月隻能以自己為參照, 得出他相對而言很清心寡欲這樣一個結論。

    他們的床,事發生得並不密集頻繁。就像他抽空做的那些事情裏麵的其中一件那樣。不勞他的神, 也不太會讓他抓心撓肝地期待。

    往往表現為:既然今夜無所事事,我們做,愛吧。

    什麽一夜七次郎, 騙人的。他為了作息規律,每次都把結束時間控製得很嚴格。

    好像在這場歡愛裏, 放任沉溺、極致縱情的隻有她自己。

    側舟山的流星雨持續了半小時有餘, 停歇下來時,夜空寂寂。秦見月問他:“你在想什麽啊?”

    程榆禮閉著眼:“想你為什麽看起來意猶未盡。”

    “……”

    他掀開眼皮, 用手指順著她的發, 半天才順到底部的梢:“怎麽把頭發留這麽長?”

    秦見月沒什麽力氣,翕動著嘴唇輕飄飄開口說:“以前上學的時候流行一句話:待我長發及腰, 少年娶我可好。”

    他笑了:“看來那位張同學是沒福氣了。”

    搞得她想了半天誰是張同學。

    程榆禮的腦子裏過了幾件事,他忽而想起什麽, 起身要出去。

    懷抱一下落了空,秦見月著急問:“你去哪兒?”

    他慢悠悠套上一條褲子,背對她說:“想起來有幾個文件要處理一下。”

    “……好吧。”

    秦見月這麽說著, 側身要睡, 忽然也想到了什麽。書房……

    她霎時坐起來, 腳步邁得比他更快, 著急忙慌地衝到程榆禮前麵, 衝進書房, 把她還沒關機的筆記本電腦“啪”的一下闔上。

    這聲音, 欲蓋彌彰的響亮。

    程榆禮步子頓在房間門口。他輕愣過後, 又邁步往前, 胸膛抵住秦見月的後背,一下把她鎖在桌沿與手臂之間。

    “秦見月,你再這樣我要鬧了。”慢慢悠悠的聲音,似笑非笑貼她的耳,“到底跟我有什麽秘密?”

    做賊心虛的秦見月這下被牢牢鉗製住。

    “我……”

    簡直不容商榷,惡劣的男人說鬧就鬧。一隻寬大的手掌將她握住,輕輕鬆鬆就擒住兩邊。

    “嗯?”

    秦見月不由躬身,虛懸的指按在桌麵上,找到一個疲軟身體的支撐點:“程榆禮,我發現你……”

    “發現我什麽?”他的力道遊刃有餘。

    她的聲音沙啞地顫著:“你有的時候……”

    “有的時候?”

    “還蠻陰險的。”

    他的嘴唇抵在她的耳後,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你今天親我了嗎?”

    秦見月側過臉,捕捉到身後男人的嘴唇,飛快地輕碰了一下:“好了,親了。”

    顯然沒什麽誠意,但程榆禮滿足地一笑。

    最終,他玩夠了,輕輕地拍一下她的小腹,大度道:“忙吧。”

    程榆禮說完,便轉身去書架上取了兩本專業書籍。

    秦見月的心頭還在小鹿亂撞,他倒是非常閑雲野鶴地拎著書出去了。

    其實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隻是她最近在寫一個新劇,為了孟貞上回提到的那個電視節目做準備。

    不想給他看原因有二,一是第一反應,對自己創作出來的東西不自信,二是因為沒有定稿,亂七八糟的提綱草稿全在上麵,他也看不懂。

    倒也不是沒有好好解釋的打算。

    可是剛剛他那副樣子看起來,哪裏是想知道答案?分明就是為了耍人嘛!

    ,

    程榆禮辭職那天,機房裏一位工程師叫袁毅的,說要請他吃飯。很多年的交情,程榆禮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要帶見月一塊兒去,但程榆禮提前跟秦見月說了這回事,秦見月倒是沒給出明確答複,她隻說有可能時間衝突,沒法兒過去。

    當天晚上,程榆禮在約定的飯店門口給她打電話,估計她人是在台上,一通電話也沒接到。

    程榆禮給她發了則消息:幾點結束?我叫人去接你。

    秦見月好半天才回來一個:有一點事,你不要來,我現在不在戲館。

    秦見月:回頭給你解釋。

    程榆禮也沒再問,發了一個字:嗯。

    他把手機揣進兜裏,抬頭便看到袁毅的車停在門口,夫婦二人從車上下來,袁毅推一下眼鏡,衝程榆禮招手。

    “老程,抱歉抱歉路上堵車遲了一點,”袁毅一邊走過來,一邊衝他打招呼,“怎麽不進去坐。”

    程榆禮微微笑說:“這不是也不知道你定了哪一桌。”

    袁毅旁邊的女人也向他溫和笑著。他介紹:“這我媳婦兒。”

    夫妻二人都戴著眼鏡,斯斯文文。

    “你好。”他點著頭示意,“程榆禮。”

    袁毅問:“你們家那位呢?”

    “估計還在加班。”說到這,他把手機拿出來又粗略看一眼,沒有消息。

    他們進包間落座。

    程榆禮不喝酒,他覺得店裏最好喝的是加一片青檸的免費茶水。端著茶杯,細細淺酌。他這靜謐平和的茗茶姿態,兩三分鍾就把這飯店包間便成了某處高雅會所。

    對麵的袁毅正在試圖不動聲色地為自己滿上二鍋頭,他旁邊的妻子黃一潔本來低頭玩手機,猛然瞄到,一巴掌拍在袁毅的手臂上:“要死啊你!”

    袁毅手一顫,濺出來幾滴,訕笑說:“我錯了我錯了。”

    程榆禮看笑。

    袁毅問他:“你老婆也這麽管你嗎?”

    他微微挑眉:“我不喝酒。”

    “差點兒都忘了,這麽多年還這麽自律呢。”

    袁毅是程榆禮的大學兼研究生同學,他是非常典型的工科男,除了袁毅以外,程榆禮在大學結交認識的人幾乎都是學術型的知識分子。

    這樣的人在日常生活裏很少去探索交際的技巧,無論是和男人還是女人,他們的想法通常簡單。甚至簡單過了頭的,也不乏很多直率到喪失了和人打交道的能力——所謂情商。

    但不得不承認,確實在那幾年,程榆禮被這樣一類人包圍著,感受到一種很不一樣的,鮮活向上的衝勁。

    他自小生長的那個圈子,不斷在鶯鶯燕燕、酒綠燈紅裏兜轉,他的自我意誌被侵蝕。而他任由侵蝕,早就習以為常。

    因為在他生活的那個階層裏,各路子弟皆是如此。

    直到某一天突然意識到,或許也是可以不一樣的。

    他很喜歡在象牙塔裏那幾年的簡單。不再被刻意吹捧,因為一些外在的因素被眾星拱月,因為一些利益關係而為人棋子。

    脫離掉家庭帶給他的這些種種,當他不再是程乾的孫子,程家的二公子,他的成長環境從身上剝離,程榆禮真正地領會到,各憑學術的能力被賞識的那種珍貴和動人。

    和袁毅一起在教室裏畫圖,到淩晨。畫出他們第一架虛擬的戰鬥機。深受二次元影響的袁毅“哦豁”了一聲:塔塔開!

    程榆禮看著他滿麵紅光的樣子,淡淡一笑:還不是時候。

    袁毅如願以償地眯上了他的二鍋頭,犀利地問他:“還會做這行嗎?”

    程榆禮用筷子加了一個冰塊堆裏的荔枝,又墊了兩張紙巾,將殼擠開:“應該。”

    “現在不一樣了,要養家。”袁毅意味深長地說。

    養家這個詞確實容易讓話題便沉重。但並不會讓程榆禮變沉重。無論什麽行業,能在一個行業做到頂端的人,都不會存在錢財方麵的壓力。

    他輕淡地“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欸,我好像還沒見過你媳婦兒長什麽樣,也沒怎麽聽你提起過。”

    他微笑說:“沒提過嗎?”想了想,又道:“她挺好的。”

    程榆禮說到這裏,剝水果的手自行頓了頓。不知為何,他每每想到見月,形容詞都變得匱乏,幾乎總是是以“合適”這個萬能回答來應付。

    而再深刻、再細膩的描述,一時間卻湊不出了。

    荔枝被丟進小碗裏,他突然不想吃了。撚來一張幹淨的紙,慢條斯理地擦拭修長的指。程榆禮開口道:“說說你們的事。”

    袁毅說:“我倆呀,我倆也是去年才好上的。”他不懷好意拱了拱身旁妻子,“你問她怎麽回事兒?”

    黃一潔說:“每次都叫我說,我說你這人鬼點子可真夠多的。”

    程榆禮麵上帶著淡笑,視線在鬥嘴的二人間流轉。

    袁毅說:“你還記得吧,我大學時候跟你說有個妹子跟我表白。”

    跟他表白的人並不多,那陣子可把袁毅樂壞了。程榆禮印象深刻,點頭說:“略有耳聞。”

    “就是她。嘿嘿,我當時也沒談過戀愛,然後也忙著保研,我是怕耽誤她啊,結果腦袋一團漿糊就稀裏糊塗地把人給拒絕了。

    “那時候對黃一潔印象吧,就是隔壁班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好像是個數學課代表,因為我們倆班一個數學老師,她有的時候會來我們班發卷子,我那時候就覺得這姑娘怎麽老是偷瞄我——嗷,這不是事實麽,打我幹什麽?

    “就留心了一下,不過我還是對我自個兒長相有點b數的,我尋思這姑娘應該不至於這麽眼瞎看上我吧。然後我那時候數學成績還特好,她有回在辦公室看見我,就過來跟我搭話,說叫我能不能教教她做題。我可算是整明白了,原來是不是看上我了,是看上我數學成績了。”

    袁毅說一半,眯酒。被黃一潔扣下。

    接著說:“後來我印象很深,畢業那天她給我送了個同學錄,問我報哪兒的學校,我看著就納悶,感覺她當時都快哭了。

    “上大學之後咱倆還一直有聯係,也是她主動聯係我,我這人嘛,就是你有來我就有往,咱倆關係一直處得就像普通朋友吧,結果到大三那年七夕節,她突然給我告白,一下給我整蒙了,我說你圖我什麽啊。

    “她哭著罵我是豬,說她一直暗戀我來著,從高中就開始喜歡我了。問我怎麽就一點也看不出來。”

    “那我哪兒能,我說你也沒給我暗示過啊……”

    程榆禮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一個詞:“暗戀?”

    又問道,“多久了?”

    “我算算啊,”黃一潔掐著指,“得有八年了吧。”

    八年時間,修成正果。

    饒是一向氣定神閑的程榆禮也不免訝異地頓了頓手裏倒水的動作,滯住的一兩秒,他也說不清是在惋惜青春還是感歎這情誼的深厚。

    溢著青檸清香的溫水灌滿他的茶杯。

    程榆禮用指端輕輕摩挲著杯壁,若有所思說:“如果有個姑娘偷偷喜歡我這麽多年,我可能……”

    他想了很久,想不到很準確的詞匯來表達眼下的心情,最終玩笑似的說了句:“命都給她了。”

    “誒誒誒,這話可不興說。”袁毅忙打岔,“這話不興說。”

    程榆禮輕淡笑著:“戲言。”

    戲言歸戲言,他的吃驚卻是真的。

    程榆禮待人處事大多持一種淡薄的態度,這樣的態度讓他自身獲益多過於損失。這就像是一種防禦機製,能夠幫他維持必要的理性和正常的思辨能力,克製謹慎地權衡利弊,規避風險。

    中國的很多老話講得都很有哲理性。除卻有誌者事竟成之外,還有一句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認為時刻保持旁觀者的清醒是一種很強也很難練就的能力。

    因為無論如何,人的感性的那一麵永不會被消除,且一旦被放大,膨脹到百分百,平日鍛煉得再強大的理智也會一瞬被擠壓崩塌。

    這大概率就是為人的天性。

    於是偶爾的偶爾,也會臨近情緒的漩渦。比如看到一些堅持,看到一些苦難,看到一些,蕩氣回腸的愛意。

    很難不動容,不深陷。

    他盯著茶杯裏漾起的水波。

    耳邊是服務員清脆的聲音:“小姐,您預定的哪個房間?”

    三人一起回頭看去。秦見月穿一件淺色的風衣,手揣在大衣的兜裏,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好像站了很久,久到服務員都不免好奇上前詢問。

    她顫了顫眼神,剛神遊回來一般的迷惘:“哦……我就這間。”

    程榆禮衝她招手,示意她進來坐。

    服務員為她添盞。

    “謝謝。”秦見月拿出通紅的手,擱在茶杯上。想暖一暖,卻被程榆禮握住,牽到桌下。

    比起高溫的水杯,他的手心除了熱,還有生命體膚的溫存。

    她訕訕說:“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那就自罰三杯吧。”袁毅和她開起玩笑,“喝白的還是喝黃的。”黃的指的其實是旁邊的橙汁。

    秦見月笑著說:“我喝果汁吧。”

    她手剛伸過去要拿瓶子,對麵的女人先一步起身,替她往杯中倒。

    秦見月受寵若驚,忙說:“謝謝謝謝。”

    ……

    這頓飯吃完,秦見月先去門口搗鼓了一下她的車,從停車處開到門口,呆呆望著後視鏡好久,才等來她的男主角。

    已是深秋,程榆禮穿一件黑色風衣,麵容清雋瘦削,他從最普通的餐館裏走出,個高腿長,清貴之氣絲毫不融於旁人來來回回的煙火味,低頭時顯得下頜尤其清瘦。

    他微笑著和袁毅夫婦道別。

    秦見月將車啟動,程榆禮四下巡視一番,看見她的車燈亮起,方才邁開長腿走來。

    “怎麽這麽久才出來?”

    他說:“買單耽擱了一下。”

    程榆禮有幸坐了一回秦見月開的車。

    她開過來的是秦灃給她送的那新能源二手車。今天會開它原因是昨天回去給秦灃送行,他要去西北跑車,也沒別的念想,就是千叮嚀萬囑咐妹妹一定要領了他的好意。

    秦見月被逼得沒轍,隻好在門口開著練手,跑了兩圈。

    結果,路麵太窄,倒車那會兒“哐”一下,車屁股撞家門口那郵筒上。

    幾十年風吹日曬的郵筒沒出什麽事兒,倒是把她這車屁股給撞癟了。

    她晚上來遲,就是因為去修車屁股。

    程榆禮一聽樂了:“我那回在你家門口也差點兒撞上去,危險障礙物。”

    秦見月絮叨說:“是吧,那郵筒真的礙事,又沒有人用,哪天把它鑿了去。”

    他笑著,今晚實在是個千載難逢的坐副駕的機會。悠閑得很。

    偏著頭去看開車的秦見月。

    她的長發被鬆鬆地盤起來夾在腦後,有種淩亂隨意的美,在降溫的秋末,女人的臉被凍一遭就顯得更加蒼白,因為極少開車而緊張得一臉悲壯,擰起的眉毛,緊抿的唇線,細枝末節的小情緒讓他不自覺彎了彎唇角。

    終於,下了高架,秦見月開到低速的路段,心頭的謹慎消去一些。

    她的餘光回歸到旁邊的男人身上。

    程榆禮低頭看著手機屏幕,自然不會察覺出她的心事重重。

    “程榆禮,”秦見月自言自語一般,喃喃說了句:“如果我喜歡你八年,你會把命給我嗎?”

    作者有話說:

    謝謝豬豬二號機寶貝兒每天都送營養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