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懷南小山      更新:2022-08-26 12:31      字數:7528
  第22章

    於是乎, 就這麽陰差陽錯地見了家長。車到門前時,秦漪在家裏做飯,為了迎接一下女婿, 她還特地趁著這一會工夫出去買了些鹵菜。

    耳尖聽見車的聲音, 秦漪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匆匆往外麵走。

    先碰上的是還在齜牙咧嘴的秦灃。

    “姑, 快快,快舀點水給我衝衝。疼死我了他媽的。”秦灃迫不及待地往院子裏衝。

    “唷。”秦漪見他這樣子, 嚇得往後縮了一腳, “又打架了你這是?”

    她擔心地望著秦灃,他已經疾步湊到澆花的水池前, 擰開龍頭用水澆著胳膊, 發出嗷嗷的慘叫。

    秦漪蹙起眉,沒再管他, 著急往外看去。

    程榆禮在後備箱取在路上臨時買的一些東西,秦見月幫他清點。

    秦漪眯了眯眼, 被秦見月遮住半邊身子,她隻能望見男人纖白的後頸與板正的腰脊,赤紅的車尾燈映著他半截西褲。

    二十幾歲小姑娘愛評判男人身材, 肩與腰腿的比例, 乃至襯衣西服熨帖與否。

    而秦漪這個年紀的人看人先看什麽?一身行頭的檔次, 在心底一考量, 淺淺估摸出身家。盡管早知是程家的富庶之人, 但來人倒不是她想象中那般穿金戴銀的奢。

    卻是有種隱世的浮華。

    舉手投足都是正兒八經的京圈名門裏養出來的, 不顯山露水的富貴和涵養。

    光風霽月, 不矜不伐。

    程榆禮將車門關上, 抬頭一瞬見到門口的女人, 秦漪像是被晃了下,微微顫步。

    “媽,我是程榆禮。”

    他走過去,提著東西。秦漪仰頭細看他的模樣,友好寒暄說:“小程啊,總算見到你了。我昨天還跟月月說什麽時候去見你一麵。”

    “沒有這個理,”程榆禮微微笑著,略有慚愧,“怪我最近總在忙別的事,一直沒空來看看你。”

    “來來,進來坐。”

    秦見月怕媽媽亂講話,忐忑湊到前麵去。秦漪腿腳不便,跛著腳一頓一頓地往前,後麵兩個年輕人也不由放慢腳步。

    “小夥子比照片上看著還精神。”秦漪一邊領人往裏麵走,一邊又忍不住回頭瞧他,“個子這麽高呢。”

    又看一看見月,“我之前還說月月能找個一米七的就不錯了,她從小就比同齡人矮,做操站第一個,教室裏也坐第一排——”

    秦見月臉色青了一下,又滿麵羞紅,抬手捏她媽媽的腕,懇求道:“不要說這些好不好。”

    秦漪嘖了聲:“我說的不是事實麽,要什麽緊。你看小程都不介意,我說兩句你還急上了。”

    她說著又不免去打量身側的男人,頻道感歎道,“真帥,真帥。怪不得他們都說我們月月撿了個寶。”

    程榆禮跟著進門,廳內暑熱悶沉,他用指輕挑開衣衫頂頭的兩顆扣子。正要將手中的禮物擱置案上,發現上麵已經堆著一些中老年保健品,瞄到一張空著的方凳,程榆禮將手中東西放上去,輕聲接茬道:“是我撿了寶。”

    秦漪注意到茶幾上的東西,跟秦見月耳語說:“之前小王送的,你改天給人退回去吧。”

    程榆禮聞聲,不由動了動耳。

    秦漪聲音又低了些:“我跟他說了你都結婚了,他還非得給我找人送過來。真是不正經的。”

    媽媽的倒戈速度真夠快的,不過也虧得程榆禮長了一張招人喜歡的正派女婿臉。不知道有沒有打消她心底對有錢男人都不學好的顧慮,總之秦漪在他麵前表現得足夠殷勤。

    秦見月沒精打采地應了聲,她還在為剛才媽媽不經心的數落而耿耿於懷。

    就像魚刺卡在喉嚨裏,下不去也上不來。一道經年累月的傷痕,時不時就被揭開,產生鈍痛。

    是比那一回秦漪親自衝她吼“秦見月你配嗎”,更為撕裂的苦楚。

    “飯菜好了,叫你哥來端一下。”秦漪說著便往廚房走,腦袋又探出去找秦灃,“秦灃!過來端菜。”

    外麵的秦灃應了一聲。

    秦見月隨她走進廚房,去取放在蒸鍋裏的一道鹵菜,一下被燙得指腹刺痛。下一秒,手被身後的男人捉住,程榆禮不急不躁地帶著她衝洗被燙到的手。

    他另一隻手覆在她的肩上,淡聲說:“出去等著。”

    她說:“很燙的,你小心一點。”

    程榆禮:“知道。”

    秦見月家的老房子裝修還是幾十年前做的,風格古舊,大廳裏還掛著一副老虎上山的水墨畫。她盯著這副畫愣神片刻的工夫,很快桌麵就變得熱氣騰騰。程榆禮在她身側坐下時,很難得在他身上見到一道煙火氣。

    “要不要喝點酒?”秦漪剛坐下,突發奇想問了句。

    接話的是秦灃:“要要要!必須喝!我今天就代替姑父把他女婿喝趴,,,,,/依一y?華/下!”

    秦見月擺手拒絕說:“他開車來的。”

    程榆禮也沒吭聲,不置可否笑了下。

    秦漪說:“那要不今天就住下唄,還回去啊?怪折騰的。”

    程榆禮微微偏頭看向見月,征求意見的眼神。

    秦見月心事厚重的樣子,抿了抿唇。她不開口,一般是默認。

    程榆禮沒跟秦見月交代過,他平日裏是滴酒不沾的人。

    酒跟煙不一樣,喝大了容易失控喪誌。他算是挺克己複禮一個人,即便應酬也不碰酒,起一個頭就會刹不住車,有了一次兩次,就有三次四次。一開始推脫是難,但這小原則堅持下去幾次,慢慢的人家也就知道你是個清心寡欲的氣性,飯局上也不會有那麽多好事之人刻意去碰人底線。

    今天,算是為她破了個戒。

    程榆禮看向秦漪,淡淡笑道:“既然媽都這麽說了,今晚就不回了。”

    “……”秦見月在桌子底下敲他的腿,被程榆禮反扣住手。

    秦灃已經迫不及待地取出一瓶苦蕎酒,“來來,上回沒喝完的。”

    說著就要往程榆禮碗裏倒。

    秦見月擋住瓶口:“用杯子不行嗎?能不能精致點?”

    “行行,精致精致,”秦灃找來兩個酒杯,哐哐哐的,擱在桌上,“夠精致吧,咱哥倆來碰個杯!”

    “等等等等。”秦漪又把他叫住。她擺擺手叫秦灃把酒放下,說道:“我突然想起來家裏還藏了個好東西,你先把這酒放下。我去拿。”

    秦漪說的好東西,是秦見月的爸爸江淮在二十年前珍藏的一壇女兒紅。

    江淮是南方一帶人,家鄉那邊有風俗要在桂樹底下埋一壇女兒紅,等到嫁女那日把酒壇子挖出來。

    這壇酒就是在見月出生那一年釀的,那時候家裏也沒種什麽樹,沒找著地方埋,就擱在一頂荷花水缸的後邊。

    秦漪抱著壇子踉蹌進門,眾人一齊注目過去,獨獨見月紅了眼。

    秦漪歎道:“爸爸也沒機會見著你嫁人了,把這酒喝了也算了了他一樁心事吧。”

    餘光瞄到見月點頭,程榆禮看她一眼,泛著潮氣的眼角讓他心頭微顫。

    “添個杯吧。”程榆禮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秦灃,示意他從後麵遞個玻璃杯過來。

    空蕩的杯被擱在四角桌空出來的那一邊桌沿。

    程榆禮起身,手臂伸過去。清脆一聲酒杯碰撞後,他飲盡這一杯滿滿的女兒紅。

    敬完爸爸,再挨個起身,輪到哥哥、媽媽。幸而這酒不烈,程榆禮雖然喝得急,臉上也還算清醒。

    他坐下後,秦見月聞到他身上隱隱甜氣。香得讓人想抱著他親,秦見月自知懷,春得不是時候,臉紅了紅。

    秦灃也給她倒了一兩滴,秦見月抿了一口,覺得嗆人。

    果真這酒還是得聞著旁人喝才香。

    喝完一輪,秦漪開口感歎一句:“哎呀真是不容易。”

    她露出對程榆禮的外貌跟品性很是讚賞的神情,一掃過去對程家人的不屑,臉上是沾了酒的一抹緋紅之色——“就在一年前我還在家裏愁呢,生怕咱們月月嫁不出去。你說她長得也就這樣,性格還不大方,別扭得很。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唱戲那點勁兒,我說實話,內行來看也就點三腳貓工夫。沒想到今天還能高嫁了。

    “我看那小王喜歡月月我還高興得不得了,怎麽說咱家閨女也不用愁嫁不出去了,我還在那兒成天跟那小子說你好話。”

    秦漪說著,臉上難說是喜是愁,又自灌一杯酒:“不容易,今天媽跟你說句心裏話,媽是真替你高興。”

    秦見月咬著一顆韭菜黃,久久不下咽。最終菜掉在碗裏,她麻木地用筷子戳了兩下飯粒。

    秦漪的話音剛落,秦灃就急眼了:“什麽高嫁低嫁,不要把什麽高低放在嘴邊,咱這兒就沒有高嫁這麽一說!月月哪兒不好了?我看好得很!方圓十裏找得出比咱家月月還水靈的姑娘嗎?”

    也不知他是衝著什麽急的眼,剛才秦見月對程榆禮的過分袒護,或是對秦見月發自肺腑的偏愛。

    總之這一刻,她很感謝哥哥。

    秦見月埋著頭,輕輕用手指蹭了一下發熱的眼瞼。

    一隻手輕撫上她的發頂,熟悉的一道輕哄的揉弄,耳邊是程榆禮應付地笑了下的聲音,他懶聲應承:“哥說得對。”

    他沒有忤逆見月母親的立場,有一些話到了嘴邊百轉千回,也隻好咽回去了。

    ,

    程榆禮順利在秦見月的家裏留宿。洗澡之前,他去給江淮上了一炷香。照片上的男人和秦見月幾分相似,他便滯住腳步,待在那裏靜看了一會兒。

    “阿禮,你去洗澡。”秦見月挪著步子過來,牽他一下,“龍頭有點難調,我給你放在合適的位置,你不要動它就行。”

    程榆禮點頭:“嗯。”

    她身上穿一件夏日睡裙,下擺翩躚地纏著腿根。

    在爸爸的牌位前不合適。於是秦見月被他掐著腰托到外麵,程榆禮俯身貼她耳朵低聲說:“床上見。”

    秦見月:“……”

    這個男人,語氣總有一點和神態不符合的葷意。她捏了捏發熱的耳,催促一聲:“你趕緊去吧。”

    約莫二十分鍾,程榆禮洗完澡。進到她的小臥室,涼風習習從立式空調裏送出來。第二次進入她的閨房,他才注意到前麵的斜頂上還有個天窗,窗裏可以看到外麵屋脊的飛簷,簷上立著一朵孤零零的淩霄。

    再往前幾步,程榆禮停在她的床尾,看到一輪十六的圓月。他稍往後倚在一個書架上,就這麽平靜望著。

    秦見月也梗著脖子同他一起看了看:“好亮的月亮,感覺要變身了。”

    程榆禮失笑。

    秦見月轉了個身子,腦袋從床頭轉到床尾,“這樣可以正好看到欸,你躺下和我一起吧。”

    她伸手牽了牽他的褲子,邀請這麽一句。

    這才注意到,程榆禮穿的是秦灃的褲子。一條黃藍撞色的中褲,秦灃穿在身上像是馬上要去掄家夥幹架的鹹濕佬,程榆禮愣是把這件單品穿成了t台遺珠。

    尤其他將手抄在褲兜裏,抬頭望月的優雅姿態,即便清眸裏無半分情緒,這樣靜靜立著,也讓人不免多看幾眼。

    她看呆,扯他的手都微微變鬆。

    有的人生來就是光。

    程榆禮上了床,和她並排躺在一起。他伸長胳膊攬她入懷,秦見月順勢將腦袋枕在他的肩上。

    天窗有一道暫未合上的遮簾,秦見月再抬眼,發覺外麵玻璃上綴著一隻螢火蟲。

    明快的淡綠色映入她的明眸,秦見月伸出手懸空點了點它。

    “媽媽很嚴厲?”程榆禮開口,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聲音有點喑啞。

    秦見月一下斂了笑意,慢吞吞收回手,回答說:“是挺嚴的,小的時候學戲我就是最笨的,學得很慢。媽媽很著急。”

    “是她說你笨?”他斂眸看她。

    秦見月說:“我確實笨。”

    “後來一起學戲的同學都怎麽樣了?”

    “不太了解,應該沒有再唱了。”

    他輕輕笑著,像是安撫小朋友:“那你就是最聰明的。”

    秦見月也笑了笑:“謝謝你的安慰,好像不能推出這個結論。”

    片刻,程榆禮再次開口,語氣有幾分正經:“有誌者事竟成,說著容易做起來難。這不是安慰。”

    秦見月沒再接話,她抿著幹燥的唇。幾次情,事之後變得大膽許多,她將手輕輕地碰在他腹肌上,下一秒,摸到鬆鬆的褲腰帶。

    程榆禮的腰比秦灃精瘦一些,因此這條褲子顯得有點難以箍住。

    很便於使壞的時刻,但想到秦灃,秦見月又想起那塊堵在心口的石頭。她訕訕地收回手:“今天的事對不起。”

    程榆禮懶懶地問一句:“什麽事?”

    她艱澀地開口:“哥哥的態度不太好,因為他的脾氣就是那樣。講話很衝的,也沒什麽禮貌。但我哥哥一般對別人沒有什麽惡意,你不要多想。”

    幾句話說得她麵紅耳赤,秦見月不敢看程榆禮。好半天才聽見他反問了一句:“你認為我會介意?”

    她低低地說:“我覺得,有一點丟臉。”

    看著她閃爍的睫和躲避的視線,想必是真的為此苦惱。

    她和秦灃的爭吵也隱隱被他聽去了一些。

    程榆禮思考了很久。關於她的掩藏,她的不安。

    最終,他緩緩開口說起自己的家事:

    “我媽媽是我父親公司的董事。他們兩個珠聯璧合,郎才女貌,把我爺爺的產業搞得很紅火,事業風生水起。隻要在外麵我家人的名字,別人都會敬我三分。是不是很厲害?”

    她當然知道這些,點點頭。

    他又問:“是不是覺得我很光鮮亮麗,錦衣玉食?”

    秦見月反問:“你難道不是嗎?”

    “可是,你知道代價是什麽。”

    程榆禮鬆鬆地握住她的手,讓她感受到掌心的一片燥熱——“我上了十多年學,他們從沒有去過我的學校。我過生日,他們一次都沒有出席。最長的一段時間,我和我爸媽四年沒有見。”

    秦見月抬頭看他,眼中驚駭。而程榆禮不管說什麽,他的眼神總是那麽平靜無波。這也致使她的驚訝被稍稍壓下來一些。

    這麽想,好像的確從沒有見過他的父母親。

    他繼續說道:“小學的時候要用到家長的地方很多,兒童節做活動,他們可以請來不同的叔叔阿姨替我到場,有一些人我甚至根本沒有見過。大雨天,學校要求每個同學打電話請家長來接,我們家來了兩個司機。”

    說到這裏,程榆禮停了一下,萬般無奈苦笑一聲:“老師很難辦,因為這是校方規定,他打電話給我母親。當時我站在門外,有個同學過來問我,為什麽每次都是叔叔阿姨來接你,你是孤兒嗎?”

    “這句嘲諷讓我痛苦到什麽地步?我立刻告訴他說:對,我是孤兒。”

    程榆禮閉著眼,沒有見到秦見月眼中的那一點戚戚,他笑了下,恍如自嘲,而後又繼續輕描淡寫說著:“從那天開始我就這樣自欺欺人,假裝自己是孤兒,裝到了小學畢業。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在覺得我很慘,時間久了,我反而很享受他們用同情的眼神看我。”

    我知道他們隻會覺得我是沒有,而不是得不到。

    比得不到要好那麽一點點,我寧願我是個孤兒。”

    “我想讓媽媽接我放學,為此我做過一回傻事,一個雷雨天氣我跑到學校的山頂上,我想著如果她不來,我就坐在這等著雷劈下來,我要是死了,她總該來替我收屍吧。

    “就算我做了這樣的荒唐事,我媽媽也沒有來。”

    秦見月看向他的眼漸漸地垂了下去,動作輕慢地匍匐在他身前。像是回到雨夜的山峰,擁住他。

    末了,程榆禮輕道:“我應該是最早學會偽裝的小孩。”

    他說,後來他逐漸想明白這件事。不管接不接受,我們都得和自身虛偽的那一麵共生。這一麵隻有自己知道,因此也隻有自己才能摸索到出口。

    捉襟見肘的一麵不會抹殺掉生命本有的光輝,不論在別人看來光不光鮮,體不體麵,都不影響,“我”仍有“我”的璀璨。

    程榆禮握著她細細的手腕,溫和地邀請:“至於什麽時候接受,一起修煉。”

    秦見月看著他溫淡的眼,似懂非懂地點頭。修煉,聽起來是一件很難辦的事,半晌她又開口問他一個問題:“如果現在你回到小時候,你還會假裝自己是孤兒嗎?”

    程榆禮略一思忖,說:“不知道。但我應該不會去山上求雷劈了,還想多活幾年。”

    秦見月笑出聲。

    他說:“從那以後,得不到的東西就不強求了。別人看來可能覺得我很瀟灑,是因為我把不甘心都藏了起來。”

    原來不強求是因為早知不會事事順心。

    喜歡藏怯,喜歡覬覦。都是凡夫俗子,都是人之常情。

    沉吟片刻,二人都沒再說話。程榆禮擁住見月,貼她近一些,聲音也柔和許多:“所以,不用給我道歉,去給哥哥道歉。”

    秦見月想起秦灃的臉,不由翻白眼:“才不去,他都拽死了。”

    程榆禮被逗笑:“好,你決定。”

    天窗的窗簾被拉下,螢火蟲驚得飛走。最後一道自然的光線被隔絕。秦見月雪白的四肢被固住。程榆禮傾身往前。親熱的氛圍都備好。

    然而,嘎吱嘎吱,老舊床板搖晃的聲音過於誇張。

    他笑得苦不堪言:“你這個床,一向如此?”

    秦見月捂臉:“我一個人的時候不這樣。”

    來回猶豫少頃,畢竟家裏還有兩個家長在。程榆禮無奈躺了回去,語氣失敗地說:“看來今天不方便。”

    因為這樣的小事就被中斷,秦見月也頗為失落,她喃喃說:“方便的。”

    他揚一下眉:“想要?”

    “……”

    秦見月被程榆禮低頭吻住,輕輕撫著她脖頸的那隻泛涼的手慢慢碰到她的肩,不動聲色地握住她光滑細膩的肩頭。

    指骨的妙處在於它靈活。春日澗中裏的溪水在山脊中流淌。一半是冬寒未褪的冷,一半是暑熱將至的暖。將人送到極致舒適溫和的境地。

    還是會緊張如初次。過程中聽他講的最多的一句話是“放鬆,別繃著”。

    片刻後,秦見月側臥在床沿感受濃烈的餘溫。

    光潔的脊背對著程榆禮,他用視線描繪她秀美的蝴蝶骨與纏亂的黑發,纖弱得脊椎輪廓清晰可見。耳後被悶出密密汗水。

    起伏的體姿趨於平靜,秦見月孱弱地睜著眼。

    程榆禮本躺著沒動,又不免好奇去打量她,輕輕掰過秦見月的肩,她的眼底是一貫的赧意,不肯看他,腦袋埋於被窩。好半天,聲音細若蚊呐問了句:“你要不要?”

    他明明聽見,故意撩一下被褥,笑問:“什麽?”

    她探出緋紅的頰,猜到他的故意,有點急眼了:“問你要不要呀。”

    程榆禮掐著她的下巴,沒讓她再悶進去:“還挺會關心人。”

    “禮尚往來而已。”

    “原來滿足我對你來說就是禮尚往來?”

    秦見月歪一下腦袋,埋進枕頭裏:“我不跟你講繞口令。”

    她沒動彈,隻感受著他的指在勾著她的頭發,半晌,聽見程榆禮喊她一聲:“見月。”

    秦見月聲音變倦:“要你就直說。”

    後半句話被程榆禮截斷在口中。他語氣輕淡地說:“自信一點,你很優秀。”

    溫溫吞吞幾個字讓她喉嚨哽了哽。沉吟少頃,她隻能點一點頭,無法吭聲。吻落在她的眉心,互道晚安。

    秦見月有時也覺得生活有許多溫情時刻,但好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獨為她一人湧來的溫柔。

    沒有人會耗盡力氣,穿山越嶺,隻為聽一句“你很優秀”。秦見月也從不企盼能得到這樣一句奢侈的寬慰。

    她不期待,就不會落空。

    然而當一個習慣被雨澆透的人突然擁有了一把傘,她終於也有了充沛的勇氣開始向往他們陽光普照的未來。

    秦見月在這個夏夜裏慢慢釋懷了一件事,她不再反複地追問自己“你真的有資格成為他的妻子嗎?”

    突如其來的安心讓翌日的清晨變得輕盈通透。

    醒來時,床上隻剩她一人。細聽外麵的動靜,沒有動靜。

    第一反應,她拿起手機。

    有兩條未讀消息。

    程榆禮:出差趕早班機,先走一步。跟媽媽說一聲。

    程榆禮:給你煮了粥。

    他是七點發來的消息,眼下八點半。

    秦見月迷糊打字:你幾點起床的啊?

    大約過了有三四分鍾,程榆禮回複:五點多。

    秦見月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這也太早了,怎麽不多睡會兒?

    程榆禮回道:怕我的新娘餓肚子。

    秦見月笑著,放下手機。下了樓鑽進廚房,清晨第一抹橙黃色的日光攀在她的身上,掀開熱鍋的鍋蓋,粥湯上麵浮著幾顆銀耳。

    舀粥時,她側目瞥見懸在窗欞上的一株青草。秦見月撈過來看,是一叢洗淨的薄荷,指腹觸上去,還能感受到上麵沾著些涼水。

    窗下的玻璃杯裏裝著石蜜色的茶水,上麵飄著幾朵濕津津的白色小花。

    端來細看,一股薄荷與茉莉交織的清香浸潤清早的廚房。

    秦見月聽見媽媽喚她的聲音,一時沒應。看向窗外在暑熱裏悠閑搖晃的茉莉花,眼裏、心裏都有一股霧氣騰騰的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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