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懷南小山      更新:2022-08-26 12:31      字數:5585
  第19章

    秦見月不是從小便沉默寡言, 她真正開始變得自卑封閉也是從高中開始的,那三年,經曆過太多的意外和猝不及防。

    意外地喜歡上一個人, 意外地因為他而遭到了欺淩, 猝不及防地在高考快要來臨時遭遇了家庭變故。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齊齊湧向她,幾道刻骨的傷痕一寸一寸湮滅了她的天光。

    秦見月自認是一朵嬌花, 她不夠頑強,經不起風吹雨打。暴烈的雨衝不幹淨她的眼淚。

    自此畏首畏尾、風聲鶴唳。

    想必程榆禮說的話好聽了些, 秦見月今天難得的顯得有些黏人。

    他洗完澡, 穿件寬鬆的灰T踱步過來,秦見月將程榆禮的步子截下, 過去摟住他。胸膛熱氣未消, 灼灼地蒸著她的耳。

    程榆禮看她今天反常,摸一下她的發:“怎麽了?”

    她想問, 是不是真的?每一年都一起過生日,每一年是到哪一年呢?是不是有一個期限的。

    他可以隨口講出白頭偕老這樣的話, 而秦見月卻覺得連想象都是奢侈的。

    她不敢想,害怕期望落空那一天,她會摔得很疼很慘烈。

    柔弱的性子被拷上敏感的枷鎖, 發生的每一件好事都值得懷疑。

    一番內心掙紮結束, 秦見月抬起頭, 下巴點在他的胸口, 垂直望著他高處的眼, 可憐巴巴說:“沒有蛋糕。”

    “是啊, 沒有蛋糕, ”程榆禮笑著, “怎麽辦?現在訂還來不來得及。”

    秦見月轉身就走, 佯裝生氣:“不要了,說了你才買,沒有誠意。”

    又不是真的要吃蛋糕!

    程榆禮坐下,擦了會兒頭發,看她的落寞背影,不由失笑。

    “別氣了,去給我拿一罐啤酒。”

    秦見月不由被噎了下,這回是真有點不高興了。這才第幾天,就開始使喚人了?

    大少爺氣性的在後麵悠悠催道:“開車太累了,想省點兒力氣。能不能讓您幫個忙?”

    秦見月猶豫一兩秒,“在哪裏?”

    “冰箱。”

    她邁步往廚房去。打開冰箱門瞬間——

    哪兒有什麽啤酒,裏麵赫然擺著一個冰淇淋蛋糕。

    裝在盒子裏,隱隱能從透明薄膜裏看出浮在上麵淡粉色的奶油。中間嵌著兩顆水蜜桃。蜜桃中央寫著她的名字。

    粉色的“秦見月”。

    驚喜總是讓人心動。愣了幾秒鍾,秦見月瞄一眼外麵的程榆禮,他扶著額頭在輕輕地笑。

    真是詭計多端的男人,這樣讓她好沒有麵子。

    秦見月將冰箱門敞著,沒去碰它,慢吞吞走到他跟前,柔聲說:“端不動,你去拿。”

    唉,她果然被慣出小姐脾氣了。

    程榆禮好脾氣地笑著,起身去了廚房。

    蛋糕被擱在餐桌上,兩人圍著桌角坐。小小的蛋糕堪堪夠兩個人的食量,程榆禮卻沒跟她搶,秦見月拿著小叉子在刮下一層奶油送入口中,甜味擴散,心情都變好。

    他問:“以前生日和誰過?”

    她說:“很久以前和爸爸媽媽,後來和媽媽。”

    秦見月和他說過一些家裏的事,他知道。程榆禮點著頭,幫她蹭蹭下巴上的奶油:“明天去見奶奶好不好?”

    秦見月躊躇著:“那我要買點什麽東西帶過去啊?”

    “不必,”程榆禮搖頭,“她不看重這些禮數。”

    “真的嗎?那樣會不會不太好。”

    “我的家人我了解。奶奶隨性些,你人去了就行,東西她都不缺。”

    秦見月乖巧點頭:“嗯。”

    程榆禮看她細嚼慢咽,嘴唇微翕,喉口又幹澀,忍不住俯身湊過去,銜著她含奶味的唇珠,吃幹抹淨那一點奶油氣味。末了,他輕捏她的下巴,意猶未盡的眼神,貼著她的唇角說道:“要是知道你這麽好親,我應該早點認識你的。”

    一句話,讓她心窩被厚重的蜜壓著,柔軟塌陷。

    秦見月說:“早點認識,然後早點結婚嗎?”

    程榆禮微微一笑,嘴唇挪到她的耳畔:“更早一點,跟你早戀。”

    那一團聚在心口的蜜又沾上一點微妙的澀意,慢慢變酸。

    她垂下眼,不再吭聲。

    他回房取了些東西,又坐回來。沒有察覺到她不敢抬頭示人的複雜神情,程榆禮將他的機密文件擺在桌上,反正她也看不明白,就無所謂機密不機密了。

    這是屬於他抽空工作的時間,程榆禮看得認真。她打量他濕發下的明眸,這樣的注視也很專注。

    秦見月是一個慕強的人,不由被這樣的他所吸引。

    仍然很好奇,他為什麽會選擇這樣的工作。但她沒有急著問,程榆禮的身上也有許多的謎底等著她慢慢揭開。

    有人說人喜歡的都是抽象的人,事實如此,她喜歡的是想象裏的他。

    年少的時候沒有和他接近的契機,便用各種的想法將他美化,將他塑造成自己的男主角。

    當這個男主角褪去她用幻想為他兀自營造的光環,從幻境裏走到她的身邊,他自身的底色與光澤一點一點地被剖出來。

    他原來並不是她想象中那樣遊戲人間、自由散漫的人。

    和她迷戀的那個人身上的光環背道而馳,程榆禮也有著他獨有的,耀眼而嶄新的光。他有著她並不了解的成長經曆,那是一片她尚未開墾的廣袤領土。

    想到他們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秦見月心頭一暖,關切地問他:“在這裏看不會弄髒嗎?”

    “這不是陪你呢?”他懶聲應了一句。

    秦見月放下小叉子,小聲說,“有點飽了,你還要吃嗎?”

    “要啊,不過……”他放下手頭的東西,一把將她抱起來,淺淺地笑著,“我打算吃點別的。”

    ……

    今夜有雷,顯得臥室沒那麽靜。大汗淋漓,秦見月呼呼喘著氣,半晌才平複心情,問他:“你的爺爺知道了,會不會很生氣?”她早就聽說過程乾脾氣很不好。

    程榆禮的聲音還有些沙啞,沉沉道:“打過預防針了。”

    “什麽時候,你怎麽說的?”

    “有女朋友了,聯姻的事不能作數。”

    秦見月好奇地眼巴巴看他:“你主動和爺爺提的嗎?”

    程榆禮一五一十告訴她。鍾楊送燈的事、和爺爺爭執的事、退婚的事、還有燈沒了的事。秦見月心說還挺坎坷,為了她跟爺爺吵架。蠻不可思議。

    “鍾楊還挺仗義的,專程給你送過來。”

    程榆禮想起這碼事,評價說:“嗯,我起初還以為要不到,上回叫你給他那個法國妞唱戲你也沒去,虧他也是沒記仇。”

    秦見月覺得有必要跟他解釋一下這個事,嚴肅正經說:“你不知道,是因為我有一個朋友喜歡他。別說什麽伊莎貝爾,就是玲娜貝兒來了我也不能唱啊。”

    程榆禮被逗笑:“喜歡他?花蝴蝶。”

    秦見月用側臉輕輕蹭著他的胸口,聽他心跳。好半天,她開口悶悶地說:“暗戀一個人很辛苦的,你想象不到。”

    他不能夠感同身受。

    程榆禮輕描淡寫地說:“花蝴蝶最近空窗了,叫你朋友快去試試。”

    他想了想,補充一句,“暗戀多遺憾,不要暗戀。”

    聞此消息,秦見月又是驚訝又是無語,“算了吧,我真怕她被渣。”

    程榆禮不置可否笑了下,沒再說什麽。

    秦見月翻了個身,被他扯進懷裏。程榆禮貼過來,問道:“想起你那個學長了?”

    “什麽……”她問話的尾音被截斷,秦見月用汗津津的手揪著枕頭。

    “日記裏的。”程榆禮低頭親吻她的肩膀。

    “……”

    他力道重了些,警告語氣,但聲音還是輕淡的:“不準想。”

    秦見月閉上眼,沒再吭聲。感受他如潮水一樣凶猛湧來的熱吻。

    ,

    隔日去見了程家的老太太。

    程榆禮的奶奶姓沈名淨繁,秦見月聽他說奶奶沒精神到劇院去看戲,本以為她是體弱多病的老人,沒想到見了本尊倒有些出乎意料。

    沈淨繁住在大院後邊的一間小型的四合院,門前有一樽影壁。院落沒有秦見月想象得那麽富麗堂皇,反而是低狹緊湊的,東西廂房間隔不過十多米,院中植著一棵參天的古樹。

    家有梧桐樹,引得風凰來。所謂大隱隱於市。

    秦見月仰頭看呆。

    “這樹得有幾百歲了。”程榆禮順口給她介紹了一句。

    他叫見月在門口候了會兒,四下房間裏瞧一瞧,找人在哪間。

    推開西廂房,程榆禮回眸看一眼見月,招手叫她過去。

    秦見月走過去,被他拉住手。門口一隻玄鳳鸚鵡惹她的好奇,盯著它看。

    耳邊聽見程榆禮道:“奶奶,人我給您帶來了,起來看看姑娘。”

    秦見月邁進門檻,抬眼細看,沈淨繁此刻正臥於煙榻,聞聲悠悠起身,小炕桌上擺著一管細長條的水煙,她隻在舊時見人家抽過。

    沈淨繁聞言起身,執了煙便吸上一口,頗有幾分瀟灑。

    奶奶是皇城腳下長大的正經的閣中閨秀,秦見月悄然打量,從她舉止中品出一些不流俗的雅致。她的眉目和程榆禮幾分相像,骨相優越,一看便知年輕時是個美人。

    老太太招招手叫見月過去,講一口圓潤地道的京腔:“小丫頭叫什麽名字。”

    秦見月自報姓名。

    “這是會館裏唱旦角的姑娘?”被執著手,秦見月在煙榻坐下,不知道哪一處角落在熏香,她被淡淡沉香和煙管的氣味裹住,一時心情暢通。

    她乖乖點頭:“嗯。”

    “曲兒唱得不錯,練多久了?”沈淨繁這麽問。

    “快二十年了。”

    “十年磨一劍,你這堅持下來真不容易。”老人家看她的眼神都變敬佩。

    秦見月說:“因為喜歡唱。”

    “我記著我們那時候也有個小弟兄打小學戲,臘月天裏起一大早在外頭練。可如今現在世道不一樣了,會唱戲的都是人才……”

    沈淨繁很是自來熟地拉著秦見月熱絡地聊起了家中往事。

    秦見月的餘光裏,程榆禮閑適地坐在門口,一方陽光堪堪罩住他。他抬手去逗鳥籠裏那隻玄鳳鸚鵡。

    半晌,聽沈淨繁一聊唱曲就停不下來,好像是拉了個免費戲子在身邊,愛不釋手的樣子。程榆禮幽幽地開口打斷一聲:“您不用一口氣說那麽多話,人聽不懂。”

    秦見月老實巴交地搖搖頭:“能聽懂一點。”

    “哎呀我說你非得打什麽岔,我這上了歲數記性不行,一下又想不起來講哪兒了。”沈淨繁揉著太陽穴,苦悶神情。問見月,“我講哪兒來著?”

    秦見月正要開口提醒一句,老太太用指頭碰一碰額角,開口又問:“哦,想問你們倆怎麽認識的來著。”

    “……”剛剛說的是這個嗎?

    需要小心發言的問題,秦見月偷偷瞄一眼程榆禮,不知他聽沒聽見。

    “是在戲館——”

    “中學同學。”

    二人異口同聲。

    秦見月的話就這麽被截了,微微詫異,又平靜點頭:“對,我們是一個學校的。”

    “同學啊,同學好。容易培養感情。”沈淨繁點著頭,表示讚同。

    程榆禮輕笑,起身走到見月的身側,跟他奶奶說:“不是這麽回事兒。”

    他微微折身,在見月耳邊輕聲說:“門口那鳥會說話,你去跟它聊會兒天。”

    秦見月知道這是要將她支開的意思,她應承了一聲便起身出去了。

    程榆禮在她方才坐過的地方落座,手臂搭在桌台,支著下頜,眯眼望著外麵的人影:“您覺得怎麽樣?”

    沈淨繁說:“挺乖,挺文靜。看著就是你喜歡那一卦。”

    他笑一笑:“您又知道我喜歡哪一卦了?”

    “猜也猜著了。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那點兒心思我都門清。”奶奶很篤定的語氣。

    少頃,程榆禮再度開口:“奶奶,我得跟你通個氣。”

    他聲低了些,嚴肅說:“今後這姑娘是我的寶貝,也得是您的寶貝。我既然娶她過門,我得對人家負責。

    “我想的是,就別讓老程家那些彎彎繞繞的規矩給人家限製了。我希望她自由一些。不要因為一點嘰嘰喳喳的小事誠惶誠恐,比如白家那堆爛攤子,比如我爺爺那脾性,她本來就膽子小,容易讓人給唬住。”

    他一邊說一邊取了桌子中間的杏仁,給他奶奶剝著,擱在小瓷碗裏,“你看成嗎?”

    沈淨繁一眼看穿他的念頭,點破道:“叫我給你護犢子的意思唄。”

    程榆禮淡淡一笑,將兩顆剝好的杏仁丟在碗中:“是,我就是怕我自己一人應付不過來。精力有限,也不是什麽事都能麵麵俱到。”

    沈淨繁翻他白眼:“你不能?我看你挺能的,還擅自做主結婚,這事兒擱你哥身上,程乾能把他腿打斷。”

    程榆禮道:“我就是腿斷了,我也不能找個沒感情的老婆。這是原則問題。”

    搓搓指腹剝殼的灰屑,他若有所思說:“小事聽天命,大事還是自己拿主意。活這麽大不過也就任性個這麽兩回。”

    沈淨繁眼底含笑看著他:“提個事兒啊,我說你這婚也結上了,打算什麽時候給咱們家添個丁增個口。”

    老一輩總就這些論調,程榆禮失笑:“首先,孩子不是我生,這事輪不到我提。其次,我也不喜歡小孩。一個寧寧還不夠折騰人麽,您也是不嫌累。”

    他不願多談,看了眼時間,起身說:“改天再來看您,我們還有事兒。”

    “去吧,多去陪陪媳婦兒。”奶奶很是通情達理。

    程榆禮應聲出了廂房門,在裏麵攀談甚久,外麵的傻姑娘還在跟鸚鵡“聊著”。

    見他出來,秦見月皺眉說:“程榆禮,你是不是騙我的,它根本就不會講話呀。”

    程榆禮邁過去,應道:“會說,就是認主子。”

    他伸手掀了鳥籠的小門,“來,給小美人表演一個。”

    他煞有其事給這鳥起了個頭,開口道:“說,月——”

    不成想,被秦見月撩撥了半天沒反應的這小黃毛,果真在程榆禮的指揮下開了口,嘰嘰喳喳的尖銳聲音發出來:“月、月月,月月,我老婆。月月,我老婆。”

    秦見月:“……”

    程榆禮嘖了一聲,不滿地用手指捶它鳥頭:“好好想想,我教你說的是這句麽?”

    好似一下通了人性,鸚鵡扭頭衝著秦見月,張開嘴巴嘰嘰喳喳:“月月,我愛你。月月,我愛你。”

    程榆禮放鬆一笑,而後將籠子門罩上,悠哉道:“行,算你這張嘴還能值兩個喂食的錢。”

    他絲毫沒注意到午後日光下紅了臉的秦見月,淡聲說了句:“沒騙你吧,會說得很。”

    竟然可以有人這樣光天化日、明目張膽調戲良家閨女,還麵不改色心不跳的?

    秦見月躲到他斜後方,嘀嘀咕咕開口說:“說了什麽啊,根本沒聽清。”

    程榆禮偏頭看她一眼:“沒聽清什麽?”

    秦見月垂下眼眸,不吱聲。

    他笑得意味深長——“沒聽清我愛你?”

    秦見月側著臉,靠在他身上,不想被他看到她緋紅的頰和樂得開花的眼。岔開話題是最好的掩飾方式。她問:“婚禮是哪天啊?”

    程榆禮答:“還在挑日子,斟酌好了我通知你。”

    她說:“就沒有什麽我能做的事嗎?都沒有參與感了。”

    “你能做的?”他想了想,“一起去看看婚紗吧,正好下午約了一家。”

    “好。”

    程榆禮往外麵走,秦見月跟上,腳步輕盈明快,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夢境中的雲端。她步子邁得有多慢,他便刻意比她更慢,閑庭悠步。

    程榆禮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說從此牽著她走,便再沒有讓她落在後麵。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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