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懷南小山      更新:2022-08-26 12:31      字數:4538
  第11章

    連雨不知春去,秦見月坐在沉雲會館的軒窗前賞柳。她換好行頭,水袖堆在身前,咬了兩口菠蘿,覺得口澀。聽聞身後陸遙笛又在講“程公子”有關,連同心也澀。

    咀嚼的動作變慢,她悄然聽著這些不知道傳了多少人之口的小道消息。

    “所以程榆禮最近為什麽不來了?”陸遙笛問的。

    “聽說戀愛了。”南鈺說。

    “啊?她女朋友誰啊?”

    “跟他聯姻的白家那個吧,不確定。不過除了白雪他還能跟誰談?”

    其實是因為出差了,人沒在燕城。秦見月有點想開口插一嘴,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沒讓她搭上話。

    作罷。

    陸遙笛又說:“我那天總算打聽到一個消息,跟他初戀有關的,想不想知道?”

    秦見月放下手中的竹簽,坐回她的梳妝台前,對麵是在暢所欲言的陸遙笛。

    她說:“我聽說,他有個青梅,跟他一個大院裏長大的,叫夏什麽——夏——”陸遙笛說著,在名字上麵卡殼半晌。

    南鈺說:“不會是夏霽吧?”

    “欸對對,就是這個。”

    “我天,他居然跟夏霽談過啊?”南鈺驚得戴頭飾的手都停下了。

    “我是聽——”

    陸遙笛說到一半,後話被人截去。

    很輕軟,但很有底氣的一句:“沒有。”

    是秦見月,她說:“沒有談過,是別人亂傳。”

    陸遙笛和南鈺齊刷刷轉頭看向她。

    陸遙笛問:“你確定?”

    秦見月點點頭:“嗯。”

    是程榆禮親口說的。

    不過,並不是向她解釋。隻是陰差陽錯被她聽見。

    秦見月剛剛入學沒多久,程榆禮和三中校花夏霽的緋聞就傳得人盡皆知,而秦見月在看到那個長相美豔的女孩子總是跟他出雙入對之際,她的腳步也開始漸漸往回收。

    當然,她的一切行為都不重要,因為她壓根不存在於他的世界。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那對俊男靚女吸引去。

    據說他們是青梅竹馬,也有很多人說,他們天生一對。

    秦見月一度以為這是真的,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有心上人那種感覺,數不清的夜裏心碎欲裂。

    她自私地覺得,即便得不到也好。一想到他也會像她一樣滿心想著一個人,像她一樣夜不能寐地思念,他的方方麵麵被另一個人占據。

    她承認她陰暗,無法接受。

    可是這一天終會到來,總有一個人會成為“程榆禮的女朋友”。

    不管是夏霽或是別人,總有一天他會熱烈瘋狂地愛上一個人。

    她何來辦法抹去他生而為人的七情六欲呢?

    程榆禮又不是真的和尚。

    秦見月自虐一般看著夏霽對他走到哪跟到哪。那是一個紮著高馬尾的高挑的女孩。她每一天都化著精致妝容,青春活潑的外形,濃烈而鮮辣的個性。是淡如死水的校園生活裏一抹色彩,無論這顏色美麗與否,它都惹眼誘人。

    某一次和她在樓梯口相遇,夏霽身上一股馥鬱的香在樓道散開,籠住了貼著牆低頭行走的秦見月。秦見月聽著她張揚說話的聲音,終於還是忍不住抬頭看她一眼。

    和這個高一的平平無奇的小女孩對視上,夏霽天生鋒利的眼神削上她的臉,秦見月慌忙閃躲。

    其實壓根就是陌生人,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走出去很遠一段路,秦見月才偷偷回頭看她。

    無論如何,那是程榆禮眼中美好的象征,那是他喜歡的女孩。

    她急於找到她們身上的共同點,從頭發到腳,會不會有什麽地方,也是她有機會能夠被他留意到的呢?

    沒有。

    她們天壤之別。

    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她的日記沒有更新。

    秦見月用這一個月的時間企圖將程榆禮忘記。

    不再心機滿滿去製造偶遇,不再喜歡他。遁入空門念經打坐,遠離紅塵,一心隻讀聖賢書。

    隻是費勁心力築建起的這一堵斷絕情愛的高牆,都在食堂偶遇的一瞬間崩潰坍塌。

    那日,他在她的身後落座,和一個男孩子。那頓飯秦見月將心髒吊起,隻沒精打采地吃了兩顆花菜。

    她努力地繃緊了脊背,想讓自己看起來身段好一些。

    不管他有沒有大發慈悲分給她一絲一毫的視線。

    身後人的談話聲被她聽去。

    和他一起的同學問:“你跟夏美人好上了?”

    程榆禮懶洋洋“嗯?”了一聲:“哪個夏美人?”

    “夏霽啊,誰都看出你倆有一腿。”

    他冷笑說:“別無中生有。”

    朋友道:“真沒有?那我去追她了啊,你可別吃醋。”

    “祝你成功,求之不得。”

    程榆禮的聲音讓她聽出一些不堪煩擾的不耐。

    那是她沒有從他身上遇到過的一種消極情緒。

    而後清淡的煙氣溢出來。秦見月驚訝地回頭去看,程榆禮銜了一根煙,在她轉頭之際,他也順勢看過來。他們隔著縹緲的煙塵對視。

    第一次見到他吸煙。

    明明是他覺得困擾煩悶的時刻,她反倒不厚道地在心裏樂開了花。

    飯吃了還沒幾分鍾,餘光瞄到正款步往食堂門口走的少年。

    秦見月速速起身,對麵的齊羽恬:“誒誒你幹嘛呢?”

    她說:“我回去做午練。”

    “著什麽急啊?”齊羽恬一頭霧水,也草草扒了幾口飯,快速跟上。

    在江湖傳說裏,除了夏霽。程榆禮女朋友的席位始終是空缺的。

    他身邊不乏鶯鶯燕燕,但程榆禮似乎不會給任何人眼神。

    秦見月寧願見到他像和尚般清心寡欲的一麵。既然是她摘不到的月亮,那就永遠在天上。

    那天秦見月回到家中,重啟了封存了一個月有餘的日記,在上麵寫下八個字:【我好開心。我好卑劣。】

    ……

    哐哐敲兩下門讓幾人交流的聲音變小。

    孟貞走了進來,中氣十足講:“準備上台了啊姑娘們,別聊天了。”

    陸遙笛應了一聲:“好了好了,來了!”

    ……

    秦見月是第三個上台的,撚著飄逸的水袖,款步挪到台前光下,她瞧著底下觀眾,講著台詞。

    直到看到最後排的男人。

    他閑散地貼牆站著,方才進來不久的樣子。也沒找位置,隨時要走卻又忍不住多看一眼的姿態。程榆禮遙遙望著台上的見月。

    她稍稍一頓,一時緊張忘了詞,口中絮絮念了兩三遍,才磕絆地接下去。

    秦見月看見暗處的男人若有似無地輕輕笑了下。

    ,

    卸妝準備下班之時。

    程榆禮發來消息:在等你。

    秦見月旋即珍重捧起手機,雙手打字:什麽時候回來的?

    程榆禮:剛剛。

    她不免笑,秦見月:那我快一點。

    程榆禮:不著急,我就是支會一聲。

    秦見月:好。

    於是她便悠悠閑閑磨蹭了半小時有餘。

    沉寂的手機再次有消息傳來——

    程榆禮:還是快一點吧,很想見你。

    秦見月莞爾,她加快步子往外麵走。

    程榆禮剛從外地趕回來,家也沒回,就趕來戲館了。送她回家,他連開車都是悠閑緩慢的。

    秦漪今天沒回來,秦見月按照禮數該請他去家裏坐一坐。

    程榆禮也沒客氣。

    第一次來她的家裏,他像男主人一樣走在前麵。

    秦見月將院門反鎖上,心髒莫名跳動得很厲害。

    程榆禮走到一半,回頭看她:“你住哪間?”

    秦見月頓了下:“樓、樓上。”

    見她緊張到說話都結巴,他忍不住輕輕笑著,邁步往樓梯走。

    程榆禮進了屋,當自己家似的很熟練地扯過一張凳子坐下。

    畢竟是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秦見月的房間不大,因而東西堆多了就顯得很擁擠緊湊。她很難為情地去收整床上的幾件隨手擺放的衣物,連歪斜的枕頭都要很刻意置放平整。

    她的虛榮頻頻在他的麵前被放大。擔心任何不夠光鮮的一麵變成扣分項。

    具體細致到地板上兩根纏繞的發。

    秦見月迅速撿起來,丟進垃圾桶。

    程榆禮卻沒瞧她,他一隻腳踩在地麵,另一隻腿疊著懸空,整個人倚在她的那張老舊的旋轉座椅上,在三四十度左右的夾角裏,悠閑地來回晃動。

    手指在滑動手機屏幕,處理信息。

    能進秦見月房間的男人,除了爸爸也就隻有秦灃了。

    程榆禮坐在這裏,屬實讓她覺得不適應。這樣的畫麵,好像一隻老舊的木櫝裏裝進一塊無暇美玉。

    很養眼,但很難說畫風是匹配的。

    他的麵前是她用了十幾年的長書桌,桌麵上的書立中嵌著幾本近期在讀的書。

    桌角幾支簡易的插花,枝莖細長,虛影在牆上,為枯白角落平添幾分曼妙。

    除了和京劇有關的專業書籍,其中夾著一本《洛陽伽藍記》。她特意買了和他不同的版本,有點避嫌的意思。

    盡管壓根沒有人會把她和程榆禮聯想到一起。她迂回別扭的小心思隻會將自己束縛住。

    他的那本書是沒有注解的,秦見月硬著頭皮看得時候覺得十分難啃,頻頻感歎。可是一想到這些文字也從他眼底走過,竟也就磕磕絆絆這麽讀了下去。

    秦見月掠過這本書,視線再往旁邊掃。

    她猛然一驚,她那本壓箱底的日記,上回看完就這麽被她擱在桌上,沒再去動它。

    距離他未免太近。

    好死不死的,程榆禮忽然開口說了句:“有沒有紙和筆,我計算個數據。”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拿離得最近的這本日記本。

    秦見月眼疾手快飛撲過去,手掌啪一下按在本子上。

    同時,哐一聲,膝蓋狠狠撞擊在桌子腿上。

    一瞬間的撞擊讓她疼得差點又要飆眼淚。

    “什麽東西?用得著這麽激動?”程榆禮見她這麽驚慌,忍不住問。

    秦見月腿疼不已,扶著桌子,抬起那條瘸著的腿:“日記。”

    他失笑:“說一聲得了,又不偷看你的。”

    心裏委屈,秦見月看他說:“程榆禮,我撞疼了。”她聲音很小,很難得地數落起他,有點撒嬌的意味,“你都不起來讓我坐。好沒風度。”

    程榆禮噙著笑:“坐我身上不行?”

    她鼓了鼓嘴巴,怯怯地往旁邊走,找可以落座的床沿,嘟囔一句:“我很重的。”

    兩步都沒邁出去,腰被某人橫截一道,聽見他語調裏似笑非笑的壞意——“來,我看看多重。”

    一下失了重心,跌坐在他的腿上。

    秦見月被程榆禮摟著腰,她無處安放的手順勢搭在他的肩上。

    距離近得鼻尖將要相擦。秦見月澀澀咬唇,收了視線。

    程榆禮很順利地將她箍住,戲弄良民的姿態。他問:“哪條腿?”

    “……左邊。”

    下一秒,溫暖的手掌隔著褲子覆在她左腿膝蓋,輕輕地按揉起來。

    用力稍過一些,她便打顫。

    程榆禮鬆下一點力度:“還疼嗎?”

    “好一點了。”她微微搖頭。

    秦見月垂下視線,仍感受到他熾熱的注視。羞怯難當,身子往前傾,想隔他一些距離:“我給你找找紙。”

    取出架上的一本書,是一本少女漫,裏麵夾著幾張沒用的A4文件,翻開到背麵是幹淨的,她指一指:“你在這算吧。”

    程榆禮淡淡的:“嗯。”

    隨後,他卻將這幾張白紙放一旁,煞有其事地翻看起她的書來。

    漫畫是日語原版的,前前後後一個中文字也沒有。他好奇問她:“日語看得懂?”

    “會一點點。”也是以前因為很喜歡看漫畫而學的,並不深入。

    “挺能。”程榆禮笑了下,緊了緊摟腰的力度,把秦見月的身子往他胸前壓了壓,聲音低下來一些,“幫我翻譯一句話。”

    她搖頭說:“很專業的詞匯我不會。”

    程榆禮道:“不專業,很簡單。”

    “……好吧,我試試。”

    爾後,他想了想,組織一番。抬眼凝視著她,徐徐開口道:“月にキスしたいです。”

    (我想親吻月亮)

    秦見月的日語沒有那麽好,她在心底重複一遍這句話。堪堪理解的一瞬,臉紅到脖子,滿麵發燙。

    “什麽意思?”他催促她回答。明明眼神總這麽清淡,卻讓人揪出幾分不懷好意。

    “……”

    程榆禮感受到手掌心下腰腹的緊縮,纖細的腰脊一點一點繃直。

    他樂了,輕輕拍她一下:“沒聽懂就沒聽懂,緊張什麽。”

    秦見月微微啟唇,聲音小得像小雀嚶嚀,不敢抬眼看他:“聽懂了。”

    程榆禮笑意淡了一些,問道:

    “では、いいですか。”

    (所以,可以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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