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懷南小山      更新:2022-08-26 12:31      字數:4632
  第7章

    程榆禮的質問很到位,為什麽要藏呢?秦見月也說不清,她想要隱藏起來的究竟是眼前這個人,還是她心底那些諱莫如深的小秘密。

    南鈺的腳步近了些,眼見就要拐個彎過來了。

    程榆禮也沒讓見月為難,看她臉色僵硬難看,他微微笑著,無奈搖一下頭,便轉身推開裏間的小門,自行走進更衣室。

    “哎,見月你還沒走啊——我去這什麽味兒,這麽衝。”

    隔著一道牆,聽見外麵攀談的聲音。

    程榆禮走到窗前,用指抵著漆木窗欞,慢條斯理將其推開。悄然讓如水夜色流淌進來,視野裏幾分寂寥。

    啪。打火機被引燃,一段青黃的火焰在黑夜裏竄起。沾上煙頭。

    嫋嫋煙塵裏,男人手抄在口袋裏,長身鶴立站在窗口,微微眯起眼,感受濃厚煙香的入侵。

    “師姐你找什麽?”秦見月的聲音。

    南鈺說:“笛子家裏鑰匙落這兒了,你看見沒。”

    嘩啦。拉開抽屜的聲音:“這是不是?”

    “對對,就是這個。還真在這兒——行了那我撤了,你也早點兒回去啊,晚了沒車了。”

    秦見月溫溫糯糯地“嗯”了一聲。

    接下來,動靜漸隱。很快陷入徹底的平靜。

    而後,兩三道腳步靠近過來。

    更衣室虛掩的門被她用指頭戳開。

    “她走了。”她輕聲地通知一聲。

    程榆禮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急著走,也沒回頭看她。他高大身影斜倚在窗前,被煙霧虛虛籠著。閑雲野鶴般貴氣、幽然。

    氣定神閑吸完了煙,程榆禮從更衣室出來,走至見月的跟前,開口道:“再有人來找茬,你和我說。這事兒不難解決。”

    秦見月詫異看他。

    他的眼中有看破不說破的篤定,無形之中洞悉她的心事。

    她很想說,這不好解決的,不單單是找不找茬的事。但她又怎麽和別人開口講這一些難堪家事。何況麵前的人還是程榆禮。

    秦見月不吭聲,垂頭用濕巾擦拭著戲服上的垢。做最後的徒勞掙紮。

    下一秒,餘光裏的程榆禮將手腕上的沉香珠拂了下來。

    緊接著,涼涼一串珠子被揣到她的掌心。

    秦見月錯愕抬眼。

    程榆禮平靜看著她,他的手指還停留在她的手心,尚未急著退開,泛著冷氣的指尖在她的手心劃拉遊走兩下。

    弄得她一陣鑽心徹骨的癢。

    辨別出來,他寫了一個數字。

    20。

    接著,程榆禮問:“夠嗎?”

    “……”

    “不夠我再——”

    秦見月忙說:“夠的。”

    他“嗯”了聲,用指頭輕輕點了點佛珠:“這是保底價,別讓人誆了。”

    秦見月抓住那串珠子,收下肯定不好,但也為難於怎麽退還。她的難堪寫在臉上:“我不要你的。”

    程榆禮望著她,淺淺一笑,像在安撫:“燃眉之急,人之常情。”

    又道:“想還的話,今後有的是機會。也不是什麽大數目。”

    他不再管秦見月的鬱結,指著那一攤衣物道:“這些不用整理了,我明天找人送新的來。”

    秦見月低頭看著,她無序地揉著手裏的佛珠。神色無措。

    她的頭發長而厚重,覆在腰脊,垂眸時刻遮住全部神情,從他的角度看去,隻剩一片鼻梁的陰影和打顫的睫。

    伴著心底一點擔心,程榆禮用食指輕輕勾住她的下巴,令見月抬頭。

    看到她病弱般欠缺安全感的眼神。

    她抿著唇,神色凝重說:“是我哥哥。”

    程榆禮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通情達理地說:“可以理解,誰家都有那麽一兩個不省事的親戚。”

    秦見月聞言,感恩道:“謝謝。”

    而她話裏有話,但仍表現得欲言又止。

    程榆禮欺身往前,細細看她的神情,聲音很低地說:“怎麽了,怕被人知道?”

    知道小姑娘麵子薄。像哄小孩似的,他笑了下:“我不說,你也別說。”

    她又感激地說一遍:“謝謝。”

    一串佛珠讓他將她劃進一個無形的範疇。兩人的距離被一種古怪的關係拉近。

    程榆禮不再說這件事,問她:“月底發小過生日,一塊兒去?”

    秦見月愣了下:“我嗎?”

    他說:“這兒除了你還有別人?”

    她喃喃問:“為什麽……”

    程榆禮沒有回答原因,隻說:“你可以不願意。”

    秦見月忙搖頭:“我沒有不願意。”

    他看著她,從容一笑。不再多言。

    秦見月頓時心頭湧上一點暖意,她也微微笑了下:“你現在還想聽戲嗎?我給你清唱。”

    程榆禮找了個凳子閑適地坐下,淡道:“不必了,這個點了。”

    他斂了眸,想了想,又道:“你可以給我講講是個什麽典故。”

    “好啊。”秦見月在他旁邊的凳子坐下,問道,“你想聽哪一出。”

    他說:“你欠我的那一出。”

    那一次他沒有聽上的,曲目是《青塚前的對話》。

    “講的是蔡文姬在歸漢的途中,路過王昭君的墓,兩個都是作為時代犧牲者的女性靈魂相遇,產生了共鳴。以她們的經曆作為藍本,構建出了這樣一個小劇場的故事。雖然沒有我們的大戲那麽恢宏磅礴,但是我很喜歡這出戲。”

    很難得,見到這樣口若懸河的秦見月,程榆禮細細打量她,認真聽著,這個女孩也隻有在講起戲的時候才會這樣神采奕奕。

    “因為在傳統的京劇故事裏,女子往往受到封建社會的牽製,多半成為時代的犧牲品。這一直也是戲曲的弊端所在。就好像——”

    秦見月想了想如何形容,“蝴蝶,如果說西方的話劇是會飛的活的蝴蝶,那中國的戲曲就像是蝴蝶的標本,雖然五彩斑斕非常漂亮,但是是被按在牆上的。固定成型的那一套。

    “但這出戲打破了古代男性思維的審視,情節沒有那麽的跌宕起伏,引人入勝。演出方式也很簡單。內容卻非常精彩,總之它很觸動我。”

    滔滔不絕講了許久,秦見月有點陷在自我的陳述裏,停頓的那半晌才覺得有點尷尬。

    因為程榆禮一直沒有接茬,她聲音低下來一些,略帶歉意地說:“會不會有點無聊?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聽戲。”

    他搖一搖頭,誠然說:“不無聊,我愛聽。”

    不接話是因為不想打斷她的思路。

    秦見月抿了抿唇。

    “你接著說。”程榆禮道。

    “嗯。”

    接下來的時光兩個人平靜獨處,這個夜晚是豐盈飽滿的。她很久沒有這樣暢快聊過自己的專業內容。

    好在,他並不排斥。

    怕她講得累,程榆禮還給她倒了杯茶。

    暗香浮動。

    程榆禮垂眸,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沒了飾物,空空蕩蕩的還有些不習慣。

    他又看向秦見月,發現她的腕上戴了一個發圈。

    趁她喝茶解渴的停頓時刻。

    程榆禮衝她勾勾手指。

    “嗯?”秦見月不解。

    他指了一下她的發圈。

    “這個嗎?”秦見月把發圈拿下來,遞給他。

    淡粉的細繩,上麵綴著一個粉色小豬。很簡單、很普通的發圈。貼近細瞧,還能聞見上麵一道隱隱發香。

    程榆禮撚著它,看了兩秒,而後不客氣地套上自己的手腕。

    竟也頗為熨帖。

    他滿意看著發圈,狡黠笑了笑,蠻橫說:“歸我了。”

    秦見月被噎了下,一時間臊得臉泛紅。像夜裏倏然開出了一株夾竹桃。

    ,

    秦見月沒有動程榆禮的佛珠,她先去聯係了秦灃。秦灃這個老油條,說是因為填了緊急聯係人,對方才會摸到她的戲館去。

    秦見月想,饒是想罵他兩句也無濟於事。

    隻要一個人沒有道德,你就綁架不了他。

    秦灃雖然是秦見月的表哥,但是因為父母離異後又各自組建家庭,便自小被放養。跟秦見月一家的關係非常親近。

    盡管秦灃如今是個遊手好閑的小混混,常做生意常破產,然而見月想起兒時哥哥為了她打過幾場架,也曾經傷筋動骨險些喪命,她總是狠不下心來傷害他們的情分。

    她是個心軟的人。

    秦見月不知道秦灃外債多少,她能想辦法幫他湊上這五萬。唯一條件是,叫他去工作。不要再搞那些所謂的大事業,有的人天生就沒有富貴命。

    秦灃在電話那頭低眉順眼地應,行行行,是是是。

    程榆禮定製的戲服很快就到了,這件事情他確實遵守承諾替秦見月瞞下,具體用的什麽說辭她不清楚。

    除卻衣服,他還給所有演員備齊了從頭飾到鞋整套裝置,連戲台子都重新裝飾一番,整個沉雲會館煥然一新。眾人皆是欣喜。

    隻有秦見月知道,唯她那一件衣裳是特別的,領子上繡了“見月”二字。

    她也是某天夜裏收整行頭的時候才無意發現。

    秦見月莞爾一笑,立刻用手機拍下。

    常年作為覬覦者,那患得患失的心緒讓她認為,有一些小溫存,眼下如若不抓住,頃刻便會消散。

    隻是快到月底,秦見月愁著一件事。

    那天接到齊羽恬的來電,問她:“月月你找我什麽事啊?我明天回去了。”

    起因是秦見月問齊羽恬在不在燕城。

    高中的情誼最為綿長,自從高一做了同桌,齊羽恬到現在也一直是秦見月關係最親近的朋友。

    齊羽恬大學時報考的是電影學院,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出頭的機遇。直到前兩年因為參加一檔選秀節目,憑借可愛外貌積累了一些人氣,才算真正開始在演藝圈裏展露了頭角。她是屬於一邊唱歌一邊演戲的兩棲藝人,有什麽走紅機會都會去試一試那種。

    她吸引的粉絲普遍比較亢奮凶殘,圈裏像齊羽恬的這一類人,俗稱愛豆。

    秦見月回答她:“我想借你一件衣服。”

    翌日,她去見了齊羽恬。

    齊羽恬已經習慣了明星的派頭,帽子口罩墨鏡三件套。隻是下樓接個人也要這樣全副武裝。

    “有必要嗎?你有那麽紅?”秦見月也隻有和熟悉的人才這樣打趣。

    齊羽恬作勢去掐她脖子:“你在說什麽鬼話!我可是有兩千萬粉絲!!!”

    秦見月笑著躲開。

    告知她借衣服的目的:“朋友的朋友過生日。”

    齊羽恬一語道破天機:“朋友的朋友過生日你都要去?那你這個朋友挺特別啊!”

    她意味深長地“喔~”了一聲,戳著秦見月的鼻尖尖,“如實招來,你是不是有情況了?”

    秦見月羞著,躲開她的追問,“你到底有沒有好看的裙子啊?”

    “你告訴我哪個朋友。”齊羽恬按著她的大衣櫃門,不讓秦見月看,不依不饒地問。

    被她纏得沒轍,秦見月說:“他叫程榆禮。”

    “誰?!程榆禮?”齊羽恬大驚,“是我知道的那個程榆禮?!”

    秦見月輕點頭:“就是他。”

    “快快快,八卦時間到,快說怎麽認識的?”

    秦見月被按在牆上。

    她無奈地笑:“你怎麽那麽多問題,不借了。”

    齊羽恬從往外麵走的秦見月身後摟住她,托著她的腰把她丟進自己的衣帽間:“來吧來吧,都是你的。”

    ,

    秦見月解決了經濟危機,比她想象中簡單一些。本打算今天把佛珠還給程榆禮,但是禮裙沒有口袋。

    攜帶不便,便想著再下一次再交還。

    借來的是一件普通款式的香檳色仙女裙,細吊帶抹胸,裙麵上有一層薄紗。和見月平時鍾愛的寬鬆針織的穿衣風格大相徑庭,她被束著腰也有一些不習慣。

    長發微微蓬鬆,天然蜷曲。海藻一樣墜在肩頸之後。

    秦見月安靜等在家門口。

    他說過來接她。

    於是,提前了一小時她就打扮好自己,忐忑靜候。呼吸一陣一陣的不暢。

    燕城已經進入初夏,夜裏的風還是有些涼意。掃過她袒露的鎖骨,秦見月縮了縮手臂。

    整點,邁巴赫準時抵達她家的巷口,穩穩停在秦見月的跟前。開車的是阿賓。

    程榆禮沒有下車,他降下車窗,眯眼打量她。

    阿賓為她打開後座車門。秦見月說謝謝。

    見月上車後,程榆禮輕笑一聲:“好隆重。”

    她略顯緊張,謹慎問他:“會不會有點浮誇?”

    他低著頭,微微搖頭。笑說:“頓時覺得自己有點配不上。”

    秦見月很小聲道:“不是給你朋友慶生嗎?和配不配得上有什麽關係?”

    程榆禮說:“他也不配。”

    她微微笑著,垂下視線,看到他戴在手腕上的小豬發圈。

    還真當一回事,秦見月笑意漸深。

    “口紅沒塗好。”看著她的臉,程榆禮這麽淡淡說了一句。

    “真的嗎?”秦見月驚慌吸起一口氣。

    “嗯,多出來一些。”

    他隻這麽說,卻也不告訴她哪裏出了問題。

    秦見月沒有隨身帶鏡子,他的車上顯然也沒有。

    程榆禮看著她半晌,總算笑了起來:“幫你擦一下?”

    “……嗯。”

    窗外霓虹閃爍,光影有序地從車廂裏穿過。兩秒亮,兩秒暗。

    他在這樣錯落的燈光之中欺身過來。抬起手,指腹抵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