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熏（二）

  　　不知道是為什麽，自從那天以後，知縣大人便喜歡上了往臨仁客棧跑，隻要一有空便會出現在臨仁客棧之中，坐的位置永遠是角落裏麵的那一桌。

  　　每到這種時候，冷瑟瑟都會麵色沉重地糾結一番，最終坐在了俞秀的對麵，跟他一起吃飯喝茶，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

  　　而每晚，冷瑟瑟還是會溜進廚房找吃的東西，方小安還是會做好了東西放在最顯眼的地方等著她自己進廚房找。

  　　直到這天，冷瑟瑟半夜進廚房的時候，沒有看到方小安做的粥——翻遍了廚房也沒看到。

  　　冷瑟瑟似乎已經習慣了方小安每日這般做好粥等著她，這一日卻不見了方小安，忍不住挑了眉左右看了看。這廚房隻有一盞油燈，在桌上跳躍著火光，映得冷瑟瑟的臉也有一半埋進了陰影裏麵。

  　　似乎思考了一會兒，冷瑟瑟在桌旁坐了下來，一手支著額，一手微微扣著桌麵。

  　　方小安平日裏從來沒有忘記過做好粥等著她，而久了以後她竟然也將這一切當做了理所當然，直到這時候才驀然想起，方小安並不是每天都會做著這般同樣的事情的。

  　　沉默了一會兒，冷瑟瑟突然起身往廚房外麵走去。

  　　腳步有些急促的上了樓，冷瑟瑟又在方小安的房間前停下了腳步，舉起手便要敲方小安的門。隻是她的手剛一舉起來便又頓住了，她滿臉猶豫的看著麵前的房門，卻遲遲不願敲下去。

  　　冷瑟瑟自己想想也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不過是一個晚上沒見著方小安做的粥，便急成這個樣子，甚至還想要敲開他的房門問清楚，這樣的情形，發生在她自己身上還真的有些不可思議。

  　　就在冷瑟瑟這般猶豫的時候，方小安的房門卻自己打開了。

  　　冷瑟瑟的手瞬間僵在原處，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方小安就站在門內，房間裏麵沒有點燈，冷瑟瑟隻能借著一側走廊裏的燈光看見他披著一件外袍，低垂著眼眸對著自己。冷瑟瑟不過稍愣了片刻便縮回了手，輕咳一聲道：“安胖子你還沒睡？”

  　　“嗯。”方小安略略後退了一步，燈光太過昏暗，冷瑟瑟也看不清他的麵色如何，不過根據以往的經驗，冷瑟瑟能夠確定這個時候方小安是臉紅了。

  　　猜測著方小安臉紅了，冷瑟瑟的膽子便大了：“你為何還沒睡？起來準備做什麽？”

  　　方小安不答，隻是抬起了頭，他的眼睛這一刻看起來尤為清澈，隻是其中包含著某種不知名的鬱結。

  　　冷瑟瑟歎了一聲，擺了擺手道：“算了，我不問了，省得丁越又在我麵前說我老是捉弄你。”

  　　“冷姑娘，你沒有捉弄我。”方小安總算是說話了。

  　　冷瑟瑟聳聳肩，其實她心中的確是有一些捉弄的意思的，隻是方小安這一說，她還真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過了一會兒之後，方小安又道：“今天的事情有些多，所以我忘了為冷姑娘做好粥，知道先前才記起，所以準備下樓去煮粥……”

  　　“大半夜的下樓煮粥？”冷瑟瑟怎麽也沒有想到竟然是這個理由。

  　　方小安卻理所當然的點了頭。

  　　冷瑟瑟一時之間覺得自己有種愧疚感在心裏麵揮之不去，她埋下了頭，悶聲道：“以後不用每天幫我做好粥等我的，我餓了自己也可以做吃的。”

  　　“我不過是也剛好睡不著而已。”方小安淡淡道。

  　　冷瑟瑟還想要他不要對自己這般好了，話還沒出口便又反應了過來方小安的話，她有些詫異的挑眉道：“你每晚都這樣睡不著？”

  　　“……嗯。”方小安並不隱藏。

  　　冷瑟瑟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而是突然一把抓住了方小安的手，示意他往樓下走去。

  　　方小安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看著冷瑟瑟握在自己手上的那一隻素白的手，沒有開口，但是眼神微微一變。方小安被冷瑟瑟牽著一直下了樓，然後又進了廚房，這時候才聽見冷瑟瑟道：“樓上說話會吵到丁越和林生，我們在這裏說，隻要不太大聲，應該不會將他們吵醒。”

  　　感情冷瑟瑟這架勢是準備徹夜不眠了。

  　　方小安苦笑一下，稍微用力將自己的手從冷瑟瑟的手中掙開了。

  　　冷瑟瑟看著方小安掙開自己的手，也沒有什麽異色，隻是頗感興趣的道：“你會說嗎？你為何失眠？”

  　　方小安看著冷瑟瑟的神情，突然便想到了自己初被救進臨仁客棧的時候，冷瑟瑟對自己冷淡的態度，還有最後自己那個問題。他問她：“你不問我為何自盡嗎？”

  　　她的回答是：“你會說嗎？”

  　　他以為冷瑟瑟是個冷淡的人，卻不知道為什麽到了今日冷瑟瑟同那時有了如此多的不同。

  　　不過是片刻的猶豫，方小安便說了出來：“今日睡不著，是因為我在想任陵。”

  　　“任陵？”這個名字再一次被人提起，對於冷瑟瑟來說依舊震撼不小。任陵在臨仁客棧不過隻呆了那麽短短的幾天，冷瑟瑟同他說過的話也少，卻不知道為什麽對這個人的死覺得尤其可惜。

  　　或許是因為任陵對於自己喜歡的人那份成全，又或許，是對於任陵的可惜，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因為無奈，所以記得深刻。

  　　“為何想他？”冷瑟瑟問了一句。

  　　方小安看了看冷瑟瑟，眼裏的認真前所未有：“任陵離開的那一天，你喝醉了，丁越在房間裏躲著，我便配了他一整夜，聽他說了許多自己從前發生的事情。”

  　　“嗯。”冷瑟瑟靜靜聽著，視線移不開方小安的眼睛。

  　　方小安繼續道：“這麽多天我一直在想，若是我處在任陵的位置，我大概也隻能做到他這一步了。”

  　　“求而不得便放手成全嗎？”冷瑟瑟勾起唇角，想起了任陵所說的話，他說他為了能夠讓自己所重視的人能夠毫無一絲顧慮的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不惜用自己的命去換。

  　　方小安不說話，便當做是默認了。

  　　冷瑟瑟的神情似乎卻有些不太同意，她搖頭道：“我卻覺得，任陵這般當真不值得。”

  　　“是嗎？”方小安眸光微動。

  　　“自然……”冷瑟瑟一句話沒有說完，便被突然傳來的一陣敲門聲給打斷了。

  　　冷瑟瑟微微一驚，看著方小安道：“這麽晚了竟然還有人來敲門？”

  　　“興許是趕路的行人，找不到落腳的地方。”方小安這般解釋著。

  　　冷瑟瑟點點頭，終於兩人一起出了廚房，來到了客棧的門口。

  　　“什麽人？”方小安站在門內問了一聲，門外的人立刻停下了敲打客棧的大門，不過久久沒有傳來回答的聲音。冷瑟瑟與方小安聽著外麵的聲音，卻隻聽得見一片寂靜，良久之後，待到冷瑟瑟準備再問一遍時，門外終於再次傳來了敲門聲。

  　　方小安抿著唇不說話，似乎覺得這件事情有些怪。

  　　冷瑟瑟看了一眼方小安，壓低生意說了一句：“要不要開門？”

  　　冷瑟瑟這句話聲音很輕，莫約隻有離她很近的方小安才聽得到，而隔了一扇門的外麵那人，定然是聽不見的。方小安聽了冷瑟瑟的話，猶豫片刻之後搖了搖頭。

  　　“還是開吧。”盡管看到了方小安搖頭，冷瑟瑟動作頓了頓之後仍是說了一句。

  　　下一刻冷瑟瑟拉開了門上的門扣，門外的人正在敲門，冷瑟瑟這一拉開，那人的手便一把拍開了門，由於用力太大，險些還摔了進門。穩住身形之後，門外那人深吸一口氣，說道：“不知二位這些天有沒有見過一個高瘦的年輕男子來過這裏？他的名字叫任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