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煨(二)
作者:
杏遙未晚 更新:2022-08-19 11:10 字數:3313
第17章 煨(二)
待到冷瑟瑟拖著老大夫趕回客棧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方小安默默地收拾屋子,而任陵靜靜的睡著的場景。
任陵的臉色青白,唇角的血跡已經被人擦幹淨了,衣服也換成了幹淨的,隻是房間的地麵還有許多的血漬,方小安拿了一塊抹布正在認真的清理著。
丁越一直不忍心進屋子,此刻等到冷瑟瑟趕回來,才咬了牙跟著冷瑟瑟走了進來。
見到冷瑟瑟請了大夫進屋,方小安緩緩站起身來,將那塊沾滿了血跡的抹布置於身後,低聲道:“快讓大夫看看吧。”
“嗯。”冷瑟瑟看了看方小安,說不出是覺得方小安此刻有異還是自己太過多疑,她側過身向身後的大夫道:“大夫,請看一下他的傷吧。”
大夫頷首,轉過頭看看床上的人,忍不住斂了眉快步走到床前,伸手搭在了任陵的脈上。
沒過多久,那大夫便抽回了手,麵色十分凝重的站了起來。目光掃視過冷瑟瑟三人,大夫低歎一聲道:“這好好的年輕人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呢,唉,你們……”
“怎麽了?”丁越最先沉不住氣,還未待大夫說出口,便問了出來。
大夫看了丁越一眼,又是一聲歎息,片刻之後才道:“這人我當真救不了,我不過是個普通的鎮裏麵小郎中,怎麽治得了這種傷……”
“他是什麽傷?”心中微微一緊,冷瑟瑟道。
大夫答道:“他應是受了什麽重創,然後又急著趕路,也不顧著自己的身子,所以才會成這般的後果,吐血不止。現在他身體太過虛弱,又失血過多,恐怕是……”
“沒有一點希望嗎?”方小安也開口問道。
大夫沉默著,最終緩緩搖了頭。
冷瑟瑟也明白的,生死有命,他們有時候當真無法強求。隻是,雖然同任陵不過認識了這短短的時間,卻仍是不願見到一個生命在自己的麵前就這般消逝。
也許是太過殘忍,也許又是她太過懦弱,冷瑟瑟這般想著。
“那麽請大夫一定盡力,讓他多活一段時間。”到了此時,方小安依舊是那般平靜的樣子,一瞬間讓冷瑟瑟覺得,方小安是看慣了生死的人。
也許當真是這樣也不一定。
大夫最終還是開了一副藥,然後離開了臨仁客棧。
冷瑟瑟命丁越去煎藥,自己則陪著方小安一起收拾房間。不過冷瑟瑟方一蹲下身要擦去地上的血漬,方小安便也蹲了下來,朝她淡淡道:“你去照顧任陵吧,我來擦就好了。”
冷瑟瑟本以為方小安是看她是個女子,所以才這般說話,但是她抬眸的時候看見了床上躺著的那虛弱至極的任陵,許多話便一時都開不了口了。
冷瑟瑟點點頭,站起身到了床前。
任陵還未醒來,氣息淺弱,似乎隨時都會失去性命。冷瑟瑟去端了熱水,用手帕仔細的擦拭他的額上細汗。此刻她看不見,自己臉上的表情有多麽認真凝重,但是方小安看得見。
方小安抬眸看著冷瑟瑟的一舉一動,手上的動作也漸漸慢了下來。也在這個時候,冷瑟瑟一麵擦拭著任陵的額,一麵說道:“安胖子,你說……他真的,沒有辦法救了嗎?”
“……我不知道。”方小安說了一句,頓了頓又似乎覺得自己這般說太過冷淡,於是補充道:“也許有的醫術高明的大夫有辦法治他的傷。”
畢竟鎮上的大夫平日裏隻是治一些咳嗽頭痛,真正江湖上的一些內傷外傷,還真的很少遇上。隻是這臨仁鎮位置偏遠,從沒有見過什麽江湖郎中,更不用說什麽神醫。
冷瑟瑟也是知道這很困難,卻不知為何,心中始終不肯承認。
低歎一聲,冷瑟瑟還想開口,方小安卻又站了起來,埋著頭道:“這塊抹布被弄得太髒了,我去洗一洗。”地上還有大片血跡沒有擦幹淨,方小安手上的抹布卻已經被染成了暗紅。
冷瑟瑟沒有說話,知道方小安走出了房間,冷瑟瑟才又歎了一口氣。方小安是塊木頭,很大很大的木頭,完全不管別人心裏麵想的是什麽。冷瑟瑟這般腹誹了一陣,心裏麵憋著的一口氣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也在這時,床上的任陵□□了一聲,緩緩張開了眼睛。
眼見任陵醒了過來,冷瑟瑟放下手中的手帕,低咳一聲才道:“你醒了?”
“姑……姑娘……”任陵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虛弱,似乎隨時都會喘不上氣。
冷瑟瑟動作一頓,忙製止他說下去,低聲道:“你先別說話,大夫剛剛才來過,丁越正在幫你煎藥。”
“我……我活不過去了,姑娘你不用再費心思了……”任陵似乎十分清楚自己此時的情況,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冷瑟瑟緊抿了雙唇,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好好休息,我說過不要死在我的客棧裏麵,你要死也先好起來了,讓我把你趕走,你好死在外麵。”
任陵聽著這句話,微微一怔。
冷瑟瑟也不多說,將那塊手帕搭在一邊,自己站了起來道:“總之,你現在不能死。”
“哈……”任陵本以為冷瑟瑟會說許多道理誰知冷瑟瑟站起來,麵色凝重的樣子,卻隻說了這麽一句更像是氣話的話。
“任大俠醒了?”門口傳來了方小安的生意,冷瑟瑟抬眸看去,輕輕點了點頭。冷瑟瑟隻顧著看方小安,卻沒有發現任陵眼中一閃而逝的訝異。
看見方小安拿了一塊抹布走進了房間,冷瑟瑟想了想才道:“胖子安,你先看著任陵,我去看看丁越的藥煎好了沒。”
方小安點頭,並不多說什麽。
冷瑟瑟這一去很快便會來了,手裏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還冒著熱氣。將藥端了放在一旁的桌上,冷瑟瑟向方小安道:“胖子安,你扶他起來喂藥。”
“嗯。”方小安應了一聲,上前將任陵小心的扶了起來,讓他靠著床頭坐起來。
冷瑟瑟見方小安將任陵扶起之後才又將藥端起來,坐到了床邊,舀了一勺藥起來放到任陵的唇邊,低聲道:“有點燙,所以還是一勺一勺的喝吧。”
“這……姑娘,這……”任陵一臉為難的樣子,雖是重傷在身,仍是別扭的將頭扭到了一旁。
冷瑟瑟微微挑眉,隨即會意他是不想要女子為他喂藥。所以冷瑟瑟又將藥遞到了一旁方小安的手上,自己則站起來在旁邊的桌旁坐下:“那麽好吧,胖子安你來喂他。”
方小安接過藥碗,什麽話都沒有說,在任陵的床前坐了下來,他這一坐……整個床似乎都陷進去了半截。
冷瑟瑟假裝沒有看到,徑自向任陵問道:“為什麽不努力活下去?”她可不相信,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和方小安一樣熱愛自殺。
而任陵聽到冷瑟瑟的這個問題,臉上的苦笑之意卻更濃了。有些不自在的被方小安喂著藥,任陵輕歎了一聲才道:“姑娘你……有興趣聽我說故事嗎?”趁他現在還能夠開口。
冷瑟瑟本以為他不會說出原因,卻沒有想到任陵這般配合,於是她點頭道:“你說。”
任陵蒼白的笑笑:“我不想活下去,因為我若是活下去,那麽我最重視的那個人,便不能夠活下去了。”他這句話一出口,冷瑟瑟忍不住垂下頭來,不去看他。
她也說不清這是為什麽,也許隻是不忍心見到任陵此刻麵上的表情。因為聽到任陵這般說,便知曉他定是有著讓人無奈的理由。
果然,任陵很快繼續說道:“我不過就是……求而不得,所以隻能成全而已。”任陵的目中滿是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冷瑟瑟或許懂了,又或許其實不懂,她隻是頷首,不語。
方小安默默地為任陵喂著藥,什麽也不說。
任陵慢慢的講了自己的事情,冷瑟瑟沒有想到他會就這般講出來,也許就連任陵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這般講出自己的故事。任陵所講的故事很簡單,便是如同那些說書人每天講的江湖故事一般,青梅竹馬的姑娘愛上了別的男子,任陵為了讓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便在大婚當日逃了婚,還搶了門派裏麵很重要的東西逃了,讓所有人都以為是他的錯,從而都將注意力放在了追殺他上麵,忽略掉他喜歡的那個姑娘。
任陵說,等到那些人找到他的時候,他應該已經死了,而他所喜歡的那個姑娘,應該也已經同她所真心喜歡的男子在一起了。即使是在武林之中,大家不拘小節,那姑娘背著他同別的人在一起,若是被發現了也該是會遭到天下人的唾棄。但是他這般做了,便沒有人會知道,她在他逃婚之前,其實已經同別的男子在一起了。
他說得平平淡淡,冷瑟瑟聽著卻覺出了一絲心酸。
任陵在旁人看來是個風光的大俠,表現得卻是那般笨拙。他絕對有更多的辦法,成全那兩個人,然而他卻用了最笨的辦法,用自己的聲譽,還有性命,去成全兩個人。
這般的人,平日裏聽著說書人說起來,冷瑟瑟總是會覺得他特別的蠢,但是此刻,麵對著任陵,這一個字卻無論如何也罵不下去了。
任陵說完這些,很快便又陷入了昏迷,冷瑟瑟看著方小安,良久以後突然轉身下了樓去。
方小安原本沒有什麽表情,在看到冷瑟瑟突然轉身下樓之後,終是輕歎了一聲。
大夫走之前說,任陵的身體,應是撐不到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