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煮（一）

  　　方小安原本便並沒有興趣聽兩人對話，所以他從床上起來了。房頂上一時安靜了，想來是冷瑟瑟正在看那知縣老爺的宅子。待到方小安穿好了衣服，將頭發綁在腦後，才聽到冷瑟瑟又道：“我若說我從前認識知縣老爺，你怎麽想？”

  　　“不可能……”丁越的聲音裏麵有著明顯的不可置信，“這知縣老爺是今年才來臨仁縣的，聽說是位富家公子，老大你從前怎麽會認識……”

  　　“你家老大看起來就不該認識富家公子？”冷瑟瑟聲音傳來的同時還夾雜了丁越的痛呼，方小安不知道她做了什麽，但一定是對丁越小小的動一下手。待到丁越不喊了，她才又道：“丁越，我說真的，我認識這位知縣老爺，不但認識，我們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哎？”丁越一時語塞。

  　　冷瑟瑟繼續道：“算了，反正我現在在臨仁鎮，成了這個樣子，還不如不認識呢。”

  　　“這個樣子有什麽不好？老大你是臨仁鎮的一方霸主！你帶領著弟兄們在臨仁鎮對抗花莫那個家夥！你現在是多麽威武的存在啊！我們還等著和你一起在臨仁鎮殺出一條血路……”丁越本就比旁人要尖細一些的聲音此刻帶了一絲激揚。然而冷瑟瑟隻用了一個字回答他：“滾！”隨即房頂上又是一陣聲響。

  　　方小安此時已將外衫扣好了，在房間裏麵摸索了一會兒，才找到了自己被救的時候身上帶著的那個錦囊。他摸了摸錦囊，錦囊沉甸甸的，裏麵的東西似乎並沒有少。

  　　這個時候，房頂上麵冷瑟瑟的聲音又傳來了：“其實……我不但認識縣令，我還應該是認識方小安的。”

  　　“什麽？”丁越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一陣響動過後，便聽他道：“老大你當真認識那個胖子？”

  　　“是啊。”

  　　冷瑟瑟的聲音突然沒了，方小安方要打開錦囊的手也頓住了。

  　　過了片刻冷瑟瑟才又道：“應該是我十歲的時候在一家小酒館碰見的，那個時候我晚上睡不著，所以就避開我爹的視線，跑進酒館的廚房找吃的。”

  　　方小安一聲低咳，雖然沒有人在他旁邊，但是他的臉還是紅了。

  　　“老大你其實是去廚房偷東西吃吧？十歲就會偷吃東西了，不愧是老大！”丁越嘿嘿笑了一聲。

  　　方小安的臉色有些僵，看起來丁越對冷瑟瑟的崇拜已經到了一種近乎癡迷的程度了。

  　　冷瑟瑟不理會丁越的話，徑自道：“嗯，那個時候我本以為半夜廚房不會有人，但是我打開廚房門的時候，我看到了刀光。”一陣抽氣聲傳來，丁越緊張的道：“是那胖子，方兄弟有危險？有人要殺他？你見義勇為救了他？”

  　　房間裏麵的方小安拿著錦囊的手一抖，然後雙肩也開始抖了起來——為了不讓房頂上的兩個人聽到他的聲音，他努力地憋住了笑聲。

  　　果然冷瑟瑟立刻就阻止了丁越的胡思亂想：“哪有那麽刺激？是方小安在剁魚而已。”

  　　“啊？”丁越似乎是愣了。

  　　冷瑟瑟又道：“那個時候的方小安和現在一點也不像，他很瘦，很好看，所以我那天救了方小安的時候，才沒有認出他來。”

  　　“很……很瘦？老大你真的沒認錯人？”

  　　“沒有，那個味道我是不會忘記的。”冷瑟瑟說了這句話以後，又頓了頓，然後說：“我猜方小安是師承於天下第一樓的大廚的，他做的味道隻要是吃過的人，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那天晚上，方小安給我做了魚湯，所以後來……”輕咳一聲，冷瑟瑟的聲音略帶了一些尷尬：“不說了，我幹嘛告訴你。”

  　　方小安也早就恢複了平靜，他拆開幫著錦囊的繩子，從裏麵拿了些東西出來，隨即便準備開門出去。

  　　這個時候房頂上又傳來了動靜，是丁越的聲音：“老大！你不能走！先說完！方兄弟他怎麽了？”

  　　冷瑟瑟的聲音有些不耐，但是她還是說了：“那個時候我年紀小你知道嗎？所以後來我以為他是廚房裏麵的神仙，我叫他魚湯哥哥，我以為天下每一個廚房其實都有一個神仙，全都長得像他一樣好看，他們每到晚上就會出現，做好吃的東西給人們吃！”

  　　“……”這是丁越。

  　　“……”這是房間裏麵的方小安。

  　　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如今極富肉感的臉，方小安臉上的神色十分複雜。原來他……曾經被以為是神仙下凡嗎？難怪冷瑟瑟知道他就是從前的魚湯哥哥的時候，會是那種詭異的表情。

  　　那是……從前的夢破碎了吧？

  　　“我就知道會是這種反應！”冷瑟瑟的聲音極富穿透力的從房頂傳來，然後是丁越的驚叫聲。

  　　。

  　　。

  　　待到冷瑟瑟從房頂下來以後，方小安已經不在房間裏麵了。

  　　冷著臉看著方小安敞開的房門，冷瑟瑟一句話不說。丁越就跟在冷瑟瑟的身後，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他試探性的開口道：“老大……你說這方兄弟，不會覺得在客棧裏麵自盡死不了，所以就到外麵去自盡了吧？”

  　　“不可能！”冷瑟瑟看了他一眼。

  　　“老大你怎麽知道不可能？”丁越有些好奇的看著冷瑟瑟。

  　　沉默片刻，冷瑟瑟走進房間看了看，待到她看見桌上的錦囊被人打開了以後，她道：“因為他答應了我，報完恩之前絕不會尋死。”她說得十分肯定，倒是讓丁越更加吃驚了，他問道：“老大，你就如此確定這家夥不會尋死？”

  　　“是，我猜他其實並不是真的想死。”冷瑟瑟拿起那桌上的錦囊，似乎猶豫了一下，卻終究沒有將錦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繼而她又道：“我覺得他若是真的想死，便不會死了這麽多次還死不了。”

  　　“這……”丁越眼睛微微睜大，不是真的想死還死那麽多次，方小安若當真是這樣，真算得上是一朵奇葩。

  　　冷瑟瑟輕歎一聲：“也許……他自己也是矛盾的吧，想死卻又每次都猶豫了，所以不管怎麽自盡都死不了。”

  　　丁越想了想，實在有些無法理解那種思維，所以他隻問道：“那麽我們現在做什麽？”

  　　“該做什麽做什麽。”冷瑟瑟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丁越很迷茫。

  　　不過冷瑟瑟沒有說錯，方小安的確沒有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自盡。

  　　要吃午飯之前，方小安手中提了一條魚從外麵回來了。

  　　冷瑟瑟和丁越都有些餓了，走出房間便看到了從外麵回來的方小安，怔了片刻，冷瑟瑟才道：“你出去做什麽了？”

  　　方小安的害羞似乎變得嚴重了，聽見冷瑟瑟同他說話，他微微退了半步，然後開口道：“廚房裏麵沒有配料了，很多菜都做不出來，我去外麵轉了轉，買了一些材料回來，還有這個。”他指了指自己右手提著的魚。

  　　冷瑟瑟表情有些發怔，然後她看著魚點點頭。隨即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你身上帶了銀兩？”

  　　“帶了，我身上還有一些值錢的東西，我拿去當了。”方小安頷首，隨即往裏麵走去，似乎是要去廚房。

  　　然而他隻走到了一半便走不動了。他的手，似乎被某人的手握住了。緩緩低下頭看去，卻見一雙白皙的手正覆在他那因為胖而顯很巨大的手上。然後他再抬頭，便接觸到了冷瑟瑟的視線。冷瑟瑟正對著他笑，笑容很是好看：“我幫你提進去吧，你也提了一路了。”

  　　下一刻，方小安的臉瞬間紅透。

  　　冷瑟瑟微楞，差點忘了方小安害怕同她接觸。她很快放開放小安的手，無辜的攤手道：“好吧，你提，我不跟你搶。”

  　　“嗯，好。”方小安隻答了兩個字，然後他默默地提著魚進了廚房。

  　　丁越目睹了整個過程，這個時候才有空插嘴道：“老大，這個胖子好像很害怕你。”

  　　“嗯？”冷瑟瑟看他一眼。

  　　丁越十分認真地點頭道：“真的，他每次隻要被你碰到就會臉紅，但是他被我碰了那麽多次都沒臉紅。”

  　　冷瑟瑟不想多說，隻道：”他似乎和從前相比變了許多。”小時候遇見的時候，也不見方小安臉紅。

  　　兩個人又說了會兒話，然後便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了。沒過多久，便聞到廚房之中傳來了一陣香味，冷瑟瑟抱著雙臂站在二樓的樓梯口，麵色複雜的聞著那香味。

  　　“好香。”一旁的丁越不由說了一聲。

  　　“是啊，好香。”冷瑟瑟應了一聲，和從前一樣的味道，卻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再聞到過了。

  　　兩個人又等了一會兒，才看到方小安端了一盆魚湯出來，方小安的臉氤氳在熱氣之後，看不清表情，隻是那一雙眼睛十分認真的盯著麵前的路，像是害怕碰到了桌椅摔了手裏的碗。

  　　思索片刻，冷瑟瑟走過去，不顧方小安瞬間紅透的臉，從他的手中奪過了那碗魚湯：“我來。”

  　　她將魚湯放在桌上，回過頭又看了僵在那裏的方小安一眼，笑道：“還不快過來？”

  　　“嗯。”方小安隻說了那麽一句，沉默著在桌旁坐下。而丁越也不用冷瑟瑟喊便直接坐了下來，三個人一起就著飯吃著魚喝著魚湯，不時有丁越說著近期臨仁鎮發生的大事小事，氣氛倒也不算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