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葉疑的房間淩知曾來過許多次，都是在宴會的那幾日裏，然而如今不過隻隔了數日，再來所見到的情形卻又不同了。

  　　如今正是初秋，雖不至太冷，空氣中卻始終滲著一絲涼意，然而進入這房間當中，撲麵卻是一陣暖意。淩知四下看去，果然見房中擺著火盆，隔著層層疊疊的紗幔，可以看到房間當中守著兩個下人，其中一人顧著那火盆，而另一人則立在床邊，動作小心的扶著葉疑。

  　　葉疑此時正半倚在床上，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白色外袍，麵色蒼白若紙，似是連起身也無力，隻由那下人喂著藥。

  　　淩知何曾見過他這般脆弱的模樣，遇到這情形，不禁看得怔了，隻緊緊拽住袖中的雙拳，關切的盯著那人。

  　　她不願打擾葉疑，來到大門處卻沒有立即進去，隻蹙眉看著，等到葉疑喝完了藥，那下人稍稍離開了些，淩知才終於抬步往房間裏走。

  　　葉疑似乎沒有察覺到淩知的到來，捂著胸口輕輕咳了一聲。

  　　淩知的腳步因為這一聲咳而再度頓住。

  　　然而後麵的裴殊和謝盡歡也已經進入了屋子，甫一進屋，謝盡歡便朝床上那人道：“公子，你看誰來了？”

  　　葉疑微微抬眸朝著這方看來，目光正好與淩知撞在一起，兩人僵著未曾開口，倒是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淩知身後的裴殊道：“聽聞葉樓主有恙在身，阿知十分擔心，特來探望。”

  　　裴殊的這句話就像是霎時間切斷了兩個人之間的一切情緒，淩知微微張口，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倒是葉疑又捂唇咳了起來。謝盡歡見狀連忙上前替他順氣，折騰了好一陣子，才見葉疑狀況稍稍緩和了些，微垂著頭聲音低弱的道：“我無事，你們放心。”

  　　都這副模樣了還叫沒事，淩知隻覺得葉疑大約是當她眼瞎了。

  　　她心裏麵頭一回對葉疑生起氣來，隻是又氣又急，心中千百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竟不知道應該先表達哪一種情緒了。她猶豫了一陣，終於道：“讓我留下來照顧你，好不好？”

  　　那邊的葉疑和謝盡歡大概都有些驚訝，屋中靜默半晌，沒有誰先開口。

  　　“等你好了我就走，絕對不多留。”淩知趕緊又道，“你是為了救我才會受這種傷的，我又怎麽能夠什麽都不做。”

  　　葉疑黑眸中斂著看不清的壓抑，隻氣息不穩的道：“你回去。”

  　　“我不回去！”淩知梗著脖子大聲道。

  　　葉疑沒有力氣與她爭執，別過頭小聲的咳了起來，淩知擔憂不已，直直的盯著他，而就在他咳得說不出話這會兒，謝盡歡已經無奈的笑了一聲道：“淩知丫頭大老遠的趕過來見你，你就這麽叫人走未免也太過不近人情了。”

  　　聽得玉姨替自己說話，淩知連連點頭。

  　　葉疑依舊沒機會開口，謝盡歡便接著又道：“照我看，就讓她先留下來吧，多一個人看著你總是好的。”

  　　“我……”葉疑好不容易恢複了些力氣，正要開口，淩知便已經連忙應了下來：“多謝玉……多謝謝叔叔！”

  　　如此一來，淩知竟是當真不顧葉疑的拒絕便在鳳名園中留了下來。而另一邊，裴殊也道是自己應當做些什麽，說是自家裏有一味當初收來的療傷奇藥，或許能夠對葉疑的傷勢有所幫助，便打算要去取藥。

  　　臨去之際，淩知送裴殊至鳳名園的大門處，裴殊神色複雜的看了淩知半晌，終是歎道：“你當真要留下來？”

  　　淩知肯定的點頭，沒有絲毫要改變主意的意思。

  　　裴殊沒有再多勸阻，隻低聲道：“等我回來，葉樓主的傷勢應當不會有事的。”

  　　“嗯，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也不知這句話究竟是對誰說，淩知輕輕抿唇，神情堅定。

  　　裴殊不覺笑了起來，他似乎很喜歡淩知這副神情，頓了一會兒，他才回身朝大門外而去，淩知卻忽的叫住裴殊。

  　　裴殊回過頭來，淩知盯著對方的眸子，小聲道：“多謝你。”

  　　這一路過來，的確是裴殊幫了她許多，若不是裴殊，她恐怕就連淩家的大門也出不去。而現在，裴殊還要替葉疑的事情再去忙碌，這叫淩知心中十分過意不去。

  　　然而裴殊卻是眯著眼笑了起來，開口道：“殊華樓樓主的人情，自是這天下間最貴重的東西，我幫葉樓主，不過也是因為這個，有什麽好說謝的？”

  　　裴殊說完這話，很快便離去，獨留下淩知看著他所乘坐的馬車漸漸走遠。

  　　當日，淩知被謝盡歡安排在鳳名園中住了下來，然而淩知心中牽掛著身受重傷的葉疑，又想到對方蒼白的麵色和渾身無力的模樣，忍不住心中更為擔心，不過自己房間裏呆了片刻，就很快又趕到了葉疑的住處。

  　　淩知到的時候，那照顧葉疑的兩名下人不知被安排去了何處，都已經不在了屋中。屋子裏麵依舊比之外麵暖和許多，淡淡的藥香在其中彌漫。房間的窗戶被人關著，遮了大部分的光線，淩知悄聲無息的走進去，一眼便看向了床上的葉疑。

  　　葉疑先前喝完了藥，現在似乎已經睡去了，淩知怕弄出動靜將人吵醒，動作十分小心，就連呼吸也是極輕，她找了根凳子在床邊坐下，就這般借著些微晃動的火光端詳起了葉疑的容顏。

  　　三年的時間似乎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仔細看來，他依舊是從前的模樣，隻是從前的女裝換作了男子的服飾，眉目間的陰柔便稍稍淡了些。隻是那容貌依舊是帶著叫人移不開雙目的風華。

  　　不論是何種模樣，在淩知的心理，葉疑始終都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這樣的想法，叫淩知忍不住在心中一怔，然後想起了之前裴殊問自己的話。

  　　裴殊問她，是不是喜歡葉疑。

  　　她本是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但一旦被人提及，這問題便像是生了根發了芽一般，每到觸及之際，許多的念頭便會沒完沒了的自其中冒出來，叫她難以再認真去思考。

  　　在她之前的意識中，謝青璃就是謝青璃，是待她最好的人，是收留她養大她的幹娘。

  　　可是現在，她卻有些說不清了。

  　　她怎麽可能喜歡葉疑呢，他們之間的感情，怎麽會是喜歡呢？

  　　淩知在心中苦笑，隻道是如今葉疑的身體才是最大的問題，自己又為何要去想這麽多的事情來折騰自己。

  　　她這般想著，眼見沉睡中的葉疑額上微微滲出細汗，便又起身打了水來，小心的替對方擦汗，目光將對方的容顏又細致的掃了一遍。

  　　她的動作一直十分的小心，然而這般動靜，還是叫沉睡中的人醒了過來。

  　　葉疑長睫微顫，就在淩知手中的錦帕擦過他額頭的時候，緩緩睜開了眼睛。

  　　睜眸的瞬間，葉疑的眼中似有半分的茫然，迷離而有些無措，看得淩知心中一緊。然而這樣的神色也不過隻是刹那，片刻之後，葉疑又恢複了平日裏麵無表情的沉冷模樣，他抬起雙眸，看清了坐在床邊的淩知，聲音微啞的道：“當真沒走？”

  　　“我不會走。”淩知再次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葉疑沒說話，緊蹙著眉，似是十分不舒服。

  　　見他的模樣，淩知有些慌了，想到之前謝盡歡說過的那些話，想到他身上的傷勢嚴重，淩知連忙站起身來，卻又不知應當如何做才能夠讓對方看起來要好過一些，隻得小聲安慰道：“你不會有事的，裴殊說他們家有種治傷的奇藥，等他取了藥來，你的傷一定會好起來的！”

  　　葉疑目光微頓，躺在床上，靜靜看了淩知半晌，這才輕聲道：“是嗎？”

  　　“嗯，一定會好的！”淩知重重的點頭。

  　　葉疑似是嘲弄一般的笑了一聲，聲音極輕，飄忽如同一團雲霧：“沒用的。”

  　　這三個字，叫淩知聽得心中發涼，她惶然捉住葉疑的手，咬唇道：“有用的，你看你先前還能夠坐起來，還能夠跟我們說話，肯定不會有事的……”

  　　聽到淩知這話，葉疑微微閉目，旋即道：“那是騙你的。”

  　　淩知懵了一瞬，沒有分清葉疑口中說的“騙”究竟是指哪一件事，或是哪一句話，但見葉疑這副消沉的模樣，似乎沒有絲毫想要活下來的意思，她心中沉了沉，忽的俯身朝著床上躺著的葉疑伸出手去，雙手落在了對方領口上。

  　　葉疑雖是傷著，但見淩知這番動作，卻依舊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你做什麽？”葉疑輕咳了一聲，平靜的與淩知對視道。

  　　淩知有些著急，又有些不知所措，她迎著對方的視線，小聲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先前謝盡歡說過，葉疑的傷是箭傷，傷在胸口，險些就射中了心髒。不過是聽著這番描述，淩知就覺得心口隱隱發疼，再見葉疑這副神色，淩知更是難過，隻想要立即看清楚那傷口究竟是什麽模樣，隻恨不能夠替他分擔一些傷痛。

  　　淩知這副神情全都落到了葉疑的眼中，葉疑緊緊拽著淩知的手，有氣無力的道：“住手。”

  　　葉疑這一聲仍是有些作用，淩知停下了動作，目光再次與葉疑對視。

  　　說起來，從前謝青璃的眼神便對淩知威懾力極大，淩知不管是做什麽，隻要接觸到了謝青璃的視線，便不敢再多言了。然而這會兒，麵對著葉疑的視線，淩知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拿出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繼續扒起了葉疑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