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淩知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給攔下來的。

  　　散學之後，她便如同往常一樣和裴殊一起回家，然而走到半路的時候，他們就撞見了一群人。

  　　為首的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見了淩知，當即瞪大眼睛叫出她的名字。

  　　秋風鎮一共就這麽大，淩知在鎮上住了這麽多年，就算是誰家新出生的小孩兒也能夠叫出名字來，但眼前的這個一身富貴的男子，她卻明顯從來未曾見過。

  　　這人不是本地人，卻能夠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她想了想，小聲問道：“你是誰？”

  　　就在淩知問話的同時，裴殊已經將來人認了出來，朝著那年輕男子道：“淩大哥？你怎麽會來這裏？你怎麽認識阿知？”

  　　淩知不可思議的覺得裴殊認識的人實在很多，但到了後來才明白，有錢人家的確都是互相認識的，特別是像淩家和裴家這種大戶人家。

  　　淩知怔忪的當口，又聽見那男子道：“我是來找淩知的，她與娘生得這麽像，我自然一眼就能夠認出來了。”

  　　聽到這話，淩知才像是明白了什麽，倏然一驚，隻拿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意味不明的看著難男子。

  　　男子便是方才出現在謝青璃院中的淩莫，他被謝青璃自院中趕出來，拍打了一會兒門卻不見對方有所反應，心中雖覺得古怪，轉念想到自己卻也沒有必要去管謝青璃究竟怎麽回事，隻趕緊朝著書院而去。沒想到在半路之上，他就一眼將自己的妹妹給認了出來。

  　　淩知縱然是再聰明，也沒有辦法會將這麽多的事情串聯在一起，淩莫於是很快朝淩知解釋了起來，末了才翹起唇角，心情極佳的道：“阿知，跟我一起回去吧，爹娘天天都在擔心你呢，如今你平安回去了，他們總算是可以放心了。”

  　　淩知從小就在外麵流浪，從前是跟著老乞丐，後來是跟著謝青璃，吃過很多的苦，也為此哭過不少次。從前有時候還會幻象自己的爹娘會不會是什麽很厲害的人物，將來有一日從天而降將她接回家中去過好日子。

  　　但與謝青璃住了許久之後，淩知就再也沒有這般想過了。

  　　當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了，就不會再去想這些東西了。淩知對如今的日子十分滿足，卻沒有想到，當她不再去想的時候，這件事情卻真的發生了。

  　　她幾乎不能夠相信眼前的一切，自己所聽到的一切，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直到裴殊突然想起了什麽，“啊”了一聲道：“我想起來了，當初的確聽淩大哥說過還有個妹妹，隻是過了這麽久也沒有去想這麽多，沒想到……”他說到此處，將目光落回了淩莫的身上。

  　　淩莫點頭道：“不錯，就是淩知。”

  　　“你和娘生得極像，不會有錯的，我知道你現在還想不明白，不過沒關係，等你與我一同回去淩家了，你就會明白了。”淩莫低著身子，輕輕揉了揉淩知的頭，繼而又站起身要去牽對方的手。

  　　淩知沒有動，雙手往身後背過去，似是不經意的避開了淩莫的手。

  　　淩莫將手在空中尷尬的放了一會兒，終於笑到：“好了，別鬧別扭了。”

  　　“我娘呢？”淩知咬了咬唇，仰頭盯著這人問道。

  　　淩莫道：“我們娘在家裏麵等著我們回去呢。”

  　　淩知搖頭，固執的又問了一遍：“我娘呢？”

  　　淩莫怔了一怔，這才想清楚淩知口中的“娘”應該是那個自小收養她的謝青璃，也就是方才他在院中所見到的那個女子。

  　　淩莫笑了一笑，轉而道：“你不必回去找她了。”他轉過頭去，問後方的下人要了樣東西，隨即丟到淩知的麵前，淩知匆忙將那東西拿起來，卻沒想到是一個灰布的小包袱，她心裏麵霎時間充滿了不解和恐懼，快速的將那包袱打開，看清理其中自己的幾件衣物，連忙道，“你……”

  　　淩知的話沒有問出口，因為淩莫當先解釋道：“你娘已經同意讓你跟我們一起回去了，你看，這東西都還是她親自幫你收拾的呢。”

  　　“不……我不相信！”淩知將那包東西胡亂包好，轉而就要朝自己住了幾年的地方奔去，淩莫一把拉住她，努了努嘴道：“她說了，叫你別去找她了，她不要你了。”

  　　“我娘才不會不要我！”這句話戳中了淩知心中最為脆弱的一角，她大聲回了淩莫一句，眼見淩莫睜大雙眸不解的看她，她雙目一眨，眼淚霎時湧了出來，繼而聲音又小了些，掙紮著要往回去，“她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哪裏也不會去，她才不會不要我……”

  　　淩莫和裴殊兩個人在旁麵麵相覷，兩個大男人很少見到女孩兒哭的場麵，一下子誰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隻得使出了渾身解數去安慰對方。

  　　眼見安慰無用，淩知還拖著身子用丁點大的力氣想要掙紮出去，淩莫終於歎了一口氣，挑眉道：“好了好了，我讓你回去見她一麵，你們說清楚再走，好不好？”

  　　淩知見淩莫終於鬆了口，於是安靜下來，眨著淚眼乖乖點了頭。

  　　一行人於是又往回到了謝青璃的院門外麵，這一路淩知走得十分急促，她從來沒有這麽迫切的想要見到謝青璃，想要將一切同謝青璃問清楚，問她是不是從來沒有說過“不要她”那樣的話，而是淩莫一口杜撰。

  　　而另一邊，越是靠近那處院子，淩莫和裴殊臉上的神色就越是奇怪。

  　　院門之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痕，這是從前所沒有的，地上亂七八糟的橫陳著腳印，這也是之前來時不曾見過的。

  　　那院門雖是緊緊地閉著，內中安安靜靜，但兩人都察覺出了其中的不對勁。

  　　淩知淚眼朦朧也沒有注意這許多，隻撲到那門上打算進去。

  　　但就在淩知準備進入的瞬間，淩莫卻一把將人拽住，並一手丟到了身後下人的麵前，“看著她。”他朝下人說了這麽一句話，轉臉又對淩知道，“你在這待著，我去看看。”他此時已經斂去了一直掛在臉上的輕浮，隻沉著臉將那院門推開一道縫隙，朝著其中走了進去。

  　　進入其中，淩莫的臉色才終於沉底的陰沉起來。

  　　整個院落早已不複先前的光景，裏麵躺著幾具來曆不明的屍體，四周滿是沾血的腳印，石桌上，牆角的樹上牆壁上，還有地麵栽種的開得嬌豔的花朵上，四處都是鮮血，都是打鬥過的痕跡。

  　　這裏將再不是淩知所熟悉的地方。

  　　“這場打鬥應該剛結束沒多久，不過這些人的來曆我判斷不出來。”裴殊是跟隨著淩莫一起進來的，見著眼前的情形，他不禁皺起了眉，苦笑道，“謝姨不見了。”

  　　“這些人是衝著她來的。”淩莫也道。

  　　裴殊想不明白謝青璃究竟做了什麽事會引來這一場災禍，而這院中的情形，又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謝青璃究竟是死是活，是逃脫了，還是被人給捉走了，誰也說不清楚，眼前隻有滿地的狼藉，無法告訴眾人這一切的前因後果。

  　　不過片刻之間，淩莫心中就做下了判斷，“這件事情，不要告訴阿知。”

  　　“淩大哥？”裴殊一驚，已經明白了淩莫的意思。

  　　淩莫道：“若是叫淩知知道此時，她定不會安心跟我回去，看她那副模樣，若是找不到謝青璃，她定不願意走，到時候還得派人去幫忙找人，我們何必將事情搞得這般複雜？”

  　　裴殊似是不大情願，喃喃道：“可是謝姨……”

  　　“她或許根本沒死，隻是被人給救出去了，我們縱然是找到她又如何？將她帶回淩家？讓她繼續當阿知的‘娘’？”淩莫搖搖頭，接著又道，“或者她已經死了，我們就算派人去找了，也救不了她，又何苦多此一舉？”

  　　淩莫的話說得裴殊不知該如何反駁，他盯了對方一會兒，長長歎了口氣，再沒開口。

  　　淩莫將視線自那一地淩亂之中收回來，很快再度推門離開院子。

  　　眼見淩莫從院中出來，淩知再度在那下人的禁錮中掙紮起來，淩莫挑眉示意那人鬆開淩知，淩知這便衝到了門邊，打算要進去。淩莫將少女一把撈起，笑到：“方才我已經跟你娘說好了，你娘說讓你回去淩家也是件好事，你就不必擔心了。”

  　　淩莫語聲一頓，接著又道：“況且又不是見不著了，她說等什麽時候有空了，她就來淩家看你，你放心好了。”

  　　“我要親自跟娘說，你……你放開我！”淩知對於這位初次見麵的兄長心有敬重，被他抗在身上也不敢打他咬他，隻能兩手不住的晃他的肩膀，希望能夠掙脫開來。但淩莫雙手如鐵鉗一般緊緊將她扣住，她掙脫不得，竟生生被帶著往街頭另一邊而去。

  　　這日黃昏，夕陽的光幕散去，星辰漸亮。淩知被人扛在肩上動彈不得，隻得忍著眼淚，失落而無措的看著自己所熟悉的那扇大門離自己越來越遠，就像是自己從前十四年的生活，越走越遠，直至融入夜色，直至那門前的燈籠變成與萬千星星一樣的細小光點，再也分辨不出。

  　　她跟著淩莫一道到了淩家，成了淩家的大小姐，見到了自己記憶裏毫無印象的爹娘，然後茫然的開始適應新的日子，開始去做一個真正的淩家大小姐。

  　　如此便又是幾年光景。

  　　而在淩莫口中說過閑暇時會來淩家看她的謝青璃，卻一次也沒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