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低頭看著夜裏凍得臉色發白的小姑娘，謝青璃靜默不言，一時之間竟不知她究竟要做什麽。

  　　倒是淩知先開口說了出來：“娘，讓我陪你睡好不好？”

  　　謝青璃：“……”

  　　不知為何，謝青璃常年毫無表情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種離奇的神色。

  　　“你到底想做什麽？”謝青璃放緩了聲音，一字一句道。

  　　淩知不明白謝青璃為何會露出這般如臨大敵的神色，她茫然看了謝青璃一會兒，搖頭道：“我沒有啊，我隻是想跟娘一起睡。”

  　　謝青璃沉默了片刻。

  　　就在淩知揣摩著謝青璃心思的同時，謝青璃後退一步，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合上了房門。

  　　“……”

  　　淩知連忙又開始拍門：“娘！娘！”

  　　不勝煩躁，謝青璃在淩知的拍門聲下，終於再度將房門打開。

  　　淩知想了一想，忽的覺出了些問題來。

  　　謝青璃是什麽樣的性子，淩知本是再清楚不過。她素來喜怒不形於色，也不喜歡接受旁人的關心，她既然會一個人縮在房間裏麵暗暗傷心也不願意讓淩知見到，必然是不想讓淩知擔心。所以淩知縱然是想關心她，卻也不應該表現得如此明顯，這樣反倒會讓謝青璃心生芥蒂。

  　　想清楚了這一點，淩知心下一定，朝著屋中的謝青璃轉而改口道：“娘，我……我做噩夢了，能不能讓我跟你一起睡？”

  　　謝青璃這次沒說話。

  　　淩知覺得有戲，連忙又睜大了眼睛可憐巴巴的仰頭望向謝青璃。

  　　謝青璃像是考慮了許久，終於側身讓出了路來，讓淩知進了屋子。

  　　淩知已經有四年未曾再與謝青璃一起睡過，眼見謝青璃答應下來，心中自是高興極了，連忙衝進屋子裏，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這才發覺謝青璃合上房門之後卻未曾立即上床來，反是在旁邊的桌前坐下來，撚起了平日裏穿針引線的那套工具，似是要幹活。

  　　淩知趴在軟軟的被褥上，雙手枕在下頜，小聲問道：“娘你不睡覺嗎？”

  　　“你先睡。”長夜本就冷清，謝青璃的聲音卻仿若比這夜色還要涼上幾分。

  　　淩知眼見謝青璃這般深夜還要幹活，不禁心裏又是一酸，便將半張臉埋在被褥裏，小聲道：“我也睡不著，我跟娘說說話好不好？”

  　　謝青璃沒應聲，隻低頭動作靈巧的繡著。

  　　自從四年前山賊的事情發生以後，謝青璃對淩知就再也沒有這麽冷淡過，平日裏還會衝著淩知溫柔的笑，淩知不知今夜究竟是出了什麽問題，總覺得謝青璃似乎有意在疏離自己。這種感覺實在並不好受，淩知悶了一會兒，又開始找話說道：“娘，你還記得昨天來我們家的裴殊嗎？我今天在書院又遇上他了，他跟我說了很多話。”

  　　謝青璃動作微微一頓，隨即又開始穿針。

  　　看著這個動作，淩知知道謝青璃其實是在聽自己說話的。

  　　於是她笑了笑，接著又道：“裴殊真的很厲害，他知道好多東西，書裏寫過的，沒有寫過的，他都知道。而且他去過瓊山，娘你知道嗎？就是那個書中說過的，相傳很高很高的山，山腳下麵還有很多漂亮的花，還有個大園子，聽說那個園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園子，那地方的主人姓夏，這些都是裴殊告訴我的，他說他曾經去過那個地方。”

  　　謝青璃放下了手裏的東西，淡淡道：“那地方的主人不姓夏，姓葉。”

  　　在淩知驚訝的目光下，謝青璃狀似隨意般道：“那地方我也去過。”

  　　淩知沒想到謝青璃竟會說出這些話來，不過謝青璃肯說話，對於淩知來說就是最好的事情了。淩知一下子來了精神，連忙又問謝青璃：“娘是什麽時候去過的？那裏真的有旁人說的那麽漂亮嗎？那個地方的主人究竟是什麽人？他住在那麽大的地方不會迷路嗎？”

  　　淩知一連問了許多問題，謝青璃卻沒有再要回應的意思，淩知也不著急，托著腮等謝青璃回應。

  　　又是好一陣子的靜默，謝青璃終於微垂眼眸，聲音柔了下來：“你不睡了嗎？”

  　　“我還是睡不著。”淩知看著謝青璃在燈前被暖得柔和的輪廓，看她纖細的睫毛，小聲道：“我想聽娘講故事。”

  　　謝青璃沒有看淩知，卻立即回應道：“我不像裴殊有那麽多故事可以講。”

  　　“我想聽娘講你從前的事情。”淩知說出了自己心中的話。

  　　謝青璃再次沉默了下來。

  　　對於自己不願意回應的話，謝青璃總是沉默，淩知知道沉默就代表著謝青璃的拒絕，她眼裏黯了黯，終於頹然倒在了枕上。

  　　然而她不過才剛沾著枕頭，就聽那邊謝青璃忽的又道：“我的故事很無趣。”

  　　“可是我想了解娘，想知道你的事情。”淩知一臉認真。

  　　隻有了解了，知曉了真相，才能夠對症下藥去安慰對方。淩知今天聽到了裴殊的分析之後，覺得十分有道理，是以才會提出這種要求來。

  　　本以為謝青璃不會講，但淩知等了片刻之後，謝青璃竟停下動作，對著眼前的油燈開口說道：“我爹有許多妻妾，也有許多孩子，我出生得晚，又被卷入了許多事端當中，旁人覺得我是個不應該存在的孩子，所以我出生的時候，有很多人都不希望我活下來。”

  　　淩知聽著謝青璃這話，不禁一愣，聽她淡淡的語氣，心裏麵卻緊緊地揪了起來。

  　　謝青璃對於淩知的神色毫無所覺，隻盯著那不斷跳躍的燈焰繼續道：“我五歲的時候有人闖進我的住處擄走我，並且將我打成重傷，我本以為我死定了，但後來有人趕過來救了我。”

  　　這些話讓謝青璃說出來，總有一種平靜的感覺，但故事的內容驚心動魄，淩知卻一點都不覺得平靜。

  　　“救我的人是我大哥，他怕我繼續在家中待著還會有危險，便讓人以為我已經死了，然後派人將我送走，讓我去了很遠的地方。”謝青璃道，“就這麽過了許多年，他經常會寄書信給我，關心我過得如何，教我許多東西。後來我長大了，能夠自己保護自己了，我知道家中不平靜，便想要回去相助於我大哥。”

  　　“那……後來呢？”淩知聽得著急，連忙問到，“發生了什麽事？”

  　　“後來，”謝青璃垂眸，忽的輕笑一聲，語聲縹緲如霧，“後來我大哥死了。”

  　　淩知瞪著眼睛，開口想說些什麽，卻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起，她怎麽都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

  　　然而對於謝青璃來說，這些早已經是陳年舊事，縱然是提起，也不會叫她流露出多麽難過的神情來。她頓了一頓，轉而看向淩知道：“我的故事說完了，你該睡了。”

  　　“可是……”淩知想說自己還沒有聽到謝青璃喜歡的人究竟是誰，還沒聽到謝青璃究竟為什麽要等那個人等那麽久，但謝青璃早已沒有了要開口的意思，淩知無奈之下隻得抿了抿唇，縮回了被窩裏麵。

  　　她本就困倦，聽完謝青璃的故事之後，沒多久就沉入了夢中。

  　　謝青璃在旁側目看著淩知的睡顏，少女的眉眼在燈光描摹下越見精致，與從前那個粉白的小娃娃判若兩人。

  　　謝青璃不禁想，不過是幾年的時間，這個孩子就在他的注視下漸漸長大了。

  　　這一切就像是發生在眨眼之間。

  　　。

  　　在這次交談之後，謝青璃與淩知之間的隔閡似乎又少了一層，淩知感覺十分開心，幾日下來走路都像是帶著春風一般，任誰都能夠看得出她的喜悅。而也因為與謝青璃之間的事情，淩知覺得裴殊為自己想的辦法實在是太過厲害，於是與裴殊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好了起來。

  　　書院當中兩人一起交談，而他們的家也在同一處地方，所以散學之後兩人也會一道回來，如此一來，兩人交談得多了，就連回到家中，每次吃飯的時候，淩知也會對謝青璃提起與裴殊有關的事情。

  　　再到後來，散學之後裴殊也經常來找淩知，帶著她四處去玩。

  　　這日，淩知替謝青璃送了東西去喬家，淩知前腳才剛離開，裴殊後腳就敲開了院門。

  　　謝青璃開了門，看著門外的少年一語不發。

  　　裴殊是個十分得體的少年，禮數也是周到，恭恭敬敬的喚了聲“謝姨”，才問道：“阿知在嗎？”

  　　聽得這個稱呼，謝青璃沒有過多的反應，隻淡淡道：“她出去了。”

  　　謝青璃不再多言，隻當裴殊聽到這說法之後便會離開，回身要合上院門，沒想到裴殊卻沒有要離開的打算，隻朝謝青璃道：“謝姨在打掃嗎？”

  　　謝青璃身後院中堆滿花葉，春日院中景色雖美，但花開之後總會留下許多零落的花瓣。在裴殊來之前，謝青璃的確是在打掃，眼見謝青璃沒有回應，裴殊知道自己猜得*不離十，於是便主動道：“我來幫忙吧。”

  　　有人要主動幫忙，謝青璃自是不會拒絕，於是裴殊穿著一身考究的袍子，挽起袖子開始幹起活來。

  　　謝青璃在旁沏了茶，看著在院中忙碌的少年，良久之後，聲音清冷的道：“你喜歡淩知。”

  　　這句話不是問話，而是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