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底謝青璃也沒有再對淩知說些什麽，淩知有些失落，當天夜裏在床上輾轉反側，心裏卻總忍不住想上許多東西。

  　　淩知是在六歲的時候被謝青璃給撿到的，淩知年紀小，從前的事情都記不清楚了，也弄不懂，她從前是跟著一個老乞丐的，後來老乞丐睡著了，淩知肚子餓了，就守在老乞丐的身邊叫他起來，但怎麽搖晃老乞丐都沒有反應，淩知弄不明白，就一直喊，老乞丐還是沒應她。她守了很久，直到餓得沒力氣了，她才知道也許老乞丐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而也就在那時候，她遇到了謝青璃。

  　　那個時候謝青璃穿著一身素衣白裙，她走近破廟裏的時候，淩知覺得好像那間破敗的小廟都明亮了幾分。

  　　謝青璃卻隻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但淩知卻緊緊地盯著謝青璃，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麽漂亮的人。

  　　那天夜裏謝青璃在破廟躲雨，淩知就在旁邊盯了她一個晚上，謝青璃沒有和淩知說上一句話，最後天亮了，謝青璃起身似乎便要離開。

  　　淩知也連忙跟著站起來，但剛起來就因為餓得沒力氣又跌了下去。然後她左右看了看門口的謝青璃，又看看麵前依舊沒有醒來的老乞丐，擰緊了眉頭，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怕謝青璃走，又不想留老乞丐一個人在這裏，想著想著就哭了出來。

  　　聽到哭聲，謝青璃終於停住腳步，回頭第二次正眼看了淩知。

  　　謝青璃一眼看過來，淩知連哭都忘了，隻直直看她。

  　　“那人已經死了。”謝青璃道。

  　　淩知拽著老乞丐的衣服，小聲問：“死了？”

  　　“不會醒過來了。”謝青璃又道。

  　　誰想淩知一聽，抽了抽鼻子，立即又哭了起來。

  　　謝青璃沒再理淩知，轉身離開了破廟，淩知一個人在廟裏抱著老乞丐的遺體哭了大半個時辰，她又累又餓，越餓就越哭，越哭越餓，眼淚怎麽都止不住。然而就在淩知哭得聲音都啞了的時候，謝青璃又折回了廟裏。

  　　外麵的天已經放晴，謝青璃站在破廟的門口，陽光就穿過她身側照進來，謝青璃周身都鍍著光，那一刻淩知止了哭聲，怔怔看著謝青璃，什麽都忘了。

  　　謝青璃麵無表情，走到淩知的身旁，個子小小的淩知便直接被她給拎了起來。

  　　謝青璃在廟外挖了個土坑將老乞丐給埋了，後來再離開的時候，就帶上了淩知。

  　　淩知跟在謝青璃身後，也不知道她們要去哪裏，一路都安安靜靜的，謝青璃給吃的，她就乖乖吃掉，行至晚上，她就縮在角落裏乖乖睡覺，這期間淩知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謝青璃，而謝青璃也始終不肯再說一句話。

  　　直到十多天之後，謝青璃拿著包子遞給淩知，淩知怯生生接過之後，小聲喊了一句：“娘。”

  　　謝青璃整個人都僵住了。

  　　過了很久以後，淩知依舊沒有想明白謝青璃當時臉上的表情究竟是什麽意思。

  　　謝青璃說她不是她娘，但淩知年紀小記不住，謝青璃說了之後沒多久她就忘了，過幾天又接著喊娘，再後來時間久了，謝青璃已經懶得再糾正淩知的稱呼，就這麽湊合著成了她的幹娘。

  　　一直到現在。

  　　謝青璃雖然看起來冷淡，但待淩知卻極好。她們一路來到這鎮子裏，身上沒有銀兩，十分窘迫，但謝青璃卻從來沒叫淩知吃過苦。後來喬家人給謝青璃找了刺繡的活兒，謝青璃其實不會刺繡，拿到工具的時候，第一天裏紮破了自己的指頭，繡出了個像是彩色蟑螂的玩意兒。

  　　謝青璃一言不發將那繡了蟑螂的手帕扔給了淩知，自己接著繡，第二天繡得好了些，雖然五官扭曲，但好歹能夠看出是兩隻鴛鴦了。那鴛鴦後來也給了淩知，謝青璃繡了六天，前五天裏繡的東西都不能用，第六天裏發了狠一樣連夜繡完了喬家人要的所有東西。

  　　喬家人來驗貨的時候忍不住連連讚歎，說是謝青璃的刺繡功夫極妙，一看就是繡了不少年。

  　　謝青璃一句話也沒說，隻將傷痕累累的雙手縮在身後。

  　　從那以後，謝青璃就真正開始接刺繡的活兒了。

  　　淩知再也沒餓過肚子，後來她到了念書的年紀，謝青璃籌了些錢，說什麽也讓淩知去了書院。

  　　謝青璃對淩知的百般好，淩知心中自然清楚，可是有的時候，淩知又覺得謝青璃或許是並不關心她的。

  　　謝青璃對誰都懶得說話，總是淩知說上十句，才能夠聽謝青璃回上那麽一兩句，且語氣還是淡淡的，漫不經心。淩知覺得謝青璃隻關心她吃飽穿暖，卻從來沒關心過她到底在想什麽，她甚至有時候又想，對於謝青璃來說，她到底算是什麽。

  　　這個問題她總是想不明白，每次在床上想著想著，就睡過去了。

  　　醒來又是新的一天，前一日夜裏輾轉反側的問題，也都忘了。

  　　淩知和往常一樣起床梳洗，在院中倒水的時候，她又看到謝青璃的房門還合著，裏麵沒有一點動靜，謝青璃應該是還沒醒。淩知又想起自己昨天買的糕點，就將它們放在謝青璃屋外的石桌上，自己抱著書往書院去了。

  　　書院裏麵發生了些事，大家臉色都有些凝重，淩知問了半天才知道原來那日去剿匪的人遇上了麻煩，那群劫匪比他們想象的人還要多，還要厲害，剿匪的人有大半都沒能回來，回來的人身上也都帶著傷，談及那匪徒，臉色都有些嚇人。

  　　而沒有回來的人當中，還包括了吳悅和常晟兩人的爹。

  　　這日，吳悅和常晟都沒有來書院。

  　　吳悅和常晟因為自家爹的關係，總喜歡往淩知家裏跑，然後帶謝青璃的消息回去，所以淩知與他們二人經常一道玩耍，關係也都不錯。這一天先生講課，淩知安安靜靜的聽著，視線卻總忍不住往常晟和吳悅的位置上看去，等到終於講完了課，淩知這次沒有留到最後才走，她收拾了東西，很快出了書院。

  　　淩知去了鎮子外麵的山上，吳悅和常晟的家就在那裏。

  　　淩知想他們兩個爹被山賊抓走了，肯定很傷心，她做不了什麽，隻能去看看他們。

  　　沒有想到找到了他們二人的家，淩知才發現他們根本不在。兩戶人家都空空蕩蕩的，常晟家屋子外麵還放著兩塊磨刀石，石麵上鋥亮鋥亮的，旁邊有幾塊碎木屑和小石子兒。淩知看著這些東西，心裏麵有些慌了。常晟和吳悅兩個人沒有去書院，也沒有在家裏，淩知想起他們說過，那日曾經和其他人一起去山賊窩，可是路上被人揪了回來，想來他們兩個也是知道山賊窩究竟在哪裏的。

  　　淩知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不是去了山賊窩，一下子也不知如何是好，怔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回家找謝青璃，或許把這件事告訴謝青璃，她能知道該怎麽辦。

  　　她趕緊下山，隻是路上走得太急，不小心摔了跤，擰傷了腳。

  　　淩知試著走了幾步，腳腕出鑽心的疼著，竟是連挪動幾步都十分困難。她無奈的坐在原地，想下山也下不去，想回吳悅他們的屋子也回不去，隻能夠待在原處，四周寒風朔朔，一個人也沒有，淩知怕得要命，縮成了一團靠在一顆樹邊，一下子想到了當初在破廟裏守著老乞丐時候的日子，隻覺得又冷又累，咬了咬唇沒忍住哭了出來。淩知忍不住又想起了謝青璃，她一定還在家裏等她，可是謝青璃不知道她來了山上，也不知道她會做什麽。

  　　如果找不到她，謝青璃會怎麽辦？

  　　或者其實她對謝青璃來說，本就沒有那麽重要。

  　　淩知一麵想著謝青璃，一麵又擔心吳悅和常晟，哭聲更止不住了，幽幽地在林子裏傳了開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淩知終於不哭了，她閉眼靜聽著周圍的動靜，隻聽得風聲窸窸窣窣的吹動葉子，林子裏麵除了葉聲還有幾隻鳥兒在頭頂上叫，叫聲尖利刺耳，聽得淩知頭皮發麻。

  　　她開始想，要是一直沒有人發現她，她會不會餓死在林子裏。或者她還沒餓死，就先被林子裏的猛獸給吃了，又或者被巡山的山賊給發現了……

  　　淩知從來沒有這麽怕過，而就在這時候，一個腳步聲在空曠林間傳了過來。

  　　淩知不知道那是誰的腳步聲，也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麽，隻閉著眼睛，跑也跑不動，看也不敢看，等了許久，那腳步聲終於在她的麵前停了下來。

  　　四周靜得叫人膽寒，淩知緊緊咬唇，兩隻手死死扒在樹上，心裏撲通的跳著。

  　　也不知到底是過了多久，淩知聽到了謝青璃的聲音。

  　　“你這是不肯回去？”依舊是從前那樣平淡沒有情緒的聲音，但聽在淩知的耳中，卻覺得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溫柔好聽。

  　　淩知猛地睜開了眼來，不可思議的看著出現在這深山老林裏的謝青璃。

  　　謝青璃目光還落在她扒在樹幹上的兩隻手上。

  　　淩知連忙將手鬆開，轉而就在謝青璃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一把撲到了對方的懷裏，眼淚噗噗簌簌的就開始往下掉，聲音哽咽而委屈：“娘。”

  　　謝青璃眼神變了變，懷裏的人微微發著抖，還在一個勁往她身上貼，她僵了一會兒，到底沒將人推開，隻動作很輕的輕撫對方的後背，許久之後，等那哭聲止了，謝青璃才低聲道：“回去吧。”

  　　淩知抹了一把眼淚，聽到這話，連忙點點頭。可是才剛站起來，她就又跌了下去。

  　　她的腿還受著傷。

  　　謝青璃發現了她的異樣，淩知縮了縮身子，像是怕被罵，然而謝青璃隻默然看了她片刻，旋即道：“我背你回去。”

  　　淩知眨了眨眼睛，正要說好，但她哭過了，腦子清醒了些，立即就想到了常晟和吳悅的事情，她連忙將那件事說了出來。謝青璃安靜聽罷，神情卻顯得十分平靜：“我先帶你回去。”

  　　“可是他們……”淩知忍不住又要說話，謝青璃打斷了她的話道：“先回去再說。”

  　　淩知不知該說什麽，她猶豫著點了點頭，然而就在這時候，夜色當中，突然多了幾抹火光自遠處照來。

  　　林子那頭人影綽綽，還有兵刃交接的聲音不住傳來，謝青璃眸色一沉，便要帶淩知離開，然而她帶著一個扭傷了腳的淩知動作終是不便，還沒等她們離開，一群人就到了近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