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希望

  　　課程兩個月，鍾妍很吃力的上完了，有很多概念還是實踐了才能學會運用，她的課上完了沈聽瀾還有二十多天的會議，天天開，天天論文文獻，醫生可真累啊！

  　　她剛休息兩天，鍾媽突然打了電話來，鍾妍還以為她媽終於想起來自己除了戚大影後還有個女兒要關心一下了，哪裏知道是外公又住院了。

  　　“聽瀾在不在啊？他忙不忙，有點事找他問一下，你外公又住院了。”

  　　“啊？又住院了？”

  　　鍾妍從床上爬起來往客廳走，聽見鍾媽語氣很是激動煩躁，

  　　“是啊，住了一個星期了，醫生本來說這個星期一腫瘤科和泌尿科會診的，一邊說要做手術，一邊又說不做手術，我已經要被幾個醫生搞瘋了。”

  　　鍾妍走到沈聽瀾旁邊拍了拍他，一邊問鍾媽：“是在天齊嗎？”

  　　“沒有，在人民，這不是想著病因都查出來了，在哪個醫院都一樣，人民可以用醫保嘛。”

  　　鍾妍把手機開了擴音，跟沈聽瀾說：“外公又住院了。”

  　　他保存了一下文件，取了眼鏡放在桌上揉了揉眉心：“阿姨？”

  　　鍾媽聽見他的聲音，有些著急的說：

  　　“聽瀾啊，她外公這次複查，發現那個癌症指數四百多了，一般人不都是四嘛，這都一百倍了，然後住了沒有四五天，再查又五百多了。真是要把人急死了。”

  　　“醫生說是之前那個控製雄激素的藥對他效果不好，就說換藥，結果後來又有什麽醫生說建議做一下檢查，如果沒有擴散到內髒建議做手術。我們就同意了，他說星期一會診了再告訴我們治療方案，結果星期一剛會診完，泌尿科那邊的醫生又說不建議做手術，我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鍾妍也有些著急，正常人是四，他是五百多，這什麽概念？是不是要擴散了，之前同濟腫瘤科的醫生就說如果擴散到內髒神仙都救不回來了。

  　　她也有些無措的看著沈聽瀾：“阿姨先別著急，您把外公的檢查結果都拍一張發給我，我看一下。”

  　　“哎，好好好，你稍微等一下。”

  　　鍾媽急忙掛了電話，估計是去拍檢查結果了，鍾妍有些擔心的看著沈聽瀾：“會擴散嗎？這麽高的指標，是不是……？”

  　　“別多想，如果擴散一般不會建議做手術，別擔心。”

  　　鍾媽發了好幾張檢查單，鍾妍看不明白，就等著沈聽瀾看完，他看的很快，跟鍾妍說：“給阿姨打過去吧。”

  　　鍾妍點點頭給鍾媽打了個電話，剛通鍾媽就接了，

  　　“阿姨，指標確實比較高了，手術不手術各有利弊，還是想問一下你們是怎麽想的？畢竟手術主要看病人和病人家屬的意願。”

  　　“他外公也想做手術，估計是疼的難受，腫瘤科的醫生說做手術就不需要放療了，上一次放療他有些撐不住，如果能切除是不是也會好一點？之後也不用放療不用吃藥，想著他負擔能少一些，但這邊泌尿科兩個醫生一個說做一個說不做，我們也不知道。”

  　　“如果外公也想做的話，我建議你們還是轉泌尿科做一下檢查，考慮下病人的意願，病人的心態比較重要，具體的還要看情況，外公現在的情況應該還需要做檢查探腫瘤是兩邊都有還是隻有一邊，還需要做骨掃描看原發腫瘤的具體位置和大小和擴散的情況。”

  　　鍾媽大概懂了，就是這手術也不是說做就能做的。

  　　“那就是還要做檢查是嗎？”

  　　“是，如果檢查結果繼發性數量不是很厲害，我個人也會傾向於做手術一些。”

  　　鍾媽歎了口氣：“謝謝你啊。”

  　　“應該的，阿姨，妍妍說你們在人民醫院是嗎？”

  　　“是的，天齊不是普通病症不能報嘛。”

  　　“我明白，我會跟人民那邊的醫生打個招呼，馬上幫你們轉科室，早點做檢查。”

  　　鍾媽說了兩句就掛電話了，鍾妍有些鬱鬱寡歡，原本從懷疑骨髓瘤到查出前列腺癌，以為是老天爺眷顧，前列腺癌的壽命相對骨髓瘤長很多，人也會輕鬆很多，哪裏知道才過去半年，便控製不住了。

  　　沈聽瀾摸了摸她的頭：“別擔心。”

  　　他拿手機找了下電話，不知道給誰打了過去，說了些鍾妍沒聽進去的話，然後掛了電話，鍾妍想了想跟他說：

  　　“我先回去，我怕我媽忙不過來，我小姨是個糊塗的，我大姨，算了吧，靠不住，我外公你也知道，除了我家裏都順著他，到時候不肯吃飯不肯吃藥還得了。”

  　　沈聽瀾點頭，坐在她身邊：“好，我明天請個假，送你去機場 。”

  　　她窩在他懷裏靠著他：“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鍾妍也不知道是什麽心情，這種感覺說不上來，有一點點的悶：

  　　“其實我知道，生死有命，他已經快八十了，很正常的一件事對不對？你說他偏心，無非也是因為我大姨跟我哥過的差，家長都會想幫過的不好的那一個，我當初何必跟他吵架。”

  　　他摟著她，有些歉意，

  　　“我還有半個月就回去，對不起，這種時候不能陪在你身邊。”

  　　鍾妍勉強的笑了笑，

  　　“你去了也是做檢查，還浪費了你的時間，我每天給你打電話。”

  　　“好。”

  　　鍾妍下午回的文華市就去了醫院，外公狀態很好，估計以為做了手術是不是會不疼了。他看到鍾妍的時候很高興，像個小孩子一樣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了，有些俏皮的問：

  　　“哎，你怎麽來了咧？”

  　　鍾妍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表情，心裏像是被無形的手捏了一下，有些酸麻，又有些溫熱，她麵上沒有什麽反應，把包包放在椅子上，假裝凶狠的說：

  　　“我聽小姨說你又不吃飯，過來治你。”

  　　“哎，你來了我就吃，我要下館子。我要吃辣椒炒肉。”

  　　小姨立馬出聲製止：“你還能吃辣椒炒肉？”

  　　鍾妍其實問過沈聽瀾，沈聽瀾說對他們癌症患者後期嘴裏都沒有味道，喜歡吃重口點的東西，隻要不是太辣，讓他吃一點點，除了雞公，什麽都可以吃，沒有忌口，越吃的好其實對他們越好。

  　　“好啊，那就辣椒炒肉，你把衣服穿著，我帶你下館子，給你機會宰我。”

  　　外公還真笑嘻嘻的穿外套，穿鞋子：“你有幾多錢嘛，上班了？”

  　　鍾妍拿起包，大方的說：“沒有，不過我股票賺了錢，你隨便點。”

  　　外公和財迷樣的，笑眯眯的用文華市的話問：“賺了幾多？”

  　　鍾妍仰頭，故意小氣的說：“我才不告訴你，告訴你你亂點菜。”轉頭看了眼小姨，“小姨，走吧。我叫個車，去好一點的餐館。”

  　　外公看著小姨說：“算了，就前幾天跟小四去的那家。”

  　　鍾媽在家裏排行第四，家裏都喊小四，小姨想了下確認一遍，

  　　“是不是醫院後門那一家？”

  　　外公點點頭，鍾妍帶著他去，老人嘴上說的厲害，實際還是省錢的，就點了兩道菜，鍾妍偷偷的讓服務員加了好幾道，難得他願意吃。

  　　還算不錯，吃了兩個炊餅，牛肉豬蹄花都吃了不少，看上去狀態比上一次住院好了很多，鍾妍也稍微放心了些。

  　　她也就是嘴硬心軟，吵架的時候再氣，也免不了擔心，也許這就是親人，血濃於水逃不開的親人。

  　　鍾妍帶他吃了飯就回去了，醫院裏小姨在守，她沒回沈聽瀾那邊，回了自己家，也是怕鍾媽有什麽事找不到她人。

  　　晚上十一點，鍾媽和鍾妍都已經睡了，突然接到了小姨的電話，說外公改口不願意做手術，外婆也變了掛，要明天回外公家，一家人開個會討論討論這手術做還是不做。

  　　鍾妍想了無數種外公不想做手術的可能，怎麽也沒有想到，她跟鍾媽趕回去聽到的是這樣的答案。

  　　“不能切，那是男人的尊嚴，你爺爺以後心裏會不舒服的。”

  　　鍾妍看著一臉正經的大姨說不出話。鍾媽連著一年的壓力，此刻聽到這話已經連脾氣都沒有了，她有些疲憊的坐在沙發裏，語氣不耐煩的問：

  　　“你是不是跟爸爸說了什麽？你不要把你自己的想法強加爸爸身上。”

  　　說到這小姨也有些來氣，語調高揚很是不滿：

  　　“她跑去嚇爸爸，說以後就會跟太監一樣，娘裏娘氣的，說話聲音會變細，搞得爸爸不肯做了。”

  　　荒唐，什麽叫荒唐？

  　　鍾妍活了二十多年在今天終於知道了什麽叫荒唐。

  　　她以前覺著，這個詞多數就是個誇張的語氣詞，奶奶不承認她被罵過的時候，她哥罵她的時候，大姨下跪的時候，她從來都沒有覺得荒唐過，那不過是人性的自私。

  　　但今天她真的覺得古人這詞，實在是形容的過於恰當。

  　　荒唐，這就是荒唐。

  　　鍾媽似乎也覺得可笑，氣笑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你，你電視劇看多了吧，就算是真的，你跑去跟爸爸說幹什麽？你怕他病的不夠重是吧？”

  　　大姨聽了還有些生氣，外婆也有些著急的跟鍾媽解釋著：

  　　“還有啊，不是還說要是切了，今生身體不完整，來生就會缺那個，你爸爸要是下輩子冒得那兩個東西是怎麽活啊，不能切不能切。”

  　　鍾妍腦子木了一瞬，啼笑皆非看著外婆，

  　　“誰說的？”

  　　外婆的眼神不言而喻，鍾妍實在想不到有什麽能形容比荒唐更荒唐的詞？荒謬絕倫？貽笑大方？謬之千裏？

  　　鍾妍冷笑了兩聲，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寒意：

  　　“你們是不是有病？他本來就心裏負擔大，你還去嚇他，想把他弄死？來生？還來生？你今生都要顧不過來了，來生有沒有還不確定，尊嚴重要命重要？今生重要來生重要？”

  　　大姨還說的一本正經：“你小孩子不懂，你曉不曉得有的男人八十多了都還能生孩子。”

  　　鍾妍實在是形容不了自己聽到這句話時的心理：

  　　“你想要個弟弟還是要個妹妹，他就算有性能力外婆還能不能生？他現在這樣上廁所都疼，你還指望他生孩子？”

  　　鍾妍拿著包就起身走了，回頭喊了一聲鍾媽：“媽，走了。”

  　　鍾妍走到門口，“我跟我媽還有我爸爸都同意做手術，你們自己投票決定，不要到時候有什麽問題怪在我們頭上，我們家隻負責給錢，再有這種事電話都不用給我們打。”

  　　鍾妍覺得會有這種想法的人已經魔怔了，她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麽可以說的，鍾媽覺得心累，跟鍾妍一塊走了。

  　　檢查結果卻令人意想不到。

  　　穿刺穿不到腫瘤，骨掃描隻看到了盆腔裏繼發性的病灶，原發性的竟然看不到。醫生說這種情況就不能確診為前列腺癌，做不了手術，但依照所有檢查結果和他們的經驗，百分之九十是前列腺癌無疑。

  　　小姨聽不明白醫生的意思，打電話給鍾妍讓鍾妍去一趟，鍾妍也不是學醫的，她也不一定能聽懂，鍾妍到了醫院跟醫生聊了一會就給沈聽瀾打電話。

  　　他正在開會，看見手機屏幕亮了，立刻就去會議室外麵接。

  　　“結果出來了？”

  　　“嗯，醫生說穿不到腫瘤，骨掃描也沒有看見，跟我們說不能確診，做不了手術，現在要我們做細胞培養找合適的藥物。”

  　　沈聽瀾頓了一下：

  　　“沒有穿到的情況很少見，若是骨掃描也沒有看到的概率千分之一，在天齊和xh醫院都很少有這樣的病例。如果真的是這樣，想要確診隻能做SPECT看能不能查出病灶，就算確診了以外公現在的狀況也不能做手術，確實細胞培養是最後的辦法了。”

  　　鍾妍忍不住帶著期望：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看不到是不是證明不嚴重？”

  　　“也有可能是原發性長得小，繼發性長的多，某種方麵也算是好事。”

  　　好事，也有可能就是幸運的那一個？是不是有可能活的久一些？

  　　“醫生說是激素抵抗性前列腺癌，聽瀾，大概還能活多久？”

  　　沈聽瀾頓了頓，聲音很輕：“一般來說，平均壽命大概是12到18個月。”

  　　心髒猛烈的跳動了一下，然後又停了兩秒，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不能接受，畢竟去年，外公還在家裏爬樹摘枇杷，怎麽會這樣？

  　　“一年到一年半是嗎？有沒有別的可能？我爺爺那時候也查出來胃癌三期，現在都第十年了，當時醫生也說隻有幾個月，是有別的可能的，對嗎？”

  　　他的聲音很暖，帶著無盡的力量：

  　　“不排除任何可能性，人在就是希望，是最大的不確定。”

  　　是啊，人在就是希望，有一萬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