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者:郭十一YL      更新:2022-08-17 10:24      字數:4613
  第59章

    自打墨蘭同梁晗說清楚之後,她花了幾日整理心情。然後,日子便和往常一樣的過。

    她本人其實還挺滿意現在的這種生活。每日或是上上學究的課,或是去老太太、嫡母那裏學規矩,閑暇時便讀讀書、練練字,被那花兒蝶兒觸動了,便隨手寫下首詩來。雖說沒人欣賞,可她現在也想明白了,她做這些事情是因為她喜歡,而非為了討好旁人。

    另外就是,她想通之後,不再刻意在父親麵前貶低兩個妹妹,如蘭一開始還沒意識到她的轉變,還同她拌拌嘴,後來如蘭漸漸發現這個一貫與自己不對付的四姐姐好像真的沒有以前那樣討厭了,也就不再同她別苗頭了。如此,為自己的親姐姐出氣才總是欺負墨蘭的陽哥兒自然也就不再總是拿蟲子、癩□□之類的東西來嚇唬墨蘭了。

    隻不過,畢竟不是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她小娘又和他們的母親不對付,兄弟姐妹幾個之間又有著多年的隔閡在,墨蘭現在同嫡出的弟弟妹妹算是相安無事,可要說多親近,卻也是沒有的。

    這樣一來,她既無相處得極好的閨中密友,又和姐妹們算不得親近,難免會感到寂寞。每每有寂寥之感的時候,她就會想到梁晗。這些年通信下來,名義上,是她指點梁晗的詩詞。可她也常常會把自己心中的煩悶說與他聽。下次回信,他便會用自己的話安慰她。

    可惜,現在,卻沒有人會來傾聽她那點兒閑愁,然後變著法兒地哄著她開心了。

    決定和梁晗徹底斷了的時候,她很幹脆。反而是在之後的日子,忘不掉、放不下。

    夜裏,墨蘭習完字,將筆擱下,就著閃爍的燭光,瞧著自己今日練習的成果。卻不知是觸動了自己哪一跟脆弱的神經,又想起了梁晗。想起了馬球會上,他看向她時,那彎彎的眉毛,和總是閃耀著喜悅的光芒的眸子……

    鬼使神差地,她又提筆,將深深刻在腦海中的、梁晗以前在心中寬慰她的話,寫了下來。

    梁晗的信,她已經燒了。如今,用自己的筆跡將他的話寫下來,就算是他日被旁人發現了,也沒辦法說她失禮的吧?

    這樣想著,墨蘭便又放縱了自己一回。

    第二日,去上莊學究的課的路上,墨蘭恰好撞見張先生在給家裏的三個弟弟妹妹上課。

    陽哥兒正和個猴兒似的往樹上竄,月姐兒桁哥兒則是站在樹下瞧著。

    從墨蘭的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兩個小家夥的表情。

    月姐兒一臉躍躍欲試,桁哥兒卻是有些猶疑不定。

    “四姐姐好。”原本就不太想爬樹,眼珠子轉來轉去的桁哥兒首先發現了墨蘭,向她問了聲好。墨蘭也跟張先生以及弟弟妹妹們打過了招呼。

    她這樣喜歡舞文弄墨的女子,應該是不喜歡爬樹這種有些粗俗的活動的。今日卻不知為何,站在樹下興致勃勃地瞧起陽哥兒爬樹來。

    張先生見她久久沒有離去,好奇地問了聲:“四姑娘也對爬樹感興趣?”這小姑娘瞧著文文弱弱的,周身滿是文氣,不大像是會對此等活動有興趣的啊?

    墨蘭答道:“倒不是感興趣,隻是羨慕弟弟妹妹們年紀還小,沒那麽多束縛,可以隨性而為罷了。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張先生給他們安排的課裏,竟還有爬樹這一項嗎?”

    “四姑娘有所不知,”張先生笑了笑,“這爬樹呢,對手腳協調用力的能力要求很高。練習爬樹,可以鍛煉他們的協調能力,尤其是手指手腕的力量可以得到極大的提高。更重要的是,在爬樹的過程中,需要頑強的意誌力。登頂的過程,也是他們征服自我、超越自我的過程。”

    墨蘭被她這說辭哄得一愣一愣地,“原是如此。先生真是博學多才!”

    “噗嗤——”張先生得了她這一句誇,卻是沒忍住笑了出來,“你這小姑娘看著聰明,怎麽這麽好騙呢?我剛剛那些官話啊,都是拿來說服你父親的。真正的原因嘛……陽哥兒喜歡爬樹,這小孩子嘛,讓他們每天習武是有些苦,若是用他們感興趣的事情在前麵吊著,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墨蘭也忍不住笑了笑,接著有感而發道:“張先生可真是位好老師,願意站在學生的角度考慮問題。這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很難的。有大才之人,多恃才傲物,若是教導學生,常常會覺得學生學不會都是他們自己的問題,而不去考慮是不是自己教學的方法有問題。像先生這樣,又有能力,又會教學生的,實在是難得。”

    張先生被她誇得身心舒暢,便問了一句:“那四姑娘可想跟著我習武?”

    墨蘭竟似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才緩緩拒絕:“我還是算了吧……一則,我已經這般年紀了,再習武有些晚了,且也快到議親的時候,想來父親不會同意;二則,說出來我也不怕先生笑話,我不怎麽喜歡滿身大汗的感覺……”

    張先生“哈哈哈”笑了起來,瞧著十分豪爽。墨蘭第一次見笑起來這麽不拘小節的女子。卻意外地,讓她對張先生更添了幾分好感:“雖然無緣在先生身邊學武,可先生的性子墨蘭實在是欽羨非常。不知墨蘭可否常常去找先生說說話?”

    張先生也還挺喜歡墨蘭,自然是同意了。

    於是,墨蘭便去找過張先生幾回。後來,無意間得知,張先生有時會將些戰場上的經曆和走南闖北的見聞在結束一天的授課之後,當做獎勵說給幾個弟弟妹妹聽。她對這些她以前接觸不到、以後怕是也不會有機會接觸到的事情十分感興趣,便常常在散學後緊趕慢趕趕到小花園,蹭弟弟妹妹們的課聽。

    越聽,她越佩服起張先生這般的女子來。

    這位張先生的事跡,王若弗自然是沒同孩子們講的,可墨蘭這些日子聽張先生講故事,雖說張先生自己說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可墨蘭卻覺得,若非是親身經曆,講得繪聲繪色尚有可能,如此真情實感,卻是不大可能的。

    再結合張先生年近四十都未嫁人,墨蘭也能猜出幾分,她緣何如此了。

    不過,張先生不主動去說,她自然也不會沒眼色地問。

    墨蘭自己便飽受不被認可之苦,可她尚且隻是因為出身,本身並無什麽離經叛道之舉。若張先生的經曆,果真如墨蘭猜測的那樣,曾見過男兒郎才能見識的廣闊天空,現如今卻隻能囿於後宅,當幾個小娃娃的武先生,她又是何等失落?再加上雖然她的這段經曆無人知曉,可偌大年紀不嫁人,做個老姑娘,就已經足夠她飽受非議了。

    這樣一來,雖然兩人差著輩分,可墨蘭卻甚至對這位張先生生出了些許惺惺相惜之感。

    這日,聽完張先生的故事,墨蘭意猶未盡地同她告別,回到了房內。

    好幾日沒有作詩了,她本想將今日從張先生那裏聽來的故事做成詩的,可提筆寫了,總覺得不滿意。撕掉了好幾首她自己不甚滿意的詩作後,墨蘭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如蘭和明蘭都十分感興趣的話本。

    往日,她自詡才情過人,將這些話本之類的視為歪門邪道,一些沒什麽能耐的書生寫來安慰自己的玩意兒罷了。以前和如蘭別苗頭時,她曾發表過一次類似的言論。如蘭便跳起來同她爭論。“四姐姐你又沒看過話本子,憑什麽就下了定論?”那時的墨蘭很是嫌棄的擒起如蘭偷偷夾在書本中的話本子,草草瞄了幾眼,“現在我看過了。這句,有語病;那句,有錯別字。什麽狗屁不通的玩意兒,也就五妹妹你這不通文墨的才會喜歡。”

    現在想想,墨蘭深覺那時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這詩作和話本子,各有各的妙處。詩作可陶冶情操,話本子卻是將一個奇詭瑰麗的世界呈現在人們麵前。這樣的作品,自然是怎樣讀起來輕鬆、有趣怎麽來,不必像詩詞那般計較作者的筆力如何。

    想到張先生的故事,又想到當初瞥過幾眼的如蘭愛看的話本子,不知怎的,墨蘭竟覺得,張先生的經曆,實在是再適合寫成話本子不過了!

    深閨女子,一生困於後宅。像大房的淑蘭姐姐那樣,可以隨著夫婿走南闖北的女子到底是少見。如墨蘭這般,隨著父親到任上去過的,好歹還曾經見識過不同的風景。可絕大多數女子,卻是一輩子生在哪裏,就長在哪裏,甚至葬在哪裏,終生都不得走出去看看的。

    她為了張先生口中的世界神魂顛倒,焉知其他的女子就不會呢?

    這樣想著,墨蘭便放棄了她怎麽寫都覺得無法將張先生的風采勾勒出哪怕三分的詩詞,轉而憑著她對幾年前瞥過一眼的話本子的模糊印象,學著人家的寫法,寫起了話本子來。不過其實,她更願意稱之為人物傳記來著。

    她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名喚張寄瑤。張寄瑤的父親是一名鏢師,卻在她兩歲那年,死在了跑鏢的路上。她的母親帶著她苦巴巴地過了幾年,終於撐不住改嫁了。嫁人前,將小小的張寄瑤放在了她的父親曾經待過的鏢局。

    鏢局的總鏢還記著她的父親,自然不忍如此幼小可憐的女孩兒被送到慈安堂,便收養了她。她從此便得以跟著養父學習武功。

    可長大了,她漸漸意識到,自己並不是養父的親生女兒。她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是個吃白飯的,便總是打扮得像個假小子似的。再加上本身就偏硬朗的長相,鏢局除了少數幾個老鏢師,都以為他們總鏢這個孩子,是個男孩兒呢。

    後來,養父去世,其親子卻是不堪重用的。眼看養父為之付出一生的鏢局,就要改名換姓,張寄瑤最終決定,更名為張繼堯,扛起鏢局的重擔。

    後來,鏢局遭逢大難,因緣際會之下,張寄瑤又從了軍。開啟了一代女將的傳奇人生。

    墨蘭寫到夜深了,才終於將這個故事開了個頭。

    雲栽在外麵催促道:“姑娘,夜已經深了,您再不睡,明日上課要起不來了!”

    “就睡了。”墨蘭總算寫到了張寄瑤力戰群雄,成為鏢局新一任總鏢,這才意猶未盡地放下了筆。

    第二日,她便頂著一個大大的黑眼圈去了莊學究的課上。莊學究在上麵“之乎者也”,一向是個好學生的墨蘭,卻偷偷瞧起了自個兒的話本子來。

    休息的時候,墨蘭去更衣。如蘭和明蘭打鬧間,不慎將墨蘭的書本碰到了地上。

    她那話本子的第一頁,便恰好被如蘭瞧見了。

    如蘭好奇地撿了起來,瞟了兩眼:“好啊!之前四姐姐還笑話我不通文墨才會看話本子,現在她自己也看!”吐槽完墨蘭的口不對心,如蘭卻是好奇地看起了這話本子來。她倒要看看,什麽樣的話本子能讓她一貫自傲,瞧不起話本子的四姐姐都看了起來。

    明蘭拉了拉她的袖子,“五姐姐,這是四姐姐的東西,你還是……”

    如蘭卻已經看入了迷,揮揮手:“別吵,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再說了,一個話本子而已,又不是什麽不能給外人瞧的東西!”

    墨蘭回來的時候,如蘭已經基本將這話本子的內容看完了。

    見墨蘭回來,她便衝了過去,用對著墨蘭時少有的熱情的語氣問:“四姐姐!你這話本子是在哪裏買的啊?”

    墨蘭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麽答她,隻得問道:“怎麽了?”

    如蘭便興奮地說:“這話本子寫得可真好!我第一次見寫女子的話本子,卻不寫愛情的呢!要我說,女子就該有自己的一片天地,誰說我們女子就隻能靠著男人了?”

    墨蘭聽她誇讚自己這話本子,稍稍放下了心。糾結片刻,還是說了實話:“其實……這不是買的,是我自己寫的?”

    “啊?”如蘭愣在了原地。

    明蘭卻是問了聲:“四姐姐,我可以看看麽?”

    墨蘭點點頭,明蘭便將那話本從如蘭手中結過來,很快讀了一遍。“四姐姐,你這話本子寫得真是好!我覺著,你可以將它賣到書齋去,肯定能賺大錢!”

    墨蘭當時沒說什麽,晚上回去,卻是沒接著寫張寄瑤的故事,而是早早躺上了床,在床上輾轉反側,琢磨著明蘭的話。

    她確實希望自己得到別人的認可。但是女子寫話本子,到底有些驚世駭俗了。可心中那簇小火苗,一經生起,就怎麽也熄不滅了。又想起明蘭說,她可以拜托哥哥將寫好的話本送到書齋去,便說是一位隱士寫的,不會於她名聲有礙……

    最終,墨蘭還是下定了決心。

    她要將自己寫的話本,賣到書齋去,叫更多人看到!

    如此,便得先有個筆名。

    “蓮端”二字,幾乎是瞬間,便浮現在墨蘭的腦海。

    她最愛蓮花,愛它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而端,則是慶幸自己曾走過彎路,幸而得了祖母和嫡母的教導,才能繼續做一個品行端正的人。

    想定了這個筆名,墨蘭竟是一刻也等不得。從床上爬下來,在自己的話本子的扉頁,添上了“蓮端先生”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