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樓梯間狹小，昏暗，寂靜。

  　　陳黛薇與陳雪澤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陳黛薇坐在那，側頭看著陳雪澤靜止的身影，越看越昏沉。現在她有點後悔剛才沒去醫院了，她一陣冷一陣熱，難受極了，手心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她迷迷糊糊的，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那時候她十五歲，住在陳家，跟陳雪澤關係極差。偏偏還和陳雪澤在一個班裏，座位又近，簡直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

  　　那天他們又吵架了。

  　　嚴格來說不算吵架，隻能算是拌嘴。起因是有個男生給她送水，陳雪澤看見了，突然哼笑一聲。

  　　陳黛薇很熟悉這個笑，這個笑的意思有時候是:又演。有時候是:又一個傻子上你當了。

  　　總而言之，就是看不上，看不慣她的意思。

  　　陳黛薇平時不太愛搭理他，那天因為身體不舒服，心裏也有點煩躁，忍不住嗆了他幾句，說了幾句難聽的話。他沒說過她，一下午都沉著臉不說話。

  　　後來，後來放學了，陳黛薇趴在桌子上，對所有來關心她的同學說沒事，不願意麻煩別人。最後教室就剩她一個。

  　　陳雪澤當然沒來關心她，他一放學就回家了。可是，天黑之後，外麵下起雨，越下越大。陳黛薇手撐著桌子剛要起身，一抬頭，看見陳雪澤冷著臉推開教室的門。

  　　那天晚上，是陳雪澤把她背回家的。

  　　然後他們一路都在吵架。陳黛薇伏在陳雪澤的背上，還大著膽子揪了幾下陳雪澤的頭發。

  　　……

  　　這件事太過久遠，久到陳黛薇都快不記得了。

  　　陳黛薇咳嗽了幾聲，咳聲在空曠的樓梯間裏格外清晰，聲控燈滅了又亮。

  　　他們已經在這裏休息將近一個小時了。

  　　陳雪澤站在她身邊，既沒有催促的意思也沒有關心的意思。好像能一直這麽站下去。

  　　他站得下去，陳黛薇坐不下去了。

  　　陳黛薇伸手扯扯他的褲腿:“陳雪澤，你能背我嗎。”

  　　陳雪澤明顯一愣。

  　　陳黛薇說完才想起來，現在的陳雪澤不是以前那個。他眼睛看不見，心理狀態糟糕。他不可能同意背她，就算他同意，也不方便。

  　　陳黛薇馬上把話收了回去：“……我說錯了。我是說，陳先生，你能拉我一下嗎，我，我起不來。”

  　　陳黛薇話音落下，就看見陳雪澤動了。

  　　他沉默不語，往下走了兩層。

  　　陳黛薇還以為他是來扶自己的，朝他伸出手臂：“在這裏……”

  　　陳雪澤沒理會她那隻抬起來的手臂，而是在她麵前半蹲下去。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精準找到陳黛薇的。

  　　陳雪澤後背寬闊平直，戴著帽子，發絲有一些亂，脖頸白淨。

  　　陳黛薇怔怔看著他，不太敢信：“你要背我？”

  　　陳黛薇：“可是你剛出院，眼睛也不方便……”

  　　陳黛薇剛才完全是一時衝動才拽了下陳雪澤的褲腿，讓陳雪澤背。

  　　陳黛薇很貼心很體諒地說：“不了，謝謝陳先生，我還是自己走吧。你也不舒服，樓梯又這麽高。”

  　　她咳嗽兩聲，手不重地搭在陳雪澤肩上，想扶著他站起來。迷蒙中忽然懸空，視線變高，陳雪澤一言不發地把她背了起來。

  　　陳黛薇聲音都變了：“誒！”

  　　陳雪澤穩穩地背著她，轉身上樓。

  　　陳雪澤背著陳黛薇，很冷靜。陳黛薇被陳雪澤背著，緊張兮兮的。本來難受得迷迷糊糊，現在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她無比後悔自己一時腦抽讓陳雪澤背。

  　　她更詫異陳雪澤居然真會背她。

  　　她無意識地揪著陳雪澤的衣服，為難道：“陳先生，我還是下去吧。”

  　　陳黛薇覺得這樣太危險了，陳雪澤又是病人又是盲人，搞不好他們倆一起摔下去一起完蛋。

  　　但她已經強調過好幾次陳雪澤的眼睛，避免傷害到他的自尊心，她也不好一直提。

  　　陳雪澤鎮定走著。

  　　陳黛薇提心吊膽：“陳先生，我現在好多了，我自己也能走，你放我下去吧。”

  　　“……”

  　　陳黛薇好心勸告：“陳先生，這麽高，我怕你累。”

  　　“……”

  　　陳黛薇苦口婆心：“陳先生，醫生說你現在需要靜養。不能劇烈運動的！”

  　　“……”

  　　陳黛薇：“陳先生，”

  　　陳雪澤：“別吵。”

  　　陳黛薇閉嘴了。

  　　陳雪澤出奇冷靜：“怎麽走。”

  　　陳黛薇遲疑著給他指路。

  　　一開始陳黛薇還提心吊膽的，到後來，她發現陳雪澤在她的提醒下走得很順利，也就漸漸放心了，僵直的後背一點點鬆懈下去。

  　　到家門口的時候，陳黛薇趴在陳雪澤的肩上，閉著眼，氣息均勻平緩，居然睡著了。

  　　她呼吸聲很輕很綿。

  　　聽著她的呼吸聲，陳雪澤不知道為什麽，走了下神。

  　　下一秒，他收回思緒，見陳黛薇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動了動唇叫她名字：“程薇。”

  　　語氣裏沒什麽感情。

  　　陳黛薇剛睡著，睡得也不算沉，聽見陳雪澤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

  　　“到了？”因為剛睡醒，她聲音低低的，帶著剛醒來的惺忪迷蒙。

  　　醒來之後，她很快有了動作。動作間，長發快速拂過陳雪澤的脖頸。

  　　陳雪澤僵了一下，陳黛薇沒注意。

  　　回到地麵，她揉揉眼睛低頭翻包，找鑰匙。因為不舒服，翻動得不是很快，窸窸窣窣的。

  　　陳雪澤忽然在想，她是什麽樣的？

  　　這麽多天了，這是陳雪澤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她會是什麽樣子的？

  　　他眼睛朝向她，眼前什麽也沒有。

  　　陳雪澤莫名在腦海裏構建起了她的樣子。她很瘦，體貼，溫柔，長發柔順，總是為別人著想……

  　　陳黛薇找到了鑰匙，插，進鎖孔開門。這個門因為太舊，有時候不太好開。她把鑰匙轉動了一圈，門沒開。又轉了一圈，手逐漸用力，門還是不開。

  　　陳雪澤想，她是有一點活潑的，很樂觀，很耐心，身體柔弱……

  　　一直打不開門，陳黛薇有點不耐煩了。她皺著眉用膝蓋頂住門板，用力，砰地一聲，門終於開了。

  　　陳黛薇長長出了口氣，扭頭對陳雪澤微微一笑，細聲細氣地說：“陳先生，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