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者:希色      更新:2022-07-21 16:03      字數:7631
  第39章

    兄弟倆甫一踏進家門, 就被戚美菱看到了應星河手裏提著東西。

    “怎麽買了蛋糕回來?”戚美菱問。

    應星河說:“是小煦買的,說是他吃過的很好吃的蛋糕,想讓我們都嚐嚐。”

    戚美菱沒想到應星河會替應煦說得這麽詳細, 好像邀功似的,他從小老成, 可沒替自己說過這種話。一時覺得新鮮得很,忍不住笑:“那我一定要趕緊嚐嚐。”

    應煦便把蛋糕分了分, 媽媽一塊, 哥哥一塊, 堂姐一塊,他一塊。

    哦,對,還有爸爸。

    應秋實原本坐在沙發上,不動聲色地聽著他們說話, 佯裝在讀一條工作短信。聽見應煦叫他,他摁滅手機屏幕, 不疾不徐地來到餐桌前, 拿起蛋糕店配送的塑料小叉子,倒是吃得比誰都快。

    蛋糕發得鬆軟,烤得焦香,奶油也不粘膩, 滋味確實不錯。應家幾人吃東西都不算挑剔,何況是給應煦捧場?紛紛豎起大拇指,誇蛋糕好吃。

    應盈從外邊回來,也被應煦招呼過來:“盈姐, 來吃蛋糕!”

    今天藺無雙和她的朋友在外邊吃, 應秋明常年不在家吃晚飯, 應盈看應煦一家和樂融融,正想著別去打擾呢,沒想到應煦會叫住她,一張秀美的臉上便露出幾分驚訝來。

    戚美菱見狀,也笑吟吟地喊她:“是啊,盈盈,快過來,小煦特地給你帶了蛋糕呢。”

    居然連一向控製身材,不吃甜食的大伯母都在吃蛋糕。

    應盈發現,應煦確實有這種力量,他總是暖洋洋的,釋放著善意,讓人無法拒絕他。

    吃過蛋糕,戚美菱抽了紙,含笑遞給應煦,要他擦去臉頰上的奶油。應煦擦著臉,想起遲晏,說:“對了,爸媽,我今天在家門口看到遲先生了,他說他也住在這兒?他家在哪裏呀?”

    他故作坦蕩地問,卻藏不住眼底的雀躍。

    戚美菱似乎有些驚訝,倒沒注意他的情緒:“遲晏搬回來住了?”

    她說的是「搬回來」。

    應煦不由疑惑,遲先生不該回來住麽?他先前又住在哪裏?

    倒是應秋實一貫穩重,隻道:“他是該回來的,那麽大幢房子,總得他回來住才有人氣。”

    所以說,遲先生是一個人住?他的家人呢?

    關於遲晏,應煦其實有些猜測。他在去醫院探望遲晏的時候,就從沒遇見過遲晏的家人。古怪的站不起來的病,還有遲先生眼底偶爾會浮現的陰霾,都是因為他的家人麽?

    應煦在意得不行,又不知道該怎麽問。好像有人抓了隻貓丟在了他的心裏,那貓喵喵叫著就足夠讓他心亂如麻,卻還在他的心尖抓撓。他想把那貓趕出去,可他那樣緊緊勾著他的心,又讓他覺得分外不舍。

    應星河看出他的糾結,更不想父母繼續這個話題,便說:“該吃飯了吧?我剛剛回來的時候就聞到了濃湯的香氣,今天燉的什麽湯?”

    “今晚喝菌菇湯。”戚美菱難得聽他催著開飯,笑吟吟說,“今天忙了一天吧?看把你餓的。”

    於是喊傭人上菜,之前在談的話題就那樣不了了之了。

    應家這邊正熱熱鬧鬧吃著晚飯,魏連霄卻仍在公司忙碌著。最近幾天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遠揚這邊的幾個合作都不太順,不是合約到期了談不攏,就是突然要求加大資金投入,或者是這樣那樣的情況,要他出麵協商。他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吃飯,休息的時間也不離開辦公室,整個人的氣色都變差了。

    秘書把高跟鞋踩得蹬蹬蹬響,他一聽見這聲音,就知道沒有好事。隻聽敲門聲響起,緊接著秘書便拿了文件來回報,哪裏哪裏又出來狀況。

    魏連霄聽得心煩意亂,往老板椅上一靠,一手勾住領帶把它扯鬆,這才覺得一口氣喘了過來:“你剛剛說的這些,我昨天已經和陳總談妥了。現在他們公司傳達不到位,拿原文件來接洽的事也要我管了,那我養你做什麽的?”

    他說話向來不留情麵,秘書被他說得臉頰漲紅,一時手足無措。

    魏連霄見不得她這副模樣,再控製不住自己的壞脾氣,擰眉罵了一句:“滾出去!”

    這頭合作商反反複複,給他添夠了麻煩;那頭他的便宜兄弟們還在給他找事,往老頭那裏遞些難聽的話。在秘書來之前,他才剛接了魏凱的電話,是興師問罪來的,聽筒裏還能聽見軟綿的歌聲和女人的嬌笑聲,他倒是快活。

    魏連霄把頭抵在椅背上,微微後仰,感受後脖子的酸意被慢慢釋放。他長長舒了口氣,掩住眼底的疲憊,給張旻打了個電話:“上來。”

    “魏總。”

    不一會兒張旻就來了,他恭恭敬敬站在魏連霄麵前,不敢有半分怠慢。

    魏連霄撩起眼皮,沉聲問他:“應煦那邊有什麽消息?”

    張旻一聽他問這話,先在心裏歎了口氣:“應先生最近就是正常上課下課,正常打工,沒什麽不同。”

    魏連霄聽了心裏更煩,冷嗤一聲,手指在辦公桌上輕敲:“沒想到那家夥竟然是把硬骨頭。”

    張旻心想,可不是麽?被這麽頻頻催債,應煦肯定快繃不住了。他一個沒出大學的小年輕能掙幾個錢?怕是整夜整夜睡不著,挨錢的愁。

    交談的兩人全然不知,他們已然走進應家人製造的信息繭房。被張旻找上的那幾個私家偵探現在領著雙份工資,往他們這裏匯報的都是假消息呢。

    從應煦那裏得不到好消息,魏連霄疲倦地捏了捏鼻根,拎起西服外套說:“走吧,去錦江華庭。”

    魏連霄在錦江華庭的房子裝的是指紋鎖,他按下指紋,門鎖應聲而開。客廳裏正在講授繪畫技巧的聲音戛然而止,被「哢嚓」一聲摁滅在黑屏的手機裏,然後腳步聲響起,餘逸出現在他的麵前:“你回來了。”

    “嗯。”

    魏連霄稍稍振作精神,走過去擁住他,親吻他的臉麵頰:“今晚怎麽來了?”

    餘逸說:“我給你買了東西。”

    他一貫如此,不會說好聽的情話,從來是有事說事。

    魏連霄啞然,片刻後又問:“你買了什麽?”

    他攬著餘逸往裏走,走了兩步便被餘逸掙開了。青年的畫家走到沙發前,拿起沙發上的紙盒遞給他:“這個。”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被水晶燈點亮,一閃一閃,仿佛會說話,分明還是那樣冷淡的模樣,魏連霄卻在他冰雪砌成的麵容上窺出幾分獻寶似的可愛。

    他低頭去看,是餘逸的風格,作為禮物送出的東西就是最簡單的原包裝,紙盒上大喇喇印著「多功能肩頸按摩儀」這幾個字。不由失笑:“怎麽想到送我這個?”

    餘逸說:“你最近工作很忙,常常要伏案工作,正需要這個。”

    他沒說是老師給他推薦的,他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毫無顧慮地在魏連霄麵前看繪畫視頻。

    魏連霄很不喜歡他畫畫。

    但他喜歡畫畫。

    他還喜歡他。

    如果一定要他做個取舍,那是要將他的靈魂撕裂,他能做的隻是盡量不在魏連霄的麵前提及:不提及他的事業,不提及他的恩師,不提及他的師兄,不提及他引以為傲的畫作和他籌備多時的畫展。

    其實他不喜歡他生氣的樣子。

    也不喜歡他燒毀自己的畫。

    他畫了最美好的那個他,卻被現在的他燒掉了。

    他不喜歡這樣。

    但他喜歡他。

    他不會說好聽的話,但他會用行動表達。

    他在改變自己,努力不讓他生氣。

    他也想要回應他的等待,回應他的愛。

    室內突然靜默,在一片靜默中,魏連霄讀懂了餘逸的眼神,他喟歎:“小逸,我不用你為我改變什麽……”

    餘逸隻是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遲疑片刻,點頭:“嗯。”

    他其實很好懂。

    他把所有的顏色都獻給了藝術,留給魏連霄的是一張白紙。他的遲疑毫不掩飾,那種明明知道戀人在說反話卻還要點頭應和的反應,像是甩在魏連霄臉上的一記耳光。

    魏連霄避開了他的眼睛,也避開了心底那股竊喜的衝撞。

    他真的不需要餘逸為他做出改變?

    不,不是。

    其實他高興得很,在多年和「繪畫」的較量中,他終於占據了上風。他覺得自己卑鄙,又對餘逸的「討好」十分受用。他放下手裏的紙盒,又一次捧起餘逸的臉頰,給了他一個嘉獎的吻:“我愛你,小逸。”

    餘逸的臉頰染上一點薄紅,像晚霞照著雪山,給雪著上了桃花般的羞赧。他的聲音依舊像冰雪似的疏淡,卻極認真:“我也愛你,魏連霄。”

    魏連霄便順勢提了提,說周六想帶他出去散心。他攬著他坐在沙發上,像所有恩愛的情侶一樣,輕嗅餘逸發間淺淡的香:“我聽柳思懿說他家新辟了個馬場,要不要去跑跑馬?”

    魏連霄喜歡跑馬,但是餘逸並不喜歡。

    何況他周末有重要的事情。

    他想了想,沒想到不惹魏連霄生氣的辦法,在魏連霄又一次問起「好不好」的時候,他用沉默作答。

    魏連霄若有所覺,撒開了手,深深凝視著他,眼裏藏著濃濃的倦色。

    “不行麽?”

    他的聲音裏透出隱隱的不快,仿佛山雨欲來。

    然而餘逸還是拒絕了他:“不行。”

    他周六要開畫展,他走不開。

    他沒有明說自己要做什麽,怕魏連霄生氣,但魏連霄怎麽猜不到?餘逸一天到晚除了畫畫還會做些什麽?他連自己的爸媽都不親,就隻愛畫畫,能讓他拒絕自己的,也隻有畫畫!

    魏連霄氣笑了:“又是這樣,餘逸,你還是這樣!”

    他的聲音摻著憤怒的顫抖,又混著失望的控訴。

    餘逸隻是沉默,他的手指無措地在貼在衣擺處,像雨水中不安定的蝴蝶。他一向心誌堅定,卻把所有的脆弱都交付給了魏連霄,魏連霄總能輕易讓他仿徨,讓他難過。

    最後,他們又鬧了個不歡而散。

    魏連霄走了,把他留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裏。

    這不是他的家。

    該走的是他。

    餘逸的眼睫毛顫了顫,又顫了顫,漸漸變得濕潤,變得沉重,他的鼻頭慢慢紅了起來,但他沒哭。他緩緩支起身體,遊魂似的走出錦江華庭。在呼嘯的夜風中,他給魏連霄發去一條消息:“對不起。你回家吧,我走了。”

    「叮咚」。

    魏連霄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

    他坐在車裏,車庫裏一片黑暗,隻有安全出口的綠燈散發著幽幽的光,回應著他手機屏幕投出的黯淡銀白。他煩躁地摸起手機,沒去看餘逸發來的消息,給張旻打了個電話。

    可憐張旻才下班,又不得不兢兢業業為他服務:“魏總,有什麽吩咐?”

    魏連霄問他:“應煦現在在哪兒?”

    “啊?”張旻沒反應過來。

    魏連霄心裏還埋著一把火呢,被他這麽一「啊」,又躥得老高。怒道:“我給你開那麽多工資,你卻不知道應煦在哪,要不你別幹了!”

    張旻被罵個臭頭,還不敢辯解,連忙表示他馬上去問私家偵探,又馬不停蹄地給魏連霄回訊:“魏總,私家偵探說應煦今天下班早,現在回家了。”

    魏連霄不耐煩:“地址。”

    張旻忙給他報了個地址,話音未落,就被他掛斷了電話。

    不多時,魏連霄便到了應煦原先住的老房子樓下。

    他先給應煦發消息,顯示他被拉黑了。

    他又給應煦打電話,聽筒被忙音塞滿。

    他按照張旻給的房間號一個個數窗戶,數到一個黑洞洞的窗子,沒有一絲光亮。

    睡了?

    魏連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不清楚是什麽驅使他爬上樓,他氣息未定站在應煦家門口,大力拍門:“應煦,開門!應煦,應煦,我知道你在家!”

    生鏽的鐵門被他拍得「咚咚」響,但是門裏沒有一絲回應。

    魏連霄怒極,聲音更冷:“應煦,我給你十秒鍾,限你在十秒內把人打開!你現在不給我開門,我明天就讓你那些親戚鬧到你學校去!”

    「哢嚓」,是門鎖擰動的聲音。

    魏連霄抱臂站好,保持他在應煦麵前一貫的高姿態,然後就聽見身後響起一個男人粗嘎難聽的罵聲:“我可去你媽的半夜敲門你敲什麽敲,你叫魂啊你,嘰嘰歪歪吵死個人了!”

    魏連霄被罵得一愣,他是何等身份?竟然被個住在老房子裏苦哈哈打工的平民罵了。正要訓斥回去,一扭頭,差點沒被掃把戳到眼睛。那掃把上還纏著好多頭發絲和房間角角落落裏掃下來的塵埃,好像一大團病毒,在魏連霄麵前耀武揚威。

    魏連霄嫌髒,下意識退開一步。

    “嘿,可別跟你老子嘰歪,逼我拿掃帚趕你!丫的神經病似的,應煦好幾天沒回家了,你擱這兒找他?趕緊滾滾滾,滾遠點兒,別在這兒瞎叫喚,吵你老子睡覺!”

    「哐當」一聲,門被摔上。

    魏連霄的腦子也跟著震了震。

    從來隻有他罵別人的,他還從沒想過,會有人這麽罵他。

    真沒素質!

    魏連霄皺眉,被穿堂風灌得腦子涼颼颼的。

    應煦他二伯母罵他的時候,也是這樣麽?

    這個念頭驟然在魏連霄心裏升起,立刻被他摁了下去。他不再拍門,心裏想著那人說的「應煦幾天沒回家了」,心說,怎麽可能呢?他的私家偵探不是說,這幾天一切如常麽?可應煦竟然不回家……那家夥不會是逞強到不眠不休,在海城的某個二十四小時營業場所打工吧?

    「哢」一聲,魏連霄不慎踩扁了一個易拉罐,橘子汽水濺出來,弄髒了他的鞋子。廉價的橘香味在空氣中漫散,魏連霄的臉色變得很臭。他實在想不明白應煦到底在倔什麽?他寧肯住在這樣肮髒破舊的老樓裏,也不肯做他的情人。

    跟著他有什麽不好?

    臭脾氣!

    倔性子!

    魏連霄咬牙,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活該!”

    與此同時,應宅,應秋實的書房裏,燈光明亮,猶如白晝。

    戚美菱敲門進來,給丈夫端來一盤水果:“還不休息?先別忙了,來吃點水果。”

    應秋實見妻子來了,收起臉上不快的神色,接過叉子低頭一看,啞然失笑:“你今天怎麽有閑心,把水果切成這個樣子?”隻見漂亮的白瓷盤裏,一塊塊蘋果被切成了小兔子的形狀。

    戚美菱也笑:“哪裏是我幹的?是小煦。他把蘋果切成這樣,小兔子留給我們,邊角料進了他自己的肚子,現在正喊撐呢。要不是這樣,我準讓他自己來獻寶。”

    應秋實想象一下那畫麵,忍不住笑,叉起一塊蘋果吃了,又問:“星河吃麽?”

    戚美菱說:“吃。小煦準備的水果,他哪能不買賬?”說著挨到丈夫身邊,把手機相冊亮出來,與他分享:“我偷偷給星河拍了張照片,你看,”

    照片裏,應星河端著張嚴肅的臉,正戳起一塊蘋果送到嘴邊。

    軟軟萌萌的小兔子配上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真是說不出的好玩,好笑。

    應秋實看了很是感慨:“我原以為小煦回來,我們要花很長時間讓他習慣這個家,沒想到他適應得比我們還好。”

    戚美菱偎著丈夫,聲音輕輕柔柔:“這就是一家人該有的樣子啊。”

    “對了,有件事跟你說。”

    應秋實把魏連霄的事說了。先前他們留意到魏連霄有派專人跟著應煦,便在打點私家偵探的同時,開始反盯魏連霄。

    沒想到魏連霄最近有那麽多事要處理,還能騰出時間去老房子那邊找應煦。

    戚美菱聽了顰起秀眉:“他還是太閑了。”

    應秋實語氣淡淡:“閑?何必忙裏偷閑呢,既然他想閑著,我們不妨成全他。”

    戚美菱與他對視一眼,聽出他的心裏已經有了成算,便放下這件事不提,隻道:“小煦那邊別讓他受影響,太糟心了。”

    應秋實聞言,攥住她的手。

    “那是當然,我們好不容易找回小煦,不能再讓他受半點委屈。”

    戚美菱笑了:“實話跟你說吧,其實能替這孩子做點什麽,我很高興。他前兩年過得太辛苦了,我隻想看到他的笑容。”

    應秋實攥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聲音沉沉,帶著鄭重。

    “會的。”

    他會護著他們母子,不受半點傷害。

    夜風呼呼地灌進車窗,在整座城市漸漸有了睡意的淩晨時分,魏連霄駕著豪車行駛在難得空蕩的馬路上,車載音樂的聲音鼓噪,唱著他內心的煩躁。

    夜空中的星星閃啊閃的,路口的紅綠燈也跟著閃。

    魏連霄猛然刹車,整個人往前一衝,又緩緩後靠。

    “餘逸,餘逸,應煦……”

    他抓著方向盤的手悄然鬆開,又猛地抓緊,戀人的名字在他的舌尖,心上反複呢喃,然後變成了「應煦」。要吐出「應煦」的名字,永遠比「餘逸」來得輕易。他並非把控不住餘逸,隻是舍不得。但要搞定一個應煦,真有那麽難麽?

    他不信。

    夜風涼涼,魏連霄扯出的笑容也是涼的,笑不達眼底。

    “阿嚏!”

    應煦盤坐在床上,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遲晏正跟他聊電話呢,適時對他表示關心:“今晚有點涼,別是感冒了,喝點熱水吧。”

    應煦一聽他說喝熱水,就覺得肚子鼓脹得厲害,忙說:“不了不了,我現在是一滴水也喝不下去!”

    “怎麽了?”遲晏問。

    應煦不太好意思,但還是實話實說:“家裏的廚師燒菜好好吃啊,我一不小心就吃多了,然後又做了小兔子蘋果,吃了好多蘋果碎,撐得我現在隻要想到吃吃喝喝就覺得難受。”明明下定決心要控製飲食的,他就沒堅持兩頓飯。

    遲晏聽他念叨,腦海裏有畫麵感了。在醫院的時候小朋友也這樣,碰見喜歡的食物就大快朵頤,吃得肚子滾圓,像塊貓餅,想癱又不好意思在他麵前癱下來。他有點想念那個時候,又想起下午在應宅門口碰麵,應星河警惕地拎著他的小朋友「回家」,平靜又溫柔的眼眸漸漸暗下去,蒙上一層陰翳。

    “難怪你睡不著,這麽大晚上找我聊天。”

    遲晏的聲音裏聽不出半分違和,帶著絲絲笑意,醉了微風。

    應煦便不自在了:“我耽誤你睡覺了麽?”

    “不會。”

    遲晏說:“我今晚也沒什麽困意。”

    他開始拋出鉤子,誘使他的小朋友咬餌。

    果然,小朋友立馬上鉤:“怎麽了?”

    遲晏笑說:“跟你聊天,聊得我有點餓了。”

    應煦也跟著笑:“真想把我吃的東西分你一半,我就不用這麽撐了,你也不會覺得餓。”

    “那也不好。”

    遲晏否掉他的提議,認真說:“要是那樣,就沒有這通電話了。”

    應煦:“……”

    遲先生的意思是說,他也像他一樣期待著每天的閑聊?

    遲晏不讓他的思緒跑遠,又回到先前的話題:“不過說起應家的廚師,那手藝確實高超,不怪小煦你經不住誘惑。我從前跟家人去你家做客,那會兒年紀不大,一頓飯吃下來就記得葡萄魚很好吃了。”

    應煦又被他逗笑了,覺得那時候的遲先生怪可愛的。

    他煞有介事道:“廚師大叔做的葡萄魚那麽好吃啊,那我明天要點菜了!”

    “你可以試試,不會讓你失望的。”

    “嗯嗯!”

    遲晏看了看時間:“十一點多了,要睡了麽?”

    應煦舍不得掛電話,忙說:“我還不困!”

    說完就覺得自己表現得太急切了,又補上一句:“我還撐著呢。”

    聲音拖得長長的,撒嬌似的。

    “那就再聊一會兒。”遲晏眯了眯眼睛,開始收線,“要是能像在醫院時那樣,和你一起吃飯就好。”

    “怎麽?”應煦問。

    遲晏答道:“你吃飯總是很香,和你一起吃飯我從不覺得沒胃口。”

    應煦聽得直皺眉:“遲先生你今晚胃口不好?”

    遲晏沒有正麵回答,隻道:“回來得急,臨時找的廚子,做的菜勉強算是能吃吧。”

    這話說的,可算是那位五星級大廚聽不到,不然怕是給再多錢都不肯繼續幹了。

    應煦卻信以為真:“你晚上吃得少,現在肯定餓了!”

    難怪說什麽聽餓了,還跟他聊起美食,原來是心裏惦念著。

    不行!

    應煦騰地從床上爬起來,遲晏隻聽見他踩著拖鞋,踢踢踏踏,然後又蹬蹬蹬下樓,打開冰箱。

    “小煦?”

    “遲先生!”

    欣喜的聲音蓋過他的問詢,隨即聲音的主人便注意到了自己的嗓門太高,刻意壓低了聲音,好像隔著手機跟遲晏說悄悄話:“我在冰箱翻到了一大盒蝦餃,你要吃麽?”

    遲晏一愣。

    聽應煦說:“我現在給你煮,幾分鍾就能好。你家遠麽?小煦外賣可以給你送到家!”

    他的聲音那樣輕快,用誠摯和熱情做底色,化作一股暖風吹進遲晏的心房。

    在一段稍長的沉默裏,遲晏發現自己真不應該。

    他不該為了跟應星河「較量」而套路他的小朋友。

    他很擅長層層下套,捕殺獵物,但應煦不是他的獵物。

    他竟忘了,青年的真誠是不可捉摸的。

    因為怕他餓著,怕他難受,哪怕快到淩晨十二點了,他仍會蹬蹬蹬跑下樓,替他翻冰箱,然後擼起袖子,給他煮上一碗蝦餃。

    應煦的真誠反襯出他的過分。

    但是被偏愛的人總會忍不住得寸進尺,遲晏揚起嘴角,眼底笑意漸濃。

    “不遠,遲晏導航可以為你引路。”

    那一刻,他縱容了自己的欲望。

    他想見他。

    想抱抱他。

    他深愛的小朋友,他的小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