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希色      更新:2022-07-21 16:03      字數:10161
  第33章

    懟走了藺無雙, 應煦也沒在客廳久呆,戚美菱見他麵露疲色,主動提議帶他熟悉房間。

    擰開門鎖的時候, 戚美菱是這麽說的:“房間布置得匆忙,有些簡陋, 你要是有不喜歡的地方,直接跟媽說。”

    應煦點點頭, 覺得正常。他對房間布置沒什麽講究, 能住就行……

    就行……

    打開房門的那一刻, 應煦驚呆了。這可不是「能住就行」的程度:用雙眼無法丈量寬度的臥室裏,一張大床占據了最中央的位置。水晶吊燈懸在上方,照著幾張拚湊在一起的布藝沙發。房間自帶陽台和獨立衛生間,養著綠植,放著藤椅的陽台就足有應煦家一間客房大, 應煦不敢想象衛生間的麵積。

    “小煦,這邊。”戚美菱推開一扇移動門, 原來這大房間裏還自帶一個衣帽間。戚美菱在這個房間的布置上很是自得:“你以後是要做演員的, 正需要一個大一點兒的衣帽間。春夏季的衣服媽給你準備了十幾套,你先將就著穿,等你騰出時間我們再約專門的設計師給你設計新裝。”

    應煦被她輕描淡寫的語氣震得頭腦發昏,他看向衣架上的一套西服, 西服的袖扣是精雕細琢的藍寶石,他扣扣索索這兩年掙的那幾個錢,還不夠買下這枚袖扣的邊角料。

    “喜歡這套?”戚美菱注意到他的視線,取下那套西服往他身上比劃, 不吝讚美,“要試一試麽?你穿這個一定好看!”

    她兩眼放光, 看起來十分熱衷看他換裝,應煦有些頭疼:“不了,今晚就不試了。這些衣服我都很喜歡,謝謝媽。”

    “那好吧。”媽媽似乎有些失望,小聲嘟囔了一句。

    應煦覺得她那模樣極其眼熟,像極了他喜歡玩奇跡暖暖,卻總是體力不夠的小表妹。好險他拒絕得及時,不然就要變成媽媽的奇跡小煦了。

    從衣帽間出去,戚美菱邊走邊說:“時間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正好周末,能不能把你上午的時間騰給媽媽?我帶你熟悉一下老宅,也讓管家和仆人們認識認識你。”

    應煦接受了這個安排。

    “晚安小煦。”

    戚美菱跟他道過晚安,卻沒往外走。她的神色間有些躊躇,看了應煦一眼,欲言又止。

    那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語,應煦讀懂了她的想法。

    “晚安媽媽。”

    他扳過她的肩膀,將她擁抱。

    「媽媽」,一個了不起的稱呼。

    被這樣稱呼的女人卻有著一副嬌小纖弱的身軀。

    原來,她並不強大。但在奶茶店裏,她卻毅然為他挺身而出。

    “媽媽。”他又叫了她一聲,把所有的愛和感激都藏進了這個稱呼裏,“能被你認回家,真好。”

    戚美菱回抱住他,她失而複得的兒子。在她缺失的二十一年裏,她的孩子長得比她還要高了。他看起來瘦削,肩膀卻很寬,手臂也很有力量。她擁抱著他,緊緊抱著他。那一刻,她感覺自己找回了當年孕育孩子時那種期待圓滿的感覺。

    她的小煦,她的好孩子。

    能夠把他找回,又何嚐不是她的幸運?

    戚美菱走後,應煦從衣帽間裏翻出一套睡衣,衣服已經洗過,散發出好聞的皂香氣。應煦抱著衣服去了洗手間,奔波了一天,睡前總該洗個澡,淋一淋熱水,解一解乏。

    走進衛生間,應煦又被衛生間裏的豪華驚到了。

    好在驚著驚著也習慣了,他打了個哈欠,覺得還是睡覺要緊。

    隻是……這豪華衛生間配備的豪華洗浴器到底要怎麽開?應煦把幾個開關閥門擰了又擰,都沒見花灑出水。他皺了皺眉,又試了另外一個開關,隻聽「呲」的一聲,水柱從花灑裏飆出來。水流極大,應煦一個沒拿住,花灑摔在了地上。

    「嘭」一聲響,花灑像一條扭動的銀蛇,在瓷磚地麵上一甩一甩,把水噴得到處是。應煦原本要去關開關,被水「呲」了眼睛,隻能抓起毛巾使勁抹臉。耽誤這一會兒的功夫,他的頭上身上都被淋得透透的,饒是室內溫暖,仍凍得他打了個寒戰。

    終於把水關上了,應煦不敢再試,簡單擦拭了身上的水漬,便出門找人幫忙。

    好巧不巧,應星河正從應秋實的書房出來。見他一身狼狽,像隻被雨水澆濕的流浪貓,不禁訝然:“弟弟你……”

    “哥!”應煦抓住他的手腕,像抓住了大救星,“浴室裏的熱水怎麽開呀,你能幫我看看麽?”

    他的手好冰啊,激得應星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好不習慣。

    應星河下意識掙了一下,應煦會意,忙鬆開他。

    “不好意思啊,我太心急了……”應煦話音未落,就被個響亮的大噴嚏蓋了過去。他用胳膊肘擋了一下,抬頭看見應星河緊皺著眉,估摸著是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入不了眼吧?算了,兄弟情分,能有更好,沒有也不能強求。

    應煦很想得開,他打完噴嚏還覺得鼻子癢,便伸手去搓鼻子,沒兩下就把鼻頭搓紅了。

    貴公子肯定不興這麽幹,但他不是,他打完噴嚏就要這麽揉一揉才舒服。

    應星河比他高小半個頭,垂眸看他,隻見他一頭又濕又軟的頭發貼著頭皮,配上一個紅紅的鼻子更顯得可憐巴巴。他似乎傷心了。他不該甩開他的。

    “我……”我隻是不習慣。

    說不出口。

    應星河在心裏打了兩遍腹稿,仍不滿意,最終隻能擠出一句:

    “走吧。”

    聲音沉沉,透著股比他的實際年齡老成的可靠。

    沒人能看到他冷肅的外表下,那顆急於向弟弟表示友好的心。

    應煦領著應星河進了浴室。地上濕噠噠的,一灘灘水漬匯成涓涓細流,往排水口流去,空氣裏擠滿了潮濕的冷意。應星河在開關上擺弄兩下,一股熱流從花灑噴出來,嫋嫋熱氣在室內蒸騰。應煦隻是看著那股熱水,就覺得身體暖起來了。

    “好了。”

    “謝謝!”

    應煦幾乎搶在應星河之前走完流程,見應星河還不走,他不由疑惑地歪了歪頭。

    朦朧的熱氣模糊了應煦的黑眸,隔著漸漸濃鬱的霧氣,應星河看不清那黑潤的光到底來自應煦的眼眸,還是被水汽妝點而成。他就是很欣喜的發現,他的弟弟真的好乖好乖。

    他們真的是同一天出生麽?他看起來要小很多。

    “哥……”

    小少爺看著他,欲言又止。

    應星河想,他是有什麽難處麽?

    也是,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先被藺無雙陰陽怪氣,又因為不會使用洗浴器丟了把臉,他多半覺得不自在吧?應星河對待弟弟的問題就像看文件一樣細致認真。他想,這本就是應煦的家,他完全不必顧慮自己會不會被接納。他會幫他,像他接納他那樣。

    “你……”

    應星河正想說些什麽,被應煦搶了個先。

    “你能出去麽?我要洗澡了。”

    他說完,像小狗甩水似的一個哆嗦。

    “好。”

    應星河可不想把弟弟凍著,他大步走出浴室,還貼心地替應煦帶上了門。

    浴室裏隻剩下淅淅瀝瀝的水聲,應煦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美美地洗了個熱水澡。

    從浴室出來,應煦隻把頭發吹到半幹。剛才折騰這麽一場,他的困意減輕不少。摸出手機,隻見微信裏多了好多條消息,好幾個群在熱熱鬧鬧地聊天。應煦沒什麽興趣,趴在床上點開諶致遠的對話框。

    諶致遠是個話癆,七七八八給他發了一堆,問他今天認親順不順利,現在在哪。

    應煦一一回複:“挺順利的,你別擔心,我現在在我爸媽家裏。”關於抱錯這事,他原先沒跟諶致遠說,因為他自己尚處在煩惱的漩渦裏,還沒做出決定。今天決定要認親了,他才跟諶致遠說起自己這兩天的魔幻經曆,氣得諶致遠直罵他不夠意思。

    這會兒諶致遠倒是不罵了,直接一通微信電話打過來,開口就問:“他們對你好不好?你覺得還習慣麽?”話裏話外都是關心。

    應煦心裏熨帖極了,跟他細細說來。

    諶致遠聽到他挽留應星河的事,震驚得不行:“你不是吧應煦,跟你相處這些年,我怎麽從沒發現你還有些聖父情懷在身上啊!你讓那家夥留下,就不怕你爸媽厚此薄彼,看不上你?”

    “去你的,我比他差很多?我爸媽就非得看不上我?”應煦隨口懟他一句,顯然沒把他的話往心裏去。

    諶致遠卻急了:“不是啊兄弟,關鍵人家二十一年感情在呢!再說了,豪門裏長大的少爺,誰沒長七八個心眼?要是你那哥哥不幹人事,故意陷害你,我怕你從豪門哭著出來啊!”

    “這個我懂,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放心,我有分寸。”

    應煦正跟他說著話,突然聽見一陣敲門聲。

    “等等,有人敲門。”

    他把手機往床上一丟,踢著拖鞋去開門。

    “哥?”

    隻見應星河站在門外,依舊是沉冷嚴肅的模樣,手裏卻抓著個可愛至極的小黃鴨杯子。

    應煦的目光從他臉上挪啊挪,挪到小黃鴨漆黑的豆豆眼上,停住,覺得他還挺有童心。

    “喜歡?”應星河問他。

    應煦還有些發懵:“啊?”

    小黃鴨杯子被遞到他麵前:“給你的。”

    應煦:“……”他看著有這麽幼麽??

    應星河在底下櫥櫃裏看了半天,覺得這個杯子最適合他可愛的弟弟,現在看到弟弟喜歡得說不出話,他高興極了,罕見地流出一絲淺笑:“給你泡了板藍根,喝一杯防感冒。”

    哦,原來有錢人也喝板藍根。

    “拿著吧,趁熱喝。”

    杯子又往他的麵前遞了遞,豆豆眼的小黃鴨步步緊逼,鴨嘴都要啄應煦手上了。

    “好,謝謝哥!”

    應煦「噸噸噸」喝完一杯板藍根,說:“不早了,哥你早點睡。”

    被弟弟關心了,應星河更高興了,他臉頰上的酒窩若隱若現,竟顯出幾分甜蜜來:“等等,弟弟。”

    “啊?”應煦有些愣愣的,懷疑自己看錯了。

    這麽個沉默寡言的拽男,他竟然有個甜甜的大酒窩!

    那酒窩被應星河抿了出去,變成一臉的嚴肅。他語氣鄭重,仿佛在做一筆幾十億的單子:“我很喜歡你,能做你的哥哥,我很高興。之前掙開你的手……是因為我不太習慣和人碰觸。但你放心,我會努力習慣的!”

    啊這。

    好像他很喜歡和他貼貼似的。

    但是這樣一板一眼的應星河,還挺可愛?

    應煦反應過來,笑了起來:“好呢哥哥,我等著哦。”

    像哄小孩似的。

    應星河卻渾然不覺,被哄得服服帖帖。

    “晚安。”

    “嗯嗯,晚安。”

    送走應星河,應煦去洗手間把杯子衝洗了,放在茶幾上。小黃鴨無辜地望著他,撅著個鴨嘴,看起來快樂極了。應煦忍不住想,喜歡這種小黃鴨的應星河,真的像諶致遠說的那樣心思深沉麽?

    他想了想,折回去,戳了戳鴨嘴:“你裝的?”

    小黃鴨看著他,睜大無辜的豆豆眼。

    應煦便笑了:“是裝的遲早會暴露。希望你不是。”

    “喂,應煦!你幹嘛呢應煦!”

    手機裏傳出諶致遠的大嗓門,他用盡了力氣,但因為應煦沒開擴音喇叭,那聲音始終微弱,猶如蚊子嗡嗡。應煦終於聽見他的呼喊,拿起手機:“喂,致遠。”

    “你這家夥……”諶致遠氣不順得很,“算了,剛剛聽你那個便宜哥哥說話,感覺他人還可以,怕你感冒還給你送板藍根呢。但你也不要輕易上鉤,說不定人家故意釣你呢,總之你自己警惕點兒。不過他那人聽說話感覺挺穩重,挺大氣的。哎,反正你多提防他吧!”

    這前言不搭後語的,應煦聽得哭笑不得,他覺得自己沒被應星河攻略,諶致遠倒是要舉白旗了。

    “行了致遠,我會注意的,你早點休息。”

    不知說了第幾遍「晚安」,掛斷諶致遠的電話,應煦突然想起,他今天還有個紅包沒拆!忙又踢上鞋子去找他換下來的外套,把那個揣皺了的紅包從外套口袋裏「解救」出來。

    打開一看,幾張嶄新的鈔票散發出淡淡的油墨味道。伸手一點,剛好八百八十八,倒是個好彩頭。應煦把錢收好,戳開遲晏的對話框,給他發出消息:“遲先生,謝謝你送我的好運氣!”他想了想,在圖片收藏裏精挑細選,選了個貓貓跳舞的表情包點擊發送,臉上露出淡淡的笑來。

    「叮咚」,很快就有一條新語音消息從對話框的最下方跳出來。

    應煦點開語音,隻聽男人低沉的聲音從揚聲器裏流出來,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看來你今晚一切順利。這真是個好消息。”

    遲先生也在為他高興麽?

    應煦心中一動,手指飛快按鍵,點擊發送:“遲先生不忙麽?正好在看手機啊!”

    手機那頭,遲晏坐在病床上,輕笑一聲。

    這是對他耍小心思呢。

    他便如他的意:“不是趕巧不忙,是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應煦的眼睛驟然放光,手機幽幽的光回照著他晶亮的眼眸,也照著遲晏眼底細細碎碎的笑意。他們分明相隔大半個城市,卻仿佛近在咫尺,連呼吸都交織。

    時間不早了,應煦卻不想掛斷電話。他裝了個傻,開始跟遲晏說起今晚的經曆。遲晏聽得很認真,反倒是訴說者越說越沒精神,越說越犯困,說著說著聲音便低了,然後便隻剩下淺淺的呼吸在空氣裏漂浮。

    “小煦?”

    沒有回音。

    睡著了麽?

    遲晏放輕了聲音:“晚安。”

    手指懸在屏幕上正要結束通話,手機那頭傳來應煦夢囈般的呢喃:“唔,晚安。”

    跟小貓撓癢似的。

    接著,一隻手摸到手機屏幕上,沒什麽力氣的亂敲。

    “掛電話,別浪費流量……”他嘟囔,睡夢中都不忘省錢。

    遲晏回以低笑:“好。”

    通話掛斷,應煦一夜好眠。

    第二天,應煦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醒來,睜開眼看著頭頂的吊燈晃了晃神,才想起現在是什麽情況。房間的隔音效果極好,聽不見外麵半點兒聲響。天才剛亮不久,正適合睡個回籠覺,應煦卻不貪睡,立刻起床。

    從衣帽間裏挑了件休閑的衣服換上,應煦出了房間。

    一個女仆正在擦拭走廊上的掛畫,見他開門,忙收好抹布向他鞠躬:“少爺早上好!”

    應煦有些不太適應:“嗯,早上好。”

    下了樓梯,又撞見應星河。應星河穿著一身寬鬆的運動服,終於有了年輕人該有的朝氣。見到應煦,他放下水杯,主動上前:“早上好,弟弟,去晨跑麽?”

    於是應煦便被他拐了出去。

    應星河不常住這裏,但那是因為近些年他忙著求學和工作。從前他也是老宅的長期住戶,應老爺子在世的時候,他作為長孫一直陪伴他的左右,他養成現在這種一板一眼的小老頭性格也有老人的一份功勞。

    他對這片別墅區熟悉得很,別墅區的老人也對他不陌生,應煦跟著他跑啊跑啊,常聽到有早起晨練的老人跟他打招呼,喊他「星河」,喊得怪親熱的。

    應星河每次都不忘捎帶應煦,他會跟每個老人介紹:“這是我的弟弟,應煦。”

    如果有人誇弟弟可愛,他的腳步都會輕快許多。

    在別墅區轉了一圈,應星河領著應煦往家的方向跑去。驚蟄已至,萬物生發,朵朵玉蘭俏生生立在枝頭,被風一吹,便像少女的舞裙搖搖擺擺。風裏傳來不知名的花草的清香,應星河的心也為之寧靜。

    他看向和他並肩跑著的青年,沒忍住問:“以後也能和你一起跑步麽?”

    應煦循聲望去,望進他猶如點漆的黑眸裏。

    他的眼睛深沉卻又幹淨,盛著明明白白的希冀。

    應煦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聽戚美菱的聲音從二樓陽台傳來:“還說讓你們睡個懶覺,起得比媽媽還早,快回家衝個澡吧,別著涼了!”

    沉睡的應宅終於有了聲響,清亮又柔軟,藏著媽媽的愛,富有生活的氣息。

    應煦太想念這聲音了,他笑彎了眼。

    “好的,媽媽!”

    被戚美菱這麽一打岔,應星河的邀請便這樣不了了之了。

    應煦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下樓,早餐已經做好,在餐桌上擺得滿滿當當。

    “爸,早上好!”應煦先跟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應秋實打了聲招呼,然後湊到餐桌前吸了吸鼻子,“唔,好香啊!”

    戚美菱正處理著今早新剪的鮮花,笑嗔他一句:“可把你饞壞了。”

    應煦重重點頭,又伸長脖子去看樓梯口:“就等哥了。我能偷吃一顆聖女果麽?”

    應秋實都被他逗笑了,抖了抖報紙:“你都說出來了,那就不叫偷吃了。”

    一家人和樂融融,完全不像剛剛相認的樣子。

    吃過飯,戚美菱帶著應煦在家裏轉了一圈,熟悉了家裏的房間排布,又把管家梁伯叫來,告訴應煦有什麽需要都可以找梁伯。其他傭人見了這個風向,紛紛認識到眼前這位「小煦少爺」的地位,對他更加恭敬了。

    回到客廳,戚美菱往沙發上一坐,秀眉便先顰了起來。

    應秋實把應星河攆去了公司,自己在家辦公,見狀坐直身子,關切道:“怎麽了?”

    戚美菱沒回答,隻低低咳嗽幾聲,捏了捏喉嚨,適時展露疲態。

    應煦心思細膩,一看就懂,湊上去給戚美菱揉按肩膀:“媽,您辛苦了,講了那麽多話,是不是嗓子難受了?我剛剛看廚房煨著雪梨湯,我給您盛一碗來?”他從小嘴甜,又會賣乖,他要討好誰,基本一拿一個準。

    戚美菱果然被他拿住,露出笑容:“你這麽關心媽媽,媽為你做什麽都不累。”

    應秋實:“……”

    應秋實總覺得這段對話聽著莫名耳熟。是了,曾幾何時,戚美菱為他做點什麽,也是這樣變著法兒邀功。現在倒好,沒他什麽事了,她和兒子好一塊兒去了,他成了局外人。

    應秋實攏起眉頭,深深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

    於是不一會兒,家庭律師帶著文件登門拜訪。一張張股權,基金,房產認定書,雪花似的飄落在應煦麵前,迷失了他的視線。應秋實給他遞筆,讓他簽字。這個執掌應氏的男人說得那樣雲淡風輕:“這些東西本該在你成年的時候給你,遲到了五年,你不會問爸爸要利息吧?”

    利,利息?

    應煦張大眼睛,就在昨天他還因為五萬塊錢欠款被親戚追債,然而今天,這些認定書一簽,他光是一年的利息就能讓數鈔機數到卡頓。這是夢麽?應煦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沒舍得用太大力氣,隻有一點點疼。

    但足夠了。

    這一點點疼已經足夠讓應煦認識到,他真的一夜暴富了!

    應煦簽字的時候手還有點抖,抖著抖著,就把幾十張財產認定書簽完了。畢竟那都是錢呐,還是他爸媽給他的,他拿了也不心虛。

    簽完字,應煦把簽字筆遞還給應秋實:“謝謝爸!”

    應秋實不接,隻笑眯眯問了一句:“雪梨湯燉好了麽?”

    應煦秒懂,做了一次端水大師。左一碗,右一碗,一碗盛給爸爸,一碗端給媽媽。碗裏的湯水都差不多高,梨塊兒也都差不多大。碗先遞給爸爸,勺先送給媽媽,兩個人一樣重要,誰也不用較勁。

    “小煦少爺,您請。”

    不會有人忘記他,馬上有殷勤的女仆送上一碗熱騰騰,甜絲絲的雪梨湯。

    “嗯,嗯,謝謝!”

    正喝著甘甜的雪梨湯,忽然聽見一個尖細的女聲:“好香的雪梨湯,盈盈,你不是說要去看遲晏?正好,給他帶一碗嚐嚐。”是藺無雙來了。

    應煦沒想到會在藺無雙的嘴裏聽見遲晏的名字,下意識望去,便見應盈蹙起細眉,說話的聲音聽著不太高興:“媽!”

    “好了好了,”藺無雙笑吟吟的,完全不被她的情緒影響,“你不愛聽我說你和遲晏的事,那我就不說了。隻是你既然喜歡人家,總該表達出來,讓人家看到你的好。”

    說著「不說了」,小嘴挺能叭叭的。

    應煦聽得心煩,大口吸入一塊雪梨,鼓在腮幫裏嚼得沙沙響。

    吃早餐的時候,他是見過應盈的。他媽跟他介紹說,他應該叫應盈一聲堂姐,應盈比他大一歲,即將大四畢業,學的音樂表演專業,鋼琴彈得極好。

    應煦沒那麽高雅的愛好,但這不妨礙他佩服她,就像他也會佩服大胃王一頓吃十幾個漢堡,那是他力所不及的事情。而且應盈看起來是個很好的人,她很美,卻不張揚,反而美得恬靜大方。和他二嬸完全不一樣。

    可是,她喜歡遲晏?她在追遲晏?

    應煦心裏悶得發慌,昂起腦袋,噸噸噸幹了大半碗雪梨湯。應宅的廚子技藝高超,雪梨燉得軟爛,甜度適中,自帶一股甘香,甜到他的舌根卻變成了淡淡的苦澀。

    戚美菱見他喝得急,以為他很喜歡,笑說:“又不急著這一頓喝飽,分一碗給遲晏也不行?他不是你的朋友麽?”

    對,他們是朋友。

    他和遲先生是好朋友!

    應煦好似得到點撥,扭頭去看應盈:“盈姐要去看遲先生?我也想去探望他,能蹭你的車一塊兒過去麽?”

    “那恐怕不太方便……”

    藺無雙挑起眉頭,才說了這麽半句,就被應盈打斷。隻聽她答應道:“當然可以。你是遲先生的朋友,他看到你跟我一起過去肯定會很高興。”

    堂姐真是很好的人。

    好看,溫柔又善解人意。

    應煦卻覺得胸口更悶了。

    應盈有駕照,但她不常開車。藺無雙安排了老宅的司機送他們過去。

    一切準備妥當,藺無雙將人送到大門口,把手裏的保溫盒遞給應盈:“盈盈,聽媽一句,要抓住你想要的,讓他屬於你。”

    車窗玻璃降了一半,藺無雙傾著身子,半歪著頭,這樣古怪的姿勢讓她的神態,她的話語也染上了幾分古怪。至少在應煦的眼裏是這樣。然而不等他仔細辨明,應盈便把車窗升了上去,斬斷了他古怪的錯覺。

    “出發吧。”

    一路無話。

    到了醫院,應盈急著下車,把保溫盒落在了車上,應煦忙提起保溫盒追上去:“堂姐,雪梨湯。”

    “謝謝。”應盈衝他點頭,神色再正常不過。應煦卻想,她是不是把急於見到遲先生的心情藏在了她的腳步裏,不然怎麽會如此匆忙?他的心裏泛起一股莫名的酸味,抿緊了唇。

    應煦和應盈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正碰到一位醫生從病房出來。李政清作陪,把人送到病房門口,忽然看見應煦:“應先生,來探望遲總?”他對應煦仍是那麽熱絡,然而目光微動,看向應盈的時候,他頓了頓,換成了公事公辦的態度:“應小姐?好巧,您今天來找遲總談業務?隻怕遲總現在不太方便。”

    李政清說完,擺出公式化的笑,對自己處理問題的急智很是滿意。這麽說不僅替遲總擋了桃花,又幫應先生擺平了情敵,兩頭討好,簡直不要太妙。

    應煦聽了卻很驚訝,原來他堂姐不僅擅長彈奏鋼琴,還有經商才能!

    被崇拜的應盈倒是神色淡淡,隻扯了扯嘴角,連笑容也藏著倦怠。李政清的意思不難明白,他在替遲晏婉拒她的探望。所幸她帶了應煦,便道:“李助理恐怕記錯了,今天我和堂弟過來,是想探望遲先生,不談生意。”

    應煦點了點頭,又皺眉:“李助理,您剛剛說遲先生現在不太方便?是醫生檢查有什麽問題麽?”他自己嚇唬自己,語速快了起來,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李政清才緩過來,沒想到應煦和應盈竟然是堂姐弟!那沒事了,堂姐弟搶男人的事那可複雜太多,他摻和什麽?於是找了個理由描補兩句,把兩人請了進去。

    應盈走在前麵,應煦跟在後頭,看著她的裙擺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隻聽她聲音溫柔大方,和遲晏說著話:“遲先生,幾天沒來看您了,您感覺好些了麽?”

    遲先生。她也喊他遲先生。

    說話的時候客客氣氣,心裏是不是愛意正濃?

    應煦的心情更複雜了幾分。

    “嗯,好多了,謝謝應小姐的關心。”

    遲晏一說話,應煦的心便被緊緊攥住,聽他語氣淡淡,才覺得喘過一口氣來。

    應煦,你不對勁。

    他對自己十分唾棄,但又猜不透心裏的煩悶從何而來。也許是吃撐了?他小時候饞嘴,有一次吃烤紅薯撐到心慌,難受得團團轉,那感覺和現在就很相似,好像吃下肚的不是美食,是滿滿一肚子的心煩意亂。

    正在這時,遲晏的聲音再度響起:“小煦?怎麽不說話?”

    溫柔的目光向他望來,應煦忘了思考,下意識說出自己的推斷:“我今天吃太撐了,有點難受。”

    遲晏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無奈地搖了搖頭:“過來吧。”他的嗓音帶著點微沙,像秋風拂過金色的麥浪,帶著洋洋的暖意。應盈聽得怔忪,從未見過他這麽平易近人的模樣,饒是他平時也極平和。

    但是眼底總是藏著疏離,她爸媽都叫她討好他,但是她爸應秋明一個大男人都不太敢找他說話。

    應煦卻不然,他就像隻感覺遲鈍的小動物,看到那個男人招手就被輕易逗引過去。

    ,別去!

    應盈難得犯了替人緊張的毛病,想把他拉回來,卻見遲晏突然傾身,拉開床頭的抽屜,取出一盒健胃消食片。

    就,很震驚。

    “遲先生?”

    應煦也很驚訝,但是另外一個原因:“昨天抽屜裏還沒有這個!”

    “嗯,給某人準備的。”遲晏抽出一板藥片,對照說明看了幾眼,掰下兩顆遞給某人,“吃吧。吃完會好受很多。”

    昨天在人家這裏蹭吃蹭喝,最後碎碎念說自己吃撐了的某人臉紅了。

    兩顆消食片一下肚,應煦的狀態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他在床頭坐下,被遲晏問起:“今天吃了什麽好吃的,這麽喜歡?”

    很尋常的問話,由遲晏來說,變得不同尋常。

    應盈追逐了他兩年,見過他溫和待人的模樣,也曾被他冷淡對待。他像是天邊的孤雲,看似平和,其實高高在上,不容接近。這樣的人,竟也有閑聊美食的時候。不得不說,實在讓應盈大跌眼鏡。

    應煦倒是應答自如,高高興興分享著他的生活瑣碎。

    兩個畫風完全不同的人,竟意外的和諧。

    李政清眼觀鼻鼻觀心,候在一旁,今天他多了個伴兒,應家小姐也跟他一個處境。那兩位就是這樣,他都習慣了,他們不是故意要忽略旁人,隻是聊到一塊兒以後,眼裏就沒了旁人。他倆現在就是局外人,是看客,是吃瓜群眾。

    隻不過,他吃瓜,他拿工資。

    應小姐卻要被虐心。

    嘖,實慘。

    坐在病床上的應煦越說越嗨,眉飛色舞,一直說到中午喝的雪梨湯,終於想起了他的好堂姐:“對了,堂姐還給你帶了雪梨湯,很甜的……”

    不,說到這裏,他又覺得雪梨湯不甜了。

    應煦猛地刹住,這句話卻提醒了應盈,她笑起來:“是呢,今天廚房燉的雪梨湯十分好喝,春天正是萬物生發,天氣變化無端的時候,遲先生也喝一碗,潤潤嗓子吧。”

    遲晏看著應煦像個被針紮破的氣球,一點一點癟了下去。

    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這麽說,我倒真該嚐一嚐。”

    應煦癟得沒氣了,一滴也沒了。

    “小煦?”

    “呃……”

    “小煦。”

    煩死了。

    “能幫我把雪梨湯端來麽?”

    既然想喝自己端啊!

    應煦像被毛線團子勾住爪子的貓,胡須抖動間都是無能狂怒,他忍了忍,忍住自己莫名其妙的壞脾氣,依舊沒動。

    不能逗了,小朋友不經逗,再逗要生氣了。

    遲晏把聲音放軟:“我的好小煦,我很想嚐嚐你覺得好喝的湯呢。”

    明明是應盈帶來的湯,但是他的話裏隻有他。

    應煦一秒從陰天變成晴天,他覺得自己可壞了,還跟堂姐較上勁了,但他又實在是高興。高興的情緒像春天的花花草草,風一吹,雨一澆就蹭蹭地往上長,他止也止不住,壓也壓不下,隻能放任它們遍布四野,在他心上狂歡。

    “幫幫忙,嗯?”

    一個鼻音,哼得應煦丟盔棄甲。他的臉頰爬上了兩朵紅雲,默不作聲拿起保溫盒,開蓋子的時候腦袋幾乎埋到碗裏去了。

    保溫盒被打開,水汽最先衝出,緊接著是淡淡的梨香,勾人食欲。

    遲晏淺淺嚐了一口,便露出滿足的笑容。

    他評價著雪梨湯,眼神卻鎖定應煦,藏著幾分愉悅。

    “嗯,好甜。”

    作者有話說:

    應煦:唔,好酸。

    遲晏:嗯,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