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
希色 更新:2022-07-21 16:03 字數:10152
第30章
他說這話時, 語氣裏帶了一點譏誚。「男朋友」三個字被他咬得很重,似乎在強調著什麽。
應煦這才向他看去:“魏連霄?”
原來,魏連霄要探望的病人是遲先生?
不是, 他剛剛跟遲先生說了什麽!
應煦反應過來,有些惱火, 殊不知魏連霄心裏的怒意燒得更熾。
被他撞破他們的曖昧,他很意外麽?難怪不肯和他續約, 原來是攀上「高枝」了。小麻雀飛上枝頭就不肯再認從前的主人, 他怎麽能讓他如意?
怒火被壓在沉冷的黑眸底下, 魏連霄深深凝視應煦:“瘦了。這段時間我不在你身邊,你就是這麽照顧自己的?”
他語氣微妙,卻藏著幾分熟稔和親近,把應煦聽得愣住。應煦隻覺得他的眼神也好,語氣也好, 說話的內容也好,都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刻意, 鬧不懂他是什麽用意。
李政清倒是敏銳, 第一時間讀出了兩人的關係不對。他下意識朝遲晏望去。不巧,正對上自家總裁含笑的眼眸。他是笑著的,笑容溫和。然而,笑不達眼底。
,他的眼底, 一片冰涼。
李政清的心兒肝兒都開始顫抖,病房裏分明開足了暖氣,他卻覺得冷意從後背爬了上來。
魏連霄仿佛看不到應煦那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也不去看遲晏的反應, 用類似責怪的語氣說:“原來你認識遲總,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怎麽從沒聽你說過?”那責怪裏又藏了幾分包容, 是他從來沒有給過應煦的耐心。
張旻:“……”
啊這,這是宣示主權麽?可這就是個「假」「前」男友啊!老板你清醒一點,我們是來示好的,不是來結仇的!
應煦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實在古怪。“我和遲先生的事為什麽要說給你聽?”他說得理所當然,看向遲晏的目光卻沒忍住閃爍幾下。他沒好直接否認魏連霄所說的「曾經的男男朋友」這層關係。
畢竟他拿了人家的錢,簽了協議,但心裏就是慌慌的,亂亂的,不想魏連霄再說下去,怕惹遲先生誤會。
他那匆匆一瞥是對遲晏的在乎。
遲晏卻會錯了意,擰緊了好看的眉。
“還生我氣呢。”
魏連霄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一股莫名的親昵,要把遲晏排斥在外。
應煦:“……”
不是,生什麽氣?
好像他們真是舊情人似的。
魏總這是從哪裏拿的劇本,也太厚顏無恥了,一分錢不給就自顧自演起來了。
應煦流露出不滿的神色,遲晏終於不再沉默:“小煦不是小氣的人,魏總這樣說他,倒是把他看輕了。”
應煦正納悶魏連霄演這一出幹嘛,聽遲晏這麽一說,才發覺魏連霄這是埋汰他呢!他就是見不得他和遲先生好!應煦惱恨魏連霄卑鄙,瞪他一眼,又望向遲晏,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感激,直把魏連霄氣得夠嗆。
正在這時,遲晏又招呼他:“小煦,來這邊坐。臨時有客人來訪,病房裏的椅子不夠用,你先坐在陪護床上吧。反正昨晚是給你睡的,你應該不會嫌棄吧?”他最後那句笑語似乎隻是玩笑,然而這個玩笑並不好笑,魏連霄的臉上立時陰雲密布。
應煦卻渾然不覺,他像被主人召喚的小狗,歡快地搖著尾巴坐過去。
“遲先生你別拿我開玩笑!我身上又不髒,再說了,今早我把床鋪整理得妥妥帖帖,哪裏坐不得人了?”他嘴上說著埋怨的話,語氣卻像撒嬌,十足的親昵,是魏連霄的獨角戲怎麽都演不出的效果。
遲晏低低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的笑聲就是回應。
那笑聲既像是在回應應煦,又似乎是在回應魏連霄。
魏連霄感覺自己的表演像是漂浮在天空的泡泡,被遲晏的笑聲一紮,就驟然爆破。
他感到有些難堪,更多的是憤怒。
應煦這是什麽意思?
為了討好遲晏,他還能做到什麽程度?
合約到期了,他對他就是這個態度?
沒臉沒皮。
沒心沒肺。
魏連霄握緊了拳頭,仿佛要握住心裏的波瀾,把它們強行摁下去。無論如何,在遲晏的麵前他必須保持理智,隻有理智能幫他贏得這場較量。他這樣告訴自己,反複告訴自己,卻仍覺得心裏的某片土壤正在一點一點塌陷。他其實沒有把握,那隻在他看來很容易就會被捉住的小麻雀,似乎真要飛離他的天空了……
遲晏和應煦的交談變成了混亂的背景音,在他的耳朵裏鼓噪著,倏忽間,魏連霄聽見遲晏發問:“小魏總,不坐了麽?”
魏連霄回過神來,臉色仍然不太好看。
遲晏見狀,權當他默認了:“你事務繁忙,我也不多留你,李政清,送客。”
他事多事忙,不便多留,那應煦呢?
應煦就不忙?
先前他去奶茶店找他,還得先給他一筆錢才能獲得談話權。
現在呢?
在遲晏麵前呢?
他就白給?
傻瓜,蠢材,他以為遲晏的高枝是那麽好攀的?
遲晏能給他多少?
遲晏能像他一樣,願意把副卡給他花麽!
魏連霄氣急攻心,飽含惡意的話脫口而出:“遲總不必留我,我走之前還有幾句忠告要說,隻怕要惹你不高興,你把應煦當作「朋友」,以為他很好,甚至出言維護他,但你真不如我了解他。他這人左右逢源,視財如命,天生兩副麵孔,隻為自己的利益考慮。遲總你眼力不凡,怎麽可能看不透他?就算當個玩物,還是小心提防為好。畢竟,”
“有些狗看起來乖巧,其實從不認主。”
一字一句,都是辛辣的諷刺,都是高高在上的輕蔑。
“魏連霄,你別太過分了!”
應煦快要氣死了,在魏連霄的眼裏他就這麽差勁?!他算是想明白了,魏連霄今天所有的反常都是為了「替天行道」,好讓遲先生疏遠他。他心裏好像被塞了一團蓬草,怒火沒有把它點燃,反而附著著它,燒得他慌亂無比。他不禁望向遲晏,眼神裏無意中帶出幾分可憐。
遲晏被他看著,心軟得不行。
“小煦,不氣。”
他沒有多餘的話,隻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讓應煦的情緒平複下來。
“小魏總怎麽說話的?”對著魏連霄,遲晏的語氣又是一變,他的表情依舊溫和,聲音卻冷得能掉下冰碴,“你這麽說我的朋友,真讓我懷疑魏總的家庭教育是不是有所欠缺,看來,我有必要去和魏總談一談。”
他又叫他小魏總,還拿魏凱來壓他!
魏連霄整個人繃成了一張拉滿的弓,他的嘴唇,他的下頜線,乃至他的手指,都流露出他的不悅:“我隻是好心奉勸罷了,遲總未免把我想得太壞。”
“那你呢?”遲晏反問他,“你是不是也把小煦想得太壞?小魏總這個評價,會讓我誤會你在戀愛期間從沒見過小煦可愛,陽光,替人著想的一麵。”
魏連霄身形一震,雙拳捏得更緊。
“那真是可惜呢,你說是麽?”
這是取笑他?
一隻不識好歹的狗,他有什麽好可惜!
魏連霄的指節處繃出青色的血管,多說無益,他舉步要走,卻聽遲晏說:“不道個歉再走麽?你這樣辱沒我的男朋友,說實話我有一點生氣呢。”
他這話說得輕飄飄的,警告的意味卻很濃。
張旻聽得心驚膽戰,隻能在心裏默默催著魏連霄道歉。
,這個瘋子,他們惹不起啊!
魏連霄卻抓住了另外一個重點:“你說什麽?”
他終於又和遲晏的目光對上,遲晏的眼神依舊平靜,那是勝利者的淡定從容,而他的眼底卻布滿了血絲。他聽見遲晏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們小煦確實有缺點,比如說,他原先看人的眼光不太好,但是除此之外,他什麽都好。你這麽說我的男朋友,我不喜歡。”
男朋友。
男朋友?
男朋友!
這三個字不僅在魏連霄的心裏掀起驚濤駭浪,應煦也是一愣一愣,反應不過來。
反倒是李政清更加鎮定,好像早猜準了兩人的關係。
“小煦才答應做我的男朋友,我必須讓他看見我的可靠。如果小魏總你拒不道歉,我明天會約見魏總,請他替你道歉。”遲晏用一種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的平淡語氣繼續緊逼,逼得魏連霄再無退路。
“魏總!”
張旻的聲音十分急切,隱含著催促。
魏連霄終於頭腦清醒,回歸角色。
他不單單是魏連霄,還是魏凱的兒子,遠揚的總裁。
這個「魏總」他要是不樂意做,多得是私生子想要取而代之。
他沒能完成老頭的任務已經是不應該,不能再得罪遲晏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
“對不起。”
他別過頭,下頜線繃緊,短短三個字說得不情不願。
遲晏問他:“是對小煦說的麽?”
魏連霄脖頸處的青筋繃得更明顯了,他的喉結因憤怒而滾動,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對不起,應煦,是我口不擇言。”
應煦驚異不已,沒想到遲晏竟然有這麽大的能量,能逼得魏連霄低頭。
他單知道遲晏是個總裁,但魏連霄也是總裁啊,原來遲先生比魏連霄厲害多了!
等不到應煦的回應,魏連霄還以為他在拿喬。
嗬。
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他冷冷瞥他一眼,又看向遲晏,怒聲問道:“現在可以了麽?”
遲晏說:“可以了。你走吧。”
他連送客的話都懶得說了,魏連霄往外走的時候,聽見他柔聲和應煦說話:“小煦,不生氣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呢。你坐到這邊來,我先幫你把傷口處理好。你看到病房裏的果籃花束了麽?今天有很多人來探望我,這些果籃花束還請你幫我處理掉。”
“啊?”應煦愣了愣,遲疑地問,“遲先生,你的意思是……”
遲晏的輕笑被微風送遍病房,落在魏連霄的耳朵裏,顯得尤為刺耳。
“那麽多鮮花,熏人得很,水果太多我也吃不完。請你幫我個忙,把這些東西賣掉吧。”
應煦張大了眼睛,那些果籃花束瞬間變成了一張張嶄新的紙幣,勾得他蠢蠢欲動。
“這不太好吧……”應煦十動然拒。
“有什麽不好?我們不是說好了麽,三七分賬。”遲晏輕笑,“所以今晚再陪陪我,嗯?記得給我帶一杯柑橘檸檬水。”
病房裏頓時響徹應煦的歡呼聲:“遲先生你真是太好了!應煦牌特供柑橘檸檬水免費為你派送一個月!”
魏連霄站在病房門口,突然覺得腳沉甸甸的,抬不起來。
張旻急得擦汗:“魏總?”
還不快走?
魏連霄隻想回過頭去,大步走回病房,奪過屬於他的果籃和花束。
可笑!
遲晏以為他是周幽王麽?玩什麽烽火戲諸侯!
然而他終究沒有回頭。
形勢不如人。
他隻能忍。
「嘭」一聲,病房的門被摔上,宣泄出魏連霄的無能狂怒。
魏連霄走後,應煦沒急著清點果籃數目,先對遲晏說了一聲:“遲先生,對不起。”
遲晏皺眉:“怎麽跟我道歉?”
應煦很慚愧:“讓你聽了那麽多汙言穢語,打擾你養病,真的很抱歉。魏連霄一直看不起我,我拿他沒辦法,卻要你來替我撐腰……”
遲晏打斷他:“錯的是他,你道什麽歉?”
他似乎是有些薄怒的,但是對上應煦怏怏不樂的麵龐,又很快消退下去,恢複成一貫的溫柔:“你很好,小煦,他說的不算,我樂意替你撐腰。”
最最簡單的幾個詞匯,組成了最最動聽的一句話。
應煦緊蹙的雙眉緩緩舒展開來,他淺淺笑了一下,又想起什麽,臉頰飛起紅暈:“遲先生,你剛剛跟魏連霄說,說,說我,”他似乎難以啟齒,半天說不出那個字眼。
遲晏把話接過去:“嗯,說你是我男朋友。”
應煦心裏一跳,像被塞了隻活蹦亂跳的兔子。
聽遲晏誠懇道:“抱歉,事急從權,沒提前征詢你的意見。我看他以你的前男友自居,似乎是想糾纏你。他不是會善罷甘休的性格,你不讓他遂意,他就會不斷影響你的生活。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我做你的男朋友。”
應煦的睫毛震顫著,不敢去看遲晏。
“如此一來,我師出有名,才能給你提供長期的保護。”
他完全被遲晏說服了。
“可是,這樣不會影響你的名譽麽?”
應煦仰麵問著,被遲晏的大手按住了頭頂,輕輕揉了揉。男人發出蘇得不行的笑聲:“這有什麽不好?別人看到了你,都會誇我眼光很好。”
那一刻,應煦不得不承認。
他有被撩到。
應煦走的時候幾乎稱得上落荒而逃。他像是撿了一件別人的寶貝,哪怕隻是產生一點點占為己有的念頭,都令他羞愧不已。
遲先生是為了幫他。
他卻產生了不該有的浮想。
隻是一句解圍的話。
他卻鬧得十分不自在。
,真沒出息!
“應煦?應煦!”
小明的聲音把應煦拉回現實,服務台前新來了幾位客人,應煦把他們的需求一一錄入電腦,靈活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
“一共是三十六元,謝謝惠顧。”
幾個女生發出小聲的議論,然後在竊笑之中,她們把一個披散著長發的女生推了出來。那女生抖著手指摸出手機,先掃碼付款,伴著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她小小聲說:“你好,能交個朋友麽?”那聲音細如蚊訥,一句話的功夫,她的臉和脖子已經染上了傍晚的紅霞。
小明轉身去做飲品,和應煦打了個照麵,不忘促狹地擠一擠眼。
應煦無奈,扯下票據遞給女孩,附贈一個公式化的笑容:“請收好票據。”
在女孩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笑說:“顧客是我們的上帝,和上帝做朋友,隻怕反而輕慢了你。”
這是拒絕了。
女孩眼裏的希冀一寸一寸黯淡了下去。
等那幾個女生落了座,小明才酸溜溜說:“你真該出一本書,叫《我太受歡迎了該怎麽辦》。”
應煦被他逗笑:“行,我出書,你動筆。”
“哎,不是,你讀的那麽好的表演學校,裏麵不都是俊男美女?就沒有一個你看得上的?”小明不依不饒,又撞了撞應煦的肩膀,纏著他要問個明白。
應煦躲開他的動作。
“沒有。”
小明一邊給奶茶封蓋,一邊質疑:“真沒有?”
“沒有。”
應煦回答得斬釘截鐵,然而在他否認的那一刻,他的腦海裏不經意浮現出一雙溫柔含笑的瑞鳳眼。他的心髒驟然一悸,險些把手裏的奶茶摔了,那可是十五塊錢呢!他立馬警醒,把那些耽誤工作的浮想通通清掃出去。現在,他就是個無情的打工人!
這天晚上,應煦又見到了應夫人。
應夫人衣著得體,像是精心裝扮過,既不會顯得過分華麗,又能凸顯她溫柔大方的氣質。和她一同前來的還有個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男人穿著一套休閑西服,看似內斂但又氣場強大,讓人忍不住注意他,又不敢直視他。
這樣一對夫婦,和奶茶店這種年輕人的快樂天地未免太過格格不入。
小明左顧右盼,到處找鏡頭,以確定這兩人是不是來他們奶茶店拍小短片的不知名演員。應煦卻在此時露出笑臉:“又見麵了,應夫人。歡迎光臨,您要喝點什麽?”
奶茶店裏偏黃的燈光吃掉了應秋實夫婦的大部分情緒。然而此時他們離得近了,又驟然對上應煦的笑臉,聽他喊「應夫人」,戚美菱眼波一顫,眼底那有意掩飾的感情終於流瀉出來,再藏不住。
那眼神像是激動,又像是克製,像是高興,又像是悲哀,注視著應煦,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
應煦被看得愣住,頓時失了笑容,也失了言語。
氣氛變得微妙,奶茶的香味在空氣中忽起忽伏,歡快的背景音樂漸漸變得模糊。
“美菱。”男人的聲音微啞,從喉嚨裏吐出歎息般的聲音。
戚美菱如夢初醒,她沒忘記和丈夫之間的約定。她不能失態,會嚇到孩子。遂強壓住眼底的情緒,笑說:“晚上好,小煦。我好些年沒喝這些甜飲料了,你能幫我推薦一下麽?還有我的丈夫,有沒有適合他的飲品?”她說著,拉了拉應秋實。
應秋實頷首:“拜托你了,小煦。”
他們一口一個「小煦」,叫得那樣親熱,聽得小明瞪大了眼睛。他定定看著應煦,仿佛在用眼神逼問他:最開始是霸道總裁,緊接著是溫柔紳士,現在又來了一對氣質不凡的中年夫婦,都是熟人哈,哈哈。應煦,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應煦又哪裏比他多知道什麽?他和應夫人隻有一麵之緣,這是第二次見,但是這位長輩確實讓他深感親切。此時聽他們喊他「小煦」,他也不覺得違和,隻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遂收斂笑容,露出幾分靦腆:“既然應夫人信任我,那我就大膽推薦了。您可以試試這款果茶,果香味濃鬱,摻了紅茶,還有一股淡淡的茶香,比較清爽,做個半糖也不會覺得太甜……”
戚美菱聽著應煦的介紹,看著他飛揚的眉眼,不知不覺間又出了神。
她的好孩子。
當年那個在她的期待中孕育的孩子,就這樣悄然長大了。
她沒能陪伴他的成長,卻很為他高興,他有很好的父母,很好的教養,即使麵對生活的困窘,也依舊向陽盛放。
“就按你的推薦來吧。”
在戚美菱出神的時候,應秋實做了決定。
“好的。”應煦點頭,又問,“打包還是在店裏喝?”
他料想這對夫婦會選擇打包。他們就不像是會來奶茶店消費的樣子,這次點奶茶來喝多半是臨時起意。奶茶店裏都是小年輕,又愛吵鬧,這種環境哪裏是他們呆得住的?
然而,他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
隻聽應秋實告訴他:“我們現喝。”
應煦掀起眼簾,對上男人淺灰色的雙眸,他的眼神深沉難懂,像是藏了很多東西。應煦看不懂。他隻愣怔了片刻,便熱情地招待他們:“請到那邊坐一會兒,奶茶稍後就到。”
又有新客人到。小明正在調製飲品,把客人留給應煦招待。
應秋實的目光穿過隻放了幾本閑書聊作裝飾的矮書架,在怒放的鮮花間凝望著應煦,看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
他的妻子和他坐在同一邊,他伸手撫了撫妻子的手背,聲音低啞,藏著無盡溫柔:“是個好孩子。美菱,他像你期望的那樣,健康,陽光地長大了……”
戚美菱聽不得這樣的話,她鼻頭一酸,滾燙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那年冬天,她懷著他,圓潤的臉龐被難得一見的冬日暖陽曬得溫柔。他不安分,在她的肚子裏踢兩腳球,疼得她抽氣。應秋實走過來攬住她,皺眉說:“這孩子又不乖了?”
她不樂意聽他這麽說,隔著肚皮安撫她的小寶貝,複又對丈夫嗔怒道:“你怎麽老看這孩子不好?他平時可乖可乖了,隻是冬天難得有這麽好的陽光,他也想活動一下。”她說著,珍愛地捧住自己的肚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對話,“媽媽猜對了麽,寶貝?”
遠方送來一陣微風,帶著點冬天該有的涼,又混雜著被太陽曬出來的熱,拂過女人溫柔的眉眼,吹散她的低喃:“媽媽希望我的寶貝永遠健康,永遠陽光,快快樂樂地長大……”
回憶收攏,戚美菱回握住應秋實的手,用她柔軟的手去安撫男人心底的酸澀:“我們還有好多年,秋實。我們還有很多年,可以看他大學畢業,看他立業,看他成家……”
錯過的追不回來。
但是他們還沒老去,他們還有時間,他們能陪這孩子走過剩下的時光。
應秋實聽了這話,也生出諸多感慨。但見妻子神情複雜,這個素來洞察人心的男人換上了盡量輕快的口吻:“怕隻怕孩子嫌我們這兩個老東西煩人,成了家,立了業,就不肯跟我們住一塊兒咯。”
戚美菱嗔他一眼:“現在的年輕人不都是這樣?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家。兒子結婚以後你還拘著他,那肯定是要討人嫌的!再說了,兒子這都還沒畢業呢,你想得也太遠了吧!”
應秋實看著妻子,隻覺得好笑。他心想,這不是彼此彼此?兒子都還沒認回來,她就開始跟他探討孩子成家立業的事了。要論「想得遠」,他倆分不出誰更勝一籌。
正說話間,奶茶店門口傳來一陣喧嘩。
“媽,就是這裏!”
大門上懸掛的鈴鐺被晃得一陣亂響,應煦抬眸望去,就被氣勢洶洶的應二伯母懟著臉一頓臭罵:“好你個應煦,誰給你的膽子敢打我兒子!你欠錢不還你還有理了,敢對債主動手?你老板呢,讓他出來給我們評評理,看你這樣品德敗壞的員工,他到底瞧上你哪點!”
瞧應二伯母的作態,就是為鬧事來的,應煦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奶茶店裏的音樂依然響個不停,笑聲鬧聲卻短暫地停滯了一瞬,然後不著痕跡地壓低。一雙雙好事的眼睛望過來,望到了應二伯母蠻橫的表情,望到了應博得意的眼神,也望到了小明的無措和應煦的冷漠。
那一雙雙眼睛頓時灼熱地鎖住小明。
不是,都盯著他幹嘛??
小明下意識後退一步,感覺自己距離風暴的中心遠了一截,這才故作鎮定道:“這位……阿姨,我們店長今天不在店裏。您先喝一杯奶茶消消火氣,咱們有話好好說。”
應二伯母可不跟他好好說,她沒好氣道:“他都動手打人了,我還跟他有話好好說?他敢欺負我兒子,我今天必須要個說法!你給你們店長打電話,讓他來,我倒要問問你們店裏一個月給他開多少工資,他是不是花了個精光。好家夥,還欠著我家好幾萬塊錢呢,問他催債還敢打人,真不知道我那弟弟弟妹怎麽養出這麽個缺德玩意兒!”
她說話極難聽,聲音又尖又利,像一根根細長的針,紮進人的皮肉裏,雖不至於鮮血淋漓,卻讓人刺痛難忍。
戚美菱對應煦展開了全麵調查,怎麽不清楚他的過往?看過那厚厚一疊報告,她的心裏已經生出十二分的心疼,對於這孩子近兩年的經曆,她實在不忍回顧。但饒是她已經有了了解,卻怎麽也想象不到,那寥寥幾句的窘迫真正落在應煦的身上,是這樣刻骨的難堪。
她再也坐不住了,也顧不上其他,在那一刻,她隻剩下母親的本能,她要護住她的孩子,護住被她弄丟了二十多年的孩子!
卻在此刻,應煦終於說話了:“應二伯母,您記性好,我們家當初問您家借了多少錢?”
應煦的聲音十分堅定,他的意誌顯然是強大的。那平靜的聲音安撫了戚美菱的情緒,她遲疑了一瞬,被應秋實按了回去:“美菱,交給小煦。”
那孩子不會願意他們看到他的狼狽,更不會樂見他們替他擺平問題。
戚美菱聽懂了應秋實的言外之意,揪心地坐了回去,咬住紅唇。
應二伯母對此渾然不察,聽了應煦的話,她隻覺得陰陽怪氣,便跟著怪裏怪氣地說:“也不多,十萬塊,不夠治好你爸媽的病,買墓地也隻夠買幾抔土,你這個小少爺當然看不上。但那筆錢總歸是我一家勒緊褲腰帶省下來的,你欠錢不還,總得給個說法!”
應煦聽不得她提自己的爸媽,還是以這樣的語氣。
“錢是去年前年斷斷續續借的,累計十萬塊沒錯,我至今還欠多少?”
“怎麽,這種事還要我提醒你?”應二伯母的聲音驟然拔高,“你還欠我家五萬,還欠五萬,我告訴你了,你倒是還啊!哦,不對,現在可不止五萬了。除了這筆欠款,你還得賠償我兒子一筆醫藥費,不然我跟你沒完,”
應煦打斷她的控訴:“是啊,一年多的時間,我給你家還了五萬塊,這還不足以表明我的態度?你不用指摘我的家教,我爸媽教過我,欠別人的要及時還,我一直是這麽做的。除了上學,我所有的空餘時間都拿來打工,攢下的錢除了交學費,都拿來還債,我自認無可指摘。”
應二伯母豎起眉毛,想要辯駁什麽,應煦提高音量,把她的氣勢壓了下去:“但既然二伯母你今天找來了,我也有兩個問題要問,”
“第一,你既然催著我趕緊還債,為什麽要影響我的工作?第二,你有沒有教過堂哥什麽是「尊重」,你今天替他出頭,說我不該打他,你有沒有問他為什麽挨打?他對我朋友滿口汙言穢語,說我養野男人,養小白臉,不給你家還錢,這是該對自家親戚,該對自家堂弟說的話麽?!”
應煦氣勢一盛,應二伯母頓時啞了火。她沒見過什麽大世麵,吵架的本領都是在街坊鄰居的摩擦中鍛煉出來的,沒別的巧,一靠說話難聽,二靠胡攪蠻纏,三靠嗓門大。現在碰上應煦這樣挖坑來埋她的,拚嗓門又拚不過,頓時急赤白臉,說不出話了。
應博見他媽吃癟,不禁急了:“你……”
應煦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用激動的聲音蓋過他的話:“怎麽,堂哥又要羞辱我的人格了?在你眼裏,我就是個花你家錢養野男人的老賴,別說我做不出這種事,就憑二伯當初對我們家的照拂,就憑他那句錢不急著還,要我好好的,我就是餓死也做不來欠他錢的事!我還是那句話,錢我會還,一定會還,你們要想我趕緊還錢,請馬上轉身出去,我要繼續工作了。”
聽了這樣一番話,吃瓜群眾哪裏還有不懂的?他們紛紛議論開來,對著應二伯母和應博指指點點,覺得這兩人也是離譜,這麽步步相逼,真要把人逼上絕路?
聽這話裏的意思,那錢還不是這位「伯母」做主借的,是人家伯父借出來的,拿這個做人情,還說人家死去的爸媽,真是不積口德。
那些議論細若蚊呢,混在歡快的樂曲中,應二伯母並不能聽得真切。
但她莫名覺得那一雙雙眼睛都在排斥她,那一張張嘴都在議論她,那伸出去拿奶茶杯的手都像是在對她指指點點。
她是來找應煦麻煩的,怎麽反而讓自己身處尷尬的境地了?她腦袋發懵,隻有一個念頭,她不能輸!
於是撿了最惡毒的話去罵應煦:“你這個小沒良心的,真是有媽生沒媽養,你媽沒教你尊重長輩麽,還敢說長輩的不好!”說著猛然朝應煦撲去,竟是作勢要和他扭打廝鬧。
小明嚇了一大跳,忙喊:“你幹什麽!”
奶茶店裏的眾人也坐不住了。
正在這緊張時刻,幾個西裝男人闖進奶茶店,一把將發瘋的女人挾住。應博被那幾個西裝暴徒煞住,心髒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你們是什麽人,你們要幹嘛!”他像隻被掐住脖子的雞,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裏瞪出來。
那幾個西裝男卻全然不理睬他,望向不遠處的應家夫婦。
“先生,夫人,你們受驚了。”
嗬,電視劇都不敢這麽演!
小明忍不住咋舌驚歎,這一晚上真是跌宕起伏,他小半輩子都沒這幾十分鍾來得精彩!
應二伯母見西裝男們問候應秋實和戚美菱,反而有了目標,使勁掙紮起來,嘴裏嚷嚷著:“放開我,趕緊放開我!你們這是限製人生自由!我又不認識你們,你們憑什麽抓我!”
戚美菱對她的潑辣視若無睹,隻道:“道歉。”
“道什麽歉?”女人的掙紮稍停片刻,還在狀態外。
“跟應煦道歉。”
戚美菱說著,望向應煦,眼裏的痛惜幾乎要溢出來。
應二伯母聽了這話,驟然笑了起來:“我為什麽要跟他道歉,這是我們的家事,我做長輩的還說不得他了?你是她什麽人,你管他那麽多,你包養了他?要替他出頭?不是麽?表情這麽難看。你既然和他非親非故,管我們家事幹嘛,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住嘴!”應煦恨聲打斷她的譏嘲,不想再聽見她對維護自己的人說那樣難聽的話。
他很感激應夫人替他出頭,他們明明才見過一次,但她願意幫他。
有時候,有些人,相處得再久,也不是真的親人。
還有些人,一見如故,就是投緣。
應煦這樣想著,見應夫人還是一副氣不順的模樣,正想說上幾句感謝的話,卻見女人眯起杏眼,語氣含怒:“我怎麽和他非親非故?我是他的親生母親,他的事我自然要管!”
此話一出,全場皆驚。
作者有話說:
來個驚喜加更,要準備開啟團寵日常了,
喜歡文文的點個作者收藏吧,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