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
希色 更新:2022-07-21 16:03 字數:4124
第6章
接下來的幾天,應煦一邊上課,一邊打工掙錢。魏連霄似乎很忙,沒聯係他,他也不給他打電話,不能總逮著一隻羊薅羊毛,太刻意了。何況那羊雖然大方,但脾氣不好,會撅蹄子。
元旦將近,節日的氣氛又濃鬱了。
應煦起了個大早,用厚實的棉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匆匆出門。他上午有兩節課,下午也排了兩節課。上完課就放假了,他去批發市場批了一些小玩具小飾品,元旦跨年夜,賣這些東西是能小賺一筆的。
天還沒亮,街邊隻有路燈發著光。
應煦趕著去搭車,才走了幾步,就聽到手機鈴聲響起。
掏出手機一看,是他大伯父的電話。
他不想接。
手機鈴聲唱個不停,不知吵醒了誰家的狗,隔著門板奶聲奶氣叫著「汪汪汪」。應煦眉頭皺緊,接通電話。
“小煦啊,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啊?”
通過手機傳出應大伯的聲音,慈愛隨和,卻失真。
應煦扯了扯嘴角,對於自己不接電話的事避而不談,隻問:“大伯父找我有什麽事麽?”
“嗨,你這孩子,沒事就不能找你?我們是親戚,沒事也要常聯係。再說你爸媽都走了,為了不讓你爸媽在底下牽掛,我也該多關心你啊。”
應煦覺得這話著實刺耳。當初爸的病情加重,媽上門去借錢的時候,他可不是這麽說的。
他打斷男人的絮叨,聲音裏多了一分冷意:“多謝大伯父的關心。我已經是二十歲的人了,不小了,這個家得靠我擔起來,再說各家有各家的苦楚,我總不能老麻煩別人家。”
應大伯被他噎了個夠嗆。
應煦想,看來他記性不差,還記得自己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隻是他終究低估了應大伯的臉皮厚度,男人很快振作精神,又換了個話題:“小煦啊,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你二伯母是個隻認錢不認人的主兒,你大伯母卻念著你呢。聽你的情緒不好,是不是你二伯母又催你還錢了?唉,那個女人,真是鑽到錢眼裏去了!”
應煦不說長輩的不好,但他心裏覺得應大伯也沒好到哪裏去。
“唉,我真是後悔啊,早知道你媽從你二伯那裏借錢會被那瘋女人咬著不放,我就是每天吃白菜葉子就米糠也要給你們把錢湊足了!隻是你也知道,你堂哥結婚,家裏得買房買車,大伯手頭也緊……”
“大伯,我理解您的難處,欠二伯家的錢我會努力還。”應煦不想再繼續聽他說那些不可能兌現的空頭支票,許願把已經發生的事情改寫:“我現在趕著去上課,先不跟您說了。”
“哎哎!”應大伯趕緊攔他:“小煦啊,你別急,聽大伯把話說完。你家現在這個情況,隻剩下你一個半大的孩子,又要讀書,又要生活,還要還你爸媽欠的醫藥費、喪葬費,你哪裏承受得住啊?大伯有心想幫幫你,這不你堂哥結婚正需要婚房,我和你未來嫂子家裏好說歹說,把我們的房子騰出來給他倆住,我們兩個老東西呢,就想把你家的房子買下來,湊合著住。我和你大伯母商量過了,寧可我們吃虧點,三十萬,你把那老房子轉賣給我,不就能把該還的錢都還了?”
三十萬。
應煦用自己的生活經驗估算了一下:四十萬,在城市邊緣的老小區買一套產權年限隻剩二三十年的二手房,這個價格算很不錯了。
但那是買賣房子的價格。
對於應煦來說,那老房子盡管逼仄老舊,卻是無價的,客廳、臥室、廚房,每一塊地磚都踩滿了他的回憶,點點滴滴,他不願舍棄。
更何況,他並不相信大伯父的用心。以他對大伯父一家的了解,他們不可能自己吃虧,便宜他這個外人。大伯父畫的餡餅看似香脆,但很可能是個陷阱。
應煦於是果斷拒絕。
“哎,你這孩子怎麽不分好賴呢!這麽好的價格你不賣給我們,還指望你家破房子能升值?你怕是忘了,當初你媽想拿那房子抵押貸款,跑遍了所有銀行沒有一家肯批下來,這樣的房子除了我們家還有誰要?!”
應大伯越急,應煦反而越冷靜。他從應大伯的話裏抓住了一個重點,升值。應大伯費盡心思跟他買房子的,隻能是為了這個。
像他家這樣地段不好,又老舊的房子,能靠什麽升值?
,拆、遷。
應煦的腳步慢了下去,他感覺風更冷了。明明太陽撕破了黑沉的天,灑下一片象征光明的淡白色,卻沒有什麽溫度,隻讓人如墜冰窖。
他的回憶還能守住多久呢?
爸爸媽媽不在了,他連房子都留不住……
但總歸不是現在。
應煦閉了閉眼睛,緩緩睜開,眼神堅定。他再次向應大伯表示拒絕。當然,他的拒絕無法打消應大伯買房的念頭。
他於是劍走偏鋒,禍水東引:“大伯父您說得也有道理,其實二伯母這兩天也跟我說,讓我把房子抵給她。您看,我欠的反正是她家的錢,我就按您說的,直接把房子給她家吧!”
應煦說完,沒忘給「熱心」的大伯父道個謝,不等大伯父反應過來,就掛斷電話。
挺好,世界安靜了。
應大伯沒有再打電話過來,估計是找應二伯母吵架去了。
上午安排的是台詞課,台詞課的老師普通話特別好,咬字清晰,感情充沛,每一句台詞都能牽動人心。他講了講感情在台詞中的表達,又做了示範,就給出練習時間,讓學生自主練習,待會兒抽人表演。
應煦台詞功底好,果然被老師抽中。
在眾多同學的注目下,他站了起來,念出老師指定的那段表白的台詞。
女孩們聽了紛紛紅了臉頰,好像他傾注感情,所表達的愛意是對著自己。
男同學就有些不服氣了,某幾個聚在一起,眼裏閃爍著惡意的光。
下課以後,應煦便要走。他最近在打工上花的時間太多了,學期論文還沒完成,打算去圖書館找些資料。不料一個女生叫住了他:“應煦,應同學,你今天有空麽?”
應煦抬眸看去,對上女生含羞帶怯的雙眼。
他沒有立刻給出回答,女生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提出邀請:“我們幾個同學打算去新街酒吧跨年,你要一起去麽?”
應煦從來沒進過酒吧,以前是家裏管得嚴,不讓去,現在生活這麽忙碌,更沒想過去那種地方消遣。他拒絕了女孩的邀請。就算不是酒吧,是別的地方,他也不能去。他根本無法接受一個女孩的愛意,一來他擔負不起,二來性別不對。
女孩眼裏的光芒明顯黯淡下來。
應煦從她身邊走過,聲音低低的:“祝你玩得開心,張倩同學,去酒吧要注意安全。”
他一貫以爽朗灑脫的形象示人,其實心思細膩,很會照顧他人的情緒。
女孩被他提醒,眼裏重新漫上笑意。她想起大一的采風活動,她的上衣不慎被水弄濕,沁出內衣的顏色,是他把懷裏的道具和她交換,讓她擋住胸前的尷尬……即使身逢變故,受人非議,他從來沒變過。
“哎,應煦,你可真是無情啊。像張倩這麽可愛的女孩子約你,你都不肯赴約的麽?”
突然插進來一個男聲,嘻嘻哈哈,帶著惡意的調侃。
張倩頓時羞紅了臉,好像做了什麽錯事。
應煦見狀,模仿他那玩笑似的語氣說道:“唉,真沒辦法,誰讓我是一個大忙人呢?這位同學,你也要邀我跨年麽?太遺憾了,我隻能選擇拒絕。”
他的語氣太過誇張,張倩的局促頓時被打散,忍不住揚起嘴角。其他聽著他們說話的人也都不再糾結張倩的邀請,轉而把注意力放在了男生身上。
隻見那男生像被肥肉卡住喉嚨似的,滿臉菜色,他身邊的幾個損友也不幫他說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這讓他更覺得下不來台,氣急道:“誰邀請你跨年了!我是想問你今天去哪裏打工,我好避開那地方,省得我們大夥兒去玩遇上你,你不尷尬,我都覺得尷尬!”
應煦算是明白這份針對從何而來了。
捧高踩低是小人的天性,他們找他麻煩,隻是想看他因為貧困麵露窘迫的樣子。
應煦偏不讓他們如意:“這有什麽尷尬?不過我也不想見你,要是你朋友非要光顧我的生意,那多不好意思,你們花的都是爸媽辛苦掙來的錢,就不用專程送來給我花了。”
“你!”
嘴賤的男生被氣得跳腳,應煦依舊心情平靜。
在爸爸生病的時候,他就迅速長大了。如果當一隻貓,注定要把柔軟的地方袒露出來,受到傷害。那他寧願做一隻刺蝟,紮手,但絕不軟弱可欺。
“少花點,你爸媽掙錢不容易。”
應煦無意多說,與那個男生擦肩而過。不料那人一讓不讓,梗著脖子,被撞得一個踉蹌。
他頓時怒火更熾,難聽的話脫口而出:“我是花爸媽的錢,我還有爸媽,他們就樂意給我花錢!誰像你,你爸媽沒了,你就討好有錢男人,出賣色相,讓別人給你花錢!”
應煦的腳步頓住,他緩緩回頭。
男生望進他的眼睛裏,竟覺得呼吸一滯。
其他同學也留意到這邊的動靜,聽他說什麽「爸媽沒了」這種話,也覺得太過分了。便有人上前拉他,也有人忙著解圍,轉移話題。
應煦深吸一口氣:“這位同學,你看起來也不像爸媽還在的樣子。”
“你什麽意思?!”
“說你沒家教。”
應煦用最平靜的語氣回應男生的暴跳如雷,同學們怕他們越鬧越凶,勸完那個男同學,又忙著勸應煦,要他少說幾句。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和事老」,爸去世的時候,親戚是「和事老」。
媽下葬的時候,鄰居是「和事老」,現在同學們也在當「和事老」,其實隻是事不關己,所以可以雲淡風輕。
周圍的聲音那樣嘈雜,應煦好像聽不見了。所有的喧囂漸漸褪色,隻有他的眼眶漸漸紅了,那是泛著淚意的紅色,但他沒哭。有人心疼,哭才有意義。沒人心疼,那就沒必要哭。
“這是怎麽了?”
一道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
眾同學回頭看去,見魏連霄大步走來,西裝革履,與這充滿學生氣的校園格格不入。
同學們不知道他是誰,一時沒說話,卻如同摩西分海,不自覺給他讓出一條路。
他不急不慢地走到應煦麵前:“怎麽了?”
應煦沒說話,那個與他起了爭執的男生先鬧起來:“這家夥罵我爹媽死了,真沒素質!”
魏連霄回頭,細細端詳他。
男生被他看得後退一步。
“無緣無故,他就罵你?”
被這麽多同學看著,男生想點頭,腦袋就像千斤巨石那麽重,那輕輕一點頭就是點不下去。
“要是你先招惹他,你氣什麽?”
男人氣場強大,聲音也是低沉而霸道的:“先撩者賤,同學,你沒聽過?”
那個同學被嗆得要死,登時顧不上怕,大聲嚷嚷:“你當然護著他,別以為我沒看到,他上次就是從你車上下來,還跟你卿卿我我,依依不舍!你和他不幹不淨,當然替他說話!我又沒說錯他什麽,都是學藝術的,誰沒見過他這樣的?你怎麽不問問他,敢做不敢當,還怕人說?”
魏連霄算是聽明白了。
他看到應煦捏著拳頭,恨不得要打人的樣子。將他的手臂握住,按住他的動作:“這位同學,凡事都要確認以後才有發言權,你再說這樣的話,我會讓我的律師給你寄送律師函。”
“請允許我向你聲明,應煦是我的男朋友。”
“我們是正當男男朋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