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晏西鳴像是看出了梨念的顧慮, 又開口道：“晚點我會送你回去。”

  　　得了這句保證，梨念也不好拒絕，“好吧。”

  　　她跟著兄妹倆回家。

  　　路上, 梨念問晏西鳴：“你爸……你打算怎麽處理啊？”

  　　晏成誌這已經構成拐賣兒童罪了, 判刑最低五年起步，不知道晏西鳴會不會念在舊情出諒解書幫他減刑。

  　　晏西鳴顯然沒想過, “法院判什麽就是什麽。

  　　“……”

  　　梨念看著他冷漠的側臉, 沒再說什麽。

  　　雖然從出事到現在，她都是一頭懵的狀態，連他爸的犯罪動機都不知道, 竟然殘忍地對女兒下毒手。

  　　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她這個外人也不好多問。

  　　夜色濃重, 冰涼的雨水從房簷滴落，混著沙土浮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

  　　梨念一步一腳印, 跟著他們穿過潮濕陰暗的巷道, 這一代是似乎是老城區, 沒有路燈, 周圍的房子都是上了年頭的老房子, 牆壁門窗都腐敗得厲害, 長出了厚重的綠苔。

  　　他們來到了一棟古舊的公寓前, 入口處有個保安亭，裏麵的保安大叔看到晏西鳴兄妹倆平安無事，似乎鬆了一口氣，晏西鳴和他寒暄了幾句就帶著梨念上樓了。

  　　“咦, 我們家的門怎麽是開著的？”

  　　晏安月一蹦一跳地上樓梯, 到家後吃了一驚。

  　　晏西鳴這才想起晏成誌好像帶人來撬過門, 屋子裏又被翻得亂七八糟, 地上多了幾個碎杯子和打翻的花盆。

  　　晏成誌估計是來找晏安月的身份證件的，想必是什麽都沒找到，砸東西泄憤。

  　　晏西鳴白皙的手扶著門框，看著滿室的狼藉，臉色不太好看，對梨念道：“抱歉，見笑了。”

  　　“……沒事。”梨念看著眼前還沒她家廁所大的客廳，睜眼說瞎話，“我覺得挺好的。”

  　　晏西鳴一眼看穿她的不自在，“原來你喜歡髒亂差。”

  　　梨念聞言瞪他，“你才喜歡呢，我很愛幹淨好不好？”

  　　看不出她是在客氣啊？

  　　晏西鳴不置可否，卷起了襯衫袖子，露出勁瘦的胳膊，“你先去洗澡，我收拾一下客廳。”

  　　“不急。”梨念道，“讓安月先洗吧，小孩子更容易感冒，我和你一起整理。”

  　　她都這樣說了，晏西鳴無異議，輕輕拍了拍晏安月的背，“去吧。”

  　　“……嗯。”

  　　晏安月糾結地看了看他們，然後跑到房間拿衣服。

  　　她現在是要洗慢點還是洗快點呀？

  　　小說裏這個時候，是不是要給他們製造獨處的機會呀？

  　　*

  　　梨念找來掃把，先把地上的玻璃杯碎片清理掉，同時打量這個家，她還從沒住過這樣的房子，鄉下老家的房子都比這要大得多。

  　　客廳不足10平米，裏頭隻有一間小小的臥室，廚房和衛生間連在一起，窗戶形同虛設，照不進光，狹窄偪仄，又陰暗。

  　　盡管如此，這裏依舊布置得十分溫馨，天藍色窗簾，幹淨的桌上擺了梔子花香薰，空氣清新好聞，牆角除了冰箱外，還有一個小型書櫃，有名著也有兒童讀物。

  　　晏西鳴在學校時就整潔自律，做事一絲不苟，即使成長環境壓抑窒息，他的性格也注定了他不會安於現狀。

  　　梨念掃著地時，掃把在桌子底下掃出了一張照片。

  　　她撿起來看了看，是晏西鳴一家四口的全家福。

  　　晏媽媽眉眼溫婉漂亮，微笑看著鏡頭，懷裏抱著還是小嬰兒的安月，晏西鳴當時個頭隻到她的腰，從小就是一副酷哥樣，表情冷冷淡淡，黑眼珠像玻璃球清亮透澈。

  　　比起他們的高顏值，晏成誌顯得格格不入，三角眼，顴骨突出，三角眼，咧著嘴敷衍地笑著，天生一副刻薄相。

  　　腳底旁邊躺著一個碎掉的玻璃相框。

  　　梨念看走神了，拖鞋不小心踩到了玻璃碎片，發出“哢嚓”的一聲脆響。

  　　晏西鳴聽到了，清理花盆泥土的動作停了一下，然後起身朝梨念走過去，將她拉到他剛剛整理幹淨的沙發上，“你坐這兒，別亂動。”

  　　梨念手裏還拿著照片，不樂意道：“我也能幫忙的。”

  　　“客人隻需要坐著。”晏西鳴不知從哪拿了一個創口貼，“右手伸出來。”

  　　“幹嘛？”

  　　“你不是被刀劃到了？”晏西鳴揚眉。

  　　梨念：“……不至於吧，那點傷。”

  　　“你不是還要叫救護車？”

  　　“……”

  　　梨念還是伸出了手，看到他低垂著頭，細長的手指靈活地撕開創口貼，輕輕貼在了她的拇指傷口上。

  　　期間他的手指偶爾會碰到她掌心肌膚。

  　　怪異的感覺蔓延開來。

  　　梨念有些不自在地縮了下手指，等創口貼一貼好，就立刻收回了手，看到創口貼是透明的粉色卡通圖案，聯想到了他的微信頭像，“想不到你這麽少女心。”

  　　晏西鳴不甚在意：“我妹買的。”

  　　“對了，照片還你，我剛剛在桌子底下找到的。”梨念把全家福遞給他，“你和你爸長得不太像啊。”

  　　晏成誌長得是真醜，還沒她爸麵善。

  　　還好晏安月更像他媽媽，但晏西鳴似乎誰都不像，他媽媽眉眼沒那麽豔。

  　　晏西鳴接過照片，隨口道：“因為不是親生的。”

  　　“啥？”梨念一臉懵逼地看著他。

  　　“我不是他親生的。”晏西鳴淡淡重複，“早些年我媽和一個男的談戀愛，本來都要談婚論嫁了，那男的家裏不同意，然後他拋棄了我媽，後來我媽被查出有身孕，她身體差，醫生說打胎可能造成終生不孕，所以沒打成，她家思想守舊，嫌她丟臉，強製讓她嫁給了一個沒有正經工作的男人，也就是晏成誌。”

  　　他難得講這麽多話，估計是有意給她解惑。

  　　梨念震驚，“那你爸知道你媽懷孕了嗎？”

  　　“不知道。”晏西鳴像是在講別人的事，表情和語氣都很淡，“我媽騙了他，他一直以為我是他兒子，直到我長大和他越來越不像，血型也不一樣，所以帶我去做了親子鑒定，結果出來我不是。”

  　　晏西鳴頓了頓，聲音放輕，“我也是那時才知道，晏成誌氣瘋了，但那時我媽肚子裏已經懷了孩子，他忍著沒有發作，直到生出來發現是個女孩，他徹底瘋了。”

  　　晏西鳴垂著頭，將地上大塊的玻璃碎片撿起扔進垃圾桶。

  　　“他性情大變，愛上喝酒賭博，開始對我們家暴，直到我媽因病去世。”

  　　梨念沉默了幾秒，問：“你知道你生父是誰嗎？”

  　　晏西鳴輕應了聲，“嗯，我媽去世前說了。”

  　　“有想過去找他嗎？”

  　　他反問：“我妹怎麽辦？”

  　　梨念噎住。

  　　是啊，他是別人家的孩子，但安月不是，總不能把她扔給晏成誌吧。

  　　“說實話有沒有大人無所謂。”晏西鳴垂眼道，“就算隻有我一個，我也會把她帶大。”

  　　這是他對母親的承諾。

  　　少年低垂著腦袋，整張臉隱入陰影之中，看不清情緒，在梨念眼裏，他全身上下都充滿著落寞可憐的氣息，激發著她的母性本能。

  　　等反應過來時，她的手已經摸上了他的頭。

  　　發質柔軟蓬鬆，手感和想象中一樣好。

  　　晏西鳴身體一僵，麵無表情抬起頭，用眼神問她突然發什麽神經。

  　　“我這是在誇獎你。”梨念摸了兩下頭還不夠，還忍不住揉了揉，“你真是個好哥哥。”

  　　“這和你摸我頭有什麽關係？”

  　　“呃，就是忍不住？”

  　　……

  　　這時，晏安月洗完澡從衛生間裏出來了，臉蛋紅撲撲的，她一抬頭就看到梨念摸著哥哥的腦袋，震驚地張大嘴巴，差點尖叫。

  　　她離開沒多久，他們就已經摸上了？

  　　言情小說誠不欺我。

  　　晏西鳴看到妹妹出來了，拍開梨念的手，“去洗澡。”

  　　梨念扭捏，“衣服……”

  　　“我有沒穿過的襯衫。”

  　　“謝了。”

  　　……

  　　半個小時後，梨念洗完澡出來了，拿毛巾擦著濕潤的頭發，一臉神清氣爽。

  　　客廳裏的晏西鳴抬頭看了她一眼，手中的筆微微一頓。

  　　少女周身彌漫著氤氳的熱氣，細膩肌膚上浮起薄薄的紅暈，她舒服地眯起漂亮的眼，像隻慵懶的貓。

  　　他的襯衫穿在她身上大了一些，空空蕩蕩，襯得她整個人纖瘦嬌小，她卷起過長袖口，露出一截白手腕。

  　　梨念擦幹頭發後，發現客廳變幹淨了，晏西鳴真勤快啊。

  　　她看到兄妹倆正在沙發前學習。

  　　橘黃色燈光下，空氣溫馨靜謐，還飄著一股似有若無的甜香。

  　　梨念看到桌上有一杯淡黃色奶茶。

  　　走過去。

  　　“這是什麽？”

  　　“哥哥做的蜂蜜奶茶！”晏安月笑著回答，“姐姐你嚐嚐看，很好喝的。”

  　　梨念正好渴了，便喝了一口，驚訝點頭，“確實不錯。”

  　　口感滑潤，甜甜的，但不會很膩。

  　　和她在外麵買的奶茶差不多，甚至過猶不及。

  　　不愧是在奶茶店打過工的男人。

  　　晏西鳴一直沒出聲。

  　　梨念湊到他旁邊看了看，他在寫今天的數學作業，而且正好在做最後那道她不會的題！

  　　晏西鳴感覺到她的視線一下子變得火熱，“怎麽？”

  　　“我就看看，”梨念拉不下臉問，“你繼續。”

  　　晏西鳴看了她一眼，忽然對著晏安月指了指他現在在寫的這道題：“這題會嗎？”

  　　“啊？”晏安月一臉懵逼地看著他的題目，別說會不會，連字都認不齊，她下意識搖了搖頭，“不會。”

  　　晏西鳴道：“雖然你還小，但遲早會做到這一題，我先給你講一下。”

  　　說著，他拿了一張草稿紙，給晏安月從頭講起這道題。

  　　晏安月：“？？？”

  　　梨念聽得很認真，“你講慢一點，人家安月聽不懂。”

  　　晏西鳴放緩語速：“安月哪裏不懂？”

  　　梨念：“安月想知道這裏的函數怎麽代……”

  　　“……”

  　　晏安月聽著他們安月長安月短的，卻壓根沒人看她。

  　　梨念又在晏西鳴家待了一會，在晏西鳴對妹妹愛的教育中，把作業做完了。

  　　家裏給她打了多個電話，催她回家。

  　　周梅還發了脾氣。

  　　梨念不敢再待下去了，安撫她說馬上回去。

  　　“我送你回去。”晏西鳴聽到了她打電話，站起身。

  　　“不用。”梨念晃了晃手機，“我媽說讓人來接我。”

  　　“……我送你到樓下。”晏西鳴眼睫毛微顫，如鴉羽般覆蓋下來。

  　　外麵的大雨不知不覺停了。

  　　司機給梨念打了電話說到了，兄妹二人一起送梨念。

  　　“好了，送到這兒就行。”梨念看到不遠處的車子，笑著朝他們揮了揮手，“拜拜。”

  　　晏安月也笑道：“姐姐再見！”

  　　晏西鳴目送她離去，沒有出聲。

  　　晏安月看著司機對梨念畢恭畢敬的樣子，對著哥哥感歎道：“梨念姐姐好像電視裏的大小姐啊。”

  　　晏西鳴看著車子逐漸駛離肮髒偏僻的巷子，輕輕“嗯”了一聲。

  　　*

  　　梨念回到家後，不出意料地被父母罵了一頓，周梅眼睛還紅著，“警察打電話給我，害得我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嚇死我了！”

  　　“以後不準不接電話，聽到沒有？”黎廣明嚴肅道。

  　　“我這不是沒事嗎？”梨念打哈哈，安撫好他們後，問弟弟的情況：“梨宵怎麽樣了？”

  　　“傷勢沒有大礙，已經從醫院回來了。”周梅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好好和我說說。”

  　　於是梨念把晏西鳴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

  　　周梅聽完後氣憤不已，“怎麽會有這樣當爸爸的？簡直不是人！”

  　　黎廣明則問：“事情已經解決了？”

  　　梨念：“嗯。”

  　　周梅心疼她，“去洗個澡然後回房好好休息，你累壞了吧？”

  　　梨念笑，“我洗過了。”

  　　這時梨宵突然從房間裏衝出來：“怎麽樣，晏安月沒事吧？”

  　　“她很好。”梨念拍了拍他的肩，表揚道：“多虧了你，這次幹的不錯，想要什麽獎勵？”

  　　梨宵似鬆了口氣，拍開她的手，“你的獎勵有什麽稀奇的。”

  　　周梅想起了什麽，對他道：“我幫你向學校請好假了，你明天在家好好休息。”

  　　梨宵大叫：“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你臉上還有傷呢！”

  　　“不要，我要去學校！我愛學習！”

  　　梨念：“……”

  　　*

  　　梨念回房，看著寬敞舒適，漂亮明亮的房間，腦中不知為何又想到了晏西鳴，想到了那個陰暗潮濕的小巷。

  　　明明都是同齡人，他卻要承受那麽多，梨念想想就不是滋味。

  　　她看個電視劇都能共情地流淚，何況是現實裏的同學。

  　　胸口悶悶的，說不出的難受。

  　　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電話。

  　　梨念回神，接了起來，“喂，哪位？”

  　　對麵安靜了許久，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響起。

  　　“梨念。”

  　　梨念聽到這個聲音就想掛電話，不耐煩道：“顧嶼，你又想整什麽幺蛾子？”

  　　“你先別掛，聽我說，求你。”

  　　對麵聲音嘈雜，像是置身酒吧。

  　　而顧嶼好像喝醉了酒，聲音含糊不清，他斷斷續續道：“我剛剛、剛剛看到我媽上了一個男人的車……雖然我早就知道他們在外麵亂搞，但還是接受不了，我在他們眼裏什麽都不算，他們從來都不管我，從來沒愛過我……”

  　　他醉醺醺說：“從小到大，我都沒感受過被愛的滋味，也不知道怎樣去喜歡一個人，我的命真的很苦，有時都不想活下去了，梨念，我隻有你了，梨念……”

  　　梨念聽完後，表情很平靜，輕聲問：“你上一頓飯吃的是什麽？”

  　　顧嶼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種問題，停頓了一下，老實回答：“菲力牛排。”

  　　梨念：“賬戶裏有錢嗎？”

  　　“才十幾萬。”

  　　“那你下一頓飯也有著落咯？”

  　　“……”

  　　顧嶼聽出了不對勁，“你想說什麽？”

  　　梨念怒道：“你他媽吃穿不愁，命苦個屁啊！”

  　　比你更苦的還沒喊苦呢！

  　　作者有話說：

  　　妹妹：我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