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罰跪
作者:荔簫      更新:2022-07-19 16:47      字數:6859
  第101章 罰跪

    唐榆略作遲疑, 繼而上前兩步,從袖中探出一物, 拿給徐思婉看。

    是一根銀針, 針尖部位發黑,徐思婉愕然:“驗過何物?”

    “玫瑰凍……”唐榆口吻不安,“原本未見有異, 等了這一會兒才發了黑。”

    “混賬!”皇帝勃然大怒,唐榆猝然跪地,殿中一片死寂。

    隻聞皇帝斥道:“試毒便是要你們試出個結果,以防倩妃出事, 何以不見結果便呈上來!”

    “陛下容稟!”唐榆重重叩首, “下奴是按平素試毒的規矩等了時間的,見無恙才端上來, 實在不知這東西……”

    “倩妃素日待人寬和, 不是你們偷奸耍滑的理由。”皇帝的麵色愈發陰冷,徐思婉心裏一沉, 看得出他是想借此在她麵前一表重視,隻是他實在是用錯了人。

    是以在他開口責罰之前,她及時一笑:“陛下息怒,他是隨臣妾進過冷宮的人, 在冷宮裏都素來盡心, 如今既出冷宮更不會做什麽偷奸耍滑的事。想來是……”她掃了眼那玫瑰凍, “想來是玫瑰凍軟滑,銀針試毒時沾染不上多少東西,所以才試得慢了。”

    語畢一睇唐榆:“既然有毒, 就別在皇子公主麵前放著了, 快撤下去。”

    “諾。”唐榆連忙起身, 忙不迭地將那玫瑰凍撤下。念珺雖還辨不清宮裏的尊卑之別,但見父皇對唐榆發火也嚇壞了,眼下看唐榆出去,她就拽了拽徐思婉的衣袖:“母妃,我要找唐叔叔。”

    “遲些再說。”徐思婉攏住她。皇帝見念珺這般,想起先前陪念珺玩鬧的正有唐榆,麵色終是緩和了些,不再追究什麽,轉而吩咐王敬忠:“帶人去查。”

    “諾。”王敬忠一揖,便帶著禦前宮人們如流水般退去,將披香殿的一應宮人都暫且看押起來。

    接下來,徐思婉就隻需要等。她於是心如止水地陪著念珺與元琤繼續玩華容道,這樣的遊戲對元琤來說恰是正好,對三歲的念珺仍是難了些,許多時候,念珺都更像在給元琤搗亂。

    於是不待他們玩出個結果,王敬忠那邊已摸出了眉目。柳絮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宦官一並押進殿,他們一推,她就跪了下去。

    兩個孩子又都好奇地張望起來,柳絮局促地跪在地上不作聲,王敬忠拱手:“下奴隻是帶著宮人們先搜了屋,便從這宮女房中搜到了一盒形似胭脂的朱砂粉。問她這粉是從何而來,她支支吾吾不肯說。”

    王敬忠這話說得頗為巧妙。

    其實用朱砂粉當胭脂本也說得過去,雖然粗糙些,顏色卻算得合適。可這“支支吾吾不肯說”就聽著大有玄機,徐思婉冷笑一聲,目光落在柳絮麵上:“你素日是伺候皇次子的,事關皇嗣安危,本宮勸你老實一些。”

    柳絮悚然抬頭,連連搖頭:“奴婢沒有下毒,奴婢沒有下毒!那朱砂……那朱砂奴婢還沒用過!”

    徐思婉抓住了她的措辭:“‘還沒’用過?那你本是什麽打算,想用在何處?”

    “奴婢……”柳絮噎住,這麽一噎,就更顯得心虛了。

    皇帝漠然:“押去宮正司。”

    “陛下饒命!”柳絮驚慌失措,意欲膝行上前爭辯。禦前宮人哪會由得她這樣鬧,那兩個宦官將她的胳膊一掰,就硬生生地拖了出去。

    念珺看得害怕,蜷縮在徐思婉懷裏,眼見唐榆還不回來,她抬起頭巴巴地望向母親:“母妃,唐叔叔……”

    “好了。”皇帝無奈而笑,向徐思婉道,“這事朕要查,你身邊卻也不能無人侍奉。信得過的你便先挑出來留下吧,餘下的交由王敬忠去盤問。”

    “好。”徐思婉莞爾頷首,繼而思量著道,“隨臣妾去過冷宮的八人都斷斷不會有異心,小廚房的幾人亦是。除此之外,還有個寧兒,臣妾救過她的命。再則便是楚良使身邊的櫻桃,也不必加害臣妾。”

    皇帝點頭,便吩咐身邊的宮人:“去將這幾人留下,餘下的,你們從禦前調人來姑且填上,別讓倩妃這裏人手不夠。”

    那宦官應了聲諾,皇帝轉回臉,又奇道:“楚良使朕有印象,怎的又回你身邊了?”

    “到底姐妹一場,臣妾雖與她有舊怨,卻也不想看她在外麵任由旁人欺負。便接了回來,好吃好喝地養著,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徐思婉笑道。

    “又這樣好心。”皇帝嗤笑著調侃她,“忘了從前吃的虧了?”

    “也並沒有多好心。”徐思婉搖頭,“臣妾早沒有剛進宮時那樣傻了。若再有人算計臣妾,臣妾勢必與她水火不容。便拿這回的事來說,若讓臣妾知道背後是誰,臣妾必定要她好看!”

    最後一句似乎有極大的決心,聽來卻更像是賭氣的意味。皇帝不由笑意更深,搖搖頭:“待查明是誰,不必你費心,朕自會廢了她。”

    她的神情卻因此一僵,變得不大自在,咳了聲,輕言:“陛下莫要輕許諾言,萬一……”

    說及此出她止了音,掃了眼兩個孩子。他心領神會,告訴她:“後宮不能出大的動蕩,若是她,朕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除她之外,朕不容任何人欺負你。”

    “謝陛下!”徐思婉銜笑,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眼,摸不清在此時此刻,做出承諾的他會不會盼著此事是皇後所為。

    她想,若換做是她,此時大概會這樣盼著吧。

    君無戲言,他許下承諾就不好毀約。而嬪妃們都是討好他、讓他高興的人,於他而言當然能多留一個更好。唯有出在皇後身上,才能理所當然地不了了之。

    可這事注定不會如他的願了,她也並不在意他心裏到底有怎樣的期待。她隻要他履行諾言,死心塌地地為她付出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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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審問柳絮沒有花太多時間,短短一個時辰後她就供出了小文子,當日傍晚,又竹筒倒豆子般供出了更多事情。

    是夜,皇帝宿在了披香殿,這便讓禦前宮人們得了個方便。翌日天明時,柳絮與小文子的口供剛好直接呈進披香殿裏,請皇帝與倩妃一同過目,省得再差人跑一趟了。

    二人便在用完早膳後一齊坐在茶榻上看了供狀,徐思婉依偎在皇帝身側,一邊懶洋洋地讀著供狀上的白紙黑字,一邊聽王敬忠在旁躬身稟道:“柳絮招供說,芳昭容聽聞皇次子殿下要遷來倩妃娘娘這兒,就給了他們許多金銀讓他們辦事。那盒狀似胭脂的朱砂也是芳昭容給的,為了掩人耳目才做成了那個樣子,還經了一道京中的賭場,假作是旁人輸給的小文子。”

    “她還說,芳昭容原本的意思是讓她將那朱砂一點點添在皇次子的膳食裏,用量極微便不易驗出。再經年累月地這樣服用,皇次子殿下便會神不知鬼不覺地中毒。等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倩妃娘娘有口難辯,便可讓陛下以為娘娘苛待養子……”

    “荒唐。”皇帝怒極反笑,手中那本寫有供狀的冊子一合,狠狠擲在旁邊的榻桌上,“倩妃最是心善,從不做此等算計,這些小人自己包藏禍心,便以為後宮人人如是,以為不論栽贓給誰朕都會信麽?”

    徐思婉羽睫輕眨,索性也不再看那供狀,一邊抬手輕撫他的胸口為他順氣,一邊側首詢問王敬忠:“既是要‘用量極微不易驗出’,何以這次輕易就驗出來了?”

    “這……柳絮沒說。”王敬忠說著有些耷眉臊眼了起來,口吻也變得小心,“她不肯承認這回的事是她幹的,一再說自己從尚未動過那盒朱砂。”

    徐思婉不急不慌:“那盒朱砂真沒被動過?若是那樣,也或許是另有其人。”

    王敬忠道:“動過,隻是極為小心,不曾留下指痕。瞧著像是用小刀一類的東西仔細地刮下了一層,下奴迎著光細看才看出來。”

    自然,那是唐榆先前去驗時刮下的。

    徐思婉深吸氣:“這麽看,這柳絮倒是個忠仆了。”說罷她抬了抬眼簾,剪水雙瞳望著皇帝,滿目的真摯,“對芳昭容,陛下想怎麽辦?陛下雖對臣妾有承諾在先,可芳昭容到底養育了四皇子,陛下若有不忍……”

    這話看似給他台階,實則卻更不留餘地。他不及說完就搖了頭:“這樣的人,如何養育皇子?”

    繼而短促一頓,即道:“王敬忠,你去傳旨,芳昭容廢位,即刻押解回京,打入冷宮。其子元璋……”他說及此處頓聲,一時想不到合適的養母,便索性說,“加派宮人過去,囑咐乳母好生照料。”

    “諾。”王敬忠鄭重一揖,皇帝麵色稍鬆,抬手攏在徐思婉肩上,俯首輕吻她的眉心:“朕要讓闔宮都知道,你是朕心裏最緊要的人。誰若妄想害你,都不會有好下場。”

    徐思婉聽言羞赧而笑,並不做聲,隻以雙臂將他抱緊,像是尋求他的保護,更在感念他的保護。

    這其實可視作一種“賞賜”。他讓她滿意了,她自要“賞”他,要有回應,讓他知道她值得。

    他覺得值,下一次才會更加好使。

    ,

    芳昭容突然被廢令闔宮嘩然。若放在從前,大抵還有太後可以勸上一勸。但現在太後駕鶴西去,皇後又病重,皇帝便真正地“說一不二”起來。

    聖旨傳下去一刻之內,芳昭容就被押出了她原先所住的殿閣,宮人們也被盡數撤走,獨留四皇子那邊未受攪擾。

    又過半個時辰,王敬忠領著人備妥了馬車、安排好了侍衛,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出了行宮,將芳昭容押回京中皇宮,送到冷宮裏去。

    屈指數算,乾昭一朝進過冷宮的嬪妃並不大多,得以安安穩穩在裏麵過日子的更少。現下,算上徐思婉出冷宮前見過的那三位倒有了四人,徐思婉便差小哲子也回宮了一趟,一方麵是送些銀錢給從前有過走動的郭氏與齊氏,另一方麵,是明裏暗裏地知會冷宮那邊一聲,讓他們好生“照顧”剛被廢了位分的芳昭容。

    小哲子一路快馬加鞭,速去速回,原是往返各需兩天一夜的時間,他來去卻總共才花了兩天兩夜。

    回到披香殿,他告訴徐思婉:“先前的冷宮杜氏上個月瘋了,幾天前剛剛殞命,草席一裹拉了出去。冷宮那邊讓娘娘放心,說宋氏自會被照料得很好。”

    宋氏,便是現下對芳昭容的稱呼了。

    徐思婉點點頭,想起杜氏入冷宮後最初的落魄也與自己大有關係,就又從那簽筒裏抽了一支金簽,交給花晨:“隨便打個釵飾,不必太大,也不必太過繁瑣。”

    杜氏身份低微,不配在她的發髻上占據太多的地方。

    又兩日後便是重陽,重陽當日的宮宴因太後的百日熱孝未過便免去了。重陽次日的早朝上,群臣似乎突然聽說了宋氏被廢一事,不約而同地上疏,怒斥徐思婉妖妃禍國。

    這些議論先被張慶聽了去,張慶入殿稟話時,徐思婉正和瑩妃瞎聊些有的沒的。瑩妃素來愛看熱鬧,幾年來攢下的趣事不少,私下裏拉著徐思婉說得滔滔不絕,連宮裏哪個小美人別出心裁地去博聖寵卻碰了釘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徐思婉聽得好笑,心裏覺得這樣愛看熱鬧的瑩妃比趣事本身更好笑。忽見餘光中身影一晃,她舉目看去,就見張慶進了殿,臉色發著白,躬身問安時分明躲閃著她的視線:“瑩妃娘娘安,娘娘……”

    “怎麽了?”徐思婉笑顏不改,“有話就說,正要瑩姐姐在,有什麽樂子讓她一起聽聽。”

    張慶聞言麵色更僵了三分,死死低著頭,一股腦地將群臣上疏的事說了。

    他剛說完,瑩妃就啐了口:“這群老匹夫,最會顛倒黑白。宋氏將朱砂下到了皇子公主的碗裏,陛下自然不容,他們倒好,反怪倩妹妹妖妃禍國了?”

    張慶忙道了聲:“娘娘息怒。”

    徐思婉則問:“隻罵我禍國?沒說別的?”

    張慶又道:“還說……還說娘娘德行有虧,不宜撫養皇嗣,求陛下給皇次子另尋個才德兼備的養母。”

    “怪不得。”徐思婉一聲嗤笑,瑩妃一時不明,打量著她:“怎麽個意思?”

    徐思婉搖搖頭,暫未答她的話,直讓張慶去喊唐榆。待唐榆進了屋,她道:“你們兩個一起去打聽打聽,皇後和皇長子近來可與什麽朝臣走動過沒有。尤其是皇長子,皇後這般病著,許多事他不得不自己上心。”

    “你覺得是皇長子?”瑩妃啞了啞,思索道,“皇長子如今也才十七,還沒及弱冠呢。”

    徐思婉笑吟吟地一瞟她:“姐姐十七歲的時候,可已是宮中寵妃了。”

    瑩妃一陣恍然,歎道:“也是!”接著又說,“那若真是皇長子,你怎麽辦?他既嫡又長,眼看著就要立為儲君,論陛下的喜惡,他更比你的皇次子強上不知多少。你可要想清楚一些,別坑了自己。”

    “姐姐想得太複雜了。”徐思婉搖頭,卻賣了個關子,沒與瑩妃多說打算。

    接下來的幾日裏,她任由朝中議論如沸,自己安然待在後宮,隻做全然不知此事。

    九月十五,皇後的身子好轉了幾分,六宮嬪妃便如常前去問安。這也是蓮貴嬪與芳昭容落敗後的第一次後宮齊聚,眾人皆知那二位是皇後的人,皇後的損兵折戟讓這場問安的氛圍變得分外微妙。

    除了幾個素日交好的妃嬪外,每個人看向徐思婉的神情都變得很小心。皇後隻作不覺眾人的情緒,風輕雲淡地抿著茶,口吻平靜地告誡道:“大家本都是自家姐妹,本宮素來不喜歡說什麽重話。可如今後宮裏人多了,是非也多,本宮不得不提點你們幾句——身為嬪妃,盡心侍奉陛下才是本分,切莫仗著有幾分聖寵就在後宮裏興風作浪。若你們偏不肯消停,為著爭寵連皇嗣的安穩成長也不顧,就休怪本宮不顧姐妹情分、搬出宮規來治你們了。”

    這話是說給誰聽的,眾人都很清楚。披香殿中一事不僅令芳昭容被廢,更讓四皇子一夜之間失了生母,說徐思婉“為著爭寵連皇嗣的安穩成長也不顧”絲毫不冤。

    是以滿殿中死寂了一瞬,眾人無不迅速地掃了徐思婉一眼,繼而紛紛離席下拜:“諾,臣妾謹記皇後娘娘教誨。”

    ——這般同表心意的時候,本不當有例外。徐思婉卻偏偏沒動,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裏,目光無所事事地打量著護甲上繁瑣的鑲嵌,就像一時間走了神。

    皇後大病未愈的蒼白麵容頓時泛起怒色,她便未急著讓眾人免禮,目光淩淩地睇向徐思婉,卻還是克製著怒氣:“怎麽,倩妃可是有什麽旁的想法?”

    “想法?”徐思婉狀似一怔,繼而銜笑搖頭,“並無。臣妾多謝皇後娘娘為臣妾撐腰,替臣妾提點一眾姐妹。”

    六宮妃嬪都倒吸了口涼氣,連一貫愛看熱鬧的瑩妃臉色都發了白,側首望向她,一再地使眼色。

    徐思婉卻不慌,漫不經心地與皇後對視著,好聽的聲音悠哉哉的:“臣妾也覺得,宋庶人行事實在是太沒有分寸了,為著爭寵,竟連加害臣妾膝下皇子公主的事都做得出,無怪陛下生氣。這樣的事,臣妾與陛下都不願見到第二次,隻是臣妾與宮中的許多姐妹都還不熟悉,有些話便也說不得,娘娘肯替臣妾提點,臣妾感激不盡。”

    她三言兩語,就將皇後的話掉了個兒,好像皇後那番話真是不快於宋氏所為一樣。

    便見瑩妃麵上的緊張淡去,強自摒著笑,轉而看向皇後。

    皇後麵色緊繃,沉了沉,冷聲道:“倩妃不必這樣客氣。都是本宮的孩子,本宮也不願再見到這樣的事情。”

    “是。”徐思婉垂眸,接著終於慢悠悠地也離了席,福身道,“但臣妾還有個不情之請,求娘娘準允。”

    皇後生硬道:“你說。”

    徐思婉輕輕一歎:“臣妾昨日聽聞,宋庶人在冷宮暴病而亡了。這若依著規矩,廢為庶人的妃嬪沒有名分,多是草席一裹拉出去埋了便是。但臣妾念她到底是四皇子的生母,想跟皇後娘娘求個恩典,追封她個采女的位份,讓她下葬得體麵些。”

    “什麽……”不待她說完,皇後已禁不住地驚問出來。等她話畢,皇後忍無可忍地拍案,“倩妃!你……竟這樣趕盡殺絕!”

    “皇後娘娘何出此言?”徐思婉訝然抬頭,“宋庶人謀害臣妾的孩子在先,陛下秉公處事才令她入了冷宮,臣妾才是受害的那一方。至於她入冷宮後暴病而亡,想來是……冷宮裏缺衣少食,近來又正逢天氣漸冷,且宋庶人突然被廢不免積鬱成疾,就此撒手人寰也是情理中事。臣妾如今是顧念著四皇子為她求一份死後的哀榮,皇後娘娘怎麽倒責怪起臣妾來了?”

    她的話狀似溫婉,語氣卻並不客氣。滿座嬪妃裏,除卻前些日子與她一同去向皇後問安的瑩妃,都不曾聽過哪個妃嬪敢如此與皇後說話,一時都驚了呼吸凝滯。

    “倩妃。”皇後口吻驟沉,目光凝於徐思婉麵上,無可克製地切齒,“幾載不見,你是愈發不將本宮放在眼裏了。”

    “幾載不見,臣妾實在不知緣何與皇後娘娘生了這樣的嫌隙。”徐思婉邊說邊自顧起了身,猶低著頭,慢條斯理道,“但娘娘貴為中宮皇後,臣妾隻是妃妾。不論宮中還是民間,臣妾惹得娘娘這樣生氣都不應當。既是如此,臣妾願自請跪在鳳凰殿外思過,直至娘娘消氣。”

    每個人都聽得出,她說這話時是含著笑的,言辭狀似誠懇,卻帶著一股近乎囂張的幸災樂禍。

    她自然囂張。

    她這話於皇後而言,何止是不敬,簡直可稱一聲“玩,弄”。皇後若任由她去跪,皇帝自然不肯;可話趕話的已說到這個地步,皇後若反倒出言攔她,就在六宮妃嬪麵前失了威儀。

    幾息之間,殿中大有劍拔弩張之勢。皇後與倩妃冷然對視,一邊是寒光令人生畏,另一邊不急不惱的笑意更莫名讓人膽寒。

    短暫的死寂之後,聽琴先上前了一步,強笑著打圓場:“倩妃娘娘,您消消氣,皇後娘娘並無……”

    “倩妃既有此意,那便去吧,給六宮做個表率。”皇後打斷聽琴的話,每一個字裏都透著嶙峋的恨意。

    “諾。”徐思婉羽睫低覆,笑意更深了一重。

    她就知道皇後會這麽選,皇後也必須這麽選。

    因為皇後到底是身子不好了,後宮裏人這麽多,對後位有野心的斷不會隻有她一個。眼見國母身子不濟,許多人都會躍躍欲試。

    這樣的時候,皇後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六宮嬪妃麵前失了威儀。哪怕知道她真去跪了就會天威震怒,皇後不得不讓她去。

    可皇後必然會後悔的。

    她幾日來按兵不動,皇後大抵不知她已摸清了皇長子與何人走動過。現如今,朝中已鬧了幾日,皇帝煩不勝煩,那些個不為人知的細由便也可以飄進皇帝耳朵裏去了。

    所以今日這一出若出在往常,皇帝惱火一通便也了了,多半還要保全皇後的體麵,不讓六宮知道他的心思。

    可現下,這就叫火上澆油。

    徐思婉於是心如止水地走出殿門,在簷下正中央的位置,風輕雲淡地跪了下去。

    幾是膝頭剛觸及地麵的瞬間,殿裏就匆匆地出來一名女官,她抬眸一瞧是弈棋。

    弈棋麵色發僵,強撐起的笑意十分難看,雙手捧著個極為厚實的蒲團,小心道:“娘娘墊著些,別累著……”

    作者有話說:

    皇後跟前的宮人們:我們當時怕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