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開V三合一
作者:荔簫      更新:2022-07-19 16:47      字數:9751
  第23章 開V三合一

    這晚她被他攬在懷裏, 未行房中之事,隻被他耐心溫和地安撫著, 雖少了熱烈, 卻反倒多了許多溫存。

    他著實很會哄人,她這般被他圈著睡去,約是因為一場期待已久的大戲終於落了幕, 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在他的懷抱裏顯見地睡得格外安穩,幾乎要忘了他是她此生不可遺忘的仇人。

    翌日醒來,天上正下著綿綿細雨, 窗外陰沉沉的, 青石板被雨水鍍出一層光亮,空氣裏彌漫著泥土的清香。

    這樣的時候最易讓人困倦, 徐思婉醒來後罕見地在床上懶了半晌。

    彼時皇帝已不在身邊, 她兩指閑閑地搓著自己垂在身側的柔軟發絲,悠然在想自己這仇報得倒不算苦。

    ——既有仇怨在身, 心裏總歸是苦的。但她遇了難處能被他哄著,若一些欲念湧上心頭,也可與他痛快一場。

    他這個人,為人是狠厲決絕的, 可床上的本事著實不錯。人嘛, 都有七情六欲, 她能在他身上圖到這點好處,也算讓這血路多了點甜。

    徐思婉肆意地在床上一直躺著,直躺到不耐煩, 肚子也餓了, 才終於起床更衣梳洗。梳洗過後早膳端上來, 花晨邊為她舀粥邊輕聲稟道:“阿凡和那宮女已被押去了宮正司,陛下吩咐王敬忠親自盯著案子。拈玫閣上下都驚著了,奴婢瞧著人人都緊著弦,就連月夕和蘭薰桂馥都比平日多了幾分謹慎,早膳端上來前反複驗了幾次。”

    徐思婉輕哂:“給他們緊緊弦也好,我平日不愛為難他們,可也不能讓他們覺得我好欺負。”

    “是。”花晨頷首,又言,“晨起有幾位娘娘、娘子來遞了話,說驚聞昨夜變故,想來看看您。”

    徐思婉嗤笑:“來就來吧。”

    宮中嬪妃長日無聊,難得遇了這等大事,自然誰都想湊到正主兒跟前瞧個熱鬧,隻當打發時間。這於她而言也不算什麽壞處,她也盼著此事能在宮裏傳得大一些。

    但這場雨一下就是大半日,直至午後才漸漸停下。雨停之後,天邊濃雲也漸漸消散,陽光從雲間投出來,宮中妃嬪三三兩兩地結伴而至,弄得拈玫閣一時門庭若市。

    思嫣是在上午雨停前就來了的,已陪徐思婉說了半晌的話。她被昨夜的風波弄得憂心不已,徐思婉很是費了些力氣才安撫好她。結果旁的嬪妃一來提起此事,又將思嫣的憂心激了出來。

    徐思婉坐在茶榻上,蘇歡顏坐在不遠處的繡墩上長籲短歎:“臣妾聽充華娘娘說……那是會漸漸將人逼瘋的藥?這未免也太過惡毒。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這下手的人卻不止想讓貴人姐姐死,還不肯讓姐姐死得體麵。”

    “可不是麽?”楚美人也歎息,“皇家顏麵總是緊要的。若後宮嬪妃瘋了傻了,就隻有冷宮那一條路可去。可在冷宮裏,健全之人也未見得能善終,若是被藥瘋了送進去,隻怕不出三兩個月,就要不明不白的沒了。”

    她這話聽得思嫣麵色都一白,她本就坐在徐思婉身邊,一時嚇得連儀態都顧不得,雙手緊緊攥住徐思婉的胳膊:“姐姐……”

    “別怕。”徐思婉拍拍她的手,笑向楚美人道,“好在人已捉拿歸案,我這妹妹膽子又小,美人別嚇她了。”

    楚美人歉然含笑:“經娥別見怪。”

    “……我不打緊。”思嫣輕言。

    徐思婉執起茶盞抿了口茶,借機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眼楚美人。

    楚美人與徐思婉的妖嬈不同,生得十分清麗,舉手投足間也極盡嫻雅。剛入宮那會兒,思婉曾久不能麵聖,而楚美人那時最為出挑,思嫣私下裏為思婉抱不平時曾說“楚美人生得太過素淡,實在不知她為何能得寵”。

    徐思婉卻知道,她自然該得寵。因為她這樣的清麗與玉妃是如出一轍的,卻又比玉妃年輕幾歲,整個人看著都更純潔幹淨。

    男人們多是會喜歡這樣的女子的。哪怕心裏實則貪戀那口妖嬈嫵媚,麵上也要顯得喜歡這份幹淨,好像唯有這樣才能顯得自己品位不俗,是位潔身自好的君子。

    隻是在徐思婉出頭之後,這位楚美人就黯然失色了。徐思婉心底盤算著想:不知此事與她有關無關。

    除卻楚美人,令她生疑的還有玉妃與瑩貴嬪。玉妃早已對她顯露過敵意自不必提,瑩貴嬪令她警覺則是因今日沒來。

    她無聲地環顧四周——隻消平日裏說過幾句話、麵子上也還算和善的嬪妃幾乎都到了,瑩貴嬪不在屬實有些古怪。

    可她轉念又想,瑩貴嬪原也是有些心機的,倘使真的是她,她應也不會態度這樣明顯。

    這般的疑慮持續了兩日,兩日後的下午,徐思婉正自練字,小林子進屋稟道:“娘子,阿凡和那宮女招供了,供狀已呈進長秋宮,皇後娘娘傳六宮都去一趟。”

    徐思婉頷首,道了聲“知道了”,就擺手示意他退下。

    身邊的花晨駭然:“傳六宮都去?這麽大的陣仗?”

    徐思婉平靜道:“我已先後受害兩回,香囊之事還算直來直去,這回瞧著卻心機頗深,皇後娘娘自然要敲打敲打六宮才算盡了身為中宮的職責。”

    說罷她移去妝台前落座,由花晨為她整理發髻妝容。花晨邊為她補著唇脂邊又道:“身上搜出來的藥,阿凡沒什麽可抵賴的。隻是那砒|霜……”她頓了頓,“阿凡若與張慶一樣抵死不認,不知會不會節外生枝。”

    徐思婉輕哂:“他必定認了。”

    花晨一奇:“娘子怎麽知道?”

    徐思婉信手從妝台上撿了支素釵在手裏把玩,口吻悠悠:“張慶骨頭那麽硬,連我都覺得意外。但若追其緣由,左不過是他知道若扛不住認了就是一死,不認就還有活路可爭。而他又知自己真沒做過,也因此多了一份心力,阿凡可就不一樣了。”

    她輕嘖了聲:“那砒|霜他若不認,宮正司就不得不花大力氣去審,不知要讓他再多受多少重刑——可即便最後相信砒|霜與他無關,又有什麽用呢?自那致人瘋癲的藥從他身上搜出來的一刻起,他就已抵賴不得,死罪逃無可逃。隻消能想明白這一點,誰都會想讓自己死得痛快一點,多認一條罪又是什麽大事?”

    “再者——”徐思婉從鏡中睇了花晨一眼,眼中蘊起笑意,“他既要因此喪命,心底不知會如何恨我。自己認下那砒|霜之事,多半會覺得自己庇護了另一個不知名的凶手,還要盼著我日後還能在此人身上栽跟頭呢。”

    真可惜,以阿凡的身份一旦認罪,她大概是不會再見到他了。若不然她真想親口告訴他並無旁的凶手,那砒|霜是她自己下的,是她布局裏的一環,不知阿凡的神色會有多麽精彩。

    徐思婉想得心情大好,待她梳妝妥當,思嫣也已收拾妥當,姐妹二人便一並往長秋宮去。

    在今屆選秀之前,宮中後妃加起來總共才四人,這案子該是乾昭一朝後宮裏的頭一個大案,自然引得闔宮矚目。

    是以在二人到時,長秋宮裏正熱鬧。二人剛步入宮門,遠遠就看見一女子跪在正殿之前,珠釵盡卸、以發覆麵,就連身上的華服也不見蹤影,一襲中衣裙被午後陽光映照,明明白得刺眼,卻透出一股莫名的蒼涼。

    這是謝罪才會有的樣子,哪怕是身為男兒身的朝臣們這樣也會顏麵盡失。後宮妃嬪倘使做到這一步,多半便是為了保命什麽都顧不得了。

    思婉與思嫣相視一望,提步行去。經過那人身邊,思嫣認出她是誰,脫口而出的驚呼:“明賢儀?!”

    ——其實明賢儀早已是陶良使了。隻是在降位之後她們就再不曾見過,思嫣驚異之下才習慣性地喚出舊稱。

    陶采昔原已在烈日之下跪得神思渙散,聞聲打了個激靈,轉過頭滯了滯,忽而識出徐思婉,不管不顧地膝行上前:“倩貴人……倩貴人!”

    徐思婉側身一避,兩側的小林子與小柯子同時上前,將她一把阻住:“娘子自重!”

    她滿目驚恐,淚盈於睫,這副樣子配上她那張臉,原也該是惹人憐惜的。可惜現下以發覆麵,隻顯得無比狼狽。

    徐思婉在兩步外靜靜垂眸,凝視了她兩息,籲了口氣:“原來是你。”

    自然會是她。

    自然隻能是她。

    她麵露恍悟,心底思緒百轉,暗自慶幸自己有備在先。

    陶采昔卻顧不上細究她的神情,掙紮著求她:“倩貴人,是我糊塗!我……我恨你得了聖寵,恨你害我被貶了位份!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徐思婉眼中驟冷:“不是我害你被貶了位份,是你多行不義必自斃。”

    陶采昔一時怔忪,下意識地還想爭辯那香囊非她所為,終是認清局勢,便顧不得那麽多了。

    她連連點頭:“是……是我!都是我不好!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下輩子當牛做馬報答你!”

    徐思婉目光移開,朱唇輕輕扯了一下:這話說起來,也未免太容易了。

    下輩子的事誰知道呢?

    若真能用來世補償今生的虧欠,她就大可不必走這條路了。

    她於是不再理會陶氏,拉了拉思嫣,一同走向不遠處的正殿。

    正殿之中,數位嬪妃已然在座,看見徐思婉進來,殿中倏然一靜。

    徐思婉假作未覺這份安靜,行上前如常見禮,皇後仍是一如既往的賢惠模樣,和顏悅色地頷了頷首:“倩貴人來了,快坐吧。”說罷信手拿起放於身邊小案上的幾頁紙,遞與聽琴,“這是供狀,貴人先看看。”

    “謝娘娘。”徐思婉垂首接過供狀,自去落了座,一字字讀下去。

    不出所料,阿凡果然連砒|霜也一並認了下來,說也是陶氏指使他下的。後來見此計不成,□□又太容易被驗出,才換了那能殺人於無形的慢毒。

    ……編得還挺周全。

    徐思婉嘖嘖稱奇,接著讀下去,又耐心欣賞了一番每一頁上的鮮紅指紋。

    等她讀罷,後宮眾人也差不多都到齊了。供狀早就由宮人謄抄了數份,除卻徐思婉手裏這份原稿,餘下的也正被旁的嬪妃傳閱。

    皇後任由她們讀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啟唇肅然:“如今新人一進來,宮裏真是愈發不太平了。前有水銀香囊,後有砒|霜與瘋藥,你們是不是真當陛下和本宮不會嚴懲?”

    殿中氣氛一沉,眾人趕忙離席,叩首告罪,口道不敢。

    皇後並不叫起,目光微抬,淩淩地投向殿外:“今兒就拿陶氏給你們做個例,再有動歪心思的,就想想她的下場!”

    說罷揚音:“押進來吧!”

    眾人默不作聲地跪著,長跪在外的陶氏很快被押進了屋,與之一並進來的卻還有執著紅漆木杖與春凳的宦官。

    陶氏被押到春凳上,身子被牢牢按住,她自知不好,嘶啞地哭道:“皇後娘娘,饒了臣妾吧!”

    皇後冷睇著她:“二十板子,自己數著。若敢多嘴一句,便加十板;若報數不及時,就當沒打過。”

    陶氏嚇得花容失色,慌張哀求:“皇後娘娘,臣妾再不敢了……”

    聽琴立於皇後身邊,聞言淡淡道:“陶良使,有了這一句,可就是三十板子了。”轉而一睇左右,“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動手,好教各位娘娘娘子記一記規矩。”

    一時之間,除卻陶氏的啜泣聲,四下裏一片死寂,有些膽小的嬪妃臉色已發了白,眼見那兩名宦官行至陶氏左右掄起板子打下去,不乏有人猛地閉上眼睛。

    “一、二……”陶氏哭著自行計數,聲音越來越虛。血腥氣隨著數字漸漸飄散開來,懸浮在空氣中,的確恰到好處地將眾人點醒了些。

    就連徐思婉都有些恍悟之感,好似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在宮中做了惡事會有難以想象的淒慘下場。

    ——那麽,她日後會做得更小心些。

    到了後來,陶氏愈發泣不成聲,極度的虛弱下說一個字都變得艱難。於是按著皇後先前的口諭,沒能數出來的就當沒打過,板子一記記添上去,最後終於數到“二十”的時候,她已生生挨了三四十板。

    任誰都知道,陶氏日後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是以宦官們將她“扶”下春凳時毫不客氣,往前拖行一段,直接按跪在皇後麵前。

    陶氏原本潔白的中裙已被鮮血浸透,紅了一大片,滿臉冷汗直令發絲都打了綹,一縷縷貼在臉上。

    按著規矩,她該叩首謝恩,可跪了半晌仍顫抖著說不出話。

    皇後無心多等,淡然擺手:“先押她下去。”言畢神情終於緩和幾分,向眾人道:“都起來吧,坐。”

    滿殿噤若寒蟬的嬪妃這才敢起身,徐思婉不作聲地抬眸打量,隻見幾乎每個人的臉色都發了白。其中有兩三位起身間甚至腳下打了軟,險些跌坐下去。好在身邊的宮人反應及時,硬生生將人扶住,扶回椅子上。

    皇後將她們的一切反應盡收眼底,徐徐地緩了口氣,開口沉肅依舊:“從前宮中人少,不免冷清。現如今過了大選,本宮很高興能多些姐妹作伴,可你們若一個個都拎不清楚,就別怪本宮不得不整肅宮規法紀,顧不上往日的姐妹情分。”

    “臣妾謹記娘娘教誨。”眾人應聲,都懸著心。

    皇後顏色稍霽,抿了口茶,又說:“陶氏要等陛下發落,這條命多半是保不住了。你們都記住她今日的樣子,別仗著娘家有幾分權勢就肆意妄為。這是皇宮,容不得你們造次。”

    眾人又道了聲“諾”,比方才聽著更小心了些。皇後終於擺了擺手:“退下吧。”

    這句話在宮中常能聽見,眼下卻令一眾嬪妃都多了份如蒙大赦之感。眾人離席福身後畢恭畢敬地退去,就連位高權重的玉妃都變得低眉順眼。

    退至長秋宮外,徐思嫣一把攥住思婉的手,心有餘悸地驚歎:“皇後娘娘好大的氣勢……”

    “別慌。”徐思婉手撫向她的後背,為她順了順氣。她的脊背一直輕顫著,好似真的嚇壞了。

    餘下的眾人也都差不多。平日若從長秋宮告退,嬪妃們是敵也好是友也罷,總會在宮門口閑談幾句再各自回宮,眼下卻誰都沒了說話的心思,個個緊繃著臉,半步不想多留地舉步離開。

    思婉猶是和思嫣一起結伴而行,回到霜華宮,她先將思嫣送回了敏秀居,囑咐宮人好好照應,而後才自己回拈玫閣。

    暑熱正重,一路走下來,她身上早已出了一層細汗。回到臥房,月夕即刻端了綠豆湯進來。

    花晨在臥房門口接過湯,就示意月夕退下。她徑自將湯奉給徐思婉,忖度半晌,還是直言問了:“那三十兩黃金的事,奴婢看供狀上都寫了,娘子怎麽不提?”

    “有什麽好提的。”徐思婉執起瓷匙在綠豆湯中攪著,豆香泛出來,沁人心脾。

    “……可阿凡說是陶氏給他的。”花晨蹙眉,“倘若人人都覺得就是如此,這錢豈不白花了?”

    徐思婉吃了口綠豆湯,含起笑:“這湯熬得不錯,又香又解渴,你也去喝一碗。”

    花晨一看她這副笑意,就知自己又沒明白,不由悻悻:“娘子就會賣關子……”

    “沒什麽可賣的關子。”徐思婉搖搖頭,“宮裏有些事,看破不說破。總會有人明白的,無須我去點那一句。”

    ,

    夜色降臨,月朗星稀。皇帝批完奏章想起還有份供狀沒看,便吩咐王敬忠去取。

    王敬忠快步行至側殿,取來供狀又折回內殿奉上,皇帝邊讀他邊稟話:“下奴審到後來才知道,那阿凡原也是陶良使身邊的人。想是倩貴人挑選宦官時大意了,沒想著查閱典籍,自己又隻認出了從前在陶良使麵前掌事的張慶,倒將這阿凡疏忽了。”

    皇帝沒做聲,卻也沒麵露不虞。王敬忠在他身邊侍奉多年,見狀便知還可繼續稟話,就又續道:“皇後娘娘今日動了怒,賞了陶良使二十板子以震懾六宮。但陶良使日後的去處,還得請陛下聖斷。”

    皇帝“嗯”了聲,手中的供狀繼續讀著,

    王敬忠再道:“那宮女柳絮……也是一直侍奉陶良使的,說陶良使給了她五百兩銀子讓她辦事,阿凡亦是為錢財所惑才鋌而走險。下奴想,這二人是否直接賜死,以儆效尤?”

    “車裂。”皇帝淡淡啟唇。

    王敬忠悚然一驚,旋即躬身:“諾。”

    與此同時,皇帝的目光落在那“三十兩黃金”上。

    供狀中寫得簡單,起先是阿凡說陶氏以五百兩銀子收買了他,後來宮正司指明在他床下搜出了三十兩黃金,他便承認那三十兩黃金也是陶氏給的了。

    ——五百兩銀子給柳絮,三十兩黃金給阿凡?

    皇帝思忖片刻:“明日取陶氏宮中的賬冊來,朕想看看。”

    “賬冊?”王敬忠微怔,旋即應道,“諾。”

    皇帝遂起身,提步向外走去:“去拈玫閣。”

    王敬忠忙示意宮人們跟上,見皇帝好似無意乘步輦,一行人就踏著夜色,浩浩蕩蕩地往霜華宮行去。

    ,

    拈玫閣的床上,徐思婉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便倚在靠邊的那側,沒精打采,怔怔垂淚。

    花晨挑了方顏色最為溫柔的帕子遞給她,她一壁拭淚一壁想:他該來了。

    近來他對她那樣“專情”,在案子了結的日子,他怎麽能不來看她呢?

    他若不來,她最後一場戲就沒法唱了。雖說眼下不唱也無傷大雅,可那就意味著她日後還要為了這出戲再搭戲台,也很麻煩。

    她這般想著,心思沉悶之下倒哭得愈發投入起來,一時真抽噎得止不住了。

    於是期待已久的聲音終於傳來時就帶著笑,帶著三分心疼,打趣她說:“朕來時就猜你會不會又在哭,果然在哭。”

    她麵容一怔,舉目望去,忙要離席見禮。他幾步上前將她扶住,就扶她坐回床上,攬著她問:“是傷心了,還是嚇著了?”

    “都有……”徐思婉輕聲啜泣,“臣妾自認已足夠謹慎,一眼認出那張慶是從前在陶氏身邊當差的,從不敢重用。卻不料……不料阿凡也是陶氏的人,千算萬算也算不過人家的心思……”

    說到末處,她一下子哭得更加厲害,皇帝心疼地摟住她,卻忍不住地想笑:“你看,朕早告訴過你,不懂得斬草除根是要後悔的。”

    她一下子哭得更狠:“臣妾自幼被爹娘教導與人為善,說是……說是善有善報,卻為何是這樣的結果!”她哭聲洶洶,好像在尋覓安身之所,不自覺地伏到他肩上,雙臂緊緊將他抱住。

    他反手將她也抱緊,含笑的聲音帶著讓人安心的意味:“好了好了,朕會給你做主,做到‘惡有惡報’。”

    徐思婉仍自哭著,又好生抽噎了好幾聲,才從他懷中脫開,垂首抹了抹眼淚,遲疑不決地望著他問:“陛下可會將陶良使打入冷宮?”

    “冷宮?”皇帝失笑,“她行事如此惡毒,朕會賜死她。”

    下一瞬,她被淚水沾濕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陛下……”

    “怎麽?還狠不下心?”他凝神,複又含笑,“莫不是還在擔心給朕惹麻煩?放心,陶浦和是個明白人,陶家也素來家風嚴謹,若知女兒在宮中做下這等惡事,他也不會輕縱。”

    “臣妾確是擔心因一己之私傷了陛下與臣子的情分。”徐思婉聲音低低,頓了頓又說,“但……但也不全是。”

    她本就淚眼迷蒙,說及此處神情裏多了幾許小心,愈發楚楚可憐。

    好似怕再發善心會引他不快,她踟躕了半晌才又抓住他的袖緣,終是鼓起勇氣幾許說下去:“陛下再容她一次好不好……隻是、隻是姑且留她一命。臣妾還是信善有善報的,不想將事情做絕。”

    他看著她,眉宇微皺:“若她再讓你失望呢?”

    “不會的。”她脫口而出的否認,滿目的驚慌,就像不敢設想、更無力承擔那樣的後果。

    但一瞬的恍惚之後她平靜下來,低頭輕道:“若……若真是那樣,臣妾日後事事都聽陛下的。陛下想要臣妾心狠,臣妾也都聽。但這回……”她貝齒輕咬薄唇,“陛下隻當是……隻當是先禮後兵吧。若她再不做惡事,我們自可各自安好。而若她仍舊冥頑不靈……陛下自可殺了她,卻也可與陶大人說明白,告訴陶大人臣妾與陛下都已極盡忍讓。這樣總歸是好的,多少免去些芥蒂。”

    “若不然……萬一陶大人真與陛下生了隙,以致擔心朝務,臣妾便隻能自責得夜不能寐了。”

    他原本因她的話而眉頭皺得愈深,多少生出厭煩,覺得她不分輕重。徐思婉將他的每一分情緒都收在眼中,但仍不疾不徐地說完了一切,直至末處她話鋒一轉,忽而讓他知道她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她如此為他著想,他哪裏還能怪她?隻消方才有過一縷厭煩,他現下就要有加倍的愧疚。

    言畢,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他沉吟半晌,倏爾一歎:“罷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不值得你這樣費神。”旋即揚音一喚,“王敬忠,今晚就送陶氏去冷宮吧。免得她心生怨懟,又做出什麽惡事來。”

    “謝陛下。”她啟唇輕聲,同時已抬手攬住他的脖頸。夏日裏衣料纖薄絲滑,這般一抬就向肩頭滑落,白皙的玉臂隨之露出。

    他不經意地一掃,笑意就在眼底漫開。邊吻著她邊俯身,一手護在她腰間,一手托在她腦後,小心地令她躺下。

    “真拿你沒辦法。”他吻著她,說得模糊。她美豔的臉上眉目淺彎,盈盈水瞳飽含情愫:“臣妾隻想陪伴陛下,不願變成陛下的累贅,陛下別嫌臣妾多事才好。”

    他不再多言,吻已滑至她的頸間,手摸向她的係帶,以動作回應了她的擔憂。徐思婉心下無聲一笑,便也不再費力多言,轉而迎合上他的熱情。

    這一夜她有心做出了比往日更甚的溫柔,雖然溫柔必與激烈相悖,但她的順從姿態也恰到好處地將他哄得很好。

    翌日天明時,她耳聞他已醒來,卻假作還在安睡,便感覺到他摟過來輕輕吻著她的眉心,手指摩挲她柔軟的頭發,舉動間溫存無限。

    她莞然而笑,紅菱般好看的薄唇勾出一縷美妙的弧度,好似在夢中也正享受他的好。他不由一聲低笑,溫熱的手掌撫過她的臉頰,繼而就聞腳步輕聲而至,該是宮人們進來服侍他起身了。

    他輕聲道:“去廂房。”

    四下裏就又很快靜下來,宮人們低眉順眼地隨去廂房服侍他更衣。

    徐思婉佯作不知,一味地閉目養神,直至聞得窗外嘈雜腳步揚長而去,她知他去上朝了,才睜開眼,揚音:“花晨!”

    花晨領著宮女們應聲而入,秩序井然地服侍她起身。

    徐思婉坐去妝台前,目光從鏡中掃過,見進來服侍的恰是自己從家中帶來的四人,就安心道:“等一會兒用完膳,你們隨我去一趟冷宮。陶氏昨日傷得不清,我去給她送些藥,全了從前同住一宮的情分。”

    四人相視一望,性子最值的月夕訝異分明:“她幾次三番的坑害娘子,娘子還去看她?依奴婢看,就該讓她那傷口害起病,活活疼死她,好教她知道什麽叫善惡有報。”

    花晨摒著笑,聞言也隻繼續幫徐思婉梳著頭。桂馥原收拾著床榻,側首間正好掃見她的神情,即道:“娘子怕是有別的打算?”

    “是。”徐思婉垂眸,“陶氏性子張狂,心也不善是真的。可她的心計瞧著並無多深,以這樣無色無味的好藥害人,我看不像是她能想出的主意,我得去問問她背後究竟是誰。”

    月夕不解:“娘子合不交給宮正司審?她心中恨著娘子,隻怕什麽都不會說。”

    “交給宮正司審,也未必審得出什麽。”不必徐思婉開口,花晨已思索著搖頭,“倘使後頭是這回進宮的嬪妃也就罷了,若是哪位位高權重的娘娘,隻怕勢力極大。娘子若將事情托付給宮正司,審不出實情也就罷了,若讓後頭那位察覺娘子生疑,不知又要做出什麽事來。”

    徐思婉靜靜聽著,眼中笑意一分分漫開,待她說完,抬眸從鏡子裏望過去:“花晨近來很有長進。”

    花晨臉上一紅,垂首謙虛:“奴婢盡力學著,隻盼日後能多幫娘子些忙。”

    “不止幫我。這些謀劃,你們日後嫁了人也都是用得著的,平日多留些意沒壞處。”她邊說邊從鏡中一掃,四人各自一怔,有些喜色、亦有些意外。

    她不由一笑,又道:“做什麽,早晚是要嫁人的,難不成在我身邊熬一輩子?來日隻消我辦得到,必要為你們選個好夫家,做個揚眉吐氣的官家夫人去。”

    “謝娘子!”四人不約而同地福身謝恩,徐思婉莞爾垂眸,無聲地籲了口氣。

    身在深宮,她對誰也無法信到極處,隻能期盼自己身邊的親近之人莫要讓她心寒,不論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她們自己的前程。

    若不然……

    若不然就是逼她手上沾自己人的血。

    梳妝妥帖之後,徐思婉安心用了早膳。早膳後又再理了理妝容,著意挑了一襲極盡華貴的孔雀藍色細綢齊胸襦裙來穿。外頭大袖衫白底染水藍紋,搭在孔雀藍之外平添幾許清淡。

    這件衣裳,她是專門讓花晨去尚服局挑了料子做的,與陶氏風光之時所穿的一件異曲同工,現下讓陶氏見了,必會心情“很好”。

    臨出門時,她行至茶榻前,摸過那盛滿金簽子的竹筒,摸出一根,簪在髻上。

    片刻之後,步輦自霜華宮宮門處為始,朝冷宮而去。

    大魏朝的冷宮位於後宮最北側的偏僻處,原也不是冷宮,隻是一處尋常宮殿。後來這宮殿因過於偏僻,空置不用得久了,變得年久失修,慢慢成了讓廢妃居住的地方。

    現下算起來,裏麵大概還有些先帝的廢妃住著。當今聖上的妃嬪,陶氏算是頭一個進去的。

    為著安全起見,徐思婉幾乎將拈玫閣的人盡數帶了出去,隻留下晴眉與嵐煙守著院子。到了冷宮,她留小哲子守在宮門口,再往裏去也每隔一段留一個人。

    直至到了陶氏所住的院子,領路的宮人停了腳,徐思婉示意花晨給了賞錢便任由他退下,又命花晨也守在院門外,徑自步入院中,直奔那間勉強還看得過眼的正屋。

    年久失修的屋子門窗破敗,紅漆斑駁。徐思婉信手推門,門聲吱呀一響,極為刺耳。

    伏在床上的陶氏自昨日受了刑後未經任何醫治,眼下高燒不退,整個人氣若遊絲。

    門響聲將她驚醒過來,她猛地睜眼,視線模糊了半晌,才看清幾步遠的地方有一抹刺目的藍。

    “你……是你……”陶氏強撐起身,立時疼得冷汗直冒,仍舊恨恨道,“你來做什麽!我已是這副樣子,你還要來看我笑話麽!”

    “嗬——”徐思婉笑音出喉,輕蔑之至,“事到如今還能這樣高看自己,陶姐姐真是本性難移。嘖嘖,姐姐現在哪有值得我看的笑話?”

    陶氏神思一緊,更生提防:“那你來做什麽?”

    “兩件事。”徐思婉悠哉地踱向牆邊的矮櫃,拉開抽屜隨意打量,口吻隨著動作愈發的慢條斯理,“第一件,問問姐姐這樣害我是受何人支使。”

    作者有話說:

    Swan:試圖對皇帝開展一場P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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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V三更完成,感謝大家支持正版

    but……這章零點更的,下一章如果是明天晚上九點,感覺太久了,要過四十多個小時

    所以今晚九點多更一章吧,這樣感覺比較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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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晚上九點見哦!

    下一章更出來之前的所有本章評論都送紅包,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