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畫冊
作者:夢裏長      更新:2022-07-18 16:54      字數:4183
  第35章 畫冊

    青山寺是一座古寺,有近百年的曆史,從前青峰山還沒被開發的時候幾乎半荒廢,現在能看到的朱甍碧瓦都是後人在原先的基礎上修繕重建的。

    師公現在住的這間小院也是後來建的,內部布局依然保留了古寺廟的建築風格,基礎廂房沒有所謂的單間,床鋪也不是木板床,而是類似東北炕頭一樣的通鋪。

    從師公入寺清修開始,茶室隔壁的廂房就是屬於孟遲和楊自樂的。每年他們都會來這裏住一段時間,有時候是下鄉收茶,有時候就純粹是來看望師公。

    孟遲是跟著楊正風入的門,學的藝,但師公對他的教導也不少。師公的性子屬於越老越跳脫,就算是教學他也總是帶著笑臉,時不時還開幾句玩笑,和楊正風嚴肅古板的風格截然相反。所以孟遲在他麵前也更容易放鬆,可以像個孩子一樣偶爾頑皮,偶爾搗亂,對他敬愛卻不畏懼。

    來之前孟遲給師公打過電話,所以被褥都是清洗好曬過的,入寺放行李的時候,孟遲就自覺地將自己的鋪蓋鋪好,現在多了一個鬱庭之,孟遲便把自己的鋪蓋讓給他,自己則從櫃子裏把屬於楊自樂的鋪蓋拿出來鋪上。

    “你不下山真沒事?明天不上課?”孟遲一邊忙活一邊問。

    “明天是休息日,學生都放假。”鬱庭之也沒有幹站著,拿出被單開始往裏頭塞棉被,又隨口問,“你很想我走嗎?”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怕你在寺裏待不慣。”孟遲看了他一眼,嫌他動作慢騰騰的,他便從他手裏將被單拿了過來,三兩下就給套上了。

    “不會,既然你能待,那我也能。”鬱庭之說。

    孟遲笑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現代社會科技發達,就算在山上,空調熱水器驅蚊液之類的東西也一應俱全,而且青山寺並沒有規定禁食葷腥,條件並不差,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人來這裏修行。孟遲這話不過是隨口說說。

    用完晚餐之後,孟遲和鬱庭之陪著師公看完了晚間新聞才回房間睡覺。

    鬱庭之沒有行李,孟遲便拿了自己的換洗衣物給他,好在孟遲旅行習慣時常備一次性內褲,倒是方便了不少。

    孟遲去洗漱的時候,鬱庭之接到了外公的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來,不要錯過了宋老太太的七十大壽。鬱庭之粗略算了下時間,便說過幾天就會回去,不會錯過。

    又聊了幾句家常,外公讓鬱庭之給鬱姝打電話問問她回不回來,鬱庭之應下,叮囑外公早點休息便掛了電話。思忖片刻,他才翻出通訊錄,撥了一通國際電話。

    孟遲洗漱完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他舉著手機坐在床沿看著窗外的燈火出神,隱約能聽到低弱的“嘟”聲。孟遲沒說話,一直到電話因為沒被接通而自動掛斷,他才問了一句:“這麽晚了,給誰打電話?”

    鬱庭之:“我媽,下周宋奶奶過壽,我問問她回不回來。”

    孟遲點了點頭,旋即又問:“宋瑉的奶奶?”

    “對。”鬱庭之說,“我外婆去世得早,我媽和宋奶奶很親。”

    孟遲聽宋瑉提起過,猜想到鬱宋兩家關係應該不錯,現在聽鬱庭之這麽一說,看來關係不是一般的好,可以算是半個親人了。

    一次電話沒有接通,鬱庭之沒有再嚐試第二次,孟遲便找出吹風機將自己頭發吹幹。

    等他吹完,回頭就看到鬱庭之抱著手臂坐在床上,正側頭看著白牆上的奇形怪狀的塗鴉。

    孟遲的睡衣是一件米白色的純棉長袖T配同色寬鬆長褲,鬱庭之比他高,所以褲腿短了一點,這麽坐著,便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和線條分明的腳踝。

    和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一樣,鬱庭之的腳背也骨骼線條明顯,還挺好看。

    大概是因為從沒看過他穿這種家居服,此時的鬱庭之氣質溫潤,變得柔軟可親,暖橘色的燈光打在他身上,竟顯出幾分溫馨之感。

    孟遲關了吹風機收回視線,剛走到床邊,鬱庭之回頭就問:“這是你畫的?”

    “你怎麽知道?”孟遲脫口而出,瞥了一眼牆上十分抽象的塗鴉,莫名有些尷尬。

    鬱庭之笑,伸出手指點在最大的那塊色塊下麵:“你署名了。”

    孟遲湊近看了一眼,那鳥不是鳥,雞不是雞的塗鴉下,還真的歪歪扭扭地寫著“孟遲”兩個字。雖然這字寫得也跟狗爬似的,但一看就不是當初已經成年的孟遲寫的字,大概是小楊自樂的傑作。

    “這字可不是我寫的啊。”

    “畫得挺有趣。”鬱庭之欣賞地看著那幅傑作。

    “我謝謝你。”孟遲爬上床,鑽進自己的被窩裏,一點沒有被誇獎的愉悅,“要不是看過你畫畫,我都要當真的了。”

    他和鬱庭之共享一個床鋪,卻是各蓋一床被子不同窩,中間隔著大約半米的距離。孟遲沒著急躺下,而是靠牆坐著回微信消息。

    “這是你什麽時候畫的?”鬱庭之問。

    孟遲一邊敲手機一邊思索著:“有五六年了吧,那會兒楊自樂剛滿十周歲好像,特煩人,晚上不好好睡覺,我就畫了這玩意兒嚇他,讓他老實點。”

    “這個能嚇到他?”鬱庭之疑惑。

    孟遲回頭看了一眼鬱庭之,思忖兩秒,忽然把床頭的照明燈關了。

    正當鬱庭之疑惑的時候,他打開了手機手電筒,緊接著一道形似鳥類的黑影投在牆壁之上,足足占據了半麵牆。

    “這樣是不是就挺嚇人的?”孟遲雙手擱在手機前麵,拇指交叉,做出小鳥形狀,模仿著鳥類扇動翅膀。

    “楊自樂這小孩兒聰明,我這樣一般嚇不到他,就得趁他睡覺睡迷糊的時候突然來這麽一下,再用手機放兩聲怪獸的嘶吼,然後告訴他,如果明晚再不早睡,這怪獸就會活過來把他吃掉。”

    黑暗中孟遲的麵容變得模糊,隻有瞳孔裏映著一點光,鬱庭之看著,在腦海裏想象著他被小孩子擾得不勝其煩,憋壞心思捉弄人的模樣,越發覺得他可愛。

    “嗯,嚇人。”他點頭說。

    他語氣平淡,顯得有些敷衍,孟遲忽然覺得自己這樣挺傻的,便收回手,一邊開燈一邊“嘖”了一聲:“辛苦你了啊,配合我演戲。”

    鬱庭之笑了起來:“我是不是應該叫兩聲,這樣演得更生動一點。”

    “可別,這屋不隔音,小心師公跳過來抽你。”孟遲說著,繼續和客戶聊生意。

    鬱庭之從來不是一個八卦的人,如果對方不提起,他不會主動去了解旁人的過去。但現在,隻是看到一點和孟遲過去有關的東西,他便想要知道全貌,想知道那些他不曾見過的過去,是如何將孟遲塑造成如今的模樣。

    鬱庭之的目光很輕,但在隻有孤男寡男、寂靜無聲的夜裏,便又很沉,孟遲很難不察覺,也很難不去在意,連客戶和他磨價格,他也懶得堅持,草草答應便退出微信,躺進被窩裏。

    “不早了,睡覺吧。”

    鬱庭之點頭,便也跟著躺下。

    燈光熄滅,兩人互道晚安就都閉上了眼睛。

    萬籟俱寂,隻有空調暖風呼呼的聲音,附和著窗外淅瀝瀝的雨聲。這種輕微的白噪音其實很助眠,孟遲本來就起得早,沒一會兒便醞釀出了睡意。

    就在這時手機忽然振動了一下,強迫症發作,孟遲側過身摸索到手機,撩開眼皮。

    是陳彥發來的消息,一張照片,還有幾句莫名其妙的質問。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孟遲點開照片,發現照片裏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和鬱庭之,是那天在西塘湖邊,他和鬱庭之並肩而行時。

    照片抓拍的時機正好是他倆相視而笑的那一刹那,周圍景象模糊,隻有他倆的笑容清晰,莫名添了幾分曖昧。

    孟遲:【你哪兒來的照片?】

    陳彥:【朋友圈看到的】

    孟遲立刻明白了,多半是那天有學生隨手拍了照片發了朋友圈。

    【照片哪兒來的是重點嗎?重點不應該是你到底和鬱老師什麽情況】

    孟遲在心裏嘖了一聲,回道:【沒什麽情況,碰巧遇上】

    【我信了你的鬼】

    【上回我就覺得你倆有問題】

    【現在還瞞著我是吧,是不是兄弟了?】

    孟遲:“……”

    一行字還沒敲完,陳彥又發來一條語音,孟遲點了轉文字,根據蹩腳的轉出文字看出來陳彥是在說那天吃火鍋的時候他狀態不對。

    【我說宋瑉不來的時候,你眉毛都沒動一下,說自己被拒絕了的那語氣,那叫一個波瀾不驚,一點兒也沒有失戀的樣子。反倒說和鬱老師不熟,一聽就是假話。】

    孟遲剛看完,下麵又蹦出一個白色條框框,陳彥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

    【你們睡了】

    孟遲:“……”

    好,什麽都不用說了,陳彥這個人精已經全都腦補出來了。

    【怪不得他讓你少吃辣,你還真給他當0了】

    【牛逼】

    【原來鬱老師喜歡你這款啊,難怪呢】

    【野0配冷1】

    【也行】

    一個接一個的白框框往上蹦,蹦了滿屏,看得孟遲腦仁疼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他立刻敲了個字回過去:【停!】

    陳彥回了一個閉嘴的小表情,沒消停半分鍾又開始了。

    【睡了不就睡了嘛,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做0又不丟人,爽不就完了】

    孟遲沒告訴陳彥自己倒不是覺得做0丟人,隻是覺得這事兒就是個意外,他也不會和鬱庭之發展什麽炮友之類的關係,兩人以後更沒什麽接觸的機會,完全沒必要提起。

    現在被陳彥戳破他也沒覺得難堪,隻是覺得陳彥這小子未免也太精了一些,隻從鬱庭之一句“少吃辣”就幾乎猜到了事情的全貌。

    孟遲:【我可沒說做0丟人】

    陳彥回了個一張小狗奸笑的表情包。

    【說說吧,和天菜睡了的感覺怎麽樣?】

    孟遲懶得理他,回了個【滾蛋】的表情包。

    【行】

    【不說拉倒】

    【朕要就寢了,野0退下吧】

    孟遲翻了白眼,找到一個豎中指的表情包回了過去。

    關了手機,孟遲再次閉上眼睛,不過經過陳彥這麽一打岔,方才醞釀出的那點睡意已經煙消雲散。

    風聲和雨聲的存在感似乎變弱了,孟遲耳朵裏都是鬱庭之平緩的呼吸聲。

    黑暗中隻能看到鬱庭之的一個輪廓,他平躺著,胸前的被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看樣子像是已經熟睡。

    孟遲靜靜地看著,腦子裏又蹦出了陳彥最後問的問題。

    老實說,那晚的性事,孟遲記憶深刻,想忘都忘不掉,不單單是因為爽和不爽,還因為鬱庭之這個人。

    和孟遲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的人。

    他就像是一本畫冊。封麵上畫著高山流水、詩情畫意,孟遲看著,覺得他高雅超俗,然後帶著欣賞藝術的眼光去翻開,卻發現裏麵是狂野奔放的淫詞豔曲。

    這衝擊感讓孟遲生出些許幻滅的同時,也生出意想不到的驚奇之感。

    鬱庭之時常語出驚人,開的幾句黃腔也並沒有讓孟遲覺得反感,甚至還撩得他心猿意馬。

    就像那句“殉情”。

    孟遲承認,在那一瞬間,他被這兩個字弄得心蕩神搖。

    他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這樣的鬱庭之,隻是覺得這樣的他在變得鮮活,就好像謫仙染了俗塵,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擁有七情六欲,會耽於清色的普通人。

    記憶勾起了孟遲心中的情欲,身體開始燥熱起來,孟遲掀開被子,在心裏默念著“佛門重地,清心寡欲”,試圖讓自己冷靜冷靜。

    沒什麽卵用,最後他不得不挪著身子,伸手將窗戶開了一條小縫,微涼的冷空氣鑽進來,讓他降了溫。

    清心之後的孟遲就這麽靠窗睡了過去,然而第二天一早,他卻在鬱庭之的懷裏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