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好吃的魚頭刺太多

  　　老韓車間是租的，位於一個廠房大院裏，旁邊還有幾個別的廠子。下午去突訪時，Catherine靈機一動，讓司機把車子停在院子的另一側，假裝是去別的廠，然後一行人從院子裏走過來，避免老韓意識到有人來了。

  　　Catherine怕姚望直接停到老韓這邊，正要提醒他，就看他已經到了，很默契地停在了別人家門口。她對他笑了笑，梳了個大拇指。

  　　大家一起走到老韓的車間門口，發現老韓不在，就走了進去，按照事先計劃好的分頭行動。

  　　工人們正在做一些縫紉機上的工作，並沒有停工。車間劉主任見Catherine來了，怔了一怔，馬上說：“韓廠長不在。”

  　　Catherine問：“大家現在做的是那一批貨？”

  　　劉主任推脫：“我隻是幹活的。有事你都問韓廠長。”

  　　Catherine問：“老韓給你開多少工資？”

  　　不等他回答，她就拿出手機：“加個聯係方式吧。隻要你聽我的，我保證我給你工資直接加三成。你手下的工人，也直接加。”

  　　劉主任卻不敢拿手機，小聲說：“別的工人看著呢。”

  　　這時譚麗莎、姚望和天天分散到各個地方去查看。譚麗莎跟工人大哥聊天，姚望去跟女工大姐套近乎，打探他們在做的是什麽衣服，每天掙多少錢，累不累。以此推測工廠實際運營情況。天天則拿出手機到處拍照，把他們在做的貨物都拍了下來。

  　　Catherine看劉主任連手機都不敢拿，明白一定是老韓下了封口令，她輕聲問：“廠子的情況到底有沒有那麽糟？”

  　　劉主任小聲說：“賬上的事我不懂。”

  　　她正待繼續問，老韓急匆匆地從外麵進來了。有工人給他報了信，他進了門就看到劉主任在和Catherine說話，馬上就有了不祥的預感。見到Catherine，他滿麵堆笑，背過臉卻狠狠地瞪了劉主任一眼。劉主任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譚麗莎他們幾個分散在縫紉機前，老韓沒注意，他們看到了老韓的雙麵表演。譚麗莎與姚望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天天小聲說了出來：“他好凶啊。兩麵人。”

  　　老韓轉過臉，麵對Catherine，又換上了那副笑臉：“玲玲，你們怎麽突然來了。這裏又髒又亂，咱們去辦公室說話。”

  　　Catherine淡淡地說：“我家的工廠，我不能隨時進來看看嗎？你不是說沒活兒了嗎？現在做的是哪一批貨？”

  　　老韓說：“這是替別的廠代工的，臨時拉來的活兒。掙的錢剛夠給工人發工資。要不然，工人就都跑了。現在到處都缺人手……”

  　　Catherine一聽他訴苦就沒個完，笑道：“韓叔，這廠既然這麽不好幹，你就別幹了。”

  　　老韓一怔：“玲玲，你這是要把我掃地出門？”

  　　Catherine驚訝：“韓叔你怎麽這麽說呢？這廠不賺錢，又累。我怎麽好意思讓你如此操勞呢。你回家歇著吧，剩下的事交給我就好了。”

  　　老韓沒想到Catherine居然要把他就地免職。他有些意外，但並非全無準備。他笑了笑：“既然這樣，那我就回去了。你慢慢弄吧。”

  　　說著，他站在廠子中間，大喊一聲：“都給我回家去！今天的活兒不幹了！”

  　　工人們遲疑著停了手。

  　　Catherine喝道：“我是老板。你們別聽他的，繼續幹！”

  　　老韓說：“現在不走的，別管我要工資！”

  　　此言一出，工人們站起來，都走掉了。

  　　Catherine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老韓擺出一副無賴的架勢：“這些工人都是我招的。玲玲你既然不滿意，以後你自己再招新人吧。明天供貨商過來催款，你也付一下。還有，廠裏經營不善，錢都緊著給工人發，我的工資一直沒發，好幾年了。廠裏一共欠我八十多萬工資，有合同有賬本，你別忘了給我。”

  　　說完他就走了。剩下空蕩蕩的廠房，倒是可以隨便看了。大家都看著Catherine，等她發號施令。她一時也想不出辦法，剛才那個劉主任的電話都沒有。可她又不願意服輸，就愣在了那裏。

  　　這時天天說了一句：“我餓了，要不咱們先去吃飯吧。吃飽了繼續商量。”

  　　這個最沒用的建議倒是破了僵局。Catherine說：“也好。”

  　　大家走出車間，往車子那邊走去。譚麗莎突然說：“其實咱們可以跟旁邊的廠子打聽打聽啊，對吧？”

  　　姚望立刻反應過來：“對，還有這個廠子的房東！”

  　　姚大有做生意總愛先買房，姚望熟知房東其實非常有用，知道的信息最全麵。他們向隔壁廠子打聽了房東的信息，一個電話打過去，沒想到房東異常熱情，居然要請他們吃飯。

  　　他們如約來到附近鎮上的一個家常菜餐廳。這裏不像之前吃的那些餐廳那麽富有江南詩意，裝修粗糙簡單，和全國大部分縣城裏的家常餐館差不多。沒有菜單，菜品都在樓下擺著個樣品，食客自己記住要吃什麽，然後跟服務員報菜名。

  　　房東姓鄭，是個中年漢子，本地人，說一口急促的南方普通話。他熟門熟路地帶大家找了個包間坐下，點了一大堆菜，就開始大罵老韓。

  　　原來，鄭老板自己也有廠子，也做服裝。老韓做人陰損，挖了他的工人，又搶了他的客戶。他正在想著怎麽把老韓趕走，聽說Catherine等人前來，隻覺得神兵天降。

  　　不用Catherine多問，他就把老韓的伎倆揭發了一個底兒掉。賬目自然是平時串通做的，經營不善根本就是鬼扯。老韓的兩個孩子都在海外留學然後置業，廠子不賺錢這從哪裏來？自己的廠子，各種貨款什麽的多搞幾個賬戶，不細細地查，查不出問題的。

  　　工人怕他，是因為他給開的工資比別處高一點，活也算穩定，但又壓一個月的工資。胡蘿卜加大棒，工人就很服帖。供貨商和他關係好，過來演個戲不難。機器根本就是他自己指揮別人拉走藏起來的。哪個供貨商會過來拉機器？弄壞了那哪裏還說得清？

  　　最後，鄭老板義憤填膺地對Catherine說：“這個老韓，處心積慮，小動作可沒少搞的呀。小姑娘，我跟你說，你要鬥，就要跟他鬥到底！我在這裏人頭熟得很，不管是稅務還是工商，我都可以幫忙找人。你的機器被他藏在哪裏，我也都可以幫你打聽出來的。有幾個工人，以前都是我的手下，我可以幫你們聯係的！”

  　　Catherine大喜，覺得勝券在握了。譚麗莎是做商務的，立刻問：“但是銷售那邊怎麽辦？客戶是不是都在他手裏？”

  　　鄭老板猶豫了一下，說：“這個確實是個問題。客戶都和他熟的。這個你們要自己解決一下。老外那邊我是也試過撬他的，撬不動的。他小孩在國外直接跟老外聯係，他是有這點優勢的。”

  　　說著話，一道砂鍋大魚頭上來了，是本店招牌菜。白白的湯，大大的魚頭。鄭老板招呼說：“嚐一嚐，這個魚頭很嫩的。”

  　　魚頭確實很好吃，隻是刺多。大家小心地摘著刺。鄭老板笑道：“越好吃的魚，刺就越多。要不然，早就被天敵吃光了！”

  　　Catherine聽懂了，笑道：“再多的刺，也不過是盤菜。大不了我慢慢摘，總能吃得到。”

  　　晚上大家就在鎮上的酒店住下，條件並不好，但無人在意。情況已經十分明白：雖然有房東鄭大哥的助力，但麵對有備而來的老韓，這場仗顯然不好打。

  　　姚望提出了一個建議：把廠子低價賣給鄭老板。

  　　他說：“如果你自己不在這裏坐鎮，那你前腳走，後腳他還是能搗亂。重新建立客戶關係什麽的都是大工程。要換個廠長，再順利，從招聘到上崗，怎麽也要幾個月。鄭老板本來就跟老韓不對付，是最合適的接盤人選。”

  　　這方麵姚望算是比較有經驗，既有姚大有的耳提麵命，自己提攜老同學也經曆過幾次慘痛的教訓，深知項目負責人的重要性。

  　　Catherine沉吟不語。天天強忍著沒打哈欠。

  　　譚麗莎問：“現在這種時候跟他說，價格會不會吃虧？”

  　　姚望說：“那肯定。這是個燙手山芋，有人肯接就不錯了。試試談一個分期付款，頭筆款跟他要低一點，也許整個價格會好一些。反正負資產隻要能甩脫，早點比晚點好。”

  　　大家正商量著，Catherine的手機響了，是她父親。她接了電話，父親說，有個買家聯係了他們，願意出150萬買這個廠。廠房加上機器設備的折舊費之類，這個價格可以勉強算是沒太虧本。當然，這些年投資的利息就算是別想了。

  　　放下電話，Catherine問：“你們覺得怎樣？”

  　　譚麗莎說：“我覺得很合適了。時間和精力成本也很重要，對吧？”

  　　這個“對吧”她是對著姚望說的。價格，時機都正合適。而且也不用再麻煩了。

  　　姚望卻問：“你爸已經公開說要賣廠了？這是哪裏來的買家啊？”

  　　Catherine譏諷地一笑：“不愧是姚大少，就是聰明。沒猜錯的話，這買家，不是韓叔本人，就是他老婆或者他兒子。”

  　　姚望點頭：“他把你架在這裏，然後以戰求和。”

  　　譚麗莎這才反應過來。她再次被一種巨大的自卑籠罩了。這兩天，Catherine和姚望都讓她刮目相看。她覺得他們都一種“贏得毫不費力”的感覺。姚望看起來滿不在乎，其實看問題總是直擊要害。Catherine聰明能幹，很有魄力，而且有一種令她羨慕的氣勢。

  　　而自己的那點本事，都是經驗積累的笨功夫。比如此刻，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大傻子。姚望和Catherine一點就透，彼此默契。

  　　其實這不過是因為她一直做具體業務，很少參與這種並購之類的事，沒經驗自然反應慢。而Catherine和姚望都是商人子弟，從小聽父母飯桌上嘮叨也熟知了不少小伎倆，反應就快。

  　　姚望說：“但是莎莎說得也對，我們就索性裝不知道，把這包袱甩脫了也行。我爸經常說，強龍不壓地頭蛇。”

  　　Catherine想了想，發狠道：“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要是一上來好好說，我不是不能答應。可要這麽耍我，我就是豁出去在這鬼地方住上半年，也不能讓他得逞！大不了我把整個廠裏的人都換個遍！”

  　　姚望勸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跟老韓鬥，也不安全啊。莎莎他們明天就回去了。我可以盡量多待幾天，但也不是長久之計呀。”

  　　譚麗莎聽了，心裏更發酸。雖然她能感覺到姚望此舉多半是出於義氣，老韓那副凶狠的嘴臉大家都見到了。Catherine確實需要援助。

  　　Catherine卻幹脆利落地一口回絕了：“不用，你陪我媽和你媽繼續旅行，我自己能搞定。放心吧，我雖然不是地頭蛇，但我也認識地頭蛇呀。”

  　　“你說鄭老板？”

  　　“還有孫大哥他們呀！我找他們，那麽多練家子呢，臨時雇幾個司機保鏢不成問題。”

  　　姚望不由得讚歎：“真的，虧你想得到。”

  　　Catherine嫣然一笑：“那當然，那頓大排檔，我可不白請呢！”

  　　譚麗莎佩服Catherine調兵遣將的本事，自卑感也愈發深重。她覺得自己和他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人家能自律到把身材管理做得這麽好，轉頭做事業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還以為Catherine會借機讓姚望留下來陪她，沒想到人家格局這麽大。她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暗暗羞愧。

  　　人一旦自卑，就容易產生自保和掩飾的心態，會表現得格外矜持。譚麗莎對所有人說：太晚了，我要去休息了，明天還要回北京。又單獨對Catherine說：有什麽要我幫忙的，想要問的，隨時聯係。接著對天天說：明天咱們幾點出發？最後站起來要回房間時，才對姚望點點頭，說了句：走了啊。

  　　在姚望看來，莎莎似乎自從出差以來，就對自己淡淡的。那天早上之後，他一度本能地對她格外熱情。可看她一直不冷不熱，又產生了退縮之意。老板和同學這兩重身份束縛住了他，讓他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生怕一旦會錯了意就再也回不去。

  　　他覺得自己必須慎重一點。至少，要等莎莎真的跟陳明碩分手再說。

  　　譚麗莎回到自己的房間，更覺得淒涼寂寞。天天打電話問她要不要去健身，她說不去了，要早點睡。

  　　第二天她和天天一起回北京，一路上他殷勤地伺候著，讓她覺得安慰和享受。產生了一種類似於懷才不遇的落魄書生遇到慧眼識英雄的美人的感動和眷戀。他察覺到了，想趁熱打鐵，把她接下來的時間全都約走。可她下了飛機就要去公司麵見大老板，隻能拒絕他。

  　　天天慫恿她：“你晚一點去有什麽關係呢？就說你不舒服，明天再去，你們老板也不會怎麽樣你吧。”

  　　譚麗莎笑著搖搖頭：“那不行。那樣我就算躺在家裏也不踏實。”

  　　天天說：“也不能就顧著工作，也需要放鬆呀。”

  　　“嗯，等眼前的事告一段落，我就去休假。現在最多隻能周末躺在家裏床上，假裝自己躺在海灘。”

  　　天天笑了，把頭靠在飛機座椅背上，說：“要這樣的話，現在就可以假裝在海灘。”

  　　他又指一指窗外：“那就是藍色的大海。”

  　　譚麗莎忍不住笑了，說：“那這是我們北方的海——大部分時間都很冷，下不去。”

  　　兩人說笑了一路，譚麗莎覺得他真是個好伴，隻是太幼稚了。自己五年前大概會喜歡他。但那時候，他也看不上胖乎乎、灰頭土臉的她。

  　　到了公司，姚大有問了她出差的情況，讚許幾句，就說：“莎莎，你幹得很好。喜歡做電商這一塊嗎？”

  　　譚麗莎點頭：“喜歡。我覺得很有意思。”

  　　“那有沒有信心做整個電商部門的負責人？”

  　　譚麗莎嚇了一跳：“整個電商部門？這……不是青姐負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