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菜市場裏的炸糖糕

  　　Tiffany並非有意泄露，她隻告訴了自己媽媽。而她媽媽忍不住在親友間低調吹噓，陸霞媽媽聽了就開始盤算：弟弟年齡不小了，該考慮結婚了。不如就在北京住下，有這套房子，不愁娶不到媳婦。

  　　陸霞說要還房貸，必須找房客，不能讓弟弟住。可她媽媽早有備而來：“那你把你弟名字加上，福妮兒那點房租的錢，我來出！”

  　　陸霞媽媽也在打工，確實出得起。

  　　譚麗莎就犯了愁。她覺得自己可能幫不上忙了。

  　　三號計劃和一號以及二號計劃一樣，目的都是抵抗陸霞弟弟的入侵。一號二號已在上一輪大獲全勝。但這次無法奏效——弟弟已經在橫店受過罪，知道點好歹了。說以後哪兒也不去了，就在北京打工，守著“自己的”這套房子。

  　　這是譚麗莎完全無法理解的邏輯。陸霞的房子是她拚了命加班換來的，但在她媽媽眼裏，這房子天經地義就要歸弟弟。

  　　她問過陸霞：“不給能怎樣？房產證上是你的名字啊。”

  　　陸霞說：那就永無寧日。她媽媽有一百種方法找到她，騷擾她，強行住進來，讓她也住不踏實。這種家務事，報警也是沒用的。

  　　譚麗莎一度以為自己就算是社會底層了：學曆一般，家境一般，長得一般，還是個胖子。

  　　可看到陸霞身上的這個隨時會爆炸的家庭負擔，她才意識到：原來，身為大城市的，父母寵愛的獨生女，是多麽珍貴的命運。

  　　她很想幫助陸霞，可“三號計劃”很難執行。那還是和李澤在一起時，他聽說了陸霞的事，就隨口吹噓萬一陸霞的弟弟賴著不走，他可以找派出所的片兒警發小去嚇唬陸霞弟弟，轟走他。

  　　他說：“估計他一個外地小孩也分不清刑警片兒警”。

  　　大家就開玩笑，說這是三號計劃。本來就不當真。何況後來她知道所謂的片兒警朋友，是小偉的女友魏潔。人家一個天天宣傳反詐的民警，有紀律約束，還是女孩子，怎麽可能過來敢這種事。還不如雇倆刺青金鏈子大哥呢。

  　　她隻能空洞無力地說，別急，我去問問。再想想辦法。

  　　陸霞看她為難，反過來安慰她：“沒事兒，我弟也不見得馬上就能結婚。他那個德行，哪個女孩願意跟他。福妮兒那件事，陳總跟你說了吧？”

  　　“什麽事？沒有啊。我這兩天都沒跟他聯絡。”

  　　陸霞就把情況大致敘述一遍。譚麗莎就知道是陳明碩聯係不到自己，隻得去和陸霞商量。

  　　譚麗莎問：“那你跟Tiffany說了嗎？”

  　　“還沒有。我不知道該咋說啊！再加上我弟這事兒，更亂了。”

  　　譚麗莎安慰她：“別急。這樣吧，我問問陳明碩。不行我跟她說。”

  　　放下電話，她趕緊聯絡陳明碩，也說了陸霞的事。他很快地給出了建議。關於陸霞的弟弟，他說：“給她弟弟去做保安。她弟弟不是比較懶嗎？保安有宿舍，不用通勤。讓陸霞跟他說，房租存下來，說給他娶媳婦，他肯定願意。這叫花錢買平安。”

  　　譚麗莎問：“大餐廳的服務員是不是也行？”

  　　“保安比較好。工作內容簡單，服務員要機靈能幹的。而且，”陳明碩笑道，“保安隊裏都是男的，不好找對象。可以讓他晚點結婚。”

  　　“那你能不能順手幫他推薦一個？”

  　　“這個忙我不能幫。我建議你也不要幫。推薦人是個重要的身份，你推薦的人，就是你信譽的一部分。到處都在招保安，讓他自己隨便上網找一個就行了。”

  　　譚麗莎從沒想到過這一層，頓時對陳明碩佩服得五體投地：“你太聰明了。”

  　　陳明碩笑一笑，也很滿足。仿佛名師遇到有慧根的好學生。

  　　不過，他說這隻是臨時之策。一時退敵好辦，保一世平安卻很難。弟弟打工幾年，總是要結婚生子。陸霞這兩年可以相對太平，是因為弟弟年齡還小。等弟弟年齡大了，這個雷還是早晚還是要爆。

  　　而Tiffany的事，陳明碩說不行就算了。他說：“也許她早就知道了，你說了，人家反而難堪，甚至嫌你多事。你看，陸霞是她表妹，都不願意說。”

  　　這句話反而讓譚麗莎覺得責無旁貸。她說：“如果陸霞都不敢跟她說，那就隻能我來說了。”

  　　陳明碩驚訝：“你不介意做這個惡人？”

  　　“假如她還不知道顧峰是那種人，我瞞著，不是害了她嗎？如果她已經知道了，嫌我多嘴，那我也就落點埋怨。大不了我以後不說了就是。埋怨就埋怨，又不少塊肉。”

  　　說著，她還自嘲地說：“真要能少塊肉倒好了。”

  　　陳明碩有些感動。她身上有一種亮堂堂的勇氣。就像那天她在公園會對陳柔櫻拔刀相助。通常人們是不愛管閑事的。最可貴的是，她並不笨。她知道麻煩，可她還是願意去做。

  　　他說：“那你這樣，你告訴她，是我看見了，但是我不確定是不是她男友。你把我看見的時間地點告訴她。這樣她想了解就有了線索。不想計較，也可以裝傻。萬一她不高興，也是我做惡人。”

  　　譚麗莎很感激，連聲道謝。

  　　陳明碩笑道：“你怎麽總是這麽客氣。”

  　　“對不起……”這句下意識的話冒出來，她自己也笑了。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譚麗莎掛了電話，看了看表，有點晚了，就沒有和Tiffany聯係。Tiffany可能已經睡了，而且和顧峰住在一起，不方便告密。不如明天上班時間再與她聯係。

  　　其實Tiffany並沒有睡。她躲在洗手間裏，對著幾個小藥盒發呆。她剛剛照鏡子卸妝，湊近了檢查自己的皮膚，無意中發現鏡子有些厚度，好像可以打開。她好奇地打開一看，果然鏡子背後是個小儲物格，零散放著幾盒藥。藍色的，橙色的，黃色的。

  　　她隨手拿起一盒藍色的看，上麵寫著幾個晦澀難懂的字：枸櫞酸西地那非片。

  　　什麽玩意兒？翻過來看側麵的說明：治療□□功能障礙。

  　　再一看另外兩盒，全是這類藥物。

  　　突然間她就明白了顧峰之前的種種奇特行為。自從和顧峰正式在一起之後，Tiffany對自己的身體魅力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懷疑。首先就是顧峰的浪漫值斷崖式下降，別說情話了，連聊天都比以前少了。一張嘴就是些現實問題，還全是質問：裝修的事怎麽樣了？你什麽時候辭職？咱兒子來了沒有？

  　　他對生兒子那麽積極，床上表現卻不好。起初以為是閃腰所致，後來發現他腰好了也不夠熱衷。最熱情的還是去她家那第一次。當時還嫌他粗暴。可後來他淡定敷衍的表現又令她有點懷念他的粗暴。起碼還算是一種強烈的渴望。現在他常對她的暗示都無動於衷。

  　　她並不是那種欲望強烈的女人。但人都在內心深處希望自己的是性感的，何況哪個女孩子不享受愛人對自己全身心渴望。一次就沒新鮮感了？難道自己的身體就這麽乏味？

  　　這種感覺令她沮喪又自卑。她隻能用“至少他願意結婚”來安慰自己。

  　　現在真相大白，原來他已經需要吃這種玩意兒了。而且一買就是三種，大概是一種不管用？難怪他媽的這麽淡定。

  　　人們總說，男的比女的大個十歲八歲正合適，男人四十一枝花。深入接觸以後才知道，原來男的老得更快。什麽一枝花，簡直是藥渣。

  　　她輕輕地把幾盒藥放回去，心情複雜地回到藥渣未婚夫的身邊。他已經睡了，仰麵躺著，發出鼾聲。她輕輕推了他一下，他稍微換了個姿勢，鼾聲停了。她卻一時難以入睡。

  　　她之前的男友都和她年齡相仿，沒有這種問題。她並不知道男人“應該”多大年紀開始不行。但總覺得顧峰看起來並不老，在外麵也一副欲望強烈的樣子。她一直以為這是老頭子才會用的東西。

  　　他還不止是在床上顯老，整個生活方式就很老氣。明早她還要起床伺候他吃早餐。她平常早上喜歡吃簡單的早餐，偏西式一點，麵包咖啡雞蛋香腸。但他的口味卻很樸實，要吃油條豆漿，得大早上去買了給他吃。這種早餐擺在桌子上，簡直像是過年回了長輩家。

  　　起初對他的疑心在財產上。沒想到終於證明錢不是問題了，人的問題又大了。

  　　她有點後悔這麽早就搬進來和他住在一起。現在她連跟朋友吐槽幾句都不方便。

  　　此時此刻，譚麗莎一個人躺在酒店的床上，正享受著單身女孩的自由。她的手機響個不停。先是天天問她想不想早上去吃當地的地道風味早餐，還刷刷刷地發了一堆誘人的街頭美圖，晶瑩剔透的小籠包，金黃色的鍋貼，白色的豆腐腦……

  　　譚麗莎已經戒這種東西很久，猛然間大晚上看這麽一堆圖，實在受不了。她說：“這些熱量都很高吧？我還是在便利店買沙拉盒好了。”

  　　“我找到了一個好地方，距離我們這裏大約三四公裏。咱們可以一路快走過去。相當於先來一輪空腹有氧，再吃就不怕了。”

  　　她猶豫了。

  　　天天補充說：“再說，早餐吃多點不怕。白天還有的是機會平衡熱量。隻要你能早起就行。”

  　　她徹底動心了：“好，那我就早點起來。”

  　　電話裏送走了天天，又來了姚望。他問她睡了沒，又打聽她在做什麽。聽她說起陸霞弟弟來襲的煩惱，又替她擔憂起來，問她以後怎麽住，他可以幫她。

  　　譚麗莎這才想到自己。真的。如果陸霞弟弟長期駐紮，並且在那個房子裏結婚生子，自己肯定也隻能搬出去。

  　　不久前她們大家還很快樂地在一起搞美食周。美好的時光原來這麽脆弱。當然，她可以另外再找住處，可是陸霞就難了。陳明碩的計策可以一時湊效，可是幾年後，陸霞又要怎樣才能擺脫呢。

  　　第二天清早六點鍾，譚麗莎與天天一起在樓下集合。清晨天氣濕潤，涼沁沁的很舒服。街上人不多，正適合這樣快走。他們在GPS的指引下穿街走巷，漸漸走到了一個熱鬧的地方，行人繁忙，路邊停滿了自行車。

  　　這是個很大的菜場。由高大的天棚罩著，走進去兩邊都是小店，中間一條寬闊的走道。很多小店前麵排著長長的隊，毫無疑問，裏麵的東西一定特別好吃。鹵味、包子、生煎、油條……一股股熱鬧的香味飄過來，帶著原始而直接的誘惑，比高檔餐廳裏色香味俱全的精美食物更難以抗拒。

  　　譚麗莎很久沒有接觸過這種紛亂熱鬧的地方了。大學時，她還曾經熱衷於在北京街頭巷尾尋找平民美食。但後來北京變得越來越整齊，街頭小吃日漸稀少。自從她決定逆襲以後，更是盡量出入一些所謂的高檔場所。

  　　此刻猝不及防，仿佛被拉回了幾年前的時光。那時候她是個不高檔的人，也正因為如此，擁有很多廉價易得的快樂。就像眼前的這些人。大爺大媽選購著第一波早市的新鮮蔬菜，順便為家人買回早餐。排隊等食物的人有男有女，滿心期待著即將出爐的美味。

  　　他們全都是普通的長相，普通的身材，穿著普通的衣服。可那份閑適與篤定卻一點都不普通。

  　　現在她周圍的人，總是覺得一切都還不夠好。什麽都有，就是沒有滿足。

  　　她突然就想起了曾經在李澤家吃炸醬麵的往事。在那個破舊的院子裏，他們一絲不苟地對待每一份極為平凡的食物，用宏大敘事賦予其不平凡的意義。她曾經很嫌棄那種生活，於是告別了他們，轉身投向新的欲望。

  　　她確實得到了很多，但代價是每天都過得像個苦行僧。比如此刻，她的食欲在瘋狂渴望這些熱騰騰的早餐，可她的腦子卻在煞風景地計算每一種食物的卡路裏。

  　　天天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說：“偶爾吃一頓高熱量的沒關係的。再說，出差本來新陳代謝就會升高。如果晚上有空，我再陪你練會兒。”

  　　譚麗莎決定向食欲投降，偶爾放縱一次。菜場的尾端有一些折疊小桌和凳子，可供食客臨時坐下來吃東西。她點了小籠包又點了鍋貼，手裏拿著豆漿，又在豆腐腦和餛飩之間猶豫。

  　　天天立刻說：“沒事兒，盡管點，還有我呢。”

  　　譚麗莎羨慕地說：“你怎麽就吃不胖呢？”

  　　“男生新陳代謝本來就高一些，而且我練得多。”

  　　一張小桌子轉眼就擺滿了。她甚至點了炸糖糕這種罪惡之極的食物。而罪惡總是甜蜜的。一口咬下去，又甜又熱，酥脆可口，油和糖都是膩的，可放在一起反而不膩了，隻覺得豐盈充沛，結實過癮。

  　　譚麗莎簡直熱淚盈眶。幾個月沒有碰這種東西了。太美妙了。

  　　她激動地拍了照又發了朋友圈。

  　　而姚望與媽媽和Catherine母女一起坐在高檔度假村的自助餐廳裏，剛挑完了一盤子吃的，忍著鍛煉過的酸痛肌肉坐下來，習慣性地翻手機看看，就看到了這滿目的街頭美食。

  　　他忍不住回複：這是哪兒啊？遠不遠？吃好東西怎麽不叫我？